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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百科] 古代人物传记 (诸子传)---老子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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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4 21:33: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五章 一身二史

龙柱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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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意之间成了王宫中的一员,使老聃先生既感突然,又感荣幸,但是,虽然如此,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民百姓。尽管这样,然而事实上他已不再是曲仁里村的一个庶民,而是实实在在地成了一名周朝的官员,实实在在地由曲仁里移至洛阳,实实在在地置身于王宫之中了。
  这座王宫是好多个院落联合组成。走进大前面那座大门,穿过一排房子,可以看见一座华丽的大厅,这就是景王接见老聃的那座华屋。华屋后面有一座壮丽的大殿,这就是三、六、九日文武官员朝见天子的正殿,人们口头上习惯地把它称之为金銮殿。金銮殿后那所清静幽雅的房舍,是周天子下殿后暂时退居养心宁神的地方。再往后,再穿过几排房子,是一座高大幽静的后堂,这是最高权威天子的母亲居住的地方。后堂后面是一座花园,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御花园。这一座座院落组合而成的南北着长的中心宫院,为之正院。正院的两旁又有和正院互相通连的东跨院和西跨院。东、西跨院也是从南到北有若干个小院组合而成。在这每一节小院之中,都有正房和偏房。
  东跨院南端的一座院子里,略略靠西,有三间正房,房门常有大铁锁紧锁,据说这里边放置的是一些什么书籍。这三间正房的西边,是两间古香古色的正房。房内,共是两间空间,中间堵着一道黑色的雕花隔山。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处理公事之处。外间靠山墙、后墙和前窗,放着三张书案,书案上不规则地放置着竹简和文房四宝(此时尚没有纸,笔墨纸砚四宝中的纸是指白绢),山墙和后墙上都挂着写有黑色小字的灰绢条幅。整个房舍,古朴清雅,充满秋色之格调,秋意之韵味。这里就是老聃先生进朝之后暂时安身的地方。说暂时安身,半点不假,因为,除了天子本家之人和宫内侍人之外,其余不论大小官员皆不能住在宫墙之内,他们的家是在宫外,离王宫不远处和远处的其它地方。老聃先生因为来的时间较短,尚未安家,又因需要随时上朝记事,有些事关系着国家秘密,所以让他暂住办公之处。说其余大小官员皆不能住在宫墙之内,也不是绝对,在东、西跨院,除后几节院子之外,在前几节院内,公卿上大夫品级的官员和封国诸侯,进朝议事,需要临时落脚,是可以住上几天甚至十天半月的。此时,身无品级的老聃先生能在这公卿品级才能居住的地方居住,凭心而论,他的命运算是不错的了。
  老聃先生静静地坐在窗下,凝神注视着书案上那卷写有黑字的白绢。夏秋之交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过来,照着他的花发,照着他的白胡,照着他头上的紫色扎帕,照着他身上进朝之后才换上的米黄色带绿色领边的官衣。这些,他半点不晓,全然不知。他在想:一个人的生活道路应该怎样走法,是靠自己掌握的,然而,每个人面前的路途都要通过很多十字路口,而且都是与许多岔道相连的,最终要走到哪里不说,在路途中间会拐到哪里去,是一个行路之人很难想到的。人生道路是艰难的,也是奇妙的,弄不好会走入深渊,弄不好会走上岔路。然而只要主意拿得正,有时岔道也会成为正路,成为正路的不可缺少的互补部分。再说,在特殊情况之下,每遇路口需要折来转去,免不了会走点岔道,这不一定就是离开了正路,走入了歧途。人生的道路啊!既是可以预测的,又是谁也无法捉摸的。
  三、六、九日又到了。卯时,三公六卿齐集正殿,山呼拜贺毕,文武官员列站东西。景王稳坐金莲宝座,身后龙凤日月烘衬,两旁精悍卫士拥立。彩旗飘摆,使得整个金殿显得庄严而又美丽。
  记事史官老聃先生侍立在景王身旁左前侧处。在他胸前用双臂托起一块镶着金边的白色木板。木板上放有竹杆小笔和墨砚。这块木板是用滑腻的物质擦磨过的,写上字,既能粘墨,又能擦掉。每当君臣议事时,他总是先把议事的内容和决议条款写在板面之上,下殿后再誊写在白绢之上,以作保存文献,然后将板面上所写字迹擦去。此时老聃先生已经一切准备停当,单等正殿议事正式开始。
  这次议事,可以称作“金殿扩大会议”。往日天子登殿,百官朝贺,山呼万岁毕,天子就说,“诸位爱卿,有本早奏,无本朕即卷帘退朝”,而且除公卿级可到帘里来,其余官员是只能在帘外叩头的。这次不然,这次是天子早有准备,而且他已早把自己的心意说给了帘里的大臣。近来,各诸侯国越来越摆脱周天子的控制,越来越不把天子放在眼里。起先,不管大国小国,都要向周天子按时朝拜,按时进贡,后来越来越不行,有的大国竟然几年不来周都朝拜一次,他们不但不向周朝纳贡,而且还要小国向他们纳贡。有时几个大国同时向一个小国索贡,弄得这些小国无所适从,不知道是侍俸齐国好,还是侍俸楚国好(事齐乎?事楚乎?)。鉴于这种情况,景王为了维护表面上的权威,决计让各国诸侯趁三、六、九日朝王见驾之时来周之正殿对此事议论一次,让他们各人发表一下看法,行成统一的意见,以期达到“小国不向大国进贡,各国都向周朝进贡,并恢复各国都要按时到周朝朝拜”之目的。帘里大臣按景王意思向各国诸侯发了书信,让他们“是日前来”,因此,这次朝贺人数较多,而且摘去帘子,不分帘里帘外。
  这次上朝人数虽然比往日较多,但是各诸侯国来的人仍然寥寥无几。除了晋国的顷公和宋国的元公之外,其余不少大国都没来人。吴国和楚国只是派来了代表国王的使臣。一些小国本来很愿意前来,但因有一部分国家本身是一些大国的属庸,大国没有点头,他们未敢前来。硬是自己作主斗胆而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老聃先生对于这种混合朝见感到新奇有趣,他神情紧张而又振奋,准备做一次让天子十分满意的合格记录。他以稍息姿式将两腿略略岔开,身子站得不歪不扭,手里的记事板托得又稳又平。这样,虽然需得多用力气,但是他并没感到吃累,因为精神振作又给他添了一份力气。——站着记录,这并不是景王对老聃先生的苛待,因为周时的规矩就是这样,金殿议事,史官立而作记,在老聃往上的一段时间里,历来如此。
  景王天子因为心有所求,今日表现得与往日格外不同,往日有时是冷若冰霜,有时是对来朝者不屑一顾,对一切都无所谓;今日不然,今日是满怀兴致溢于眉眼,甚至显出一脸讨好和巴结的神色。他向在场的公卿、封国诸侯和使者一连看了几眼说:“今日,朕将众位爱卿请上殿来,是朕心里特别高兴。不知为甚,近来朕的心里忽然想念起你们来,很想把你们召集来一块,大家欢聚一堂,共叙心情,好好亲热一阵,这大概就是君臣之情,大概也是因为我年老才出现这种心情吧。”他的这些话主要是出自另外的目的,主要是客套,但是其中也掺杂着将近一半的真情,特别是当他说到“年老”字眼的动情之处,自己首先带头激动起来。他带着泪光一连向他的“爱卿”们看了几眼。
  大概是他的这些“爱卿”们另有所思,或对他们的天子的心情不大理解,或者是过于理解,他们半点也不感动。他们以十足的不屑一顾来回敬他。他们麻木木的,冷慢慢的,有的简直是冷若冰霜,从楚国来的那位姓熊的使臣竟然表现出反感的神色来。说他们对天子的热心表示冷慢也不尽然,有几个小国的国王倒是表现出了几分的热心,如顿国的和滕国的就是如此。
  这些“爱卿”们的表情,景王天子一一看在眼里。不管他们表现得冷慢也好,热心也好,他姬贵都不去计较,都不去在乎,他故意不以他们的冷慢而冷却自己的热心,他想,利益在此不在彼,欲达目的,使此次议事成功,必须主持者保持热情,并以自己的热情去点燃别人的热情,岂能去计较别人的热心和冷心!他兴致勃勃地扫了大家一眼说:“诸位爱卿,今日朕心中高兴,希望诸位开心畅谈,各抒己见,直抒己见。诸位可能一时不知从哪里谈起,朕先来提个议题,你们可以先说说对当前的朝拜问题和纳贡问题有何看法。”
  冷场,又是一阵冷场。
  老聃先生对这种冷场的性质看得透彻而清楚,他为了不让天子难堪,为了不使天子冷去他那份难得一现的而且是不算不好的热心,就赶紧往前挪移半步,使手上的木板倾斜一下,接着端得更平更稳,然后一手托板,腾出右手,掂起笔,往墨砚上理抹几下。其用意,一是在于以他的一连串动作去填补空白,以抵消冷场,二是在于用他的准备记录的动作去说明,大家的冷场不是冷场,而是正在作好发话的准备,为了发话时的热烈,事先必须是有个冷场的过程。
  但是不管怎样,冷场总归还是冷场。
  精明灵和的晋国国君晋顷公见此情形,赶快替天子帮腔,来个毫无准备的带头发言,他说:“我们当诸侯的,应该发扬齐桓公‘尊王攘夷’的精神,我们应该,应该,我们应该按时到天子这里朝拜,我们应该,应该把贡往这里进。”
  老聃先生看得出,由于事先没有准备,这顷公把话说得很突然,很露骨,他的本意本来是为周天子好,可是说出来之后,只是讨得个天子微微一皱眉头,简直是聪明人做了笨事。天子这一皱眉头不知当紧,会场上又出现了一阵冷场。
  相貌丑陋的宋国国君宋元公见又冷场,心里几乎有点不平,他根本不去顾及方式的是否合适,毫不拐弯地说:“当前咋个样才是尊王哩?就是到这来朝拜;咋个样才是攘夷哩?谁看不起天子,咱都反对他,哦,这个这个,现在呀,有的大国,自己不往周朝朝拜,不往周朝纳贡,还,还叫小国到他那朝拜,到他那纳贡,我看这不中!”
  他不讲方式的发话,一下子引起几个大国的反感——吴、楚两国的使臣怒形于色就是证据。——虽然如此,但是他的话,毕竟象一把冒着火头的乱干柴,一下子点燃起了几个小国首领的发话的热情。滕国国君高兴了,他向宋元公和周景王忽闪忽闪眼皮说:“就是的,这不合理,我们不应该到几个大国去朝拜,不应该把贡纳给他们,我们应该到周都来朝拜,我们的贡应该往这里缴纳。”说到此,他又勾下头,小声咕哝着说:“特别是我们还得往这里(指周朝)纳贡,还得往几个大国纳贡,这真叫我们,……不合理,这不合理。……”
  楚国的附属小国顿国的国王高兴了,他张几张嘴,想说话,没敢说,但是最终还是说出来了:“我们小国真亏,不合理,这就是不合理。我们小国……”他说到这,抬头看看楚国使臣的脸色,见楚使一脸愤恨,翻着眼皮用白眼斜视着他,就赶紧把嘴收住,不再发话。
  金殿上出现了令人心悸的冷场!
  “众爱卿,你们哪个还有话说?你们有话尽管畅所欲言。”
  景王是想以他的问话来打破这个冷场的局面。
  没有任何人再来应声,回答他的只是一种令其难堪的冷场。
  老聃先生见此情形,想起:一朝天子,在他的臣下和封国诸侯面前从来未有过歹意,面对这些贪欲越来越膨胀的下属,礼谦反而遭到冷遇,心里实在有点替他难过。他见这种冷场已经不可挽回,心存怜悯,不愿让他出现难堪,就欲把人们的情绪从冷场中引开,他故意装作累得无法支持的样子,蹲下身,把托着的木板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捋捋胳膊,挽挽袖子,弯腰拿起那支七寸竹笔,在墨砚上理抹几下,接着将笔在原处放好,松开袖子,重新端起地上的木板,微岔双腿,直立在地,将木板平平地放在胸口,最后腾出右手,提起狼毫竹笔,在木板上认真地记录起来。他一边记事一边想:“你们好好地为利而争吧,我只管在这里尽力尽职。”但是由于一连串的动作和过于提心用力所致,竟然真的使他累得无法支持。
  景王天子见他白须苍苍,偌大的年纪(他因不问下情而把五十一岁的老聃误认为已有七十多岁),作公务如此认真,累得如此叫人可怜,恻隐之心大发。一方面出于可怜,一方面也是有意借机搬梯子下楼——他,周景王,一位当时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一向习惯于人们对他的尊崇和敬奉,这次如此礼贱下微,以恭谦之姿态对待他的下属封国和臣子,反而遭到如此冷遇,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实在感到大失龙面,无法抹脖儿。他是个聪明灵和的国王,他不能就这样在臣子面前干等难堪,使自己陷入尴尬狼狈之境,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把圣上的面子一下子丢失,他要随机应变,趁风转舵,要保持他的欣喜的热情,要趁对记事史官李聃的同情,把人们的情绪从一个方位引向另一个方位,这样既成全自己,又成全别人。他同情而钦佩地看着老聃说:“李聃哪,你很累吧?我看出来了,你是很累的。你作为一个记事的史官,尽起职责来,是如此的用心用力,朕心里实在是非常感动的。”
  “不累,我不累,万岁,这没有啥,这是臣下我应该做到的。”老聃先生真诚地看着景王说。
  “你累了,朕我已经亲眼看得出你累了。”景王天子不无动情地说,“你偌大年纪,立在殿前记事,又苦又累;苦不说苦,累不说累,如此尽责尽职,德行可佳,朕心里不能不为之钦佩,朕要当着众卿之面,特意宣明,从今日起,朕要为你一人改动一下记事的规矩,从今往后,你记事,可以背靠龙柱,由立而作记,变坐而作记,朕给你的官职名称为龙柱底下的史官,名唤柱下史。”说到这,回头让殿侍官搬来一张乌木书几和一把黑色的小椅放到龙柱跟前,让老聃靠龙柱坐而作记。
  老聃先生异常感激,以自己一颗特有的赤诚之心深深地感谢好心的天子对自己的器重和同情。——这景王虽属见机行事,但此种同情毕竟是出自他的良心。——他两眼饱含感激的泪水,赶快跪地,磕头谢恩:“谢万岁!”当景王起身上前把老聃从地上挽起来的时候,金殿上响起一片称赞天子的声音。
  景王天子急忙宣布金殿议事终止。“不欢而散”的朝见在欢欣的气氛之中“圆满”结束。
  老聃先生头顶柱下史官的官衔,回到住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景王天子的这一施恩行动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在他的历史上,这一里程碑式的大事,是他此生此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从这一天起,老聃先生开始偷偷做起一件有意义的小事来。他找来一根手指粗细的小木棍,截了一段,用小刀细刻起来。刻呀刻,刻呀刻,一连几天,终于刻成了。你放在眼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是一根小小的龙柱,柱的一头,刀斩陡齐,另一头鼓起一个石墩般的圆圆的疙瘩,中间微微突起一条盘龙般的小浮雕。
  他把这小小的木柱横着插进头顶之上的发髻,默默纪念天子封他为柱下史官的那个不寻常的日子。他自己心里明白,龙柱模型横插头顶,那是表示他在龙柱底下,表示官升柱下史不能忘了谦逊,表示珍惜景王给的荣誉,表示永远不忘天子龙恩。
  这刻柱插髻之事,他本打算不让别人知道,可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正因为他做事儿之后想保头顶之密又无法保密,致使别人更加注视地知道了秘密。同僚中,一些人为他的默然纪念从内心赞赏,少数人却故意为之大做歪曲性的宣传。
  消息传到王子朝的楚国友好——那个在金殿上出现过的姓熊的楚国使臣的耳朵里的时候,他十分嫉妒地辱骂说:“这个姓李的家伙,不知道天高地厚!升个小官儿,这样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走着看吧,我非好好侮辱侮辱他都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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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9-12-4 21:35:36 | 只看该作者
遏与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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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朝王见驾之日。
  在天子尚未登殿之前,文武官员总要先在东西朝廊等候。有时天子因特殊情况误了上殿,他们就得在这里等待好长时间。当他们因久等而感无聊之时,就用说笑取乐来打发时光。
  听!东朝廊内正传来一阵阵的说笑之声。
  此时,东朝廊正聚集着除老聃先生和少数几个官职较小不敢发言者之外的一群主张侵占、掠取、打斗和弱肉强食观点之人。这些幕僚正兴致勃勃地围着老聃先生斗乐取笑。他们看不起老聃,近来总爱对他进行奚落,对于老聃的受到天子称赞,他们大不以为然。他们之中有尹文公(名固)、单穆公(名旗)以及那个姓熊的楚国使臣等。
  那个楚国使臣见侮辱老聃的时机已到,就向群臣提出一项风格殊异的“新鲜建议”,他眨巴眨巴眼睛说:“诸位贤兄贤弟,我看咱闲着无聊,不如请李聃先生宣传一段,这位德行高尚的夫子头脑发达,思想丰富,听说他有不少新的见解,他主张谦让,不争,和谐,安宁,后其身,外其身,把自己的利益拿出来给别人,我看咱不如请这个大有德之人给咱们说讲说讲,让咱们好好饱饱耳福。”说到这,将一脸洋相慢慢地转向在位的各位幕僚。此人平时爱出相,爱闹笑话,但是此时没怀好意。
  “光说讲说讲没啥意思,”平素不爱说笑的尹文公此时开始接腔了,他说:“我看咱不如叫谁讲个笑话让大家笑笑。”
  “中!哎,中!这也中!”因为尹文公的接腔,使姓熊的楚使更增添了神采,“现在咱们就按文公的提议找个人来给咱讲个笑话。不过,咱得先说好,这讲笑话,必须得把人讲笑。要是讲不笑,咱得叫他受罚,咋样罚法哩?咱叫他学狗咬,不学不沾,诸位说这样中不中?”“中!”在熊楚使的洋相面前,众幕僚竟因猛一高兴,忘了自家的身份,象恶作剧的小孩子一般,凑趣起哄起来。
  熊楚使见他美妙的趣举博得了大家的拥赞,兴致更高,出洋相的劲头更足,他噘胡子咧嘴地说:“光学狗咬不中,还得学母狗咬!中,就这样办!可是,这个笑话,咱叫谁讲呢?”说着,一连向老聃脸上斜了几眼,“我看这样,大家叫谁讲,谁就得讲!不讲不中!叫谁讲,他不讲,也得学狗咬——学母狗咬!光学母狗咬还不中,还得学母狗咬伢狗,伢狗咬母狗,大家说中不中?”
  “中——!”幕僚们凑趣起哄地又喊一声,不约而同地把眼光转向老聃先生。
  “说吧,诸位说叫谁讲吧?”文公尹固不怀好意地向熊楚使笑着,督催他说。
  “我提个建议,我看咱请喜欢谦让的有德之人新任柱下史老聃先生给咱讲!诸位看中不中?”
  “中!”
  幕僚们满足似地发一声喊,一下子把取笑的目光围射到老聃身上。他们滑头笑脸地紧盯着他,有的龇着牙,有的张着嘴。他们一声不响,单等他以他的丑态大露,洋相百出来给予他们极大的兴趣,极大的满足。他们认为,他老聃从没讲过笑话,从来不会讲笑话,也根本不愿意去讲笑话,他的学狗咬,学母狗咬,学母狗咬伢狗,伢狗咬母狗是确定无疑的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老聃先生竟然丝毫也不推辞,他沉着镇静,安然自如,笑眯眯地,俏兮兮地,向那些幕僚们看了一眼说:“好,既然诸位想让我讲,既然你们心意已决,使我没有退路,卑人我只有当仁不让了。”说到此,停了一下,清清嗓子,然后强调地说:“你们让我讲笑话,我不负众望,担当此任,然而话说回来,这个笑话,我不一定能把你们讲笑,因为想借狗咬而笑就不为笑话而笑。咱丑话说到头里,我只管尽力让笑话能博得人笑,可不管保证叫人听了必笑;我不负众望,众位也应不负我望,诸位要求我讲,我对诸位也有一条要求,那就是,我讲的笑话是否能够博得人笑,不能看你们笑与不笑,要看笑话本身是否可笑,我的笑话如果不是笑话,你们笑了也不算笑,如果确是笑话,你们不笑也算是笑。”
  “好家伙!你真会说。”熊楚使说,“不管咋说,反正你是怕学狗咬。好啦,别再说了,是笑话不是笑话到时叫大家看,你快讲吧!”
  “那好,”老聃先生字清板稳地说,“我的‘笑话’,现在就算正式开始。从前有个人,他喜争爱夺,贪占成性,想把天下的一切据为己有,是个有名的贪心不足。他为了多占隔墙邻居的宅基地,硬把墙头推倒,硬说隔墙邻居多占了他家三尺宅基。这一弄不知当紧,两家邻居开始争斗起来。越斗越厉害,越斗越厉害,结果弄了个头破血出。他捂着脸上的血上官府去告隔墙邻居。官司没有打赢,他就用死缠活赖的法子到人家家里去哭闹,他捂着头在人家堂屋当门里打滚,光打滚还不算,他还屙人家一天爷桌子。”
  “噗哧”一声,有人开始笑了。熊楚使用手制止他说:“别笑,别笑,这笑个啥?”那位笑者说:“这个老聃还真怪可笑人儿哩,看着他文文雅雅哩,谁知他不光是会说细话,还会说粗话吔!”“好啦,别吭啦,还叫他讲。”
  “他屙人家一桌子不当紧,可把人家臭毁了。”老聃先生紧接着说,“邻居看斗不过他这个猴儿,干脆把宅基地让他三尺,不再跟他缠了。后来,他爹死后,因为分家,又跟他兄弟弄起来了,他说他兄弟多分了一个带蓝边儿的破碗,非跟他要回来都不沾,他兄弟说他不论理,他一拳打在他兄弟小肚子上,把他打个四脚拉叉,仰面朝天。他兄弟起来就跟他打,两人越打越厉害,一个脸挖的活象鹰搂的一样。虽说弄得满脸是血,那个带蓝边儿的破碗总算是争回来啦。”
  哈哈哈哈!人们正式开始笑了。熊楚使又使眼色,又打手势,表示不让他们乱笑,表示希望他们不要以笑干扰,不要妨碍老聃快一点往底下讲。
  “这个跟兄弟争碗的人,也不知是怎样撺弄的,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兴他这号人,他一下子当上大官了。当官以后,他还象以往那样,处处反对谦让,处处奉行争夺,争着夺着贪占,争着夺着享受,他利用职权之便,贪污受贿,发了大财。他住着高楼大厦,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一天三宴,花天酒地,啥好东西都吃够了,吃腻烦了,再也找不到他爱吃的东西了。因为这时他有生杀之权,一不高兴就杀人。他总嫌厨师做的饭没有味儿,一恼把这个厨师杀了。杀一个又换一个。才换的这个厨师用了十二分的功夫给他做了好吃的饭菜……”
  老聃先生讲到这里,故意停下来,意思是关一关闸门,憋一憋人们听故事的劲头,以更引起他们喜听这个笑话的兴味儿。一位诸侯插嘴说:“好了吧,这一下子这个嫌饭没味儿的当官的可该高兴了吧。”尹文公说:“别插嘴,叫他赶紧往下讲。”
  老聃先生又咳嗽一声,接着说,“这样香美的好饭菜,没想到他一吃更嫌没味了。他一恼,又把厨师给杀了。杀了一个又换一个。杀了换,换了还杀,光厨师就叫他一连杀了十二个。”
  老聃又故意停了一下。“啊呀,这一回再也没谁敢给他做饭啦。”有个官员又插一句。那个想要耍笑老聃的楚使不耐烦了:“谁又插嘴,都别吭了,谁再吭也得叫他学狗咬!”
  “后来,他又换了第十三个厨师。”老聃先生紧紧接着往下说,“这第十三个厨师的脾性,可跟以上那些厨师不同了。这家伙是个不怕死的‘二性头’,他心里说,‘娘哩个儿,反正我都是活不成,不如干脆跟他拼喽!’谁想死喽!那不是没办法啦吗!你做的饭再好吃他也说不好吃,你啥法哩?!这厨师皱着眉头在地上转上几圈子,咦!有了!你看他伸把掂起一个柳条子编的破笊篱,一蹦子跑到厕所里,乖乖吔,只见那粪窖子里全是蛆!他弯腰挖了满满一笊篱蛆,连淘也不淘,用面一拌,放到油锅里一炸,用笊篱挖出来,一下子弄了冒尖一盘子!厨师把蛆端上餐厅,那个杀人的贪官儿搭筷子叨起来往嘴里一放,咦!好吃!味道特别美!连声夸好!他咧着嘴笑着说,‘咦!我哩娘哎!这是啥饭吔?咋恁好吃吔!’他问厨师这美味佳肴,叫什么名字?厨师不说,越不说越问。厨师说,‘这东西好吃,一吃就上瘾,满肚子痒痒,不吃不能活,你不叫他吃,他硬争硬夺也得吃,所以它的名字叫争夺。’那官说,‘好,这争夺真好!我最爱吃!’他越吃越上瘾,一天不吃都不中。冬天来了,蛆找不到了,这个官一个劲喊着要吃争夺。厨师没办法,就到处去给他找,找了十几里地,也没找到。一天,他在桥底下找到一个干死的大老鼋,恁大,有盆口恁么大!他掀开那王八(忘八)盖往里一看,咦!我哩吔!那里头暗藏着的,一肚子都是争夺!”
  老聃先生讲到这里,在场的公卿和诸侯“哄”地一声笑了。那位姓熊的楚使笑了一阵,仔细一想,脸上的笑容马上收回了。……
  日头歪时,天空涌起一疙瘩一疙瘩的灰云。老聃先生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想起早上发生的事,心里忽然出现一种后怕。“这些公卿诸侯,权大势大,心狠手辣,我委婉地笑骂了他们,弄不好会遭杀身之祸哩!”
  说桀王桀王就到,就在这时,那个楚国使臣就和他的友好一起,向着老聃的住室走来了。
  走在前头的那位,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壮年人。此人面如满月,俊眼利眉,高鼻梁下蓄着一道浅浅的胡须。他,头戴黄金发束,脚登高底缎鞋,穿一件带有紫色镶边的淡黄袍子,袍子上拦腰束一件白色的短裙,裙下露出一段和桃花一个颜色的粉红裤脚。而立之年已经过去,仍然保持小哥装束,仅此一点,就可见他性格的殊异和风流。此人姓姬,名朝,是周景王最为喜爱的聪明过人的长庶子,人们总是习惯地把他称为王子朝。
  景王的儿子为数众多,嫡世子名叫姬猛;另一个儿子,姬猛的一娘同胞的弟弟,名叫姬匄;除姬猛、姬匄之外,还有长庶子名叫姬朝(王子朝)。嫡世子,是周天子的原配夫人所生并且因打算让其继承老王的王位而被立为世子者;除原配夫人之外,其它如媵级嫱级的姬妾也就是小老婆所生的儿子,称之为庶子。这些庶子,只能称为王子,不能称为世子,如因特殊情况被特意立为世子,也不能称为嫡世子。在庶子中,年龄最大的为首者,叫长庶子,王子姬朝就是这样的人。
  走在王子朝身后的那个人,大约近五十岁,团面凹眼,方嘴大鼻,三撮小胡,又黄又稀,头戴圆柱形偎脖平顶黑色官帽,身着洁白的素裙素衣。此人姓熊名绍,是楚平王的堂弟。
  这就是那个企图侮辱老聃反被老聃笑骂的楚国使臣。
  熊绍跟随姬朝走进老聃的住室,老聃见他们突然到来,心里一震,倏地提起一股浓浓的警觉。他抽身站起,戒备地看着他们。他弯腰拱手,以礼相迎。
  王子朝不等老聃让坐,就自动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然后反客为主,伸手打个座儿,让楚使熊绍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
  王子朝阴着脸说:“我们这次前来,不为别事,主要是有个问题想跟先生一起研讨研讨。”
  老聃一听,很快就在心里认定,他们此次来意不善,很快判定,大祸已经临头。
  王子朝说:“听说先生因观点不同而以委婉的说笑方式对我们进行了嘲骂。你这一弄,我和我的朋友感到心里吃不住劲,感到心里有点窝火。”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没想到接下去他噗哧一声笑了,“没有啥,这没有啥,因为这是先生您所嘲骂,所以我们半点也不生气。先生您是我大伯亲自举荐,进朝以后,为王室办事,兢兢业业,又受到我家父王不止一次的称赞,我们是自家人,确实完全是自家人。”
  “一点不假。光这不算,还有,听说,举荐你的姬如公曾和我的父亲有过交情。”楚使臣熊绍在旁边接了一句,看他说话的态度也很真诚,“姬公公喜爱隐居,不知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如果他现在在朝,看到我们自家人闹了误会,定会笑得肚里疼。没想到咱们闹了误会,没想到,真没想到。”
  老聃先生笑了,他原以为他们是来找他算账的,没想到他们是来和解,他故意凑趣说:“这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停了一下,他又说,“不管怎样,这里头我不能算是没错,感谢你们恕我无礼。”
  哈哈哈哈!三个人一齐笑了。
  大家沉默一阵之后,王子朝十分认真而坦诚地说:“老聃先生,我听人说过,并且听你非正式的承认过,说你下决心要建立起一种很大的学说,这种学说,上至天,下至地,中至人,包括天道,人德,万事万物。你要人类懂得天地之规律,希望他们谦让,不争,和谐,安宁,后其身,外其身,把自己的利益拿出来给别人;希望人们慈爱,良善,真朴,自然,不妄为而为,为他人辛勤劳作,让万众福乐无边;听说你已默默为此努力几十年。不知这些到底是假是真?”
  老聃先生不知该当怎样回答,他纯真地看着姬朝,默认地笑笑,然后说:“殿下,这,这该叫我咋说呢?”
  王子朝见老聃已经正式承认,不再追问,就开始直抒自己的观点说:“先生的胸怀我很佩服,先生的品德我很赞成,先生的学说大则大矣,可就是人们不愿实行。”
  楚使臣熊绍并非恶意地插嘴说:“是的,先生的愿望确实不能算作不好,然而世人对这样的观点总是不愿热情地给予理睬,说句不讨先生喜欢的话,这样的学说只能说是大而不屑。”
  老聃先生对于别人发表不同意见,不管是对是错,一向是并不忙于制止,而是充分让人把话说完,他知道,不管怎样,不管多说还是少说,反正真的总归是真的,假的总归是假的,要以善心去对待别人的不同意见,不能靠强词夺理堵塞别人的言路而不让真谛发现,辩者不善,善者不辩。他笑盈盈地看着熊绍、姬朝,单等他们推心置腹以尽己言。
  “先生主张谦让,晚生不然,晚生反而主张争斗,夺取。”姬朝见老聃乐于听取不同意见,就直言不讳地接续说,“争斗,再争斗,夺取,再夺取,这是人的最大本性。人有恶,有善,善是虚假现象,恶是真实属性,为己舒服而争夺才是人的真实本性,我就打算为满足己欲而争夺。要说满足己欲是恶,你所崇敬的我的父王也得算作是恶,要说满足己欲是恶,我姬朝自己也得算作是恶。‘谦让’‘给予’之‘善’,是表面的,暂时的,夺斗的恶性是普遍的,本质的,永久的。先生的未来学说主张谦让,违人本性,不能应用,不是学说。你奋斗一生,建立一个不能应用的学说,一生劳而无功,不如不去建立。你想,人们对你的学说不予理睬,嗤之以鼻,这学说能立起来吗?即如立了起来,人们将它束之高阁,不去使用,等于无此学说。先生苦一生建立起一个等于没有学说的学说,岂不是自己亏了自己!”说到这,停了一下,见老聃并无反感,赶紧接续着说,“学说大而不屑,不如小而实用,争夺听起来不好,就是大有作用,兴者王侯败者贼,现能争胜,现能享福,现能称侯,谁不夺斗,没谁的份,你不争夺,东西不往你手里来。说什么‘让’即是‘德’,看看天下恁些封国,谁装傻子去让了?老聃先生您是极聪明的,相信先生您会知道,聪明过甚就会转傻,会知道真正的聪明应当放弃不着边际的空想去想一想糊涂人所想的实在东西!不管先生生气也好,不生气也好反正我是对您一片真心!最后,希望先生细想一下‘在特殊情况下,有极大智慧者,非智慧也;无智慧者,才是真智慧也’的真正含义。”这个十分厉害的长庶子说到这里,将炯炯的目光不无善意地转向老聃,希图从他的面色之中立时得到他对他的论述的反响,在两抹绝顶聪明的眼光照射之下,智慧的老聃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见老聃先生因犹豫而表现出来的不知所措,王子姬朝意识到他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迅速想起“向人宣传主张,话少了不饱,过多了厌烦,时间过短太仓促,时间过长多反复,我应扣紧时间,说够说足,适可而止,抽身而去,让他自己回味,没有反攻余地”,基于此种念头,就来个趁机而动,他和蔼地抽身站起,向他的那位没来得及充分发表意见的楚国朋友看了一眼,对老聃说:“老聃先生,刚才晚生我和熊绍兄一块到这来的时候,碰上母后,母后说让我们待会儿到她那里有事。我们为避免等待之中的焦急,就来先生这里一叙,我们原打算借这点时间向先生请教,和先生一块讨论一下学说问题,没想到晚生的话一发而不可收,将时间占去,使请教变成了晚生自己一人献丑,晚生的话,是对也罢,是错也罢,望先生能够包涵。晚生的话如果有点道理,请先生给予笑纳,晚生的话如若错了,下次特来请求指教。现在我们急等到母后那去,请先生多多见谅。”说完就和熊绍一块出门而去。
  老聃送走姬朝、熊绍,回到屋里,感慨地说:“啊!好厉害的长庶子,一代超人!”
  老聃先生对姬朝的奸猾性格和耍弄手段深感不满。但是,虽然如此,他仍然觉得他的论述不是没有道理。他不想承认他的理论,但是他觉得他的理论结实,沉甸;他不想承认他的理论,但是他觉得他的理论不好推翻。他觉得他的理论残酷无情,赤裸裸的,象一块冰冷的石头,虽又凉又硬,但是无懈可击。一个具有真正哲学家素质的人,对他的最崇敬者的不合事理的理论也不能从心里勉强接受,而对于合乎事理的理论,即使这理论出自敌对者之口,他也会在这种理论面前俯首投降。“为自己舒服而争斗……人的本性……谦让,不争,象天道一样自然——我未来学说之魂,……大而不屑……难道是我错了吗?……”他动摇了,支持他要建立未来学说的信念动摇了,第一次动摇了。
  他真没想到,他的决心,铁的决心,在恶人屠刀面前都没动摇过的几十年来建立起来的决心,会在一个年轻王子面前动摇起来。是的,他不能不去动摇,你想,一个有智慧有抱负的人,他要建立起一种伟大事业,而且把这事业看得比生命还宝贵,譬如这事业是一座金质的宇宙纪念碑,当他将要把碑立起的时候,有人突然对他说,“你这纪念碑不是金的是泥的”,他也怀疑真的是泥的,难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会毫不动摇地,连检查也不检查地继续去立那碑吗?他能不去细心检查,以求发现真伪,是金的则立,是泥的则换吗?如果他确乎发现是泥的而毫不动摇地只把泥的当金的,那还能称作智慧吗?不会的,他是不会不去动摇的。
  我这将要立起的学说,难道真的错了吗?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一连两天两夜,他都没有停止思考这个令他费解之问题。
  想啊想,心里还是不知如何是好。
  三天以后的一个清静的拂晓,他又经过一阵平心静气地细细思考,终于坚定地定下了下面的腹内方案和决心:
  “从今日起,我要全部停止我原来的那些既成的观点,要以王室之务为业,站在这红尘的最高角度重新经历尘世。我要以忠实认真做好事务为报答,姬如公、燕普、景王天子等人的恩德我尚且未报,做好王室事务,益国益民益社稷,就算是我对他们的好报答。要去掉情绪和框框,进一步,再进一步客观冷静地观察世界,才能使立起的学说无谬误。对尘寰不能忙着下结论,对宇宙不能忙着作解释。大器晚才成,我要待我的晚期再开口,决不让‘学说谬误万世悲’。从今日起,我要冷睁双眼看红尘,冷睁双眼寻真谛。待真谛对我早期之见权衡之后再说话。如若今生今世找不到全真之真谛,我宁愿今生今世不开口,今生今世不动笔。”
  这决心越来越结实。又一个三天以后,燕普进朝来瞧看他,在款待这位朋友的家宴上,当姜信他们问起他的“学说”时,他竟然举酒正式宣布:我已是个没有观点之人,因为我的“学说”已经应遏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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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4 21:37:33 | 只看该作者
书国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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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老聃先生正式被景王天子任命为图书馆长(守藏室之史)。也是在这一天,他正式开始在王宫之外安下了家。
  这是一片官民杂居之地。几家的官邸,都是深宅大院,几进几出,戒备森严。里面的房子庄大,威风,冷肃地面对世人,仿佛是在时时提防他们的不规。这些宅院的主人心里怀着戒备感,大概是他们心里有点害怕,不大踏实。老聃的住宅和他们大不一样,品级虽然不算很差,但是相比之下,屋矮墙低,而且只有一进一出,显得非常寒酸。大概是老聃心中坦然,没有戒备,才看中了这处比平民百姓品级略高的住宅。
  一圈墨蓝的砖墙,围起一座南北着略长的方形院落。院落面南,不高不矮,架起一座古香古色的门楼。院内,坐北朝南的主房,是三间出杈的青色瓦房。屋里,一道墨紫色的隔山,单把东间隔开,那里是老聃的卧室;西间和当间的空间连在一起,象是客厅又象是书房,墙上挂着白绢条幅,当间和西间各以适当的位置放着棕色的桌椅。西间一圈靠墙的书架上,摆着不少的书籍。文气而清雅。主房前边,靠东靠西是两间东屋和两间西屋。东西屋也都是瓦房。东屋是厨房,西屋是仆人赵平他们的住处。院中央有一个用砖垒的圆草萍,草萍里长着老大一簇绿竹,绿竹们刚健,秀美,耐人寻味。绿竹的北边,出杈的瓦房底下,门东门西,各用砖台架起两块青色石板,石板上摆放着一盆盆的菊花。重阳节到了,这些黄黄白白的菊花已经怒放盛开。它们不夺目,不耀眼,不妖不媚,平平素素,自自然然,一片天赋的真美扑面而来,叫你百看不烦。
  重阳节搬进新居,心里高兴,家乡来人,更使老聃先生舒心。
  来人名叫石娃,是老聃年轻时的伙伴。老聃见他,只管心里高兴。他给他端来自己认为最好的饭菜。这饭菜说不上十分丰盛,但是可吃,可口,味道鲜美,而且带点家乡曲仁里的风味。
  他笑容可掬,站起身,掂起酒壶,弯腰将酒在两个樽里斟满。他要在这里程碑一般不同寻常的节日里,和家乡亲人石娃一起,把酒临窗,就菊畅饮。这石娃,眼下已经成了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他满脸皱纹,胡须又脏又乱,配着一身破烂的衣裳,样子显得十分猥琐。
  老聃举樽邀石娃进酒。石娃感激,害怕,不知所措,他说:“老爷,这,这叫我……”
  老聃先生心里一动,“咦!娃哥吔,你咋这样哎?你说我这一当官就成老爷了吗?可不能,可不能,可别忘了咱俩一块割草放牛的事儿。”接着,他为了打开局面,故意没话找话跟他打趣说:“你没忘吧,那一回,我跟你弟弟玄娃一块看桃,他说瞎话,你爹用桃条揍他。还有,俺俩一块洗澡,光着屁股起大柳树上往底下蹦;一块光着屁股摸鱼,他拿着泥鳅往我肚子上戳。”
  “没忘,没忘,我记得鲜清。”石娃一下子从侷促之境大脱而出,十分高兴,“咱小的时候真有意思,你忘了,那一回咱俩为洗澡还斗一架哩。”
  “哈哈哈哈!”两个来自曲仁里村的老伙计同时开心地大笑了。
  一杯酒下肚,老聃感到心里很是舒适,他问石娃:“丘山大伯,他老人家还好吧?”
  “好。老人家七十多了,身子骨还恁硬朗。”
  “那好。玄娃呢?他……”
  “他不说瞎话了,再不说瞎话了。”石娃所问非所答地接了一句。
  “哈哈哈哈!”两个人又一起开心大笑了。
  饭后,老聃先生问及韩六、燕娃眼下可好;回答:他们让我替他们向您问好,眼下,他们两家日子过得不错。一阵闲话过后,石娃正式向老聃先生说明来意。他这次来洛,是因为儿子娶妻,手头上紧,想跟他借几个钱。
  “有钱,我有钱,这个好办!你可不能说是‘借’,因为我不打算再要你还。”
  老聃先生来朝时间不长,手头上不宽绰,确实无法拿出一部分钱来。可是他没钱说有钱,偷偷让仆人给他转借一笔金银,然后亲手交给了石娃。
  送走故人,老聃先生除了有点惜别之情之外,心里深深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欣慰、幸福和满足。他觉得他又回了一次故乡,他又返了一次自然。想起儿时那些天真有趣的生活和传奇性的小故事,他深深地感到了愚人之心(纯朴守真,顺任自然)的可贵,感到了世人皆需愚人之心。“愚吧,愚吧,从今往后我要返愚。”
  从这一天起,老聃先生开始到王宫图书馆(守藏室)里去做业务。图书馆,他的工作基地,是在东跨院内他原来暂时居住过的那两间屋子的东边,也就是原来门上锁着铁锁的那三间屋。
  这里,原来就是藏书之处。现在铁锁启开,图书业务正式开始。
  三间屋子之内,除了东西两边,前墙之下,临窗放两张书案之外,其余地方,全是棕色的书架和黑色的铁柜。
  那一行行的书架上,摆满书籍。这些书籍,有竹简的,有木简的,大多数则是绢帛的,也有那极少数的麻布的。一卷一卷,一捆一捆,粗粗细细,长长短短,行行摞摞,堆堆垒垒。书籍的内容广阔,种类繁杂,《三坟》、《五典》、《八索》、《九丘》;《阴符》、《祈昭》、《河图》、《洛书》;《周易》、《周礼》、《乐》、《刑》、《左传》、《尚书》;伊尹、太公、晏婴、叔向、师旷、子产、蘧伯玉、王孙贾的著作;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管仲的言行录;尹吉甫、家父、许穆夫人的诗作;当朝正殿议事的记录,等等,等等,总之,从远古至周景王各个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军事等方面的著作、文献,几乎应有尽有,啊!好一个繁花千树,琳琅满目。
  这里的事务,看起来简而又简,象是没有活干;事实上简中有杂,项目繁多。
  竹简,木简,绢书,麻布书,需要分类按年代次序和内容的不同来编号,排号。因取取放放,打乱次序,需重新排好,并始终如一保持不乱,使其时时合乎顺序。
  部分竹、木简,因为纬(皮绳和麻绳)断而使板、片脱落,板、片散乱,造成文句颠翻,本末倒置,需要重新理顺,用新的皮绳或麻绳将板、片穿好,审阅无错,放回原处。
  有些竹、木板上的字因磨损失去;有些绢卷上的字因火烧或鼠咬而缺头少尾或整个失掉,需重新刻上、补上,这些失掉的是什么字,需翻阅不少书籍,查实对证,方知他们姓啥名谁,知后才能落刀落笔,将它们补齐。
  朝王见驾,天阙议事,御史们作的记录,新近立新规矩,有老聃先生重新整理之后,从木板上抄写到黄绢上,排号归类,放入铁柜,铁柜上标上拟定的密码,以便对这些文献随放随取。
  公卿幕僚中,一些官员到守藏室借书,当你把书拿给他之后,需要落笔记账,到时不还,还要以恰当的方式向他们索回,图书出出进进,给给索索,纷纷乱乱,煞是难以应付,然而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有些书籍文献,十分珍贵,而且只有一份,一些权臣来借,必须借给,又不能让他们拿走,需亲自重新给他们抄写一份让他们把抄写的拿去。
  图书馆里需要添置新书,需要东奔西走,去找去看,确定买的,再付银购回。有些从地下出土的年深久远的古书,说是某朝某代某人的某某书籍,但不知是真是假,需要阅读大量书籍,分析,考究,才能证实。有的出土古籍,缺页掉字,需要按本来面目补缺还原,此种工作万万不能乱来,此种考究对证工作极为细致,极为艰苦,更需要十二分认真地阅读大批书籍。另外,还有裹面封存,骨文帛移,扩大馆舍,添置用具,入乡采风,记藏民俗,如此等等,不以上述而足。
  老聃先生谈让,做起业务却不让,以上各个项目,他都和下人争着去干。他当上图书馆长之后,曾打趣地说:“我当上了书国首领,手下有成千上万的书兵,然而管书兵的大将只有两个。他说的这两个大将,就是他的两个助手——图书管理员。这两个青年管理员,一个名叫大纪,一个名叫小纯。两个年轻人本来血气方刚,可在守藏室做很多工作,可以把活作完,不让老聃先生再去动手,可是因为老聃把大部分活儿揽走,使得他们感到没有活干,有时只是扫扫地,看看门。有时他们要老聃先生给他们分派活干,老聃先生却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年轻,身子骨嫩,不要过于劳累。”他总是常劝他们多休息。
  老聃先生做业务认真而又细致。书简缺片补齐之后,他用狼毫小笔将蝇头小字细心地写在竹片之上。一次,因几个小字写得有点歪斜,不工整,不美观,不能使他满意,他就把它们擦去重写。重写之后,还不满意,又擦去重写。擦了写,写了擦,一连擦了四遍,才动刀子去刻。在刻写中,又因有两个字刻跐了刀子,形成了似错非错,他就把这片竹简换掉,重写重刻,一次返工,再一次返工,直至写得刻得整齐,好看,完全无错,才心满意足地停止。
  有一回,秦国派人送来一批书籍,来人临走之时,要求取一卷周朝《王制》拿回秦室保存,头一天晚上,老聃把自己亲手誊写的一卷《王制》交给大纪,安排说,“明天一大早我要外出做事;天明那位秦国来人来拿《王制》的时候,你交给他好了。”说罢,把帛卷交给大纪,回家去了。夜里,他从梦里醒来,忽然想起,那《王制》上,他抄错了一个“男”字,把“男”写成了“田”。《王制》上说:周朝的官爵,除了天子以外,共分五级,那就是公、侯、伯、子、男(子男也可合为一个等级)。天子封给这些官员的田地,按规定,公侯的田是方百里,伯的田是方七十里,子男的田是方五十里,“子男五十里”。老聃把“子男五十里”抄写成了“子田五十里”。“男”写抄成“田”字,在这里所起的作用并无什么不同,因为子爵和男爵受封的田地都是五十里,既然“子田五十里”,当然男田也应是五十里,既然子田和男田都是五十里,当然这也就等于“子男五十里”。况且,秦把《王制》拿回去,只是作为文献保存,并不是按《王制》对他们的官员进行分封。可是老聃先生并不是这样去想,他认为:“笔下有误,出自我手,在我来说,不是小事。再说,他们把文献拿回秦国,因为抄错了字,虽然作用相当,然而毕竟概念含糊,不可避免的造成混乱。还有,如果他们把文献作为藏书保存,传流后世,后人看到秦存文献,周存文献并不一样,造成误解,争论不休,他们不仅白费神思,白费精力,而且白白误了光阴,细究起来,我因对这一字之差不负责任,就会成为千古罪人。”想到这,他半夜三更,披衣起床,冒黑步行去找大纪,半夜子时过后,他才叫开大纪家的大门,拿出帛卷,将“子田”改成了“子男”。
  老聃先生做业务,不但认真仔细,高度负责,而且不怕苦累。有一回,小纯一蹦子跑到老聃面前,喘呼呼地告诉他一个喜讯:小纯的一家亲戚告诉他,城西北二十里外的一个山村,有个叫春长的中年汉子,在刨地时,掘出来一个小瓮,瓮里有一卷书,是舜写的《箫韶》,而且是舜的手笔真迹。《箫韶》是舜写的一篇谈音乐的著作,人们只知道舜作韶乐,但是从来也没谁见过他的真笔手题。对于守藏室之人来说,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是,那个叫春长的汉子认为这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多少钱都不愿意卖。
  “他不卖,咱们请万岁下旨,硬是命他把书缴来。”小纯说。
  “对庶民不可如此。”老聃说:“他不卖是假,主要是想要高价。他不卖,咱可以拿重金收买。不过,这《箫韶》到底是不是舜的真笔手迹,目下尚且难定,只有亲眼见见,才能确定他的价值。人家既然说不愿意卖,咱就不应该强令人家把书拿来鉴定。人家不来,咱可以去,我打算让你和我一起到那里去一趟,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好,先生,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前去。”
  于是,他们就一起出发了。
  出西门,往西北走不多远,就是山区之路(那时,这里多是小山一样的丘岭),他们不能坐车,就靠两条腿步行。那是阴天,还刮着溜溜的小风。他们翻过一座丘岭之后,走一段长着乱草的洼地,前边又是崎岖的道路。
  中午,他们在一片斜坡上进餐后,又开始爬岭。岁数不饶人,五十开外的老聃,毕竟不能跟血气方盛的年轻人相比,小纯刚刚感到劳累,老聃先生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小纯拉着他的一只胳膊,帮他爬岭,他感到这样反而不便,就故意打趣说:“松开我,让我自己踢蹬踢蹬,累得喘气不要紧,这样可以练练出气回气的功力。”
  翻过这座丘岭,走下一道幽谷,没想到天不作美,空中洒下一阵小雨。他们不敢在此停留,急忙冒雨前行。
  又爬过几道低矮的小岭,一座又高又陡的大岭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雨停了,但是路下滑了,那些乱草和小树棵棵湿漉漉的,脚下打跐,煞是难行。他们弯腰抓住乱树棵棵,往高高的坡头上爬,脚下一跐,老聃先生栽了一跤,身上的衣服弄湿了。他爬起来还往上攀。小纯拉着他硬往上拽。费大力气翻过岭顶,接下去又得抓着树棵小心翼翼往岭下挪。
  当他们身上沾满泥水走下平地之时,老聃先生庆贺似地张着嘴舒一口长气。小纯同情地看着他,不知说啥才好,“先生,看把你累的,这,这咋办哪!”他长长精神,又打趣说:“这样好,这样好,你看,咱俩都沾了一身大自然之气!”
  走一段平路,又翻一道矮坡,他们终于来到春长住的村子。
  这是一个幽僻的小村。乱树丛生,土地贫瘠。村后一片斜坡底下,有一所破旧的草舍。当老聃和小纯来到这里的时候,屋里走出一个身穿短衣的中年汉子,他,就是那个所说的叫春长的人。
  老聃他们向春长说明来意,春长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明显地现出同情的神色,他二话没说,到屋里端出一个小瓮,弯腰放到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个土褐色的小瓮,瓮口盖一块样式古老的方砖。他拿下方砖,从瓮里掏出一小捆木简递给老聃。
  老聃接过木简,小心地展开,只见那用破麻绳编起来的破旧木板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古体文字。这些文字,老聃先生似能认识又非能认识。他所能清楚地认识的就是作为题目的两个较大的字。这两个字也是弯弯拐拐,十分复杂,非常难写,翻译成现在的字体,就是“箫韶”。
  老聃先生细细地把全文看了一遍,因为那些文字似懂非懂,所以文章的意思也似懂非懂。看起来好象是舜在以自己的口吻论述以箫来奏韶乐的一些技法和道理。但是究竟说的是些什么,到底是似懂非懂,不得而知。
  这篇《箫韶》是否真是舜的亲笔题写被别人刻在木简之上,是否是后人假托,老聃先生都一时无法确认。看那纬绳,象是麻绳,也象是其它野生植物纤维。那时候是不是已经有麻?木简之纬是应该用麻,还是应该用皮子做的皮绳?再说,那时写字,是应该写在木板上,还是应该写在竹板上,还是应该写在骨片上?这些也都不得而知。以上这些,不能不是问题的一些方面,但是主要问题是看文章的语言文字和所讲的内容。首先,那时的文章是否带有题目,这个需要考虑;最关键的是正文里所讲的是些什么,——这里头到底讲的是些什么呢?因为文字似懂非懂,说到底,眼下只能是不得而知。
  老聃先生问春长:“你这木简卖不卖?”
  春长一声不响,咧嘴笑笑,没说卖,也没说不卖。
  老聃说:“这所谓舜之真迹的《箫韶》,不知到底是真是假,我们打算带回守藏室进行考察核实。我们打算付给你三镒黄金,先把这《箫韶》带走。等查实之后,若是真的,再多付银,那时你要多少都可以,当然你不能无原则的乱要;若是假的,我们作为一种《箫韶》之假托收存在守藏室内,或者你退回我们已付的部分黄金,再把你这《箫韶》拿回,这样,不知你意下如何?”
  春长犹豫一下,抿嘴笑笑,不知怎样回答是好。
  小纯说:“我们的先生老聃是当朝柱下史、征藏史,德行高尚,说付你银,一定付给,到时如若真是舜的《箫韶》真迹,一定按你的要求再付给银。”
  “可以可以。我不要银,不要银,情愿叫你们拿走,情愿不要什么叫你们拿走。”春长听说这位站在他面前的“老者”
  就是当朝征藏史老聃,一下子痛痛快快地下了决心。
  老聃先生硬把他们来时带在身上的黄金拿出三镒,放到春长家屋子里,然后拿起《箫韶》转身告别。
  怀求而来,怀兴而归。当他们跨谷越岭回到他们的工作基地守藏室里的时候,已经人静夜深。
  老聃先生睡不着觉。一个要弄清到底是不是真正舜写的《箫韶》真迹的强大欲望在有力地召唤着他。他索性穿衣起床,把他们带回的“舜作”放在书案之上,高点明灯,连夜对这位从地下冒出的远古来客审查起来。他把一捆一捆的有关资料从书架上拿下,放在临窗的书案之上,面对众多资料,卷卷展视,一一过目,悉心阅读。要查清这位远古来客到底和舜有没有血缘关系,不但要用许多古籍中所认识的古字体去推测、理解“来客”中的古字体,还要细读周代字体的《箫韶》,进而去一段一段,一字一字地细品那来自地下的古《箫韶》。
  展阅,对照,核实,——再展阅,再对照,再核实。那一卷卷的古简啊,一展而不可卷;那一洞洞的地下王国啊,一进而不可出。他入迷了,把天下的一切都忘了,直到窗外的晨曦和屋内的灯光融合为一体的时候,他还在悉心的阅读。
  他伤风了,因为昨日的跨谷越岭、外触风雨、内湿凉汗、回来又坐一夜而伤风了。他发烧,皮紧,感到身上又凉又冷,但是他并没意识到这就是伤风感冒,因为他只顾在心里和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战斗。小纯从外边走来,见他大白天点灯,心里感到惊奇,“先生,你的灯还不该吹吗?”说着,替他把灯吹灭。
  老聃看着小纯,没想起来说啥,只是怔怔地一笑。
  “先生,你伤风了!”精明的小纯发现老聃因感风寒而患了感冒。他用手摸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
  他不承认他伤风感冒,好象一承认,小纯会取消他查阅资料的权利。他不承认他伤风感冒,违心地不承认,他仿佛觉得他正在爬山而且已经快爬到山顶,如果一承认伤风感冒,就会一下子滑下来再爬不上去。他这一不承认伤风感冒,反而身上真的“没有”了伤风感冒。他谢绝小纯的关心,摆手示意,不让他再来善意干扰,坚持查阅,继续攀登,直到大家吃早饭时他终于查清确认那《箫韶》确是后人假托的时候,他的奋斗才算停止。
  他兴致勃勃,为完成一项意义重大的任务而异常喜奋。他十分欢欣地向小纯讲起他之所以判定这《箫韶》是后人所托的一个又一个根据。由于深深的喜悦,无意间有力地“抵消”了身上的伤风感冒。他忘了,切切实实地把他的感冒忘了,直到小纯再一次催他快快回家的时候,他才想起了应该赶快回家的事。
  老聃先生回到家里,本想好好歇歇,治一治身上的病,由于仆人赵平慌着给他做饭被门槛绊倒摔崴了脚,使他心中为他着急,于是赶紧跑上去搀起赵平,架着他,到一个会捏骨的邻居家里去捏崴了的脚脖。
  老聃先生并没向赵平说知他患了伤风感冒。病人帮病人医病,谁也没有想到,直到赵平把脚捏好,小纯前来瞧看老聃先生的时候,事情才算捣透。赵平感激老聃先生,小纯和赵平“责备”老聃先生,说他不该不要命地去做业务,说他不该颠倒主仆关系,不该病人侍候病人。老聃先生笑笑:“这有啥吔。”他心里说:“这样我才能对起社稷,对起景王天子,对起我们的庶民。”
  可是,老聃根本没有想到,在本朝另外的一些地方,却呈现着与此完全相反的一些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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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4 21:39:46 | 只看该作者
历天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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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聃先生的伤风感冒刚刚痊愈,忽然接到召庄公家一折红绢请柬。揭开一看,原来是请他参加和庆祝贺福楼落成的宴会。这种赴宴,主要任务是前去对嘴吃喝。
  这召庄公,名叫召奂,是朝中帘里之臣。因和王子朝关系不错,所以仕途顺利,官运亨通。他家的人,吃着好饭,穿着美衣,住着豪华的房子,日子过得赛过人间的神仙。然而好饭吃多了不香甜,好日子过久了生腻烦。他想“这人哪,吃了屙,屙了吃,有啥意思蜎!除了逢年过节还有点味儿。人不光应该学会享受,而且应该学会创造的享受,这没节,应该叫他有节,没欢乐,应该叫它有欢乐。”想到这,就开始自创庆祝的“节日”。他家的房子住不完,就闲盖房,盖闲房,在后花园里盖一座华丽的楼阁,起名叫“贺福楼”。“贺福楼”落成的时候,他决定让人们来给他好好祝贺祝贺,好好给他歌歌功,颂颂德,好好热闹热闹,欢乐欢乐。这新房盖成,请人吃饭,在民间用土语来说,叫做“了作”。这“了作”,或者让泥水匠老师吃顿饭,或者干脆一省了之,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事,可是,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事,召庄公却要把它弄成盛大的节日。
  这次新房落成,请人来贺,召庄公决定先发请柬,让来赴宴者先作准备。他这次发请柬,所请的对象与往日哪一次都不一样,往日是除了公侯伯子男中的亲朋好友必请之外,主要对象是那些大官;这次不然,这次所请对象是只限在他管辖的范围之内的上上下下的一些官员。他这样做,目的有两个:一、这样做,有利于来赴宴者好好歌颂;二、有利于他召庄公特别如意,特别高兴,这样他可以毫无拘束,谈所欲谈,做所欲做,舒饮纵笑,信意开河,顺马溜缰。
  老聃先生不在他的管辖之内,老聃的被请是唯一的例外。庄公请老聃赴宴,用意也有两个,那就是,一、老聃不是权臣,心眼善,不挑剔,背负德望,身兼柱下、征藏二史,会记会写,下人对他的歌颂,他可以给他记下,存放在守藏室内,流传千古;二、老聃先生智慧多才,学问渊博,不但会记会写,而且又很有文采,让他观赏“贺福楼”之后,可请他写一篇“贺福楼颂”——此文有记叙,有描写,有议论,有夸赞,四者合为一种自古以来还没有过的文体(大概象后来杜牧的《阿房宫赋》和王勃的《藤王阁赋》),既是记实的散文,又带有大雅的诗意。写好之后,往征藏室里一放,岂不是万古之美。
  老聃看出了召奂的用意,但是心里并没什么反感。因为对他的来聘心怀感激——他毕竟对他是一种重看——所以他乐于接受他的心意。他打算做好充分准备,明天赴宴,以便奋笔疾书,努力一逞。可是这参加宴会是不是带点什么礼物呢?他心里想,如若什么都不带,只是对个嘴去干吃干喝,心里很难过意得去,又一想,不能带,什么礼物也不能带,人家下聘书来请,不是为了收取礼物,而是为了叫去给他壮光,你带礼物,反而违反人家的心意,使人家心里不高兴;再说,人家请你,要你给写赞颂,是有求于你,你带礼物去,反而使人于心不安,感到对人有亏。想来想去,最后确定,还是不带为好。
  次日上午。薄云带着醉意,金阳朦朦胧胧。召庄公家炊烟绕绕,香气迷迷,一片喜庆的气氛。
  这召家,是一座四进四出的宅院。前院有宽大的客厅和两溜各是五间的东西厢房。往后去,一节一节的院子,情况都和前院大概相似。最后一节院子里的主房,是一座高大的堂楼。堂楼后边的后花园里,眼下,除了凋零的花木,就是那座最近才立起的“贺福楼”。
  老聃先生在迎宾官的陪同之下,走进召家第一节院。此时,大客厅和东西厢房之内宾客已满。在三揖三让之后,老聃先生进入客厅。在坐宾客同时起身。老聃同宾客们一起坐下。就在这时,司礼官开始宣布:请诸位来宾到后花园去,观楼仪式现在开始!
  锣鼓开响,音乐声起。大厅和东西厢房里的几百名宾客全部出动。他们排成两行队伍,在早已排成了三个段式、两个行列的六佾乐队带领下,向堂楼后边的花园前进。目标就是那座刚刚落成的“贺福楼”。
  这座雄劲而又秀美的贺福之楼,盖得确实不错!
  楼房共是三层,主要用来怡神观景。屋宇辉煌金碧;红墙宛如堆朱。出杈的房檐底下,顶立着四根深红明柱。明柱下是三层半透明的青石台阶。屋里,靠东西山墙,有两个墨绿色的楼梯。你要是从东边的楼梯上往上边走,可以通过二楼到达三楼;再从三楼穿过二楼,可以从西边的楼梯子上走下来。二楼和三楼上那些圆方形的小窗户,一圈的镶边都是用翡翠般的绿色石头刻成的花骨朵。在当时的周都,除了王宫那座正殿之外,其余几乎所有房舍的样式都没它讲究。它既象一般居住的楼房,又象一座小型的金殿。曲栏回转,清幽美丽。勾檐挑角,楼脊开起莲花冠;内钳金玉,闪闪晃晃耀眼明。
  观赏的队伍来到楼下,队形自动变幻成一行。锣鼓停声,细乐低奏。队伍象一条弯弯曲曲的长蛇,通过东边的楼梯,穿过二楼,“爬”上三楼,转身蜿蜒又穿过二楼,从西边的楼梯“爬”下。人们走观停看,喜形于色,评头品足,交口称颂。一位伯级官爵的观者对老聃说:“庄公想请您给他这楼写一篇雅颂记文。”“那好,那好。”老聃先生一口应承下来。
  宾客回到大厅和东西厢房之时,饮宴的筵席已经备好。饮宴的案桌共摆二十七个——大厅里九个,东西厢房各是九个。每桌八人,来宾们和着忙人员如果一运子可以坐完就一次坐完,如果一次不能坐完,就待下一运子。
  大厅内,筵席十分丰盛。九个桌案之上,酒菜已经全部摆满。这些佳肴,有甜有咸,有荤有素,香甜可口,种类繁多。甜的且不说,只咸的这一样中的肉类就有好几十种,如:牛肉,羊肉,鸡肉,鱼肉,鹌鹑肉,鹧鸪肉,鹿肉,麋肉等。
  三揖三让之后,宾客们以官职的大小和不同层次依次就坐。在当间靠后的一张宴席桌上,坐北面南的两个正位上,坐着两个人:靠西坐的是一位年老的官员;靠东坐着的是一位六十左右的人,此人白白胖胖,已经明显的发福。身穿绛衣绛裙,头戴公卿官帽,团面眯眼,燕尾小胡,一副福相里透出一点笑眯眯的奸猾。这就是姓召名色,周朝著名的召庄公。
  在召庄公的左边,坐东面西,坐着两个人,北边的那一位,也就是挨近召庄公的那一位,就是当朝柱下史兼任具有实际职务的征藏史的李老聃。这张宴桌的最下手是个空位,这空位是给那个跑来跑去的司礼官特意设立。
  白白净净的司礼官宣布宴饮即将开始,请乐队先唱祝颂词《斯干》。这《斯干》是一首雅体诗歌,是周王室落成时的颂歌。歌词的前两句是“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是从涧水流动、南山幽深写起。全诗一共九章:第一章是写建房地址环境的幽美以及祝愿家族和睦欢乐;第二章是写建房的始终和全家高兴的来这安居;第三章写屋宇的坚固;第四章写房子宽敞明亮和美好;第五章写房屋高大整齐,住着舒适;第六章写主人睡在房里,做了一个吉祥的美梦;第七章是写,这吉祥美梦是预兆房屋主人即将生下贵男贵女,儿女将来可以成龙成凤,代代为官;第八章是写,祝房屋主人生下贵男;第九章是写,祝房屋主人生下贤淑的女儿,祝房屋主人吉祥如意。
  乐队里走出一位唱诗的年轻人,此人精明文雅,是乐师苌弘的得意门生,名叫苗扬。苗扬以正规雅语,*着优美的喉音,开始演唱《斯干》。他一人唱,乐队中多人附和,加上琴瑟笙笛托衬,音调时而低幽,时而高昂,时而宛转,时而俏皮逗趣,博得庄公召奂满脸皱纹笑成了金色菊花。众官齐声喝彩,皆夸庄公有福。
  唱诗一毕,乐声停止。那位白净的司礼官入座。接下去,司礼官起身宣布饮宴开始。全体人员起身举杯,祝贺召庄公以及他全家人吉祥喜乐,祝庄公福寿无量,万事吉祥如意。大家齐夸召庄公贺福楼盖得好,大厅里不知是谁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祝召爷福寿无疆!”召庄公万分高兴,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众宾落座,又喝三杯酒,大家举箸进菜。又一个三杯酒过后,庄公召奂宣布,让大家自由进酒,自由进菜,要求大家尽情欢乐,尽情说笑,想咋闹咋闹,想咋说咋说。这一来,人们“全乱了套”。一部分宾客开始嬉戏笑闹,吆五喝六,碰杯赌酒,东倒西歪。樽落樽举,箸去箸来。酒河冲开真面目,公侯子男闹一堂。这样的场合,老聃先生不怎么适应,很感没有别的官员得心应手,所以觉得有些被动,刚才的兴味不觉渐减,适才所构思的“贺福楼记”的轮廓也已暗淡下去。
  庄公召奂因为特别高兴,没想到自己首先“率先”喝醉。他异常兴奋,但是双眼朦胧,他劲往上冲,但是摇摇不稳,他口吐真言,但是有些话赤裸裸的,失去了遮体之衣。他不承认他喝醉,他一不承认喝醉,再没谁敢说他已经喝醉,在这个好胜而虚伪的上司面前,他们哪个敢从“贬低”他的酒量入手去“贬低”他,哪个不怕因遭贬低上司之嫌而不讨欢喜!加上一些人想趁他酒醉让他好好说出心里话,以便掌握歌颂的关键,更有力的讨好,给自己找到晋升的捷径,而反对说他已醉,也就更没人敢说他是喝醉了。
  “我盖楼,大家来给我贺福,我真高兴。李,李伯阳老弟来了,我更高兴!”召庄公说。他笑睁着遮点“云雾”的双眼,看看大家,看看老聃,看看他的米黄色衣服和墨青裙子,看看他那在一般情况下不愿意往头上戴的守藏室之史的官帽,接着说,“我屋子盖得不赖,就象那《斯干》里头说的。《斯干》诗不赖,他们唱的《斯干》诗不赖……李伯阳老弟那守藏室里放的有《斯干》诗。我盖的楼,大家给我贺福,要是写个跟《斯干》那样的文章,给我歌歌功,颂,颂颂德,看有多好!李伯阳老弟你,你给我……”
  “中,我给你写。”老聃先生随口接了一句。
  “我屋子盖得不赖,后花园那地点儿也不赖。《斯干》里头那屋子在涧水边的南山上,我的后花园……我站楼上可以看花,可以观景,高兴喽可以作诗。嘿嘿,我不会作诗,会作诗不会写。李伯阳老弟会写,我不会写。”
  “你也会写。”老聃说,“庄公对我过夸,庄公您也会写。
  您这样说,是您虚心。”
  “是的,这是庄公的了不起的虚心!”有人这样接了一句。
  “我屋子盖得不赖,大家给我歌颂,给我贺福,我很高兴。《斯干》里说,主人住到那屋子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生了孩子,孩子也当官了。他不胜我,他梦见孩子当官了,我的孩子当罢官了。我大孩子召盈,我看以后会有出息,会有大出息!我喜欢他。不过我喜欢他没有喜欢我二孩子喜欢的很,你看我二孩儿召号那副模样儿!可有那个样儿哩。不过,我承认,我对他惯得太狠了,这孩子吃喝嫖赌,啥事都干,惯毁了,惯毁了。”召奂越说越想说,他忘情了,他没想到他不管什么都往外说了。他兴奋得很,兴奋得无法自我控制。酒涌上去,满脸通红,脖儿梗也红了。
  “我屋子盖得不赖。”他又开始说。就在这时,就在他刚说一句“我屋子盖得不赖”想接着往底下再说还没说的时候,那边酒桌上出起事来了。
  西边,靠着窗户的酒桌上,人们说着,劝着,吵着,嚷着。一个十七八岁,身挂宝剑,黄衣桃裙的花花公子,人们拉也拉不住,他硬是站起来,端起酒樽,泼他对面那人一脸酒。这公子,名叫召号,是召盈的弟弟,也就是刚才召庄公召奂所说的他的那个二儿子。
  这召号,人送外号“召耗”,意思是“耗子”,“耗费”,“胡屌混”,表示人们对他的痛恨。这个召奂宠爱的二公子,确实是吃喝嫖赌一齐子上。他吃鸡只吃鸡皮,把鸡肉故意撂到地上,让小孩子们抢,他在一边拍手笑;吃水果,咬上一口就扔掉,他跟百姓子弟交朋友,百姓子弟不敢与他相交,他就用捶揍,一次他端一筐子水果让朋友吃,吃不完一筐子不行,把人家肚子撑得鼓多大,不吃还得吃,人家硬是不再吃,他就抽出宝剑,一下子戳到人家肚子上,人家冤死,但是拿他没办法,只因为,刑法不上大夫;一次,他到洛阳城外去踏翠,见一个农家女孩长得好,硬是跟到人家家里,往人家床上一趟,赖着不走,把人家吓得嗷嗷叫地哭;他到赌场跟人家赌银钱,一赌就是半夜,银输光了,就赌官职,他把他爹的官职下上跟人家赌,人家不敢赌,他就动手去打,结果把人家打了个鼻青眼肿。……
  这边的酒桌上。召庄公见他儿子召号泼了人家一脸酒,正想走过去制止,见几个宾客将召号拉走,也就不再过问。他醉醺醺地转过脸来,晕乎乎地眯缝着眼,接续着还来夸他的召号,“娘的!这孩子,我真拿他没办法。不过,说心里话,我心里倒是真的喜欢他。这是心里话,为人得说心里话……今儿个,我,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这孩子,能赖过个人儿,以后可是有出息……不说这些了,好了,不说了,还说我的‘贺福楼’,大家给,给我贺福,歌,歌功,颂,颂德,我心里很,很,高兴……我想请李伯阳老,老弟,给我写个,歌,歌颂的……”他的醉意浓上来了,由于过于兴奋,由于热情的冲动,由于说话时劲头的上提,使得酒力浓浓地涌到了头上,他一有感觉,酒力猛一扩大,酒意猛一涨开,陡然一晕,话说不下去了。但是他不服输,他既然已经说过他没有醉,就不能叫他去正式宣布自己已醉,再说,他话没说完,任务尚未布置停当,他也真的不能去醉,他抖足精神,努力控制着自己,使自己完全象是没醉一样,这样以来,果然有效,他到底真的就象正常的时候一样了。他眯眼笑着,接续着上边的话茬说:“我想请伯阳老弟,给我的楼写一篇称颂的文章,想眼下就请你到我养颐斋里去写,以便当着众宾的面读一读,你看这样中不中?”
  “中。”老聃先生随口应允。但是,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的心情,已经完全不象刚才那样,而是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然而,既已答复给别人写,就不能不写。去写,不合他的心情;不写,不合“人之常情”,这就是老聃这时的心情。
  老聃先生跟随控制着醉意的召奂走到后院一所名叫“养颐斋”的东屋门外。此时,东屋里,一个名叫阎大的大管家正面对桌案,弯腰整理着客人们的送礼。这里挨边摆着六个桌案,桌案上摆满一封封的金银。二公子召号站在一旁问管家,“呆哪弄这些金银?”管家说:“这都是来赴宴的送的。”
  “咋送恁些?”“他们全指望这升官哩,你想,谁家能不送?”
  这些话全被站在屋门外的老聃先生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庄公召奂看势不好,赶紧对老聃说:“这屋里不得劲,伯阳老弟,走,咱们到西屋去写。”
  老聃心情阴郁地跟随召奂走进西边的屋子,一抬头,见梁头上吊着个人,心里吓得猛地一惊。这是一个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汉,只见他被背剪子用麻绳拴着,勾着头,高高的在那里吊着,满脸青黄,没有一点血色。此时旁边的地上,正怒冲冲地站立着召奂的大儿,三十八岁的召盈。
  “你把他吊在这里弄啥?”召奂急急忙忙问召盈。
  “他吃锅里屙锅里,偷着把饭菜送给失业的百工吃。”
  “我们在这里写文章,快快把他卸下来!”
  男仆人被卸下来了。老聃先生提笔坐在桌案边,心里乱得七上八下,而且象刀子尖挑着一样痛苦。另外还有别的一些什么,说不了心里是个啥滋味儿。“不能写!我不能给他写!”他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我就说我喝醉了,明天再写,先推他一推!”他此时也真的感觉着自己醉了,于是就趴到案上睡了起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以后,老聃先生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里想心事。待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将一卷绢帛拉开,见上面写的是雅诗。他心里说:“我这守藏室里诗书不多,即使有一些,也多是雅颂体,反映如今民事的歌谣很少,这里多保存一点百姓的心声,大有好处。收取民间歌谣也是我这守藏室之史的重要任务之一,我不如到民间走一走,看一看,采点民风带回来。”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些事,想起那个因给失业百工偷着送饭而被吊起来的男仆人,他下决心要到住有失业百工的地方去一趟。
  城东北角,离城十里以外的地方,有一片农民和失业百工杂居的地方。荒凉的原野上,稀疏的散布着一些和别处大致相同的小村庄。这些村庄自然风光倒不算错,但是房屋低矮破旧。这一个一个的小村庄,或在村庄的附近,或和村庄相连,都有一些更加低矮的小草庵,这就是不在村上户口的外来户——失业百工(各种手工业的失业者)居住的地方。
  一辆黑色的马车,离开洛阳鼎门,往东行驶。
  这是一辆轻便型的马车,两匹青马和车子配合得正相适应。车上坐着一个布衣老头儿,衣裙是深灰色的,里头往外冒着绿意。赶车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蓝衣蓝裙,头上扎个蓝色的扎帕。赶车的名叫大纪。看到大纪,一想便知那个坐车的老头就是老聃。
  老聃先生要到十里以外的杂居区前去采风。路途不算很近,需要驱车前往,加上他要顺便到这东边二十四里的常庄去看私人藏书,更需要坐车前往。半个时辰以前,老聃先生收拾好笔砚绢帛,准备停当之后,去找给他赶车的车司,要他给他赶车。没想到正逢车司伤风感冒,无法司车。守藏室助手大纪听说老聃要去采风,主动要求给他赶车。老聃先生乐意地点头答应。当老聃打算上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到家换了一身布衣。大纪问他为啥要换布衣,老聃回答,穿官服,身份重,太昭耀,麻烦多,不利采风。大纪又问老聃:先生这次下乡,具体打算咋办?是先采风还是先看私人藏书?老聃向他说明自己的想法。两个人计算一下之后,才驱车动身。
  初冬的田野,冷风嗖嗖,一片凄凉景象。大地上早已没了茂盛的庄稼。除了那一小块一小块不景气的麦苗,就是一片片枯萎的干草。马车就在这枯黄的陌头之间往前行进。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往北拐一段路,来到一片已经没了绿叶的柳树丛边。柳树丛南是一片白沙碱地,碱地上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已经被霜打得发红的趴地绿草,象扁扁的半拉绒球那样贴在地上。这碱地,三面环柳,一面开门,除了北边有柳丛之外,南边和东边也是柳丛。从这往北,相距一里多路的地方有个村庄,老聃他们早听人说那是乱草凸。
  马车在柳丛旁边停下。老聃先生对大纪说:“你把马车停那边沙碱地上,让马休息,你坐那一面等我,一面伸开帛卷帮我进一步查阅资料,进一步证实那出土《箫韶》是真是假。我到乱草凸找人聊一下,记几首歌谣就回来。听说那村人人会唱几首歌,我记完歌回来,咱就坐车到常庄去看私人藏书。这快得很,我到乱草凸村,一会就能回来,你安心看书,可不要急。”
  “中,你去吧,有书看着我不会急。”大纪说,“希望先生能顺利完成任务。只要先生您把任务完成好,我等到天黑也不急。”
  “那中,就按你说的办。”老聃先生乐哈哈地笑着,怀里揣上采风用具,兴冲冲地往正北去了。
  大纪把马车驶到那片三面皆是柳丛的地方,坐在白沙地上开始看书。
  老聃走至乱草凸村。只见这里杂树乱乱,枝条秃秃,地上长满多半已被踩倒的干黄的蒿草。谁家那棵桑树,一枝灰条,象是故意将两片残叶摇摇晃晃地挑向冷风。几十所小草屋,草焦墙灰,烟熏火燎,破破旧旧。
  村西北角那片干焦的荒地上,不规则地掘着一些地窑子。地窑子上,象搭瓜庵子一样架起木棍、干树枝子,树枝子外层捂上杂乱的干草,有的用泥一糊,有的没用泥糊,这就是屋子。这一所所进门就往里跳的“屋子”里,就是失业百工栖身的地方。
  “我先到哪里去呢?是先到村庄上去,还是先到百工的屋里去呢?”老聃站在村边,自己跟自己说,“我上谁家去呢?人生面不熟的,这采风该当咋个样去采呢?”他似乎有点发愁了。
  当时采风,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采风,采风,一般是指上对下,官对民,是指政府的官员到民间去采民俗而言,要不,怎么叫做采风呢?那个时候,等级森严,礼数昭昭,当官的和老百姓天上人间,格格不入,虽说是政府允许官员前往民间采风,但是谁愿意到民间去呢?久住天堂,久为神仙,谁愿意猛然间脱掉仙体,变成凡胎,从天堂下到人间,去蹲到小民面前向他们请这问那呢?就是大着胆子一蹦子跑到他们面前,又该咋样去采,咋样去问呢?老实说,要做好采风之事,若不十分勇敢,是实在不大容易的。凭心而论,老聃先生不能不算勇敢了。尽管这样,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你脑子里半点顾忌也没有,这采风的事,无论咋说,都不能说是不好做到的。
  “中,我先到失业百工那里去。”老聃自语了一句,迈步就往那里走。
  这是一所不规则形状的小草庵。庵子上盖着的那层杂草,又灰,又乱,又肮脏。草上糊的泥巴,也是东抹一把,西抹一把。庵子里,低凹阴暗的地面上,靠东“墙”,用碎砖圈起一个地铺床。“床”上铺着一层厚厚的乱草,上面躺着一个约摸六十多岁的瘦老人。这老人脸色黑青,而且面颊上抹着一块块的灰。那皮包骨头,瘦得吓人的长形脸,在蓬乱的头发和脏乱的胡须配合下,实在是七分象人,三分象鬼。老人身上盖着一条又脏又灰的破麻被;床头旁边,除了那个用碎坯垒成的灰“锅台”之外,就是一些破破烂烂碎家什。
  老聃因为对于具体怎样着手采风毫无准备,心里感到空虚虚的,很不踏实。他犹犹豫豫地来到瘦老人的屋门口,伸头往里一看,见老人闭着眼,一脸病色地躺在床上,一时不知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是的,他怎样进去呢?能说“你病了吗?给我说个民歌吧”吗?你能知道人家是病了吗?许是恐怕打扰别人安睡,许是恐怕给人增添痛苦,也许是因为其他一些什么原因,他犹豫了。他把抬起的左腿又收回来,在地上站了一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病老人忽然折身坐起,睁起死鱼一般的眼睛看着老聃的背影。只不过是他的这一举动老聃先生并没看见。
  老聃兜个圈子,来到一个长圆形的草庵背后。他打算到这个庵子里去。“我咋个样进去呢?”——一个身为“二史”的官员,竟然一下子犹疑地,半是做“贼”一般地在人家屋子后头转悠起来,这一点,他心里尚未意识到的这一点,此时他似乎猛地一下有所意识,脸上微微一红。他没想到,他心里一慌乱,竟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他突然觉得他是一个阴人,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阴人;他觉得他是一个谋取者,心怀歹意、化装而来的谋取者,到这来,是来乘人病苦、攫取欢乐的谋取者。把欢乐建立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在别人苦难之中寻求歌唱,是不道德的!他害怕了,脸色青白了,没有血色了,他感觉出他的脸上没有血色了。他更害怕了,害怕别人再看见他的脸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咋嘞,我这是咋嘞?”他不能就这样走开呀,他是来采风的,他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开呀。他勉强捏制着自己的怪异想法,让自己“胆大”着走到这家庵子门口。庵子里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正蹲在地上,端着破碗往嘴里扒饭。他们穿得很破,脸上抹着灰。那女的稍年轻些,灰迹掩盖不住里边透出的美丽。他们看见老聃,看见他异常的脸色,以及他那身有点异样的装束,忽地睁大眼睛。那眼睛先是善意的,善意里带点疑惑,紧接着,矍然地转为怒视,并且充上了敌意,“你?”他脱口而出。那意思是说,你是谁?到俺这来弄啥?“我……”老聃不知道该当咋接才好了。他没想到他这样的智者竟然能没想起如何去接,许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许是因刚才的过虑而致,——不管怎样吧,反正他没接上来。是的,这该叫他咋接才好呢?他该对他们说他是谁呢?他能说“我是老聃,当朝柱下史,征藏史”?他不能这样说,既然来时不打算这样说就不能这样说。他尴尬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脸上的颜色很不自然了。他发现自己的脸色出了毛病,他无法解释,他能说“你们不要怀疑我的脸”?能刚到人家门口,刚一接触,就来这样一句话吗?他发现那男的目光越来越凶狠,他不知道为啥那样,难道能是单单因为自己的脸色才引得他的目光那样凶狠吗?不会的,那是因为什么呢?这个,他无法知道,他能去问因为什么吗?他能一到人家门口,刚一见面就说“你的目光为啥恁凶”吗?他没想到他们一见面竟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他不打算再往这一家的屋里头进了。“你到这来干啥?!”又没想到,在他不想再往里进、还没想起怎样退走的时候,那个男人竟然毫不礼貌地向他盘问起来了。“听说你们这里人会唱歌谣。”“还唱哩,都几乎饿死啦,有那口气留着饱肚子哩,谁去唱哪!”此人恶意上来,僵局已成无法挽回之势。“那,那,我走了。”李老聃赶紧找个退路,红着脸走了。
  “干啥的?这个人是干啥的?”
  “谁知道是干啥的!”
  老聃走了好几间屋子远的时候,还听见后面这样说。他不敢回头看一眼,他用他的心往后边“看”着身后射来的那两道锥子一般的目光,匆匆离开百工区。路上,碰上一个?篮拾柴的年轻人。年轻人见他脸色不对头,一连向他瞅了好几眼。他脸也不转地从那年轻人身边走过去,头也不回地往正南去了。关于打算拐到村子里头正式采风的事,此时已经忘得干净了。
  李老聃慌慌张张回到柳树丛边,大纪赶忙抬头问他说:
  “先生,你咋回来恁早呀?”
  “采好啦。”老聃随口答一句,脸色很不好看。
  “真快,不该采好的呀,你咋采写恁快哩。”
  老聃脸红了,他从来没说过瞎话,今又在难堪之中说了瞎话,由不得自己的脸红了,“采好了,走吧,咱们回去吧。”
  “不上常庄去了吗?”大纪说,“不是去看藏书吗?不去了吗?”
  “不去啦,走吧,咱们回去吧。”老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
  老聃先生回到家里,越想心里越难受:为他的出师难堪而难受,也为他说了瞎话而难受。大凡瞎话,可分三种,有损己利人的好瞎话,有损人利己的赖瞎话,也有那对谁都无损无益的中瞎话。在特殊情况下,好瞎话说了没害处,中瞎话总是不如不说好。出师不捷,民风未采,所采的只是一阵难说难讲的大难堪,想起来也确实叫他很苦恼。五十一年来他都没碰见过这样叫他难堪的事,以往那些艰难的事,难是难,苦是苦,从没有过这样说不能说,讲不能讲,干难受也没法说的大难堪。
  “我为啥会出现这种情况?”老聃在心里说,“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是我愚吗?是我无智吗?……不,不是因为我愚,恰恰是因为缺愚,恰恰是因为我想得太多。当然,可恨的官家意识是导致我难堪的一个因素,然而,那时我要是愚点儿,反而不致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愚者不愚,智者不智,智太过者反是大愚。不‘愚’者,不仅会祸世祸人,而且会祸亲祸己。往后,我不仅应该变愚(纯朴守真,顺任自然),而且更应该变愚(老实,“傻”)。唉,这变愚呀,说着容易做着难,——智慧难,愚拙也难,有愚变智难,有智变愚更难!……不管怎样,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变愚!”
  愚与不愚,这在老聃来说,只是问题的一个小的方面,重要的是他要做好业务,再经世事,以检验他以往观点是铜是金。第一次到乱草凸去,民风没有采成,下次还去不去呢?
  “还去!”是的,他不能不去。第一,任务没有完成,他不能半途而废;第二,哪里栽倒,他要在哪里再爬起来,这可能是人的一种报复心理。他不能就这样把事情弄得窝窝囊囊而不去用再一次的把事情做好来弥补。他要弥补,他不能不去弥补,只有弥补了他才心安理得;第三,他再一次去,要趁机弄清那失业百工对他为啥恁仇视,因他对那目光里仇视的度数有怀疑。他想,“他们对我仇视那么厉害,到底是为什么?当然,我想得太多,脸色异样,使人生疑,那,他也不该对我仇视恁狠哪。只是因为一种脸色,值得他去那样吗?看来,他对我那样憎恨,除了因我造成而外,还有另一种成份。
  到底是为什么,我要顺便揭开这个谜。”
  “再去采风,我该怎样去呢?”吃中饭时,他又开始了新的疑虑。
  仆人赵平见老聃脸色不好,闷闷不乐,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他说:“先生,我看你脸色不好,心里有事,不知你心里到底有啥疙瘩不能解开?”老聃不愿向他说出。越不愿说,越要追问,“您说吧,我就是帮不上忙也没坏处,因为我可以保密。说出来我万一能帮点忙不好吗?”老聃先生终于以愚人的态度把事情向他说知。
  “嘿,先生,你咋不早给我说吔!”赵平笑了,“这事我真能帮忙,你不知道,我叔伯姐家就在乱草凸村。好办,这好办,明天上午,你还穿上布衣,我领你到我姐家去,咱们把情况向我姐家的人说知,咱还不露你的身份,叫他们领咱到失业百工家去。……”
  “那好。”老聃先生动着白胡,咧嘴笑了。
  次日上午,老聃身着城乡皆适的蓝衣素裙,怀揣采风必备的用具,和赵平一起,坐马车往乱草凸方向走。
  来到昨日大纪看书的柳树丛边,老聃和赵平一起下车。赶车的车司将马车抹过头来,挥动鞭子往回驶。他们已计议好,他将在日头平西的时候前来这里接他们。
  他们走进乱草凸,赵平往东指一下,对老聃说:“先生,您看,这里就是我姐家。”
  这是一个没有院墙的小家庭。主房是两间破草屋。由于主人勤快,爱干净,破屋里的破家什,样样拾掇得皆停当。在这主房的左前方,是一间灰破的小厨房。厨房门口不远处,长着一棵灰褐色的小枣树。这勤劳之树,此时叶已落尽,枝条儿光光秃秃,拐拐杈杈。观它的身姿,既缺乏柳树之倩细,又缺乏杨树之挺拔。虽然如此,但,它的品格毕竟绝不亚于其它一切树木,别的不论,每当春日到来之际,它也毕竟能象其它一切树木一样地长出绿叶。
  灰枣树下,有一小小的木凳。木凳上坐个身穿破衣的妇女。这妇女约摸二十八九岁,精明,朴实,尖尖的下颏儿,长圆形的脸儿。她正在端着簸箕簸稷子,弯腰勾头地去捡粮食里头的小石子。大概是由于她过于聚精会神,当赵平他们来到跟前的时候,她还在勾头捡石子。无意之间一抬头,才发现一个蓝衣蓝裙的男青年已经站到她面前,她的目光一吃惊。
  “姐!你不认识我啦?”
  “咦,平来了!”她一下子笑着站起来,笑得亲近而慈美,“看,我都差点儿没有认出来,可不是,可不是,十年前,我见过你一回,那时候,你还是个半大孩儿。”见老聃站在赵平身后,“这位老人家,他是……?”转过脸来看赵平。接着,她勾下头,不敢看老聃。那时,大户人家妇女不出三门四户;小户穷人家妇女无法讲究和顾及。虽然如此,但是仍然不敢看生人。
  赵平小声对他说:“姐,你别往外说,他是我们王朝柱下史,征藏史,我们来,是找你帮忙做事情。”
  “征藏,史,……咦,噢……”一害怕,她的脸色一青黄,接着就要施礼下跪。赵平连忙制止,伸把将她拉着。
  “你别怕,来,我对你说。”赵平蹲在她面前,小声把话说一遍,接着特意安排一句:“非常情况下,一切全免,要一切若无其事,一切淡如寻常。”
  “噢,噢噢。噢,噢。”她笑了,笑得俏而且美,几颗白牙露出来,“李叔公,快上屋,快上屋,来,咱们快上屋。”仍然是恭敬礼貌地扣着手。
  老聃他们进了屋。
  “叔公,您坐下,请您,您坐下。”赵平姐慌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抓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去擦床,“看脏哩,看俺这脏哩!”
  “闺女,别这样,这不脏,这不脏。”老聃先生感激地说着,赶紧一下子坐在床上。
  赵平落坐以后,连忙笑着打趣说:“姐,你别这样,你不知道,我们先生有个别脾气,他不嫌脏,他喜欢你们这样的小破屋,他觉得你们这小屋里比金銮殿还得劲。要淡如寻常,说淡如寻常,就真要淡如寻常。”
  “咦!那好,好,哈哈哈哈!”她笑了,笑得开脱、响亮而舒心。
  这时,两个孩童走进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刚会走的小孩子。姐弟俩模样长得差不多,都是圆圆脸,大黑眼,而且头上都是扎着直撅撅的仨小辫儿。他们来到老聃面前,睁起黑黑的大眼,怯生生地看着他,一个劲光看他那小白胡。
  “好孩子!咦,多好的孩子。”老聃一下子把那男孩抱起来,深情地亲了亲,搂了搂,然后把他高高举一下,接着将他放到地上,又去抱那小女孩,“爷爷来得急慌,没给你们带吃的,爷爷抱歉,实在抱歉,下次来一定给你们带吃的。”
  赵平姐看着他们,开心地笑了好一阵:“叫爷公,小桃,快叫爷公。”
  “爷公。”
  “呃——!好孩子,好孩子!”老聃先生又笑了,笑得白胡乱动弹,他,从未感到过恁舒心。
  “来吧,别尿爷公身上喽。”赵平姐接小桃,放到地上,“您先等一下,我赶紧去叫他回来。”说罢,转身就往屋外跑,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和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撞了个满怀。
  “你这是咋来?急慌恁很弄啥?”
  “咱家有客。”
  “哪客?”
  “你一看就知道啦。”
  “噢,那好。”
  这是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穿一身不算很破的中蓝短衣,束口的宽裤脚下是一双又笨又土的麻布鞋。方脸,短发,机灵和善的脸盘上,架起一个稍大一些的高鼻梁。他就是赵平的姐夫万玉中。
  万玉中进屋,一眼看见老聃,也同刚才他小桃娘一样,心里猛吃一惊。他的吃惊和桃她娘不一样的是,他吃惊的不是因为见到了什么当官的,而是因为他在他家屋子里又看见了他昨天见到的那个人。原来,昨天老聃从百工屋慌慌张张往南走的时候,遇上的那个?篮拾柴的男青年,就是这个万玉中。
  双方互相打过招呼之后,赵平将老聃先生作了介绍,并直接向万玉中说明他们的来意,特意安排他淡如寻常。
  “那好,那好。好,那好。”万玉中说,转脸看看老聃,仍然有点控制不住喜和惧,“李叔公,昨个儿上午,你碰上的那个吔篮子的就是我。”
  “噢,噢……哈哈,哈哈。”李老聃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那些失业百工,对我们先生为啥那样仇视哩?”赵平看着姐夫问。
  “不知道,不知道,这个我也说不清。”
  三个人围坐成一个圆圈儿,开始商量以什么方式到失业百工那里去采风。“李叔公,我看你们到失业百工那去不如到斯晓爷的家里去。失业百工穷得厉害,不愿意跟人扯闲话;村西头有个叫万斯晓的老年人,对世上的事懂得多,他当过几天百工,对百工的事,前前后后都知道,再说,他又会说又会唱,一肚子两肋巴,装的全是民歌。”站在旁边的赵平姐这样插嘴建议说。
  “好!闺女的这个建议提得好。”老聃先生高兴地说,“就这样办,采风的事,咱们改换到万斯晓的家。”
  “那好。不过,咱们到他家去,叫先生以什么身份出现呢?”赵平看着玉中说,“这样吧,姐夫,我看你领我们去,你就说先生是你表叔,是个识文断字的布衣,‘他想采点民风作保存’。”
  老聃笑而不语,他想:“在特殊情况下,益世益人的好瞎话,说上一点也没啥。”
  玉中说:“我看咱直接向他说明身份,叫他不敢不重视。”
  老聃说:“不可。如若直接说出,不仅是被采的对象因有顾虑不敢讲,而且昭耀得太厉害。——如若昭耀太厉害,一方面,会引得四邻八村都来看;另一方面,消息传至王宫,那些心怀歹意之人会把我好意的采风来歪曲。”
  “那是哩。”玉中说。
  赵平笑着说:“看起来,先生只有当表叔。”
  三个人离开玉中家的破草屋,相跟着,往万斯晓的家里走。
  这万斯晓家,院子很小,中间是一棵老大的已经无叶的石榴树。东边和西边,各有一间破草屋。坐北朝南的那所主房,半新不旧,泥堆的土墙上面苫着灰黄色的茅子草。这主房共是两间,东间开门作当间。屋子里泥土地面扫得明明光光。西间摆满破家什。东间,也就是当间,靠后墙,放一张灰黄色的破桌子。桌子擦得很干净,上面放着陶碗、陶壶,陶茶具。桌西边,有一把浅灰色的小木椅。桌东边,有一个二尺高的地铺床。一个花胡子老人,正盘腿坐在地铺上,伸右手去摸那茶具。这老人约摸八十多岁,两只眼忽灵灵地转动着,那神态简直不亚于年轻人。
  “斯晓爷在家吗?”门外传来一声高兴的喊问。
  “在家,在家。谁呀?”万斯晓说着问着从地铺上跳起。
  “你一看就知道了。”随着话音的落地,一下进来三个人。
  万斯晓见三个人中两个都是陌生人,心里微微一惊。当万玉中把“他表叔的来意”向他说明之后,他一下子“完全明白”了,“噢,噢,那好,那好。请坐,来,请坐。”他十分高兴,一面慌忙拱手请坐,一面热情地倒茶。
  四个人落座以后,万玉中说:“斯晓爷,听说您对失业百工的故事知道得不少,除了这些以外,您还能念出不少的民歌。……”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万斯晓说。他抬眼看一下坐在桌子西头小木椅上的李老聃,笑嘻嘻地问他说:“大侄子,你要要我说的,都是一些茶余饭后的大闲话,这些闲话,你们保存它们有啥子用呢?”一连向老聃瞅几眼。他从他那副秀美的中型白胡上,仿佛看出了他并不是什么布衣,因而故意瞅瞅他。
  “斯晓伯,是这样,”李老聃亲亲近近地笑着说,“我们前来敬采这些史料,是要保存,然而,我们的意思不是单单为了保存,因为,……”
  赵平见老聃把话停一下,机灵地接他话茬说:“因为失业百工,和咱们农家,日子过得都很苦,我们想把这些整理成文,公布于世,以引起官家对我们的恻隐心。”
  “好好,这个想法好!”万斯晓看出来他们可能是官家,但是他不好意思去说透,本来高兴,又来个故表高兴,双手合在一起说,“那好,这样说,我就不怕献丑了。”
  “八年前,”万斯晓压了一口茶,开始慢慢讲述说,“那时候,原伯绞手底下管着的,有一批奴隶百工。这批奴隶百工数目可不算小,连原伯绞手底下的,带其它地方的,总共大约有好几千人。你们都知道,百工,就是各种各样给官家做手工活的人。百工就是百工呗,为啥又称他们为奴隶百工呢?因为他们又累又苦,日子过得象真正的奴隶。当然,他们当中也有官,管百工的各种官,虽说他们管百工,可他们还是奴隶百工官。这些百工,一天到晚不识闲,挣的钱刚刚能糊住口。他们这些人都是来自哪些地方呢?大部分是战争中从外地抓来的俘虏,一部分是无家无业的乞丐,也有的是一些又穷又苦的庄稼人。我就是一个庄稼人。不过,我不是在原伯绞的手下干,我干时比原伯绞那时还早二十年。”说到这,他自动把话停下来,瞅了瞅老聃,意思是看他对他的讲述是否有异议,如果有异议,他就把话停下不再讲,如果没异议,就这样按实际情况往下说,——因为他的这位大侄子(老聃)是个识文断字人。
  老聃故意不去答话,他默然地点头笑笑,表示对他讲述的称赞和肯定。他不愿意因他的插嘴而妨碍老人往下讲述。他想:“咱是到这来请教,是来做学生。来做学生,就应该虚心听讲,尽量不去插嘴,决心把学生做好。要做好老师不容易,要做好学生也不容易,做过老师的人再做学生而且要把学生做好更不容易。——不管怎样,既做学生,就要下决心把学生做好。”
  “原伯绞对百工压榨得很厉害。”万斯晓接着说,“对百工们干的活,他如果稍不趁心,就打,就骂。他叫他们罚跪,罚站,叫他们一个腿蜷着,一个腿着地,还用扣饭、扣工钱来对待他们。他用各种办法把百工们的血汗榨取到自己的腰包。这原伯绞不光这样对待百工,而且还是个可恨的大贪污犯,他用各种手段把王朝金库的钱往自己家里弄。他上边有保护他的官,对他的贪污,下边的人没有办法,上边的天子也无能为力,他就象神庙里老鼠,出去吃人家的粮食,回来还偷供吃,把神庙的墙,拱得净窟窿,你要是用水灌,怕灌坏了神庙的墙,打也打不住,捉也捉不着,对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百工们在他的折磨下,没法再忍,就成批的逃走。逃走的被抓回来,不是杀掉就是打死。百工们愤怒了,就联合起来跟他干。他们把原伯绞的住宅团团包围。他们把把门的打死,攻进他家的院子。有两个百工闯进屋子,抓着原伯绞就往外拽。几个卫兵把他们从他身上扯掉。其中的一个,双手卡住原伯绞的脖子,狠劲地掐!狠劲地掐!直到把他掐得翻眼儿。几个卫兵下手抠都抠不开。一个兵用刀把这百工的双手给砍掉。原伯绞带着两只血手逃走了。
  “原伯绞的副手叫庞信,是个比原伯绞还恶的坏家伙。这庞信见原伯绞被百工赶走,可恼毁了,就带着官兵来复仇。他们把起义的奴隶包围在一个院子里,把抓到的人砍头撂到瀍水里,一下子杀了百十人。百工们更愤怒了,但是他们对庞信没有办法,只好把仇恨憋在肚子里。从这以后,他们由明转暗,开始暗暗聚会。他们不止一次地商议如何去找庞信把仇报。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这天夜里,几个百工突然攻到庞信家。他们在床上抓到了姓庞的,布丝也不让挂,拧着胳膊往外推。他们把他拉到深山的一个悬崖上,扫头一棍,打得脑浆崩裂。他们把他推下山涧。后来他家的人来收尸,据说连个头发丝子也没找得着。听人说,这庞信是咱东南几百里以外的苦地人。”
  “噢——,”老聃听老人讲到这里,由不得心里一震,不自知地“噢”了一下,“咦,原来庞信是这样死的呀。怪不得他家里人前来收尸,回去拉个空棺材。我原以为恶二少(庞雄,早已短命夭亡)恶,没想到他哥也恁恶。”想到此,他抬头看看万斯晓。老人见老聃不由自己的“噢”一下,就停下讲述问他说:“大侄子,你……?”“没啥事,没啥事。”老聃说,“斯晓伯,您快接着往下讲。”
  “庞信死了,原伯绞不知逃到哪去了。”万斯晓接着往下说,“这时候,公子跪寻接替原伯绞的职务,立为原伯,人称原伯跪寻。原伯跪寻善于耍弄两面派,他任职以后,一面用小恩小惠对部分百工进行收买,一面以各种借口,将那些参加过起义的百工偷偷地遣散。就这样,那些被遣散的百工,一个个成了失业人。他们失业后,无处投奔,就在这一个个庄头落了脚。他们落脚以后,原伯绞家的人对他们还不解恨,就派兵偷偷来抓。今年夏天,一天夜里,突然抓走十几人,至今仍然没有下落。这些失业百工,大多是些有力量的人。这村子西头,那个扁不扁长不长的草庵里,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这老头儿现在瘦得吓人,你们可能看见过——他就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这人姓吕,名叫吕笃,他刚到咱这来的时候,筋骨强健,浑身是劲。咱这南边小桥上,夜里不能走人,因为有个拦路抢劫的贼,一到夜里他都钻桥眼底下等着截路。这个贼很有劲,是个打仨携俩的人。吕笃听说了,就用麻布单子包个石砣,往身上一背当包袱。夜来了,他故意背个‘包袱’从小桥上走。那个贼从桥眼里出来去跟他夺‘包袱’。这吕笃拿‘包袱’就往那贼头上砸。那贼力气很大,双手接过‘包袱’又往吕笃头上砸。吕笃接过‘包袱’,咬着牙,用力这么一回敬,那贼的花鼓脑子被砸出。”
  “咦!真有劲,真有劲。”万玉中情不自禁地插嘴说,“斯晓爷,依我看,这些失业百工力量都是很大的。可惜这些人的心太不齐了。如果这些人齐心协力,合起手来,不光能把原伯绞他们打败,而且能把天给翻个个儿,天翻过来,这些人坐了天下,原伯绞还会来把他们欺负吗?我看这些人受罪,都怨他们心不齐。”
  “你说得有理。”万斯晓继续接着说:“协力打绞,是个办法。可是,这里头,我有一些道理弄不懂,——那就是,人在底层有人压,翻到上层又压人。听人说,这些失业百工,其中的不小一部分,以往,在他们那个国家的时候,是一些贵族,是专门欺压别人的。另外,还有,在咱这洛阳鼎门东边,曾经住过一些被称为殷‘顽民’的人,这些‘顽民’,受过不少的欺压和侮辱,可是这些‘顽民’中有一些人在殷朝正有权势的时候,曾经对别人欺压得很厉害,——再说,听说在殷‘顽民’受罪的时候,一些人欺负‘顽民’欺负得很厉害,后来这欺人的人有一部分又沦为受苦的人,一些人又把这受苦人来欺负。有人说这是报仇,捞本儿;我说,就打说你捞本是对的,为啥本捞完了还去欺压人?况且有的欺压人根本就不属于捞本儿。好啦,不说这些了,咱回过头来还讲那个名叫吕笃的小老头。那吕笃,原来又高又胖,浑身是劲,后来因为穷,因为长时间挨饿,肝子上出了毛病,连病带饿,变成了人间的活鬼。有钱有势的人不可怜他;村上一些苦人因为家穷也帮不上忙;我原来不断给他拿点吃的,后来自家顾不住了,也就不拿了。我们这些农家的日子也是很苦的,我们一年四季辛勤劳累,连肚子都填不饱,还得常给官府去干活。因为王朝官府的差事多如牛毛,我们一年四季不得安生,自己田里的活儿耽误了,我们自己吃不上,父母无法养活,唉,真苦啊!我们这里流传的一首‘野雁谣’,里头说的,就是我们农家苦人的心里话。歌谣是咋样说的呢?现在我来念给你们听——
  野雁展翅空中腾,
  栎树丛里无法停。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种不成。
  饿死爹娘谁同情?
  老天爷呀老天爷,
  小民啥时得安宁!
  野雁沙沙翅儿颤,
  酸枣丛里无法站。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完了蛋。
  我爹我娘准饿饭。
  老天爷呀老天爷,
  叫俺小民该咋办?
  野雁成行响飕飕,
  歇在一丛桑树头。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不能收。
  爹妈拿啥来糊口?
  老天爷呀老天爷,
  安顿日子何时有!”
  万斯晓念到这里,故意停下,转动着年轻人一般的眼睛,瞅一下三个听讲者的脸色。
  “好,好!斯晓爷这首民歌好,这真能表达咱受苦农家的心情。”赵平插嘴称赞说。
  “斯晓伯,”老聃说,“请你把这首歌谣再念一遍,让我把它记起来。”说着,急忙拿出一卷绢帛。他将绢帛展开,铺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笔、墨、砚。赵平把自己喝剩的一点茶根儿倒在砚上,拿墨研了一阵。老聃急忙提起狼毫小笔,在研好的墨上蘸抹几下,打算落笔往帛上去写,“斯晓伯,来吧,你念一句,我记一句。”
  不知为啥,就在这时,万斯晓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没有一点血色了。他犹豫一下,象是不愿再往底下念,可能是因为考虑事已至此,不念不中,就硬着头皮给念了。他念一句,老聃挥笔记上一句,不大一会儿,这首歌谣记完了。
  “还有哪些歌谣,斯晓伯,请您接着往下说。”
  “没有了,没有了。”万斯晓正式做推辞。他不愿往下再说了。
  三个人见斯晓老人有顾虑,赶忙向他作解释:“这落笔,没有别的啥意思。”不知道这老人是咋想的,没想到越解释他越不愿意再说了。“没有了,没有了,我确实只会这一首。”
  事既如此,不可强求。老聃先生决定将采风之事暂告一段,他向老人说了一阵感谢的话语,就让玉中领他们前往失业百工那里去。
  三个人来到了瘦老人的庵子前。
  老聃到这里来是有着他的两个想法,一、看看吕笃老头目下情况到底如何,摸清吃准,以便以后施助;二、那失业的中年男百工对他那样仇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要从吕笃嘴里摸个清楚。
  庵子里,吕笃老头正坐在“床”上吃山芋。此时,他嘴里往外一鼓一鼓的。一张脸瘦得更厉害,在脸上那乱须、灰迹衬托下,那两只死鱼眼睛更吓人。见老聃他们三人弯腰勾头钻进来,又见三人中有着昨天来过的白胡人,心里一惊,两眼瞪得直直的。待玉中把他“表叔”前来采风的目的告诉他,他脸色才略略好看些。
  三个人刚到“床”上落座,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这中年人一见三个人中的“白胡子”,由不得脸色突变。待玉中把情况向他说“透”的时候,他一下子抱歉似地转笑了,他看着老聃的白胡说:“咦,我的妈,昨天因为你脸色不好看,我把你当成了原伯绞派来打探的人了。”……
  日头平西的时候,老聃和赵平离开乱草凸,步行走至柳树丛,乘坐那前来接他们的马车回到家里。
  几天来,老聃先生一闭眼就看见两只死鱼眼。
  三天以后,他黎明动身,要坐车前往常庄看藏书。他带了一些碎银和吃的,打算趁天不明,人不知,鬼不觉,拐到吕笃那里看看,送点吃的。天刚明时,老聃先生来到吕笃庵子门口,弯腰进“屋”一看,没想到他已死在床上了(他已死了两天了)。只见他身子冻得硬硬的,两只死鱼眼睛已被老鼠抠去一个,只留下一个黑窟窿。
  老聃先生心里一凉,凉得发颤,说不了是个啥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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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4 21:41:3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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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4 21:42:48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国乱归园

“驾崩”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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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520年秋天。李老聃五十二岁(如果细算,再过七个月,到农历二月十五,够整整五十二周岁)。
  农历七月中旬。这是一个寻常的下午,——一个寻常得和所有寻常的下午完全没有两样的下午。王宫后院的深处,有一个院中之院,院中之院有一所僻静的卧室,卧室里有一张雕着龙凤和寿桃的嵌有象牙装饰的紫檀木床,檀木床上绣着金龙的大红被子里盖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老头花发束散,花须纷乱,青黄的面色里透出忧凄。这就是无人不晓的景王天子。此时的天子,摘冠隐衣的天子,也和庶民老头一模一样了。
  不知因为何故,景王姬贵近日忽然元气大减。他浑身无力,心烦意乱,懒怠上朝。经御医诊断,并无什么疾病。无疾之“疾”使他胡思乱想,饭量减少,体质下降。体质下降更使他浑身无力,心烦意乱,胡思乱想。他突然想到:我是不是会死?……我要是死了,世上的人,怎,怎么办?……我一死,世上的一切,再没有半点是属于我的了。……我不能死,天下是我的。……我要是死了,周家的天下将会什么样子?人们会很快把我忘了吗?还会象我活着一样对我崇敬吗?猛儿已经立为世子,是我身后的当然继位人……这孩子……他能镇得住我周家的江山吗?如若周失江山,我……不堪设想……;如若他镇得住,即使周家江山不失,人们对我也……猛儿能永远永远效忠他死去的父王……我吗?……。
  他忽然翻了个身,折起头来看看,见女侍人阿菊拘束地坐在旁边。
  “阿菊,你给我把宾孟叫来。”景王说罢,又翻身朝里。
  “好咧。”阿菊不敢大声地应承一句,转身出门,往不远处一所书斋式的房舍走去。
  屋子里,案边坐着一家帘里的官员。此人年约四十八九,头戴一品官帽,身穿纹彩锦衣,装束威肃,神色阿谀。他就是周景王近来十分宠爱的官居大夫高位的宠臣宾孟。近来景王身体不适,心绪烦乱,躺在深宫,不愿跟人说话。有时忽然感到孤苦寂寞,又想找个对劲的人说上几句,于是就叫宾孟在不远处的屋里“旁陪”,以便随叫随到。宾孟坐在这里,无事可做,就以看书打发时光。此时他正悉心研究郑国子产的“鼎文”。鼎文就是铸在鼎上的刑律。这是子产以法治国的一种办法,是把法律条文铸在大铜鼎上,让国人都知道,以便心中有数,防止犯法。此时摆在宾孟面前的文字是从铜鼎上抄在帛上的。宾孟一边读,一边想,一边点头,一边摇头。对于子产治国的办法,他宾孟既赞成,又不赞成。他赞成以法治国,但是他不赞成把法律条文公布于众,他认为,法律要想使人生畏,就应该给他穿上神秘的外衣。
  “有请宾爷!”就在宾孟面对刑文自言自语的时候,景王的侍女阿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走了过来。
  “喊我何事?”宾孟急忙抬头,睁大眼睛,看着阿菊。
  “万岁让我唤你前去。”
  “万岁唤我?好咧,我这就去。”宾孟一边答应着,一边急忙起身,迈步出屋。
  大夫宾孟小心翼翼走进周景王的卧室。见景王正在闭目养神,他既不敢近前,也不敢退出,于是就站在门里边,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景王姬贵慢慢地睁开双眼,见宾孟站在那里,就慢慢起身坐起。侍女阿菊赶忙走来将他扶稳。
  “宾爱卿,你来好一会了?”景王并不拿眼去看宾孟。
  “微臣刚到,见万岁安睡,未敢打扰,就站在这里。”宾孟说罢,恭谨地走近景王,弯腰拱手站在景王床前,“听说万岁唤微臣,微臣就应声前来。不知万岁唤微臣前来有何旨意?”
  景王并不答话,眯缝着眼也不看他,他用右手食指往床头一点,意思是让他在那里就座。
  宾孟坐在姬贵的床头,心情松宽下来。他因坐龙床而十分得意,扭身亲近地看着景王,一脸巴结的神色。
  “宾孟啊,朕有句话想跟你说。”景王睁眼向宾孟看了一下。
  宾孟赶紧向景王凑近一下:“万岁有啥话要说,请您只管向微臣说出。”紧接着是一声不响,静心聆听的样子。
  “朕想改立世子,想将长庶子朝立为世子,不知宾爱卿对此有何看法?”景王姬贵睁大眼睛,紧紧地看着宾孟。
  宾孟心里一震,不是害怕,而是高兴,他并不急于发表意见,而只是重述景王的意思说:“万岁,这么说,你是想把王子猛的世子改换一下,改换给长庶子朝,立朝为世子。”
  “是这个意思。”
  “那,原来的王子猛的世子呢……”宾孟细心地观看着姬贵的脸色,想从那里头瞅出他真正的心情。
  “罢黜。”
  见景王的神色很坚定,宾孟一下子公开高兴起来:“好!好!万岁的这个主意好!小臣早有这样的看法,不过不敢表露,今日万岁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小臣心里很是高兴。小臣认为,王子猛虽说威严可敬,相貌不凡,然而缺乏热劲、辣劲和谋劲,缺乏攻取夺占之理论,缺乏先声夺人之口才,这种人不能兴我大周万世之基业;长庶子朝则与之完全相反,除了朝同样具有一表人才之外,猛所缺乏的,朝无一不有,我观长庶子朝,一代风流英杰,一代英明的伟人,这样的人若能继位,不怕大周伟业不能万世兴隆!万岁的主意好,小臣宾孟完全赞同!”
  “那好吧,就这样定了。”景王姬贵看着宾孟,满意地点点头,“这吧,这件事先有你、我知道,不要慌着往外说吧。”
  “万岁,事不宜迟,以小臣之见,不如欲行即行。”宾孟抖胆进言说,“即便是眼下不去实行,也应该给朝臣们先通一下风,以便以后实行起来不致使众人感到突然。”
  “那好吧,你就替朕先通一下风去吧。”
  “臣遵旨意。”宾孟说着,后退几步。当他转身往门外走的时候,见一位披金挂银、盛装淡抹的半老妇人在几个侍女簇拥下正急急慌慌地向这里走来。此人已经五十多岁,看起来只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她就是景王天子的第三夫人,王子朝的生身母亲。
  大夫宾孟见第三夫人走来,连忙躬身拱手,笑脸相迎。两个人互相招呼一下之后,宾孟才撒手挺身,往院中之院的门外走去。
  次日傍晚,西天的晚霞刚刚收尽,东周王朝第十三代天子景王姬贵突然无病去世。景王的驾崩使他的改立世子的计划未能得以付诸实施。宾孟在一时的惊慌失措之后,派卫队将院中之院严密禁闭,在外者不许往里进,在里者不许往外出,假托天子有令:“因朕身染疾病,极厌乱扰,为能切实安心静养,特定三日为与世隔绝之期,除特定之侍人于院内小心尽职之外,其余人等皆不得入。”这样,天子驾崩的消息,除宾孟一人之外,满朝公卿尽皆不知。
  夜里,凉风飒飒,秋云遮月。宾孟家宅院周围撒了两道岗哨。深深的宅院之内,一所背静的房舍里,昏黄的灯光照出三个人的脸庞。桌案后面坐着宾孟;旁边是王子朝;在他们二人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高鼻,方嘴,凤眼,剑眉,半戎装穿戴,四十上下的壮年人,这就是上将南宫极。
  “万岁驾崩,我等作为臣子之人尽皆为之不胜悲痛之至,这是人之常情,物之常理。”大夫宾孟接着以上他们的话茬说,“然而话说回来,人总有一死,古来多少君王,天数一尽都难免去世,既然天子大数已到,驾崩离我等而去,此是天命,非人力能抗。可惜的是,天子生前一心想改立世子,让三殿下讳朝继任君位,不幸未行而崩,实在使人深感遗憾。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我们作为臣子的最大天职就是忠于君王,君在,忠于君王;君去仍忠于君王,如今我们的神圣任务就是要继承已故天子遗愿,将更立世子的事情做好。天子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先王有命,立你为世子,指定你继任君位,你不要不好意思,天降大任于你,你就不要推辞。南宫将军在此,殿下有啥话要尽皆说出。”
  “既然先王有命,既然宾叔已向百官吹风,为了大周江山社稷,更立世子之事我就当权不让了。”王子朝雄心勃勃,百倍自信,底气十足,但是他努力抑制自己,竭力给自己涂上一层谦虚的色彩。他说:“话虽如此说,然而,朝在老一代面前,相比之下,毕竟阅历浅薄,年少无知,事情能否成功,全靠宾叔和南宫将军提携作保。”
  “殿下太谦虚了!”南宫极说,“朝臣皆知殿下英明,一代杰人!殿下继位,不忧大周基业不能万年牢靠。我想,更立之事没有问题。宾大夫将此事通风之后,并没听到朝臣们有什么非议。圣命难违,没有哪家臣子敢出来逞强。如若谁敢将此事阻挡,我南宫极立即率兵讨伐,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我看天子驾崩的消息,不必谨小慎微,进行封锁;我看干脆将消息公布,直接让殿下登基即位。”
  “谨慎些好,还是谨慎些好。”宾孟说,“改立、即位之事究竟具体咋办,我看咱们耐下心来,继续往下商议,继续往下商议。”
  ……
  夜深了,刘献公之子刘卷的深宅之中,另一个秘密会议正在紧张地进行。此处周围也撒了岗哨。这是一间清静华美的套房。灯光如水,可以清楚地看见屋里的一切。窗子已用墨色的布单遮起。地上铺着一幅淡绿色的地毯。地毯上,靠西山是一张吊着大红罗帷的顶子床。正中间的地毯上放置一张雕花乌木矮脚书几。书几两边盘腿坐着三个人,书几上的一盏铜灯把三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印在墙上。书几后面坐着的那个人,五十多岁,身穿绿色绣锦衣裙,一副沉着干练的风度,他就是刘献公刘挚的儿子,名叫刘卷,字是伯蚡,近来刘献公去世,刘伯蚡立为刘公。在刘卷对面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官员,此人锦衣玉带,一派威肃,他就是单穆公,名叫单旗。单旗身旁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壮年之人,此人黄衣黄裙,头戴黄金发束,长方脸,鼓面门,剑眉俊眼,威严庄重,他就是景王天子嫡系的大儿子,早已立为世子的姬猛。
  “伯蚡,要改立世子的话,究竟是不是万岁亲口所说?依我看,这一点必须真正弄清楚。”穆公单旗拿怀疑的眼光看着刘卷。
  “这是我今日上午见到万岁时亲口所问,确系万岁亲口所说。”刘卷说,“这一点千真万确,不应再有任何怀疑。眼下我们要急需弄清的是万岁是否真的已经驾崩,宾孟封锁天子深宫究竟有何用意?穆公谋深识卓,这一点,我想请您发表一下看法。”
  “天子已经驾崩,我看这一点丝毫没有疑问。”单穆公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判断说,“说天子是因为需要静心养病而口授意旨将深宫禁闭,这是自欺欺人的弥天大谎。我为何要这样说?理由是,一、天子养病,怕人打扰,这只须向人们告知一下即可,根本无须兴师动众,进行封闭;二、如若真的须要小题大做,实行禁闭,那只须天子卫队的首领进行宣布,尽管宾孟是近身的宠臣,也仍然不须他宾孟出面宣布;三、天子在深宫养病根本不存在外人打扰的问题,更何况人在病中绝大多数是想念亲人,希望别人照看,以从中得到安慰,丝毫没有以禁闭断绝和外界联系之理。从以上三条推知,宾孟说天子因养病而让他实行禁闭,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完全是假。天子已经驾崩,这才是真。这宾孟不愧是个十足的蠢家伙,他若不禁闭,对他们更立世子的政治阴谋,或许别人看不恁清楚,这一禁闭,欲盖弥彰,他不光告诉别人,天子已经不在人世,而且告诉别人,他要更立世子,先下手为强,以禁闭为借口,拖延时间,创造时机,作好准备,打算突然之间让姬朝强行登基。基于以上这些,我们必须以枪对枪,以刀对刀,做好充分准备,决不让他们更立的阴谋得逞。”
  “穆公高见,穆公高见,穆公对事情判断得好。”刘伯蚡说,“恶毒的独夫,可恶的宾孟,我们决不让你的更立计划变成现实。……唉,早已确立世子,又来更立世子,万岁也真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单从这一点来看,万岁也不能不是一个无道昏君。……”
  “有道也好,无道也罢,”单穆公接着说,“情况已经如此,从目下来讲,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急需要拿出应变的办法,急需做好切实的准备。”
  “说得有理。”刘伯蚡说,“今晚把二位请来,我的意思就是让大家好好各抒己见,然后形成统一认识,在此基础上,拿出一致认为切实可行的详细计划,然后按照计划,决然地行动。为了使咱们的行动方案周密无误,我提议,咱们要进一步充分发表自己的见解,现在特请大殿下说说自己的看法。”
  “我没啥话说的。”活泼不足、严肃有余、内心缺乏主张的世子姬猛说,“我只有一个心意,就是按穆公、刘公的意思办。”
  ……
  次日早晨,景王天子驾崩的消息突然公开,满朝文武及宫中男女老少,各各穿孝,人人戴白,满宫琼花玉树,遍地“霜雪”生寒,秋芍吐悲意,白云含哀情,殿台楼阁全部沉浸在悲哀的气氛之中。
  事情的变化往往是出人意料的,甚而至于连那些促成变化的主导者们自己也是难以意料的。起先,宾孟他们打算将景王去世的消息紧紧按着不放,以便让王子朝突然登基;后来一想,不对,如果这样,就会落个夺位。天子在世时说过更立之事,而且此事也已向大臣们通过了风,既然如此,不如名正言顺公开继位。公开继位,大料也没谁敢起来反对。如若他们不起来反对也就罢了,如若他们真的起来反对,对他们来说也只能是无济于事,这只能给王子朝登基制造理由,因为“既然你们反对天子遗愿,我们就有理由起来讨伐,正因为你们不规,王位才更应理所当然归我方王子朝来坐,不管怎样,反正我方有武力作后盾”。基于这种想法,宾孟一方决定将景王去世消息向宫内公开,暂时不让宫外百姓知道,这样好在世人不因暂时天下无王而心惶的情况下去和世子猛进行交涉。如果交涉成功,就顺利即位,如果交涉不成,就立即起兵讨伐。交涉的时间暂时定在正午。地点是正殿之上。世子猛一方的想法和王子朝一方的想法大致相似。他们认为:“既然你们将天子去世的消息封锁而后又公开,证明你们想登基而不敢登基,证明你们心里有鬼。你们心里有鬼,反而促使我们做好准备。既然我方王子猛早已立为世子,继承王位之权,当然该归我方,不该归你方,且别说天子已死,即便是天子活着,出尔反尔,随便更立世子之位也是错误,何况他说更未更,未行而崩。你说交涉咱就交涉,不管咋样交涉,反正我们是当位不让,如若交涉好了,我方名正言顺,顺利即位,如果交涉不好,我们再起兵讨伐不迟。不管怎样,反正我方有武力做后盾。”
  双方都有武力做后盾,双方都等正午到正殿来进行交涉。关于双方交涉之事,这一点是双方皆知;关于双方都已做好了武力准备,这一点是一方只知一方做好了准备,而不知对方也有准备。关于景王去世的消息,按宫内的想法是暂时只让宫内知而不让宫外知。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因为宫内一片素白,此时宫外世人有的也已知晓。宫外已知,这一变化中刚刚出现的情况是促成事情变化的宫内主导者们此时根本未能意料的。
  在此瞬息多变的情况之下,此时的李氏老聃到哪里去了呢?他在守藏室里。老聃因为昨晚在守藏室里紧张工作熬到深夜未回家去而睡在守藏室西边的两间屋子里,因为夜宿守藏室旁,所以今日早晨一大早起来工作,坐在守藏室未走。
  老聃正静静地坐在守藏室内,忽见丧礼司者拿着他们才赶制出来的孝衣孝布向他走来,心里一震,大吃一惊。当他清楚地得知景王天子去世的消息的时候,一下子陷在巨大的悲哀之中。
  老聃遵嘱换上素衣素裙,将一块方形孝布盖在守藏室官冠之上,小心地将四个角折回来掖在帽口之下,立即泪如泉涌,整个身心全部沉浸在深深的哀痛之中。凭心而论,他老聃对于周朝天下,对于这个天下的景王天子是充满感情的,为同类者的悲苦和死亡而悲是人之常情,何况老聃是个善心之人,很有感情的善心之人!老聃先生啊,年岁已经进入老者范围之内的老聃先生啊,对于一位曾经对他有恩的老者的永离人世,对于“能隔千里远,不隔一块板”,此一别双方永远再不能见,他能不悲哀?能不泪如泉涌?!他似乎感觉出来景王天子的己欲和因为己欲而出现的不当之处,尽管这不当之处世人不应原谅,但是他,他是不会予以计较的。这是为什么?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品格,他的与众不同的品格,你想,对善者他以善心对待,对不善者他也以善心对待;对恶者的阴暗一面他都能加以原谅而不计较,难道对于一个对他有深厚感情的周朝天下的天子,对他有恩的天子,他能不去加以原谅而不去计较?当然这不能说人有私欲也是完人。
  景王天子的去世,使老聃深深为之痛惜,他为一个对他有恩者离他而去而痛惜,更为周之天下失去一块蓝天将要受到损失而痛惜。在这尘世各国你争我夺、干戈不息的多事之秋,有一块蓝天作总揽会比无一块蓝天作总揽好,尽管这蓝天上有几片乌云。正然柔辉当头,忽地蓝天塌陷,宇宙玄黄,人心慌慌,本来乱得不可收拾的人尘各国会乱得更加不可收拾,景王的去世,对李氏老聃确实是个噩耗。老聃先生近来对于周之天下曾经不知不觉地产生一个美丽的寄托:他看见他头顶上出现一块蓝天,一块大周的蓝天,一块春光明媚的蓝天。这个蓝天之下,一切的一切,上合天理,下合人情,中合规律。由于这个天下的主宰——景王天子的功德和调理,这个天下的所有国家安宁幸福,互不侵扰,各乐其乐。此时,他李氏老聃已经完全无须有半点忧虑,他唯一所有的只是为了这个天下发光尽力的本分,此时,他的身心已安然自得地和天下一切有形物体一起溶化在春光之中。此时,也是此时,他的学说,他的已经朦胧下去的而且不一定合乎实用的学说再无须去费心劳神地建立,因为这学说已经完全成了摆在面前的现实。齐了,齐了,一切都齐了!大周之天下,成了老聃美好理想之完好化身。“景王死了!蓝天崩塌了!尘世各国将出现更大的混乱!王宫之内也将涌起不祥的乌云!”一个使人惊骇的声音在老聃耳边震响起来。老聃先生,一颗善良的心,立时沉浸在痛苦和不安之中。
  按照天子七日殡葬,诸侯五日殡葬,大夫庶人三日殡葬的一般规定和习俗,此次景王去世需在家住七天再行殡埋。老聃已自作打算,除其他的机会他要好好将他哀悼之外,到出殡那天,他要痛哭上一场,好好表达一下他对他的感情!至于说景王去世之前,老聃对他已经不能不算尽意。他竭尽全力为大周劳作,在景王身体不适的时候,他曾三次找机会前去瞧看,这都是他已经尽意的表现。如果非要找出他在他面前缺乏的东西,那么这缺乏的东西只能是他在他面前象狗一般的阿谀和奉承。
  此时,老聃先生的心里是忧虑的。他不能不去忧虑。他仿佛看到一块乌云向他压来,而且这块乌云会越展越大,会很快把天下仅有的阳光全部给遮掩掉,使人举目四望,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最后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的跳进深渊。他从景王去世之前曾说出要更立世子,从国不可一日无君而这次景王驾崩之后无人即位,从深宫禁闭之后到解禁,从苌弘那里得知的猛、朝双方打算正午交涉,从外松内紧的气氛,从种种不祥的迹象中看出,朝中将要大乱,猛、朝兄弟之间将要出现大的分裂、大的争斗,周朝天下将要严重受损在这场很大的分裂之中。他不无疑虑,他忧心忡忡。
  他知道他的忧虑是多余的,因为只能是空忧空虑而无能为力。他想去说服王子猛和王子朝,以防患于未然。他想,“既然李聃现在已是大周臣子,既然臣子已经清楚地看出乌云将至,猛、朝兄弟要争权夺位使大周天下蒙受损失,就应当急早劝说他们以社稷利益为重,兄弟团结,和睦相处,以互让之心,携起手来将塌了蓝天的地方换上一块新的蓝天,一块更加明净更加美好的蓝天。”他本已打算对什么事情都不再去过问,只去做好本分之内的事情,只去顺任自然,客观冷静地观察尘世,哪想事情一到面前他又坐不住了,他又想起来干预世事了。但是想去干预只能归想去干预,想法能不能实现,目的能不能达到,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细细一想,“不行,我李聃,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要去说服他们兄弟,要使他们由争夺江山变成让江山,这是很难办到的。王子朝那样的人很有理论,而且行为十分坚决,谁想用谦让将他说服那是徒劳的,这一点我是有了体会的。至于说世子猛,他是什么心情,这一点,我的心中完全没数。我们之间,只接触过一回。接触过一回,还因他说话很少没能见他心性。徒劳,又可能是很大程度上的徒劳。”
  怎么办?唉,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李老聃只能是空有好心。
  李老聃满心忧愁地回到家里。他刚在他的这所客室兼住室的屋里坐好,就见好友苌弘善知人意般地走了过来。
  “聃兄,我来了。”他说。
  “来得好,我正想找你,说说自己心里的话。”
  “我看出你有一肚子话要向人说,一时不知向谁去说。”
  苌弘,这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留着漂亮的小胡,精明而儒雅,机巧而含藏,一副真正艺术家的风度。他已从乐工领队升为乐师。他懂得很多乐理知识,是东周王朝有名的音乐大家。
  老聃向苌弘谈及自己的心事,谈及他对景王天子驾崩之后的政局的看法,苌弘深有同感,和老聃的看法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我们怎么办?”李老聃定定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苌弘。
  “看到周之天下将要分裂,立即起来动手缝补,是我们作为周之臣子的义不容辞的责任,”苌弘说,“然而我们无能为力,我考虑,我们的劝说将会完全无济于事。”
  “那……有了。”老聃的目光仍然定定地看着苌弘。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倏地想起了什么。他从苌弘的嘴唇想到了他的喉咙,从他的喉咙想到了以往他们唱的劝说兄弟友爱的雅诗《常棣》。他想,“音乐是可以陶冶人的情感的,乐理书上说得好,‘乐也者,动于内者也’,‘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乐者,天地之和也,和故百物皆化’。既是这样,我何不请苌弘他们来唱雅诗《常棣》呢?”想到此,他高兴地向他微笑了:“我想请你和你的乐队歌唱《常棣》,纵情高唱《常棣》,用高歌《常棣》,以情动人来劝说猛、朝二位兄弟。”
  “按你说的,这是个办法。然而,”苌弘说,“然而,乐理上面,这样告诉我们,“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廉直劲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按这道理来说,我们唱《常棣》,应该配上‘宽裕肉好顺成和动’的音乐,可是现在正在天子大丧之时,我们不能奏这种音乐。眼下要奏乐,只能奏哀乐,如果口唱《常棣》,配以哀乐,这岂不是很不谐调!况且,我们在这里高唱《常棣》,只能陶冶我们自己的感情,这对劝说猛、朝兄弟能起什么作用呢?”
  “能起作用,依我看这能起作用。”老聃说,“我们在这里高唱《常棣》,劝说兄弟友好,必然会引起不少人来听,来看。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会很快传至王宫,很快传到猛、朝兄弟耳朵眼儿里。他们得知消息,不会不去很好地想想,不会不去想想下边的臣民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不会不去听听他们的臣民是个什么样的呼声。这是一种归于艺术范围之内的含蓄性的间接劝说。有时候,间接劝说要比直接劝说好,因为它不是那么露骨,不是那么刺激,它比直接劝说有回味余地。至于说《常棣》的内容和所配音乐的悲哀意味不相谐调,这也没啥,这种不相谐调会使人感到奇怪,感到异常,会引起更多人来看,来议论,使猛、朝兄弟更加震动。再者说,这种不相谐调会起到既为天子致哀又劝说二位殿下团结的双重作用,做到不相谐调中的谐调和统一。再至于说猛、朝兄弟知道我们的心意后,会对我们责怪,这个我们不怕,因为我们一片赤诚的心意根本就不怕为任何人所知。”
  “说得好,李兄说得好!”苌弘情不自禁地称赞说,“就这样办,我们就来决定,从现在起,我们就要着手这样来办!”
  苌弘唤弟子,弟子唤弟子,不大会儿四个弟子在老聃家里聚齐。这四个人之中,年龄最小的二十多岁,最大的四十多岁。他们也都是精明,温雅,机巧,含藏。
  四乐工和苌弘、老聃,共六个人,一起围桌案坐了一圈儿。
  四个乐工,一个司笛,一个司笙,一个司琴,一个司瑟。苌弘司木以作指挥。老聃只对耳朵,主要任务是细听诗乐以品其中情味。
  他们先奏一阵哀乐,很明显,这是对周景王之死表示哀悼。接下去,苌弘特意指引他们奏了一个一时报不出是什么名来的曲子,这大概是他们唱诗的前奏曲。曲子充满感情,既象是对景王姬贵的怀念,又象别的什么。这一奏曲和一般乐曲的结构大致相仿,开始是合奏,舒松缓慢,逐渐趋于紧张地放开以后,稳定谐调,繁而不乱,发展到高潮时,节奏明朗,***动人。但是到结尾处,没想到突然转入无限的悲哀和惋惜。
  前奏终了,当他们将要开始配乐唱诗的时候,苌弘突然说话了:“聃兄,按你的想法是,歌唱《常棣》,配以哀乐,在不谐调中求得谐调统一,使其既起哀悼作用,又起劝亲作用。不和谐中的和谐,不是不能达到,然而,要做到这样,极不容易。再说,一个馍分两个半拉来吃,总没不分开解饥,收双重效果总没收一重效果来得集中。突出。依我看,咱们还是按诗的内容,诗的情调来配音乐。至于说这段唱诗因没配哀乐而离开了对天子哀悼的原则将要受到责难,这个责任完全在我,不让聃兄承担。”
  “不能说要你承担。”老聃说,“没什么,这不会有什么,不大了受点责难,天下分裂,国难将临,君难将临,臣难将临,天下庶民之难将临,谁还顾得了这许多!这样办!就这样办!”
  配乐唱诗开始了。
  四个乐工,一个指挥,他们五个人,既是司乐人,又是唱诗者。他们手做,口唱,手、口并用。他们风度潇洒,精神集聚,乱中有齐,齐中有乱,错乱有致,矛盾和谐。
  这首《常棣》之诗,共分八节,每节四句,四八三十二句。在弹唱之中,小节不说,按大的节奏来讲,共是八个节奏,他们要一个节奏一个节奏地进行。就唱句而言,这每个节奏之中,都有领唱,合唱,单独唱,单、合交替唱,单单合合,合合单单,合单交差唱。他们唱得声情并茂,不但吐字清楚,而且情真意切;乐音配合得恰到好处,不仅与唱声唱情水乳交融,和合一致,而且优美婉转,激心动肺,声音清朗,意味含藏。在唱词和乐韵的共同作用之下,每进行一段,不仅能使人深深感触到扑面而来的诗情,而且能使人清楚地看到从天而降,无声地展开的一眼看不到边际的画意。
  常棣之华,
  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
  莫如兄弟。
  当这第一个节奏的情绪和意境在人们面前铺开的时候,人们同时看见——在一片幽静的蓝天的衬托下,一片清清的树林之上,展开一片云霞一般的花朵,那些花朵,光辉,明丽,真朴,纯洁。在它们之中,有两朵花,从那“云霞”之中凸出起来,扩大起来,霎时长得有婴儿的脑瓜那么大。变了,变了,噢,原来是两个儿童的脸蛋儿。变了,又变了,童脸又变成两个青年的脸蛋了。两个青年对脸笑了,纯真地笑了,他们笑着,亲亲爱爱地抱在一起了。多好啊,兄弟之爱,真朴纯正的兄弟之爱!此时,好象有一个声音在人们耳边回响:“如今一般的人哪,你好我好哇,称兄道弟呀,可是谁有亲兄亲弟那样亲近呢?哪个能象亲兄亲弟那样真情相待呢?”
  死丧之威,
  兄弟孔怀。
  原隰裒矣,
  兄弟求矣。
  第二个节奏响起,又一个情景在人们面前展开。阴云密布,消烟弥弥,一大群战乱中的逃亡求生者,无家可归地呆立在荒凉的寒野上。一具具带血的尸体躺在那里。人们胆战心惧,面色苍青,背着脸子不敢看那些尸体。有几个脸上抹着灰,穿得破破烂烂的青壮年人急切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他们在十分急切地寻找他们兄弟的尸体。原始性的,真朴性的,啊!兄弟之情啊!
  脊令在原,
  兄弟急难。
  每有良朋,
  况也永叹。
  第三节奏什么时候已经响起来了。天边有一片干旱的陆地,几只受了伤的水鸟困在那里,再也无法回到江河湖海之中,它们悲哀地叫着:“我快要渴死饿死了呀,谁来救我?谁来救我呀?!”几只水鸟嘴里噙着水,叼着吃的,急切地飞着,它们从有水的地方飞来,它们拼命地飞,拼命地飞。它们在陆地上找到了那几只快要死去的水鸟,落下来,趴在它们面前,将嘴里的水和食物往它们嘴里喂去。变了,衔水的水鸟和受伤的水鸟都变了,变成青壮年人的模样了。他们之间互相流着泪拥抱在一起。那个正在经受苦难的年轻人哭着说:“弟弟,不是你,我就死了,你真比我的好朋友好,我的好朋友见我可怜,只是赠我一声长长的叹息。弟弟,你为啥这样冒着危险前来救我?”“哥呀,可怜的哥哥,因为你是我的哥哥。”
  兄弟阋于墙,
  外御其务。
  每有良朋,
  烝也无戎。
  第四节奏响了。
  丧乱既平,
  既安且宁。
  虽有兄弟,
  不如友生。
  第五节奏响了。
  傧尔笾豆,
  饮酒之饫。
  兄弟既具,
  和乐且孺。
  第六节奏也响了。一个个带情的画面扑扑闪闪,转转换换,相继而来。人们目观眼看,心领神会,虽有点应接不暇,但是深感既解饥渴,又益身心,甜人肺腑,润人心怀。
  妻子好合,
  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
  和乐且湛。
  第七节奏响了。
  “宜尔室家,
  乐尔妻帑,”
  是究是图,
  亶其然乎!
  第八节奏也响了。随着七、八节奏的响起,人们十分清楚地想见,一对兄弟,因为平时认为兄弟不如妻子亲,兄弟不如朋友亲而忘了亲爱的兄弟,猛然之间想起了兄弟的亲爱,于是他们兄弟亲亲爱爱地欢聚一堂,进酒举筷,非常亲密,十分高兴,他们的亲爱象父子和夫妻之间那样亲密和谐。他们春风满面,意切情真,十分满意地点头称赞,拍手夸好。一个激动人心的声音高声响起:“你们兄弟亲爱,一切顺利。你们要牢记这些话,好好用心体会这些话,好好用你们的身体和行动去实行这些话吧!”
  听到这里,老聃哭了,无声地哭了,他的情怀被他们的艺术力量打动了,主要是被那艺术之中的真情深深地激动了。
  “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他心里想。他撩起衣巾,蘸去眼泪,抬头往门外一看,见那里啥时已经站满了人,其中有不少的人已经流泪了。……
  上午,老聃先生心绪茫然地坐在守藏室里,忽见苌弘向他走来。“聃兄,听人说,咱们歌唱《常棣》,两个王子都知道了。”苌弘紧走几步,来到老聃身边,勾着头,小声的,激励地对他说道,“他们无动于衷。不行,光靠唱一支歌不行,必须带刺激性的,带直接性的。我看咱们行动起来,找他们说,面对面地直说!”
  “弘弟说得有理。”老聃说,我可以再找机会劝说一次,往往有一些事一次不成,二次可成呢。”
  “聃兄有此想法,我以为很好。”苌弘说,“然而必须把话清楚地说明,聃兄如果真的打算劝说,必须知道,这种义举,对于社稷会有很大的益处,对于个人可能有很大的危险,非大愚之人是不能做到的。如果你这样去做,在智者面前你可真要承受愚人的‘恶’名了。”
  “承受愚人之名就承受愚人之名吧,当今尘世之上太缺乏愚人了,社稷之上太需要愚人了。这一点,姑且让我论述一下。”老聃说:“我认为世多愚(真诚,老实,‘傻’)人,是世之福气;世多智(机巧,滑诈,虚伪)人是世之祸患。当今很有一些人是一味地去崇尚智而贬低愚,不知道在一定条件下,愚者即智者,智者即愚者,智的顶点是真正糟糕的愚。因为如果尘世上所有的人都到了智能透顶的时候,也正是这个尘世和世人彻底完蛋的时候。一些人总愿意智,不愿意愚,因为愚对尘世总体有利,这个利匀到他身上的时候很不明显;智对他个人有利,而且这个利又能一时明显的集中于他个人一身。然而,他们殊不知极智能的玩火者也必自焚,极愚的不玩火者也必不自焚。因为有极个别的智能玩火者一生没焚,所以一些人总追求智,而贬低愚。究竟有没有‘不自焚’的,这个我尚在探讨之中,姑且暂定他为‘没自焚’吧。不管怎样,一生玩火,总也不叫有福,总也不叫聪明。人们应该知道,当你和世人的智巧都透顶的时候,是你和世人都没有人味的时候,当你和世人都没人味的时候,是你再也无法得到人用人味对待你的时候。不管怎样,我总以为智不如愚。别人不理解我,我也不希望别人理解我。因为你理解我,所以我以愚人之心向你献心。说得太多了,请你原谅我关于愚和智我说得太多了。一句话,我还打算再去劝说一次,不管我有多危险——愚人不是没有危险——我都决心去以愚人之心再对他们劝说一次。”
  “好,好!聃兄说得好!”苌弘说,“让我们同以愚人之心把心俸献给周之天下,让我们同为周之天下做个愚人。”
  正午金殿交涉之事,突然改到明天进行。他们为啥要这样做?对于这一点,老聃先生因没有其位,没谋其事,只能说是不得而知。
  此时,景王的尸体已经脱去原来的衣裳,规规矩矩的换上了寿衣。至于移尸入棺,则因按要求的条件准备的棺椁没有运来而没能进行,再者说按规定还不到入棺的时候。
  午饭之前,王子朝突然使人叫老聃和丧礼司者到他那去。老聃一听,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不知他为啥要叫他,他估计可能是真的有什么灾难临头;喜的是,他能在这个时候见到王子朝,真是天叫他遇上一个劝说他的好机会。
  王子朝这时召见老聃,看去有点突然,实际上半点也不突然。他召见他,是有自己的想法,不仅是有想法,而且想法相当的多。老聃先生是东周官员中人人知道的懂礼之人,有些礼节,连那个眼下作为丧礼司者的人也需问他。王子朝召见他,第一是在丧礼方面真有弄不清的问题要向他发问。第二,这是最主要的,那就是故意摆出他王子朝要动手主办这次丧事的架子,谁主办丧事就意味着他将当是已故天子的继位人,起码说可在人的心理上造一造这种影响。他为什么不单单召见丧礼司者而要召见他们两个人呢?因为这样影响大。因为他是故意让人心为之震动的。第三个想法,是有意试探一下,他要拿石子往池水里撂一撂,看看这池水会有什么反响,看看池水一动是否会有鱼虾跳跃。主办丧礼的架子一摆出来,对方如果还象往常一样,麻麻木木,没有什么反响,就证明他们没有什么准备,证明他们没有争位的想法,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主办丧事,干脆以合法继位人的身份出现;如果他们对他的举动反响很大,或者感到不能容忍,这样,他们就等于以他们的态度向他告诉了一切,就等于告诉他要他快快作出应该如何应付的准备。第四,听说老聃他们歌唱《常棣》,大劝兄弟和好,他认为没风不起浪,他估计老聃他们可能得到了什么消息,这次召见,他要看看老聃的反响,以便从这反响中得到一点什么动向,什么带有内情性质的消息。
  李老聃心情紧张地走进王子朝居住的房舍(西跨院中院的一所主房),见那个丧礼司者已经先他一会地坐在那里。王子朝正和那丧礼司者说着什么。他此时,身穿重孝,但是脸上并无悲哀,那里透出来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人们在战斗之前才有的,对胜利充满信心和希望的喜悦心情。
  王子朝和老聃打过招呼之后,让他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老聃坐下之后,和丧礼司者互相对视地微微点一下头。
  “我父王驾崩,我们不胜悲痛之至。”王子朝说,“我父王的丧事,我决心给他办得象个样子,要使丧礼真正合乎周礼。古礼上说,父母尸骨在堂,‘交手哭,恻怛之心,痛疾之意,伤肾干肝焦肺,水浆不入口,三日不举火,故邻里为之糜粥以饮食之’,‘痛疾在心,故口不甘味,身不安美也’。按古礼要求,这三天内,只顾痛哭,所以自己家里不动锅灶,有邻居送饭吃吃就算了;然而,现今的做法是自己家里仍然举火动灶。我父王驾崩,我们家里是动锅灶合乎周礼呢,还是不动锅灶合乎周礼呢?这一点,我问丧礼司者,他也说不清楚,这次把李先生叫来,是想请你回答一下。”
  老聃听他说到这里,心里一喜:“噢,原来他叫我来,是这么回事。”他抬起头,面色谦恭地说:“殿下问起丧礼之事,这方面我也知之甚少。关于父丧期间是否举火问题,我认识的也不一定正确。是举火为孝还是不举火为孝,这要看周礼的精神实质。怎么办为好呢,我认为,既要遵照周礼条文,又要看眼下的习俗和实际情况。古礼上说,父母去世,子女痛哭,‘袒而踊之’,就是说袒露着胸怀哭,好象是往上蹦着哭,这表示真心,表示哭得痛;然而,古礼上又说,‘妇人不宜袒’,‘伛者不袒,跛者不踊,非不悲也,身有痼疾,不可以备礼也,故曰,丧礼唯哀为主矣’,意思是说,妇人和罗锅不适合袒露胸怀,瘸子不适合蹦着哭,这不是他们不悲哀,是他们不能那样做。父母去世,子女到底怎样做才算孝,最根本的是看他内心深处悲哀与不悲哀。天子驾崩,我们心中非常悲痛,这就很合乎周礼,依我看殿下就不要再去三日不动锅灶了。”
  老聃先生说到这里,王子朝表示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先回去吧。”王子朝看了看老聃,忽然转脸对那坐在旁边的丧礼司者说。
  丧礼司者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姬朝和老聃他们二人了。王子朝静静地向老聃看了一眼,默然一笑,然后慢慢询问老聃说:“听说先生和苌弘在给我家父王奏哀乐之时,利用歌唱《常棣》大劝兄弟友好,而且唱得很好,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老聃忠诚地回答说。
  “兄弟友好,那好啊。”姬朝说。
  “兄弟友好,甚为重要。”老聃想不到的大好时机一下子来到眼前,就赶忙借着话题开始劝说姬朝说:“一家之中,兄弟友好,团结和睦,是家之福气;在社稷之中,兄弟友好,团结和睦,是社稷福气。在家庭之中,兄弟不和,以致分裂,会导致家败;在社稷之中,兄弟不和,以致分裂,……”
  “好了,别说了。”没想到老聃刚刚说到这里,王子姬朝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得十分冷酷,十分可怕,他说,“以你的意思,我们兄弟之间是出现了不和,出现了分裂;我说,我们兄弟之间十分和睦,十分团结,根本没有什么裂痕。话说回来,如若真的象你所说,如若我们兄弟之间真的出现了分裂,如若是我们兄弟之间争权夺位打斗起来,那我是很不需要听从你的劝说的,我曾说过,‘兴者王侯败者贼’,如若我要听从你的劝说,使我斗志衰退,心劲败落,那我不光剩下败了吗?那我不光剩下当贼了吗?去吧,好啦,请你回去吧。”
  老聃先生不说话了,既然如此,他对这种人还有啥话可说呢?
  老聃先生回到家里,一直闷闷不乐。他感到心里象刀尖挑着一样,难受得连午饭都没吃。
  下午,老聃先生心绪不宁地走进守藏室。他刚在案头坐稳,就见苌弘掩饰不着内心喜悦地向他走来,“聃兄,我得一则好消息,是我从我的一个在深宫之内做侍人的弟子那里得到的。他说,世子猛有心让出世子之位,他不想再去继位,然而又拿不定主意。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如果前去劝说,一定会收到很大的效果,这真是天给了你一个好机会。”
  “好,好,这太好了,太好了!”老聃先生心里异常高兴,“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在高兴之余,他又感到几分担心,因为他对此事到底是感到半信半疑。
  日头平西的时候,世子姬猛突然派人叫老聃到他那里去。老聃见此情况,心里又是一惊一喜。他惊的是王子朝刚召见他一次,这接着,他的对立面姬猛又召见他,这是不是会因为他接受召见而引起了什么祸患,在官场上,在政治风波之中,事情实属难测;他喜的是他听苌弘那样讲,他认为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确实是真的,那真是天赐良机了。
  王子姬猛这次召见老聃,到底是什么目的,一时叫人难以猜透。他的想法很可能是和王子姬朝的想法一样。但是,从姬朝召见丧礼司者和老聃、姬猛只召见老聃一个人这一点来看,可见姬猛还有别的想法,很可能是姬朝召见老聃使姬猛产生了什么怀疑,很可能是他这次召见老聃,决心从老聃这里弄清姬朝召见老聃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点,老聃先生似有感觉,但是他说不清是为什么,他这次心里总觉得高兴,总觉得喜大于惊。
  老聃先生心情紧张,然而禁不住喜悦地走进世子姬猛的房舍(西跨院的一所主房)。世子姬猛穿一身重孝,严肃地(这是他一贯的表情)但是不喜也不怒地坐在那里。他的身边坐着他的侍从。见老聃进来,姬猛的侍从忙站起来和他打招呼,让他坐下。姬猛也站起身,一声不响地向他点头示意要他坐下。
  老聃刚刚坐好,姬猛的侍从就说:“我家大殿下这次派人请李征藏史到这里来,是有点事情想问一下。众所周知,我们大殿下是天子在世之时早已立起的世子,是已故天子的当然继位人,这次,万岁驾崩,大殿下和满朝文武大臣以及宫中男女老少不胜悲痛。对于天子的丧事,大殿下决心给他办得象个样子,要叫丧礼完全合乎周礼。关于灵前设烛和哀杖,我们有两点小小的疑问,问丧礼司者,也说不出到底怎样才算完全正确,听说李征藏史学识渊博,对周礼吃得很透,特请李先生来说一下到底应该怎样办。这两个问题是,一,关于天子灵堂设烛(那时没有蜡烛,称火炬为烛),有人说应该是灵堂上设一烛,灵堂下设一烛;有人说应该是灵堂上设二烛,灵堂下设二烛;有的说应该是灵堂上设一烛,灵堂下设二烛。二,关于哀杖,有的说用竹杖,有的说用桐杖,有的说用柳杖。以上问题,众说不一,到底怎样才算合乎周礼,请李先生按真正的周礼回答一下。”
  “微臣学识浅薄,对于周礼确实知道得很少,说微臣能够吃透周礼,实在是诸位对我的过夸。”老聃说,“关于天子灵堂设烛,有的说上一下一,有的说上二下二,有的说上一下二。究竟谁说的对,我的回答也不一定正确,我只知古礼上说,‘君堂,上二烛,下二烛;大夫堂,上一烛,下二烛;士堂,上一烛,下一烛’。关于哀杖,有说应是竹杖,有说应是桐杖,有说应是柳杖。谁说的正确,我回答得也不一定对,我只知古礼上说,‘为父苴杖,苴杖竹也;为母削杖,削杖桐也’。如若说用竹才合周礼,如今用的都是柳;如若说用柳才合周礼,古礼上又说用竹。到底怎样才算合乎周礼,这既要看古礼规定,又要看当今实际情况,在这种情况不一的情况下,只能根据大殿下的心意进行选择,大殿下选择竹,竹就合乎周礼,大殿下选择柳,柳就合乎周礼。”
  “好,好,李先生回答得好。”世子的侍人高兴地说。随着侍人的夸赞,世子猛点了点头,严肃的脸色里透出满意的神情。
  “还有,”世子侍人说,“听说大殿下的弟弟——长庶子朝召见了李征藏史,不知他召见李先生有何用意,这一点,我们有点疑惑不解,大殿下要我代他向你询问一下。”
  老聃先生见他这样一问,心里完全明白了。“噢,他们召见我的用意原来在这呀。”他忠诚地按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把王子朝召见他的事向世子侍人说了一遍。世子猛和侍人解疑地点了点头。
  “听说李征藏史和乐师苌弘在为我父王奏哀乐时,顺便歌唱了《常棣》一诗,以此大劝兄弟友好,听说唱得十分动人,听说你和众人为此而流眼泪了,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世子姬猛终于开始发问了,问话之中并没有带着气愤,神色并不逼人,严肃的面容里透出的是一团和气,看不出里头有任何恶意。
  “是的,这话都是真的。”老聃十分坦诚的说。
  “你们是否意在劝我和我的弟弟姬朝在继位问题上互相谦让?”姬猛又问。神情里透出谦让的神色。
  老聃先生见姬猛毫不掩饰地直接将问题摊摆在他的面前,心中猛然一喜。见直接劝说姬猛的大好时机已到,他也将问题直接摊摆在他的面前,直言不讳地说:“是的,有这个意思。大殿下,我们作臣子的非常希望您们兄弟团结和睦,互相谦让,同为周朝社稷,……”
  “好啦,够啦。”世子姬猛一下子截断老聃的劝让话语。此时,他的态度变得异常冷峻,十分的严肃,冷峻得可怕,严肃得吓人,他以逼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老聃说:“你的劝说我不需要,你怎么能知道我们兄弟之间出现了分裂?告诉你,我们兄弟之间现在十分团结,可以说团结得象一个人一样。现在放下团结暂且不论,请允许让我做个假设,现在假设我们兄弟之间已经分裂,已经打了起来。正因为我们已经打了起来,我很不想听到你的劝说,如果我要听从你的劝说,我即使不是拱手把一切俸送给姬朝,也是节节后退,在对方面前一败涂地。我要胜利,我不要一败涂地,一句话,我很不需要你的劝说,你走吧,好啦,你走吧。”
  老聃先生心中十分痛苦地离开了姬猛的住处。当他走到家中,刚刚坐定的时候,刘卷、单旗突然活捉宾孟而且将他杀掉,立世子猛为悼王的消息就传开了。这一回,老聃先生劝说猛、朝团结的希望算是彻底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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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4 21:46:29 | 只看该作者
在酷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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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宾孟被杀,悼王即位,使得王子朝十分恼火,他联合召庄公奂,尹文公固、甘平公鞧。起兵争位。召、尹、甘三家各出一部分兵力,三方面兵力会合在一起,由上将南宫极率领,向刘卷发起猛烈的进攻。他们把王宫团团包围。刘卷护卫悼王于王宫之内,针锋相对,坚守不出。宫墙内一圈站满全副武装的兵士,他们有的拿刀,有的持剑,有的握着长矛。
  那些爬上宫墙的进攻者,不是被砍杀,就是被挑死。
  宫墙外,南宫极亲自督战。他身材高大,金盔金甲,手里举着一柄修长的宝剑,威风凛凛,庄肃而英武。他指挥着披坚执锐的兵士硬对硬地向宫墙进攻。连攻两次没有攻上去。他恼火了,一连砍杀两个败退下来的兵士,接着,圆睁双目,举剑大吼:“攻啊!攻啊!攻开王宫,杀死刘卷,活捉姬猛,攻啊!”
  兵士黑压压地爬上宫墙。里边枪挑,刀砍,人头和尸身扑扑塌塌地落下。跳过宫墙的士兵尽被乱剑扎死。失败了,这第三次进攻又失败了。
  兵力不足,难以取胜的消息传到王子朝那里,朝就派人四处发动“旧官百工之丧职秩者”(秩、禄),以借助他们的力量,壮大队伍。王子朝亲自到曾管理过百工的失职官员那里去劝说,并带领随从直接到日子过得最苦的失业百工那里去鼓动。
  夕阳坠地,晚霞似血。乱草凸村子西北头,百工们的茅草庵前,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人紧紧围着一个头戴紫金发束、身穿素衣素裙的中年王子,静静地听他说话。此人就是三殿下王子姬朝。“干吧,受苦受难的弟兄们,跟着我姬朝干吧!父王在世时,亲口说出要立我为世子,亲口说出要我继位,父王死后,他们突然杀掉宾大夫,立猛为悼王,这很不公平,很不公平啊!现在我把不能说的话都向你们说了,我完全把你们看成了自家人。他们毫无道理地夺我王位,我要再把王位从他手里夺回来!……他们夺我王位,这不公平;你们受苦受罪也不公平,你们是些很有力量的人,你们并不比那些有财有势的在位者低下,你们不该在这里受罪,我是个善心的王子,不忍心看着你们受罪,我向他们争位,也是为你们争位,为你们的利益而战,跟着我干吧,我姬朝胜了,你们也就胜了,也就一切的一切都到手了!”
  “干!”
  “我们干!”
  “我们跟着三殿下干!”
  “三殿下是我们的新天子!是一位明君,历来没有过的明君!”
  “我们从来没见过一位象这样的殿下,三殿下万岁!”
  人们激动了,一个个被振奋了,他们为在饱尝苦难中猛然遇见一位为他们利益而战的新天子而激动了,深深地激动了。一位瞎老人颤嗦着双手瞎摸着向王子朝走来了。王子朝见此情形,连忙走下高凸,用双手挽着瞎老人。王子朝,好厉害的王子朝!只此一下,失业百工就被他彻底激发起来了。
  夜,黑云遮月。洛阳鼎门外边的荒野上,火把通明。几千名穿着破衣的失业百工和无业游民一行行地坐在地上。他们有的手里拿着菜刀,有的拿着长矛,有的拿着铁叉,有的拿着木棍,一个个情绪激昂。他们已被一伍一伍地编制起来。他们已按王子朝的心意推举出三个头领——一个正头领,两个副头领——,正头领叫濯三,就是那个在茅草庵里用敌视的目光盯过老聃的中年人。此时濯三正和王子朝一起站在被百工们围在正中间的土台子上。只见他,脚穿装着裤脚的长腰布袜,上身是一件毛朝外的短打皮衣,头上缠一条白色的麻布手巾,腰里挂一把齐头大刀。
  王子朝讲话列举猛的十大罪状,说明他如何如何地该受讨伐,然后濯三开始发号施令,他用又粗又直的声音,几乎是吃喝似地大声说:“弟兄们,我,我濯三不会说话!三殿下是我们的新天子,三殿下,三殿下说他是为咱们苦,受苦的百工而战。现在咱就是三殿下的队伍了。咱要听三殿下的,要听南宫将军的话。这一回要是打进宫去,推倒姬猛,三殿下说,公卿上大夫都有咱的份,咱得了天下,啥家都是咱当了。你们怕死不怕?不怕死?那好!你们要拿出敢死的劲头!我不会说话,我不说了,是英雄是狗熊战场上见!”
  就在这时,南宫极派来的两个人来到这里,催他们快上战场。王子朝小声向濯三说了几句什么。濯三瞪大眼睛,大声向在场的百工们喊叫着说:“现在这就要上战场了!起身——!开始——!出发!”
  队伍起身,高举火把,长蛇一般地向鼎门而去。过了鼎门,队伍岔开,一分两路,象出笼的猛虎一般开始向王宫方向猛扑迅跑。霎时之间,百工队伍和南宫极率领的围宫队伍完全会合在一起了。灯笼火把把官墙照耀得如同白昼。
  南宫极又一次开始指挥队伍向王宫发动进攻。兵士们,特别是那些穿得破烂的百工兵士们,一个个十分勇猛地往宫墙上爬。不少人刚刚爬上宫墙,被里边一阵乱砍,血淋淋地留下双手,从墙上栽下。那些不怕死的破衣兵士冒着砍手的危险硬往墙头上爬。里边又是一阵拼命地砍杀,翻过墙去的兵士几乎全被砍死。这一次进攻,王子朝的士兵(特别是那些来自百工的士兵)损失十分惨重。
  一次进攻失败,南宫极把濯三和百工兵士的其余大小头目召集到一起,狠狠地训了一阵话,让他们各回原地,给百工士兵全部配上刀剑,开始第二次进攻。第二次进攻又告失败。南宫极和濯三全火了,他们每人一连砍杀几个败退下来的兵士!南宫极高声大喊:“笨蛋!狗熊!给我组织第三次进攻!这一次进攻,谁再退下来,我要一个不留地把他砍掉!”濯三把右胳膊从袖筒里脱掉,使其露出光膀,一手举起齐头大刀,撕裂眼圈般地瞪大双目,撕裂嗓子般地大声叫道:“攻上去!这次一定得攻上去!哪个再装狗熊,我濯三就把他砍成肉泥!日奶奶的!谁再退下来就是孬种!攻啊——!攻啊——!”
  兵士们眼全红了!他们象疯了一般地往前进攻!黑压压的人群攻上宫墙,里边又是一阵拼命地砍杀,人头和血手扑扑塌塌地落地。围攻王宫的兵士什么也不顾,黑压压地硬往上拱,连宫墙都被盖得看不见墙了!无数个兵士涌上高墙,扑通!扑通!硬往里边砸下!攻过去了!攻过去了!宫墙里一阵十分激烈地厮杀和猛烈地对砍!此时,不知是谁从里边弄开了宫门,墙外的兵士象潮水一般从宫门涌进王宫!败退了,墙里边保卫王宫的兵士败退了,全部败退了!
  败退的兵士开开王宫后门,杀开一条血路,护卫着悼王猛、刘公伯蚡(刘卷)、单穆公旗星夜逃走。南宫极和濯三乘胜率兵追杀。两者在荒野拼杀一阵,刘卷和单旗被南宫极杀散。刘卷带一部分兵力落荒而逃,向当时周朝的一个名字叫扬的城邑奔去。当刘卷退进扬城之时,南宫极率军一直追到城下。单旗护卫着悼王往当时的一座名叫皇的城邑撤退;濯三率百工部队在后面追赶。
  此时,留在王宫的王子朝的士兵从后宫抓到单旗的一个女儿和几个王子。几个疯狂了一般的士兵将他的女儿拉到宫外,将她侮辱后杀死。他们抓到的几个王子之中,有一个因破口大骂王子朝而被百工士兵砍死。
  周景王妻妾不少,儿女众多,单就王子就有将近二十。在这些王子之中,此时已经分为三派,一派拥护王子朝,坚决反对世子猛,一派拥护世子猛,坚决反对王子朝,一派是站在中间观望,谁也不反对,谁也不拥护。因为那个被抓到的王子坚决反对王子姬朝继位,所以被抓到斩首。
  单旗兵败之后,听说他的一个女儿被侮被杀,听说有一位反对王子朝的王子被杀,心中万分恼火,于是整顿兵马,除留下一部分兵力在皇保护猛之外,其余人马由单旗率领,举兵杀回平宫(他自己的一处宅第)。
  单旗愤恨难消,下决心要和王子朝决一死战,一报不共戴天之仇。然而,想起百工的力量十分强大,又恨又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赶走姬猛之后的第三天的一个夜晚,王子朝于庆功会醉酒之后夜宿深宫,他的一个最受宠爱的爱妾摸着他的光溜溜的脊背说:“殿下,那些穷百工真英勇,别看穿得破破烂烂,但打仗英勇。还是我的殿下能耐大,能叫他们一个心眼儿为你卖命!我说呀,你是用什么神法儿叫他们这样了呢?”
  “为他们的利益而战,这招牌一打起来,他们整个儿地就动起来了。”
  “你真是为他们的利益才起来争位吗?”她把湿漉漉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他的肩上。
  “屁!除我一人之外,俺爹俺娘都不为!”王子朝翻过身来,“跟你说,世上的人,包括百工、所有的兵士、大小官员以及我的左膀右臂,啥时也别想知道我。”发现自己有点喝醉了,很快闭了口。
  ……
  单旗举兵杀回平宫之后,决心报复。由于害怕百工兵士而不知如何是好。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坐立不安。天黑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个主意。
  夜里,他将一支队伍偷偷埋伏在平宫四周的荒野之上。濯三率百工兵士连夜围攻平宫。单旗伏兵四起,里应外合,把前来围攻的兵士团团包围,生擒百工兵士的头领濯三和两个副头领袁兴和张孩。
  单旗的部下将濯三、袁兴、张孩五花大绑,推入平宫之内。单旗走来,故意怒斥那个捆绑濯三等三人的部下,并亲自给他们松绑,向他们赔情道歉。单旗向濯三他们列举王子朝的八大罪状,说明王子朝罪恶滔天,如何如何该受讨伐;他特意向濯三他们说明,如果他们能让百工队伍向他单旗投诚,和他一起干,他保证在打垮王子朝之后让所有的百工兵士都封官爵,其中的濯三、袁兴、张孩以及其他立大功的兵士将封以公爵,至少也要给予侯爵,并且向他们保证,如果说话不算数,情愿五雷击顶。濯三他们半信半疑,说,只要穆公愿意和他们歃血为盟,愿意和他们一起焚香叩头,对天许愿,他们情愿把所有兵士召来一起归附单部,为新天子猛效劳,然而,如果穆公不敢对天许愿,不敢歃血为盟,他们将至死不降。
  “单旗情愿对天许愿!”穆公说。
  “那好,一言为定!”濯三、袁兴、张孩一齐说。
  此时,宫外的百工兵士,又将平宫围起,他们决心救出他们的头领。
  一个时辰之后,就在这豪华的平宫之内,香烟缭绕,气氛肃穆,一场独具风格的歃血盟誓正式开始。
  在八大盏兽油铜灯的照射之下,三大间宫厅,火光通明。
  只见这里:
  巨大的红毡,将地面铺得严严实实。东、西两间各有一张巨大的矮脚方案;围绕着方案,各有一圈矮脚小椅。当间,靠后墙,放着一张长长的大条几。条几上,新设一架高大的上帝牌位,牌位上蒙盖着一大块黄色的绢帛,绢帛上写着: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之神位。靠条几往外是一张巨大的紫红方桌,方桌上,八盏大铜灯围着一个象铜鼎一般的巨大香炉,香炉里栽着碗口粗细一大把子柏香,柏香上鲜红的香火往上推动着青白色的烟雾,从那鲜红的火头之上扑扑塌塌地往下掉着灰白色的香灰。香炉前边放着两只黄色的陶碗,其中一只碗里盛着一大碗酒。方桌两边,两把太师椅前,分左右站着四个监盟的卫士,其中两个卫士手里各托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大方桌前,正当中的红地毯上跪着两个人,东边那个是单旗,西边那个是濯三。濯三的身后,分左右跪着他的两个副手袁兴和张孩;单旗的身后,分左右跪着他的两个随从人。他们六个人,各个都袒露着自己的胸怀。单旗和濯三不但胸怀袒露,而且每人都从袖子里脱出右边的一只胳膊。单旗和濯三各人手捧一把子冒烟着火的柏香。
  此时,宫厅之内鸦雀无声,气氛严肃得有点吓人。只见单穆公旗双手捧香,光着半拉膀子从地上站起,往前上了一步,然后一只手握香,腾出一只左手,接过卫士递来的一柄宝剑,咬牙瞪眼地用剑尖往右胳膊上呲啦划了一下,一股红红的鲜血从那里流出,接着,他把右胳膊抬在盛酒的碗上,让几大滴鲜血扑哒扑哒地滴在酒碗之内,再接着,后退几步,又跪到地上。接下去是濯三手捧柏香光着半拉膀子从地上站起。他也往前上了一步,然后一只手握香,腾出一只左手,接过卫士递来的一柄宝剑,咬牙瞪眼地用剑尖在右胳膊上呲啦划了一下,一股红红的鲜血从那里涌出,接着,他把右胳膊抬在盛酒的碗上,让几大滴鲜血扑哒扑哒地滴在酒碗之内,再接着,后退几步,又跪到地上。
  发表盟誓的言词开始了,单旗、濯三各人将双手捧着的香把子举过面门儿。
  “苍天在上!”单旗大声地说,“我单旗代表本人和新天子悼王向您发誓,从目下起,我单旗以及我的部下要和濯三及其部下同生死,共患难,情同手足,亲如兄弟,一同为诛灭忤逆叛贼王子朝而战斗,有福同享,有祸同担,同兴同灭,同荣同损,如得天下,定让濯部完全封爵,高者公侯,次者为伯,最低也为子男,战死者除恤其家属之外,也和生者一样封爵。单旗说到一定做到,心口如一,决不食言!如违盟约或有三心二意,上苍有眼,定让我死于乱箭之下!发誓人:单旗。”
  “苍天在上!”濯三也象单旗一样,大声地说,“我濯三代表本人向您发誓,从现在起,我濯三以及我的部下要和单旗及其部下同生死,共患难,情同手足,亲如兄弟,一同为诛灭忤逆叛贼王子朝而战斗,有福同享,有祸同担,同兴同灭,同损同荣,在敌我双方生死存亡的战斗之中一定敢拼敢杀,决死取胜!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忠于新天子悼王,和穆公一个心眼儿。濯三说到,一定做到,心口如一,决不食言!如违盟约,或者三心二意,上苍有限,定放我死于乱枪之下!发誓人:濯三。”
  二人宣誓一毕,一同抽身站起,并同时往前上了一步,并肩站在桌边。此时,一个卫士将那碗带有二人血液的烈酒一半倒入另一个陶碗,然后把两半碗血酒递向单旗、濯三。单、濯二人同时接过陶碗,同时举到唇边,同时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盟誓一毕,濯三、袁兴、张孩一同走出平宫,开始分头召集自己已经散乱的部下。不到半夜,几千名百工和无业游民组成的部队已经全部归附了穆公单旗。
  拂晓之前,濯三的百工部队开始将周朝王宫团团包围,向里面的王子朝部发起进攻。因王子姬朝早有充分准备,濯三部队三次进攻,都没将王宫攻破,而且爬上宫墙的兵士被砍杀者不计其数。濯三火冒三丈,向他的小头目们下一道命令:在进攻中,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哪个再后退一步,不管是谁,一律砍死。第四次进攻开始了,王宫周围,所有督战的小头目们一个个露出半拉光膀子,手举大刀高喊:“攻上去!这次一定要攻上去!后退一步,就要砍死,死到墙内是死,死到墙外也是死,当狗熊被砍,不如当好汉拼死,冲啊!冲啊——”
  人们黑压压地爬上宫墙,冒着里边林立的刀枪,扑扑塌塌硬往里砸。他们跳到墙里之后,双方针锋相对,在晨曦映照下,刀光闪闪,又是一阵拼杀。在拼杀中死去的,加上刚才爬墙时砍死的,双方死亡的不计其数。
  宫墙被攻破了,在混乱之中王子朝部开开宫门,趁机突围。他们刚刚突出包围圈,不料又被刚刚赶来的单穆公部围住。百工部队转身和单穆公部两面夹击王子朝部,王子朝部死伤很多,损失惨重。此时,赶来救援的南宫极部见姬朝被围,急忙将围者围起,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敌我双方,激烈混战,杀作一团,双方的兵士杀红了眼,越杀越激烈,愈杀愈上劲,枪推枪拉,刀落刀起,霎时之间,地上留下无数具死尸。
  南宫极见自己损失惨重,越来越抵敌不住,就主动收兵,护卫王子朝逃走。单穆公见南部败走,让濯三率部追赶,他本人则是率部杀入王宫(他误认为王子朝还躲在王宫之内),见人就杀,逢人便砍。他们举刀进入姬朝住处,见这里空无一人,十分恼火,他红着眼,举着长剑,又到别的几个屋里去找姬朝。他要狠狠的报复,要为他死去的女儿狠狠报仇!
  就在此时,后院之中,单部的几个兵士,一连砍杀几个宫女和仆人之后,从一个僻静的屋里抓到八个坚决拥护王子朝、坚决反对姬猛的王子,他们把八个王子捆绑着押到单旗面前。他们平时养尊处优,根本不把单旗放到眼里,他们见了单旗,不仅不低头,还破口大骂,说单旗是一只疯狂了的老狗,说单旗违背景王天子更立世子的旨意,强立昏君猛贼为悼王,罪该万死!
  单旗火冒三丈,他抓不到王子朝,此时全把仇恨转移到八个王子身上。他红着眼下令:速将八个孽根用火烧死!丝毫不能留情!哪个留情,撂到火窝给八个孽种陪葬!
  八个黑衣兵士,手举大刀,在一个小头目监督下,推推搡搡将八个王子推进一所背静的小屋。他们把两大垛干柴全部撂进屋子,用火将柴点着,然后将门一锁。
  大火着起,干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火舌翻卷,越来越大,霎时舔满整个屋子,烈焰烘烘,黑烟腾腾,八个王子身上全部带上了火苗。他们嗷嗷地嚎叫着乱跑乱撞。有几个衣裳着完了,绳烧断了。他们冒着舔来的火舌,跑到门边,拍着门大喊:“开门!救命!救命!开门!”外边没一个人敢给他们开门。八个王子带着火苗子在屋里乱闯乱撞,叫得没有人腔。霎时他们面目全非,最后,随着大火的熄灭,全部和干柴一起变成灰烬了。战争啊,残酷的战争!——所值得庆幸的是,庄公召奂的二儿子召号在这次混乱之中也被乱刀砍死。
  逃走的王子姬朝听说王宫惨遭火焚,听说八个王子被活活烧死,想起自己的力量损失十分惨重,心中万分恼火,派英勇善战的鄩肹率兵伐皇,下决心活捉躲在皇邑城内的悼王姬猛,下决心推翻悼王政权!他要复仇,他要对姬猛等人实行更大的报复,他下令:抓到猛贼的官兵要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在攻城之时,不管砍杀多少人,只要不漏掉姬猛就行。
  鄩肹遵命,点上数千人马,几十乘战车,旌旗猎猎,刀光闪闪,浩浩荡荡,向皇邑进发。
  这鄩肹,腰挎战刀,金盔铁甲。他,中等身材,赤紫面庞,粗眉毛下配双逼人的鹰眼,人物头长得不怎么样,可就是打仗勇敢,善拼善斗。鄩肹部队兵临城下,将个皇邑严严地包围。此时穆公单旗已因早得鄩肹伐皇消息而赶至皇邑城里。城里,悼王姬猛和穆公单旗已经做好充分的抵御准备。这里深沟高墙,壁垒森严,城垛口里边的二墙上堆满滚木擂石;每个垛口底下都趴满挎弓带箭、拿枪带刀的士兵。姬猛和单旗来往巡视,亲临督战。
  城外,鄩肹的兵士正向城头发起进攻。城头千弓齐发,乱箭如同飞蝗。攻城的兵士一个个手拿盾牌,弯腰往前走动。箭射盾牌,当当啷啷,一片声响。
  鄩肹亲自督战,在手拿盾牌的骖乘的护卫之下,他昂首挺胸地站在战车之上。御者挥鞭催马,战车围着皇邑,旋转走动。城上飞箭射来,盾牌发出当当响声。
  其他几十乘战车,尽皆停在城下。有几乘战车上的马被箭射中,这一来,几十乘战车也都只好暂时后退。
  鄩肹下令,让所有兵士一齐向城墙猛扑。人们呐喊着涉过城池,攻向城墙。城上滚木擂石一齐打下。这样,一连四次的进攻都被打退。鄩肹令部下从四乡运来不少的木梯,以发起第五次攻击。兵士们抬着木梯,涉水越过城池,将一个个的梯子竖上城墙。噼里啪喳,木梯被守城的兵士从上面推翻。木梯落到城池水里,发出呼嚓呯嚓的响声。攻城兵士重新将木梯扶起,让梯子有陡变坡,竖在那里。黑压压的人群顺着梯子往城墙上爬。一阵滚木擂石,激烈地从城头打下,攻城的兵士和梯子一起被砸翻,而且被砸得一连断了好几截子。
  鄩肹无奈,只好让兵士暂时退下。然后灵机一动,想了一个办法。他让部下从四乡用四脚木车装满干柴,十二辆木车各将干柴装得象草垛那样高。十二辆柴火车分四组,三辆一组三辆一组地向四座城门进攻。战士们仍弯着腰推着柴车往城门那里走。城上飞矢射来,干柴垛上扎满乱箭。当柴车紧贴城门之时,一起点火,柴车火焰猛起,烈焰腾腾,疯狂地向城门舔去。
  城门被烧开了!围城的兵士象洪水决堤一般勇猛地往城里涌进。城内守城的兵士拼命地阻挡。督阵的单穆公亲自带头抽出战刀。守城兵奋臂发起猛烈地砍杀。攻城兵奋臂对砍。两军展开激烈的拼杀,刀光闪闪,人头滚落。攻城部队,损失惨重,见攻不进去,只好退下。守城兵士见对方退下,急忙运来砖头石块,严严厚厚地将城门堵封结实。
  南城门被烧开了!围城的兵士象决堤的洪水一般往里猛冲。里边,守城兵士以更猛的劲头对进攻者进行砍杀。战车因城门铁框子的阻挡而无法驱进。步兵们见攻不进去,就又退下。鄩肹一见,万分恼火,他跳下车,一扒光脊,举着特号大战刀,一连砍死四个败退的士兵,然后圆睁鹰眼,撕裂嗓子狂吼:“冲进去!给我重新冲进去!不要当赖种!冲啊——!给我冲啊——!”接着举大刀带头冲杀。他一边砍死十多个抵挡的士兵,杀开血路。接着,鄩部官兵全部涌进城去。守城的兵士退了一下,又涌上来。单旗和两个副将亲临督战,一方要拼死攻占,一方要死命地保住每一寸土地,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双方混战一团,各方皆分不清哪是自己人。鄩肹下令见人就杀,逢人便砍。只见枪推枪拉,刀落刀起,霎时尸体满地,血染长街,叫人目不忍看!鄩肹杀红了眼,自己带头做到逢人便砍,连士兵带夹杂在里边的逃难百姓,经他一口刀砍掉的不下六七十人。此时,庄公召奂的大儿子召盈杀得更起劲,只他一人就杀死士兵和百姓近八十个。战斗正进行在激烈之时,前来增援的百工部队赶到。濯三率领几千名兵士从南门杀入,穆公单旗的部队听说濯三来到,士气大振。单、濯两部一下子把鄩肹部队围在城里,开始更加激烈地战斗。
  鄩肹见大势不好,拼平生力气组织士兵突围。不要命者难敌,鄩肹一口大刀舞得看不见人。他们杀开一条血路,从南门突围逃走。单旗下令,死追鄩肹,说,不管如何,非抓到鄩肹就不收兵。单部奋力追赶,在南门外将鄩肹包围,并将他生擒活捉。
  此时,前来救援的南宫极大兵赶到,黑压压的部队,遮天盖地般地向单、濯部队攻来。单穆公见势不好,一面派一部分兵力进城接纳悼王,一面押着抓到的鄩肹往王城(今河南陕州)方向撤退。南宫极率部队在后追击。此时,前去接纳悼王的单部副首领,带兵赶回城里,不见悼王,十分惊慌。他们不知,悼王听说南宫极赶来,已在几分钟之前离城逃走。
  第二天上午,王城市里。十字街口,男女老少十分拥挤地围在这里。中间站一圈拿枪带刀的士兵。圈内新栽一根高大的桑木大柱。站在柱下,身着戎装的单穆公向人们列举出鄩肹的几条罪过,训一阵话之后,有两名端刀的兵士,推搡着五花大绑的鄩肹,从人群外边走了过来。
  鄩肹满嘴是血,披头散发,还故意昂着头,往上扛着胸脯,竭力表现出勇敢的样子。
  “烧!”单旗向那两个兵士喊了一下。二兵士端一盆油劈头从鄩肹头上浇下,接着用一条长绳将他往上拉起,然后吊上高高的木柱顶端。一兵士把一柄长柄火把用火烧着,接着用火把高高举向木柱顶的鄩肹。这样做,他们给起名叫做点天灯。当火把举到鄩肹跟前的时候,只听“哄”的一声,鄩肹的下身燃着了,接着,火苗上升,遍及鄩肹的全身,再接着,他的头发着了,脸也着了,浑身上下被包围在往外涌着黑烟的火苗之中。鄩肹连脸带头,整个身子完全变成红的,接着,面目扭曲,浑身变黑,绳被烧断,死尸从桑木柱上摔下,面目焦黑,身体变小,余火燃烧,烂杂杂的身子上往上冒着几丝白烟。残酷啊,残酷得叫人目不忍睹!
  单旗的残忍,使百工官兵为之心寒,他们推断他不可交友共事,从这时起,百工兵叛,濯三、袁兴、张孩率部重新投向王子朝,又一次和南宫极一起攻打姬猛。
  此时,李氏老聃到哪里去了?此时,他正坐在他的好友官嬖绰的家里。
  周王朝分裂,老聃的劝说遭到碰壁,他感到失望。看到朝中大乱,社稷前途暗淡,失望的心情之上又加一层忧愁,他痛苦,他忧伤,忧国,忧民,忧社稷。此时,他已由一个不愿涉足政事者变成一个关心政事,关心与人类命运相连的社稷命运之人了。他为社稷忧虑,只能是空忧空虑,他,一个小小的史官,对于这样王朝分裂的大事,只能是看着让它分裂,要想制止,实在是无能为力上又加无能为力。
  忧愁啊,满心忧愁!
  人在发愁难过的时候,总爱找对劲儿的人说说心里话,于是老聃就到宫嬖绰、刘州鸠的家里去。有时说一通话,有时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听他们说。他们都是识文断字之人。他们也都不是权臣,而且官职都不大。他们同老聃的看法一样,反对猛、朝之战,反对王朝分裂。但是反对归反对,半点也左右不了时局。此时象他们这种类型的中小官员反对内战和分裂者不在少数,但是他们只能在心里反对,或者在背后说说自己的不同看法。在大官之中,反对争位战者也不是没有,如在当时天官太宰卿(吏部)、地官大司徒卿(户部)、大宗伯卿(礼部)、夏官大司马卿(兵部)、秋官大司寇卿(刑部)、大司空卿(工部),六卿之中,就有天官太宰、地官司徒、太宗伯,三卿对争位之战不赞成。然而不赞成只能归不赞成,他们也同样左右不了时局。
  老聃和好友宫嬖绰面对面地坐着。这宫嬖绰和老聃年岁不相上下,三缕花白胡须,一脸细细的皱纹,身穿黑裙黑衣,头戴和道冠相类似的高桩平顶白布帽。他们对脸坐着,相对无语地坐着,静静地瞅着对方的一脸愁容。宫嬖绰是内向的,意气平和的,他不好说话,要是刘州鸠在这,定会对时局发表一阵意见之后,再骂上一通。对于刘州鸠的做法,老聃是不大赞成的,不管赞成也好,不赞成也好,反正朋友之间,他们在一块是无话不谈的。
  宫嬖绰、王孙没、刘州鸠、阴忌、老聃,这五个人,人们在心目之中总爱把他们看成一伙。其实,说他们五人是一伙,那是完全错了的。十年之前,周王朝内有五个人,他们是:官嬖绰、王孙没、刘州鸠、阴忌、老阳子。这五个人,感情相通,意气相投,可以称之为好友或同伙。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他们得罪了朝中贵族,被排挤逃往别的国家。后来,贵族内部互相残杀,战胜者一派为了孤立对立者,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而把宫嬖绰等五人召回。他们五人被召回之后不久,他们之中的老阳子就死了。老阳子死后,他们之中只剩宫嬖绰、王孙没、刘州鸠、阴忌四个人了。后来,从苦地曲仁里来了个李老聃。这李老聃姓李,也姓老,人们习惯上总把李字去掉,只喊老聃。老聃和宫、王、刘、阴四人之中的宫嬖绰和刘州鸠很合得来,加上老聃的字是伯阳,官嬖绰爱喊他伯阳弟,伯阳老弟,再加上有人也喊老聃为老伯阳,这一来,人们就从心目之中把老聃看成老伯阳和老阳子了,从这以后,人们也就把老阳子、老伯阳、老聃、李老聃、李伯阳混为一谈了。基于以上原因,人们也就糊糊涂涂地把老聃先生和宫嬖绰、王孙没、刘州鸠、阴忌归为一伙了。
  归为一伙也好,不归为一伙也罢,反正老聃先生是和宫嬖绰的感情相通的。
  宫家的房舍之内,简而且朴,地上铺着一层黄色的麻布地毯,地毯上,屋子正中间的地上,放一张两头翘起的矮脚书几,书几上放着几小捆子破旧的竹简。此时,老聃正盘着腿和宫嬖绰隔几对脸地一起坐着。宫嬖绰由于近来仕途上很不得志而开始研究历史。从尧舜至夏、至商,至周的历史,他研究得很深刻,他对尧、舜和周朝极盛的时期很是赞成。当他们谈到平王东迁至景王驾崩一段的时候,对于礼崩乐坏,他是一个劲的唉声叹气,一个劲的摇头。
  仆人端来一托板酒菜,宫嬖绰赶忙将书几上的竹简挪去。他们把酒菜在书几上放好。宫将米酒斟入两个杯内。二人开始举酒浇愁。
  一连喝下三杯米酒,他们仍然默默不语。此时,他们谁也再没想起往下还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们一声不响,感情相通地互相看着,他们默默地在心里祈祷,愿望着大周的天下能够破镜重圆。
  到六杯酒下肚的时候,老聃劝说宫嬖绰说:“宫兄,不要多喝,随便端端酒杯就是了。咱喝多了问题还不大,只不过是醉得不省人事而一声不响,要是州鸠兄喝多,一定又破口大骂。……酒可成事,也可败事;喝少了有益身心,喝多了有损身心哩。”这都是一些没话找话的多余的话,他自己说着,自己心里也很明白。……
  回到守藏室内,老聃坐在书案旁边的木椅之上,看见一行行摆满书籍的书架,心里突然感到踏实起来,——可能是酒神给他增添了力量的缘故。他想起来了:不管他们怎样分裂,怎样争斗,他老聃都要稳稳地坐在这里,安心地坐在这里,他只当周之社稷并没分裂,只当有一位明君在王宫的上空坐着,这位明君对他说:“不要理睬他们,你只管坐在那里好好把事务做好。”是的,他要坐在这里,安心地坐在这里,把社稷活计干好。这活计是普天下人类的活计,民第一,君第二,社稷第三,干好这天下人的活计,是为民,也就是为君和社稷。他要在这里干好活计,要在这里睁大眼睛看着内战怎样结局,要让这内战和他的结局有力地去审查他未成“学说”的那些观点!他不走了,就在这好好干,在这以劳代劳,也是以逸代劳!如果这时有个人要从这里把他拉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离开的。他原来的“国乱了干脆回乡”的想法是错误的。他不走了,国越乱他越要缩下身子干!他要在这里为天地而耕耘,为天地去期求丰收!他不是坐视虎斗,他不是幸灾乐祸,他不是坐收渔人之利,因为他对他们无能为力,因为他们硬叫他无能为力,他心里没有半点亏心!他想,或许会有人说:“你怎么在这里埋头事务不问天下大事?”如果这样,他就回答他:“去你的吧!你这打着为天下人的利益而战的招牌为自己谋取好处的英雄!”
  老聃先生想去书架上找点描写尧舜*行的书籍。他刚刚站起身来,就见大纪领着一个喝得半醉的中年汉子向这里走来。
  这人四十多岁,中等个儿,强健而利索。上身穿件玄色丝褂,下露半尺多长黄色裤腿。脚蹬一双方脸黑鞋,高腰白袜装着一点裤脚。漂亮的脸庞,淡淡的双眉,两只特别机灵的大眼里,一股杀机,巧妙地含藏在温柔慈善之中。高鼻子下有一弯不怎么重的小胡。宽阔的脑门儿,高高的鬓角。稀疏的头发往上拢起,正头顶上扎一方月白色的丝布扎帕。此人姓高,名唤申佳。叽哩拐弯,他该喊大纪的父亲为表哥,这样一来,他也就当之无愧的成了大纪的表叔。
  这高申佳,是洛阳东郊的人氏,原来在原伯跪寻那里干事,后见原跪寻那里没有油水可捞,就自动脱离,去当流动的杂技艺人。在干杂艺中,凭着他的能力,把个家庭搞得很是厚实,日子过得连一般做官的人家都赶不上他。他和大纪家关系不好,因自恃家底硬实,从不把大纪父子看在眼里。这人有个特点,那就是用着人搁前,用不着人搁后,善于过河拆桥。他用着你的时候,见了你,满面春风,笑容可掬,点头哈腰,称兄道弟;用不着你的时候,在你面前,冷若冰霜,丝毫也不理睬。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小方面的特点,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最大的最突出的特点,那就是,他特别猾诈,特别灵和,特别钻挤,具有与众不同的出格的智能。他对智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什么道德、良心,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只要自己欲无不随,处处占到便宜,这就是智能,真正的智能。例如他在过桥之后而去拆桥的时候,能在嘴上说出许许多多拆桥的理由,他心里说,“能说出理由这就是本领;会利用桥,会从桥上走,走过以后又能把它拆掉当柴烧,而又叫他为我所用,这就是本领,除非真正有智能的人,那些美其名曰的老实人,事实上的大傻屌,是永远也别想具备这种真正的本领和智能的。”这就是他,高申佳,一个特别刁钻,智能出格的机巧人。
  高申佳和大纪一起来到守藏室里,老聃先生急忙向他们打招呼。大纪把高申佳和老聃先生双方作了介绍。老聃先生表示高兴。高申佳故意使自己的态色很是谦虚,他彬彬有礼,拱手弓身,向老聃问好:“李先生好!”
  “不可这样,不可这样!我们是兄弟之间,完全是兄弟之间!请坐,快请坐!”老聃拱手笑看说。
  高申佳落座之后,转动着一双十分机敏的眼睛看着老聃,见他慈和,谦下,而且有点愚拙的样子,仿佛感到,和他高申佳相比,这样的人,有点不配在这王家守藏室里工作,于是就开始用一种无形的仗恃将自己的谦恭一下子削减,直接向他说明来意:“我想从你这里借一卷讲兵法的书。”
  “讲兵法?噢……”老聃先生憨厚地看着他。
  “最好是既讲战斗技术,又讲战斗策略的书。”
  “没有了,这样的书眼下没有了。”老聃先生坦诚地说。
  “没有了?”高申佳心里一凉,先自感到几分的不快。
  “有是有几卷,前几天被几家公卿大夫借走了。”老聃先生如实地向他解释说。
  “公卿大夫?噢……”高申佳说着,向老聃瞥了一眼,心里开始不满起来,他想:“不是没有,我看出来了,是你不想借给我,是你看不起我这暂没当官的‘小庶人’!”
  “这样吧,”老聃先生憨厚地笑道,意在挽回“歉意”地对他说,“下一回,你再来一趟,等他们把书送回来,……他们快送回来了,我想,他们不几天就会把书送来的。”
  “可以,我得几趟往这来。”高申佳说,仍然带着点不满的情绪,他心里想:“想借给就借给,不想借给就不借给,还跟我兜恁些圈子干啥,你看不起我这样的人,那好,骑着驴看竹简,咱走着瞧!往后,我高申佳有叫你姓李的想看起我都来不及的时候!你有啥了不起,不就是象狗一般在这守两天藏书室!看你那拙笨无能,傻拉不疾的样子就知道你撅不多高的尾巴,屙不多稠的屎!”想到这里,抬头看看老聃,不无讥刺地说:“李先生识文断字,终日坐在这小守藏室里效劳,实在是有点屈了你的材料,我看你不如趁这多事之秋,走出守藏室,在猛、朝二位兄弟之中选择一位明君,将来可以不费多大力气的弄个相职(宰相)干干也不算稀罕。”
  老聃先生看出,他如此说,主要是为了表示他自己的志向,其中也包括不少成份的是对他老聃的奚落。“奚落也好,不奚落也罢,这没有啥。”老聃先生心里说,“为人应有容人之量,一句半句话不值得去跟人计较。”想到此,他善意地笑笑,看着高申佳说,“高弟真会说笑话,就凭我这个样子,别说当相,就是当个宗人(礼部尚书官员),数几数,也不会轮到我!唉,不行了,我年纪大了,再说,我也没这样的想法。话说回来,凭良心讲,象我这样没本领的人,可以说是愚人,且别说又老又无大志,就是年轻又有大志,也干不成大事,何况我根本就看不出猛、朝二位兄弟谁是明君。这都是笑话,我知道高弟说的都是笑话。”
  “我说的并不是笑话。”高申佳说,可能是由于酒力的推动,使他心机深处的闸门一下子大开,“我说的是真心话,都是真心话,你不应该趴在守藏室里死守,这里弄不出大出息来,你应该走出守藏室,走向广阔的大社会,运用自己的智能,运用自己的本领,去投靠一位明君,为他出力报效,将来……”
  “你说得好听,你知道谁是明君?”大纪一下子截断他的话,他听不上去了,他因见高申佳以教训的口吻对老聃先生说话而听不上去了,他直截了当地顶他说,“不费多大力气,弄个相职干干,你说得多么容易!”
  高申佳一下子调过头来,忽地向大纪睁大眼睛。他见他的表侄竟敢同着外人顶撞他,心里很是生气,而且感到很不抹脖儿。他要抹脖儿,在他这样的人面前,不能有不抹脖的时候,为了抹脖儿,为了在外人面前挽回面子,他开始驳斥大纪说:“当个相职,说不容易,很不容易;要说容易,也很容易!事要看情况而论,话要看情况而说。对那些笨蛋,傻瓜,无智慧、没能力的人来说,他们要想当相职,那是很不容易的,那是比上天都难的,然而,话要是对那些聪明,灵敏,机巧而有智能的人来说,在这黄金一般的乱世之秋,他们要想当个相职,那是非常容易的。你能不能吃到瓢儿里的食儿,那要看你有没有勾子嘴。你可能会说,在复杂的战斗之中去谋取胜利,达到目的,那多危险!我说,不!无智能的人,危险;有智能的人并不危险。无智能的人常在河边站不能不湿鞋;有智能的人常在河边站也能不湿鞋。无智能的人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有智能的人在千里大水之中也是驾驭浪头,来去自如,万无一失!实话告诉你,我来借兵法书,就是为了在这天下大乱的时候找到一位明君,而去为他效劳,就是为了在天下大乱之中多学一些驾驭浪头的本领。至于说谁是明君,现在我已经看出,然而我不告诉你,至少是现在不告诉你,因为现在我还不需要告诉你。——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下次再来借书我告诉你,一定告诉你。你别怕我不来了,我还来借书,一定还来。以上这些是我对表侄大纪的答复,跟你说,表侄,今后你不要再驳斥表叔,因为你的智能范围是在表叔的智能范围之内。”说到此,一连看了大纪几眼。
  大纪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接才好了,他是个知道得不多,而且不善辩论的人,在这样机巧之中的巧妙辩论面前,他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了,无可奈何,他只有默默认输了。
  一见表侄默默认输,高申佳心里开始高兴了。大纪这一认输,反而使这个机敏的人从酒力冲动之下冷静下来。他很快想到他说跑嘴了,他心里说:“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向别人说出心里话,都不能没有防人之心,我不能因为喝几杯酒,不能因为他是我表侄就向他们说心里话,虽说那些话说出来没有多大问题,我也不应该把那些话说出。……可是话说出了,这该怎么办?”但是不要紧,对他这样的人,对他这样随机应便、智能出格的人,不管出了什么情况,都不要紧。在他来说,话说过杠了没有什么。话说少了他可以再添,再添很多很多;说过杠了他可以挽回,可以用很多理由挽回。他这样的人可以永远胜利,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他笑了,笑得面容十分好看,他拍着大纪的肩膀,用好一阵动听的话语将僵局挽回,将大纪打发舒适,将大纪从似乎要哭的心情之中说笑。“不要介意,不能生气,表侄不会生气。”然后转脸看看老聃说,“我想先生更不会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老聃先生仍然是慈和谦下地憨笑道,“这有什么介意的,不就是高弟说了几句心里话吗,不管介意与不介意,这都是没有什么的。”
  “那好吧,我走啦,下次再来瞧看李先生。”高申佳说,笑容满脸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下次一定还来,希望先生多费心,给我弄到一卷兵法书籍。”说完,迈步走出门去。
  老聃和大纪送高申佳走出屋门口。高申佳见大纪脸色又由欢喜转难看,灵机一动,又想一个主意,巧妙地向大纪使了一个眼色。大纪见他眼色,看出他有秘密话语要对他说,于是就在老聃和高申佳话别的时候,找个理由又送他一程。
  路上,为了将已经打哭的表侄彻底哄笑,为了彻底恢复因言词相撞而失去的表侄对表叔的信任和赞成,高申佳进一步用圈套“劝慰”大纪说:“大纪,好孩子,我因为多喝几杯酒和其他一些原因,无意之间,咱爷儿俩发生了一点言语相撞的现象,我想,表侄决不会生气,这一点,当表叔的是会坚决相信的。你想,我和你的关系,是谁和谁的关系呀!一个庶民百姓,到王朝守藏室里来借兵法书,这是容易的吗?别人为啥不能来借,我为啥能来借?不就是因为我的表侄大纪是在这里做事吗?不就是因为我高申佳是我表侄大纪你的表叔吗?不过,话说回来,刚才我说的话,是带着点气,然而这气不是对着你来的,话虽是借着和你争论说出的,气却不是对你而出的。这气对谁而来的呢?我是老实人,好说心里话,气是对那姓李的先生而来的,他说书没有了,有是有,都被公卿大夫借走了。我以为他不是没有,他是不想借给我,他是看不起我这不是公卿的小百姓,我心里说,你别看不起人,在这天下大乱之秋,那些没本领的人瞎在王朝守藏室里吃他的那些墩食儿,那些真正有本领有智能的人,别看眼下还是小百姓,将来说不定能混多大哩!好啦,这些都是远圈子话,反正书是他姓李的管着,他愿意借给,他就借;他不愿借给,他不借,你想,书是人家管着,人家不愿借给咱,咱有什么办法呢?”
  “不是的,他不是不愿借给你。”大纪说,一腔不快全部消失了,被高申佳的拐弯抹角的话语圈逗消失了,“他不是不愿借给你,书真的没有了,真被几家公卿借走了。他不说瞎话,他是老实人,真的,表叔,请你相信,他真是一个忠诚可信的老实人?”
  “忠诚可信的老实人?噢……,那,那我看错了,我冤枉人家啦,你看我这眼,多不沾弦!我该打嘴,我该打眼,我该打心!李先生要知道我这样错看他,会生我的气的,不,也不一定,他要是知道我错看他以后又后悔,是不会生气的,是的,人家是不会计较这些的。是的,你说的对,他是个老实人,正象他刚才说的,他是个愚人,看他那憨笑的神色,看他识文断字死守在守藏室里而不去趁机谋大事,他真是个愚人,唉,可惜,我真为他这样的愚人而惋惜!……好啦,不说啦,表侄,别送了,你回去吧,下次我再来借书再说话,你回去吧。”
  “好吧,表叔,那我就不再送你了。”
  大纪走了,高申佳笑了,偷偷地笑了。他高兴了,因为他的四方面的收获全达到了。——一、他找李聃借书,李聃说没有,看来是他看不起他,对于他的“看不起人”,他高申佳给予了侧面抨击。如果他真是看不起他,他的抨击,正是使他受到应得的惩罚;如果他不是看不起他,以后他再也不敢看不起他。二、他找李聃借书,李聃说没有,看来是,不是没有,而是不愿借给,对于他的“不愿借给”,他高申佳已曲折迂回式地向大纪说明了他的看法和怀疑,以后大纪自然会向李聃说知,这一来,等于是一种无形的进攻。如果他真的是不愿借给,以后他再也不敢不借给;如果他不是不愿借给,以后更加在意地借给书。三、在借书中,他和表侄大纪发生了言语冲撞,这种冲撞不是他高申佳最先发起,而是他大纪最先发起。他高申佳对此进行了有力地驳斥,这正是使大纪受到了应得的回击;在他大纪受到回击,无言以对,心情痛苦之时,他高申佳又用圈套和安慰的言词将他说笑,将他高申佳本人的责任推开,这不仅是一种胜利,而且也是对自己机敏和智能的一种锻炼。四、他和李聃初一见面,他高申佳搭眼看出了他李聃是个愚蠢的家伙,他想,认识一个人得有一个过程,很难一眼准确地看出。他从在路上进一步和大纪的谈话中,他向他进一步的探询,证明他确是一个老实的愚蠢人,这说明自己的眼力还可以。不管一眼能看出,还是一眼看不出,通过证实对照,这都是对自己眼力的一次好锻炼,以利于将来在战场之上更聪敏。至于说他向大纪说出他看李聃是愚者,这也没什么,他决不会生气,因为他向大纪说话之时,是充满对李聃的“惋惜”和“同情”。他想,“我看出来了,这李聃不是真正的聪明人。如果他真是愚蠢家伙,说明我眼力已炼到炉火纯青之地步;如果说他还不是愚蠢家伙,那么,他的智能至少是大大的小于我的智能。”
  他笑了,他为他四方面的收获全部达到而笑了。他是永远胜利者,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哪怕是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上,都能体现出他的出格的机巧和智能。
  高申佳走后,大纪回到守藏室里,老聃先生问他说:“你表叔特意叫你去送他,路上可能是有话要安排吧?”
  大纪把他们在路上说的话,向老聃如实地做了回报。
  老聃又说:“你和你表叔的关系不错吧?”
  大纪说:“关系不好,他总是以为自己本事大而看不起我们。是的,他这种人能看得起的人是不多的,你们两个刚一接触,他就认为你是愚蠢人。”
  老聃先生笑了:“他说对了,这人确实有眼力,我确实是个愚蠢人。我有一个事,想要请你办一下,那就是,下一次,你表叔再来借书时,你要向他说明,我确实是个愚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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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4 21:48:53 | 只看该作者
拉锯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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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王朝分裂,出现拉锯式的内战。在拉锯式的内战中,双方互相进行了残酷的杀戮。一阵大的残酷杀戮过后,接着出现正式的长期的拉锯战争。在这正式的长期的拉锯战里,仍然有着残酷的杀戮。这真是残杀之中有拉锯,拉锯之中有残杀。
  自从那次百工部队背叛穆公单旗之后,他们就和南宫极一起开始了向单旗之宫的大进攻。哪想,这次进攻,南宫极和百工部队不但没能取胜,而且反被单旗和刘卷的队伍打得四散奔逃。其中,属于南宫极方面的一小股逃走的部队,边打边退,被刘卷的队伍赶上一个占地十好几亩的又高又大的高台。这高台上的边缘处,是个十分坚固的带着垛口的砖墙。台子上被运满了吃的喝的和守卫高台时用的砖头、石块等物品。退守在这里的兵士,坚守在这里,死不投降。他们打算和台同归于尽。围台的兵士攻了三天三夜,没攻上去。他们见没有办法攻下,就在台下喊话劝降,他们高喊:“悼王必胜!穆公和刘公的队伍必胜!王子朝快毕了,南宫极和百工的队伍已经彻底垮台了!王子朝必败!你们不要在这里死守了!投降吧,投降不杀!如果你们再要替王子朝卖命,再要在这里顽固地死守,决不会有好果子吃!”他们还这样喊叫:“弟兄们!你们不要听顽固不化的守台头子的话!你们不要再受欺骗!不要再死守在这里为他卖命!你们之中,哪个出来把头子杀掉,带领兄弟们投降,到我们这边以后,高官任做,好马任骑!投降吧,你们投降吧!到这边来绝对没有亏吃!”
  就在这时,混在台上队伍中的一个人,名叫儋翩,是王子朝的羽翼。儋翩见王子朝大势已去,就心生一计,采取了一条曲线救朝的办法。他手使大刀,突然之间将守台头目砍死,高喊:“悼王必胜!快投悼王!弟兄们,愿意投降的跟我来!”这一喊不知当紧,守台的兵士呼啦一声,跟随儋翩全部向刘卷的围台士兵缴械投降。从这以后,单、刘二公的兵威大振,悼王姬猛的声威大振,等他们正式办完景王丧事之后,又发兵进一步向姬朝展开攻击;王子朝的势力暂时转入低潮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高申佳第二次来到了老聃先生的守藏室里。此时高申佳已经换了一身悼王部队番号的崭新的黑色戎装,一看便知他已参加了悼王的队伍,成了悼王方面军队的一位士兵。进屋之后,他和老聃、大纪互相打过招呼,轻盈地坐在座位之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大纪说:“现在,我已参加了悼王的部队,成了他的一名士兵。我已正式投靠了一位明君,我看准了,可以说早一些时候我就已经看准了,相对的说,悼王天子是一位英明的君主,我现在可以正式地向你宣布了。”
  “那好,你找到了明君,那好。祝你升官。”大纪说。
  “好,好,那好,那好。”老聃先生慈和谦下地点头憨笑着。
  “大纪表侄,还有李聃先生,”高申佳踌躇满志,看看大纪,又看看老聃,说,“你们不应该再趴这小守藏室里死守,你们应该走出屋子,投向明君悼王的怀抱,为他建功立业,去做一番大事。”
  大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没说什么,抬眼看看老聃先生,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反响。
  老聃先生没表示反对,也没表示赞成,他只是不看人地把眼光盯向一处,静静地憨笑不语。
  一阵闲话之后,高申佳又一次提出借兵法书。老聃先生将一卷别人才还过来的讲战术的书递给他。
  “好,这够我看几天的了。谢谢李先生。行,看完一定来还。好吧,我走了,下次再来拜访。”高申佳说着,起身就走。
  老聃和大纪恭谦地送他到门口。不知大纪是有什么想法,当老聃送完客人转身而回的时候,大纪又故意多送他表叔一程。
  路上,高申佳说:“这个姓李的老头,就是有点死巴,标准的书呆子!识一肚子字,要搁是人家有智能的,早走出屋子去混个象样的去了。上次听你说那个意思,好象是他老实,有点愚拙,难道他真是愚拙吗?要说他愚呢,他识字,能在这里管书籍,要说他不愚呢,……”
  “他是个愚人,表叔,实话告诉你,他真是个大愚人。”大纪一口肯定地对他说。
  几天以后,王子朝的队伍开始向悼王打过来。单旗、刘卷的兵士和王子朝方面的南宫极部队打了一仗之后,开始后退。此时晋顷公见王室大乱,出来干预。晋国出一部分兵力支援单旗和刘卷。晋国军队特意把悼王姬猛从逃亡之中接到王城(今河南陕州)来。王子朝听说以后,十分恼火,“好啊,你们诸侯国也来插手,那好啊!反正都是反啦,拼死命大干吧!”于是开始进一步和庄公召奂、平公甘鯂以及贵族尹文公尹固取得联系,得到了尹文公尹固的大力支持。尹文公直接出兵和晋兵针锋相对地摆开阵势,并开始和前来支援单旗、刘卷的晋兵进行交战。
  文公尹固带一部分兵力前来京邑(今河南开封),立王子朝为王,称他为正牌的周天子。尹固亲自主持王子朝登基的仪式。王子朝头戴平天冠,身穿杏黄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在“我主万岁,万万岁”的山呼里,迈着健步,春风得意地登上金銮宝座。
  王子朝即位之后,雄心勃发,开始全面整顿兵马,然后开始发起对悼王姬猛的全面进攻。悼王方面的单旗、刘卷部节节后退。
  就在这种情况下,高申佳第三次来到老聃先生的守藏室里。此时高申佳已经换了一身王子朝部队番号的崭新的白色伍长戎服,一看便知他已从悼王的队伍投奔到了王子朝的队伍,一看便知,他已由一个悼王队伍的士兵变成了一个王子朝队伍的伍长。他精神焕发,春风满脸,笑哈哈地和老聃、大纪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在黑色的木椅之上坐下,将一个黑色的麻布包单放在大书案上,然后解开包单,从那里拿起一卷竹简:“谢谢李先生,书看完了,现在归还,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说罢,将书放在老聃面前。
  “高弟不要客气。你既已送来,我就收下。”老聃慈和地笑着说,“如若你还想看别的什么,还请言声。”
  “那好,那好。”高申佳心里高兴,机灵地拱手,点一点头。
  “表叔混陡了,看,升上伍长了。”大纪说,“看来表叔现在保的不是悼王,可能是又投新主子。”
  “是的,你说对了。”高申佳机敏灵巧地转动着双眼说,“现在我已不保悼王了,已经正式跟随英明君主姬朝了。新天子姬朝是一位明君,我看透了,这一回算是被我看透了。不错,原来悼王姬猛是英明的,然而事和物都是在不断转化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事物的演化,他的英明被他自己否定了,被他自己的行为否定了,被一种变化规律给变化掉了,现在已经变给姬朝了。”说到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着大纪、老聃闪一眼,见大纪麻木木的无反应,见老聃谦虚和蔼地憨笑着,赶紧趁机将言词转到别的话题上面去。他用好听的腔调说了一阵其他方面的话,然后一转弯子,又将言语落到借书的话题上。
  他要求再借一卷书,一卷讲解战斗策略的兵法书,并再三保证看完一定按时归还。老聃从书架上拿一卷兵书递给他。高申佳点头表示感谢之后,就和老聃、大纪作了告别,然后起身走出屋子。时过不久,悼王姬猛因病而死。单旗、刘卷见此情形,就在洛阳西边的翟泉,把姬猛的一娘同胞的弟弟王子姬匄立为敬王。
  这敬王姬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文雅,内向,不以为自己了不起而去傲视别人,能够真正虚心地去听从单旗、刘卷的意见。国人之心,初步归向于他。单旗、刘卷精神昂扬,军威又起,接连打了几次胜仗,加上晋兵的帮助,使得敬王声威大震。王子朝一方节节后退;敬王一方取得基本胜利,回到周都洛阳。此时,历史的脚步已经迈入公元前五百一十九年,老聃先生已经成了五十三岁之人。
  就在这时,高氏申佳又一次的也是最后一次地来到了老聃先生的守藏室里。此时,高申佳身上的衣裳又换了,只见他,穿一身敬王部队番号的崭新的支队副头领官衔的蓝色戎装。一看便知,他已从王子朝的队伍投奔到了敬王姬匄的队伍,一看便知,他已由一个王子朝队伍的伍长变成了一个敬王队伍的支队副头领。他雄姿英发,喜气洋洋,轻盈而自在地和老聃、大纪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在老聃先生的热情礼让之下,又一次地,驾轻就熟地在原来他坐过的那个黑色木椅上坐了下来。当他稳稳地落座之后,笑眯眯地把一个蓝色的绢帛包单放在大书案上,然后慢慢地解开包单,从那里拿起一卷竹简说:“书又看完了,谢谢李先生关照,书不错,内容不错,我看过之后,收益不浅,收益不浅。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是个守信用的人,说到时还,就到时还,好,现在将书还给先生。”
  “表叔又升官了,比原来混得更陡了。”不知为什么,对于他的这位亲切热情,机灵圆滑的表叔他大纪竟然从内心深处产生出点不是好感的感觉来,“我又看出来了,表叔现在保的又不是姬朝了,看样子是又投新主了。”
  “是的,表侄你又说对了。”高申佳说,“我不算什么混陡,我还是我,可是,王子朝已和原来不同了,他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明君姬朝了,水随山势转,景随时令变,王子朝的明君现在已随事物的变化而变化掉了,他已用自己的行为将自己否定了,真正英明的君主现在已由王子朝变化给敬王姬匄了。”
  大纪听他说到这里,心里一下子上火了,他再也憋不住了,于是他开始当面直接驳斥他:“表叔,你说得不对,依你说,一会儿这个是明君,一会儿那个是明君,到底谁是明君呢?”
  “这样说,你就少知多怪了。”高申佳笑了,他并不生气,他笑了,故意笑了,他自知他的话里有毛病,但是他不承认,故意不承认,他是高超的,圆滑的,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败给任何人的,“这是一种事物变化的规律,我的话是需要辩着证实的。”他说,“我不是曾经说过‘相对的说’吗?水随山势转,景随时令变,事和物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事不是一成不变的,物不是一成不变的,人不是一成不变的,英明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事物都是相对的,你那时是英明的,现在不一定就是英明。这是规律,变化的规律,你不懂得。我想,这种道理,李先生是会懂得的。”说到这里,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看大纪,又笑盈盈地看看老聃,见老聃一声不响地憨笑着,心里说:“一个小孩子,一个愚老头,我对他们说这些,他们什么时候也别想理解透其中的机巧,向他们谈起规律的字眼,只不过是对牛弹弹琴。”
  老聃先生一声不响,他心里说:“要说王子朝,当然不是好东西。然而,他高申佳去运用转化规律论述‘明君的转化’,那就错了。依他说的,王子朝原来是明君,后来一转化,又不是明君了。先是明君,后又变坏,怎么能是真的明君呢?真正的明君决不会是半拉明君半拉坏蛋的;王子朝既然原来被高申佳定为明君,后来就不应该再用转化规律论述了,如果再用论述去否定他原来定死的东西,那就是把他论述的脊梁抽掉了。他后半截论述十分周到,但是自己违背了自己的大前提,这是一种不是变化规律的‘变化规律’,不管论述得多么周到,都是错误的。是的,他曾说过‘相对的说’,然而,他的‘相对的说’,是大前提确定之后才说的。他高申佳这种人,在规律上站不住脚,一些时候在实际生活中却能站得住脚,这种人是往往能占便宜的。这种人拿着‘规律’破坏规律,为让规律为己所有,随意解释规律,这是欺侮规律,亵渎规律,玩弄规律,这种人打着规律之主人的招牌去偷盗规律,厚颜无耻,然而,在大前提完全被掩盖的时候他下手去偷,你是很难发现的。可是他并不知道,规律是无法真正偷去的,规律是不可玩弄的。”
  高申佳见老聃一声不响,感到十分冷场,感到是在客观上受到了这愚老头子的轻慢和侮辱,心里很不痛快,为了提前解脱即将出现的难堪,他及早地向两个主人打个招呼,告辞去了。
  高申佳走后,大纪发泄不满地对着老聃说:“先生,你看这姓高的本事有多大!真有智能,这姓高的真有智能!”
  “你看吧,”老聃对着大纪说,“这高申佳将来死到智能(机巧,虚伪,猾诈)透顶上。”
  话音刚落,高申佳又拐回来了。他是拐回来拿包单的,因为刚才走得急慌,他把包单忘下了。他好象听见老聃说了他什么,他只听见了“智能”和“死”几个字,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含含糊糊没弄清。
  见他拐进屋来拿单子,老聃和大纪急忙站起,再次和他打招呼。当他拿起包单往外走时,老聃和大纪又一次送他到门口。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高申佳都是凭机灵,为了弄清刚才他们说的是啥话,他趁老聃转脸之时,又一次巧妙地向大纪使个眼色。大纪会意,再一次远送他。老聃见此情形,也就辞别不送了。
  路上,高申佳问大纪:“表侄,刚才李聃老头说了我什么话?”
  “不知道。”
  不管咋问,大纪就不对他说。
  “其实,我都听到了,我问你,只是看看表侄可是老实人。不要紧,表侄,这没什么,情按实话对我说了,我不生气,说出来,我保证哈哈大笑没有事,我保证不给表侄找为难。”
  “他就那样说一句。”大纪说。
  “原话是啥?你说说,我看给我听的可一样。”
  “他说你将来死到智能透顶上。”大纪对他说了,他对他说的原因有两条,一是他认为反正他已经听到了,二是他想再直接对他说一遍,借以发泄不满,故意用话刺刺他。
  高申佳听他一说,脸都气青了:“老混蛋!真是老混蛋!我见过因为无能而死的,没见过因有智能而死的!”说着,要拐回去找他算帐,“我回去找他!不能算毕!表侄,你给我作证人,我回去找他,俺不能算毕!”
  大纪色正词严地对他说:“你找他,我不给你做证人!叫我证,我就证明他没说!”
  “那好,我不找他了。”高申佳说,“你要对那混蛋说,我高申佳就是要智能!狠劲智能!我高申佳就是不死,就是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我要智能个样子叫他看看!要用事实打他的嘴!”没想到,真是怎么也没想到。没想到他说到这里转笑了,“没什么,这没什么,这不过是句闲话,我不介意,真不介意。他是个老实人,一个愚不拉疾的老实人,至少也不过是愚蠢之人说糊话。我刚才要拐回去找他,那是假的,我不在意,真不在意,表侄,你回去可别讲这事。”高申佳拍着大纪的肩膀说。
  “没什么。”大纪说,“吃馍还会咬着嘴唇子,无意之间说句闲话,这没什么,我不说,我不说,咱都全当没这事。”
  这年,王子朝见自己势力不如敬王,心中又急又怕,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为了转败为胜,他就彻底投靠了周朝贵族尹文公。从这以后,文公尹固,庄公召奂,上将南宫极,联合出兵,向敬王方面的单旗、刘卷的军队发起进攻。王子姬朝一方,军威大振。紧接着,时间到了公元前五百一十八年。这年老聃五十四岁。也就是在这一年,王子朝军和敬王军队一连打了几仗。王子朝军越战越强;敬王军队开始败退。此时,贵族甘平公(鯂)也来出兵支援王子朝。王子朝军队声势浩大,开始对敬王姬匄的队伍举行全面反攻。南宫极领兵从京邑(开封)反攻刘卷部。刘卷部队仓皇败走。南宫极部紧紧追赶。刘卷部队的支队头领万殳鹤和副头领高申佳带队随大军一起往西撤退。
  高申佳见大势不好,看得出,一个在劫难逃的危急时局正在向他走来,他就开始拨拉肉算盘,打算着应付危急以脱身。在他来说,他认为,危急是算不了什么的,看他那在阔水大浪之中来去自如的样子,就知道他真是一个善于过河的大巧人。忆往事,他做的机巧事情多得很。
  在部队,他不是以杀敌立功为原则,而是以保己、投机、升官、谋利为意旨。有一回(那是在悼王一方时),对方把他堵到一个破庙里,他用轻功将身子贴在一个木板轻薄、无法栖身的匾额后,从敌方鼻尖子上脱了险。有一回(那是在姬朝一方时),对方兵士追赶他,他单身一人逃进一片树丛。树丛里有一个上接山泉流水的小水潭。兵士们把个树丛全围住。高申佳用杂技上练就的唤气法,将身子贴在小潭水底,从敌方枪尖底下脱了身。有一回(那是到敬王这边来了之后),队伍要同对方打死仗,那就是,如若胜了倒还罢了,如若失败,准备着全部殉身不再回。有的士兵不想参加这战斗,但是没有特殊情况谁也赖不掉。高申佳半夜间偷着跳到井水里。把自己浸病,致使自己浑身发高烧,用手一摸,热得烫人。他挤着眼,装着颠三倒四说胡话。顶头上司见他出现这种情况,点名让他挂病号,高申佳一下子躲过了死亡关。还有一回,他做的事情更巧妙。那是他已荣升了作战支队副头领,当时他们的军营离百姓的村庄不远,他带领的士兵奸侮民女的现象时有发生。百姓怨恨,上头怪罪。在这种情况下,他偷偷夜入民宅,将他早已看中的一个年轻民女奸侮后扼死。事情发生后,他立即在他的兵士之中大整军纪,将一个因在这方面有毛病而心虚嘴软的士兵定为嫌疑,苦打认供,当着全体士兵之面将他杀掉,既免除了上头的责罚,又“严肃了军纪”,还“平了民愤”,得到了老百姓的拥护,使队伍一下子提高了战斗力。如此等等,这样的事,在高申佳来说,实在是并非只这四件,一件件,他都象渡河一般,自如地运用技巧,泅水驾浪向彼岸,不慌不忙按时达。
  这一回情况不同了,这次王子朝军声势浩大的杀来,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简直是顺之者存,逆之者死;敬王姬匄之军,一败再败,大有土崩瓦解、不可收拾之势。此时的高申佳,在刘卷部下当副头领的高申佳,如不投降南宫极,很有可能随着刘卷军队的全军覆灭而覆灭,很可能是秋后的蚂炸,随着严冬气候的到来,同所有的蚂炸一起一个不留地全冻死。如果来个倒戈反向,再去回过头去投降南宫极,那也不行,因为他是从南宫极部下的一个伍长投降到这边来的,这一点不光南宫极知道,其它头头也都知道。这一回,如若他高申佳不投南宫极也就罢了,如若投向南宫极,南宫极也不再会要他。要说要他,那只能是要他姓高的那颗头。问题已经清楚地摆在了他的面前。高申佳,足智多谋的高申佳,这一回,看你咋过这条河?
  为了转败为胜,为了逃脱覆灭的命运,败将刘卷向作战支队正头领万殳鹤下了一道绝后令,要他在今天夜里以偷袭方式杀死应爷及家属,并取来应爷那颗头。如若完成任务,重重有赏,如若完不成任务,就用他万殳鹤的头颅来代替。并随命令,让人赠给他一把清泉宝剑。这宝剑十分宝贵,象清泉一般,银光闪闪,而且坚硬锋利,削铁如泥。
  外号“应爷”的应天起,是南宫极部下一个先头部队的大头领,此人英勇善战,敢拼敢死,是一个处处打冲锋的刀尖子,是王子朝军队能够节节胜利的关键人。他的存在,使南宫极部士气大振,给王子朝军队增添了决战决胜的信心和使敌方望而生畏的大威风。为了扭转败局,为了狠狠地煞去姬朝军队的锐气,为了动摇南宫队伍的军心,以便使其有进变退,进而达到敬王部队以反反攻来对付王子朝的大反攻,刘卷就下一道绝后命令,将杀应之任务直接交给了万殳鹤。
  万殳鹤作战勇敢,武艺高强,而且是个不怕死的死硬派。他接到命令和宝剑之后,红着眼咬着牙说:“决死完成任务!”于是就组织十多个机灵、勇敢而且能够飞檐走壁的人物——其中当然地包括进了万殳鹤要好的朋友高申佳——有他万殳鹤亲自率领,准备在夜晚到来之时到应爷老营去偷他的头。
  夜来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万殳鹤、高申佳等十多人,手掂宝剑和锋利的战刀,拾掇得头紧,脚紧,腰紧。他们快步如风地来到应爷军营外。应爷的老营,屋里点着灯,警戒得十分严密。里里外外共是三层岗哨。万殳鹤等十多个偷营者以十分机灵的方式杀死警卫,越过两道岗。第三道岗最难越过。这里封锁得最严,警惕性最高。此时屋里,应爷的军务和公务人员已经离去,只剩还没睡去的居家五口——临时前来瞧看丈夫和父亲的妻子、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以及他本人(他本人正在脱衣往被窝里钻)。
  高申佳看见,这第三道岗哨,如不动武血拼,根本不可能过去。他想:“这道岗哨,人多,机敏,警惕性高,而且看得出,他们凶狠,勇猛,武艺高强。这里有屋里灯火映照,要从这里过去,必被发现。不光我们敌不过门卫,而且他们一喊,必使我们陷入千百兵士之中。我们这次偷袭不会成功,反正是水多面多活(和)的稀,我不如……”
  “谁?!”一个门卫见人影一闪,大喊一声。紧接着,他的人头落了地。
  “不好!有贼!杀!杀贼!”双方开始了硬对硬的大对砍。
  高申佳一个鲤鱼打挺般的跳跃,飞过一道墙,落入一个茅厕之内。他轻身贴在茅厕墙角,开始在这里的以逸代劳。
  应爷门口,来袭者被卫兵包围,刀枪相撞,剑起头落,双方展开了急迅的拼杀。卫兵们一连被砍死十多个;偷袭者也留下四五具死尸。万殳鹤和另外几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屋子,在应爷一家人还没有来得及招架的时候,全部杀死。万殳鹤用清泉宝剑割下应天起的头颅,接着一手掂头,一手持剑,杀出屋子。此时高申佳已从茅厕跳出,举刀和万头领他们一起“杀”出应爷营。
  第二天上午,两军对阵,刘卷一方用长竹竿挑出应天起的人头。他们企图让对方官兵看了寒心,用吓唬的办法使他们军心动摇,借此对他们进行反攻。没想到他们采用此法不仅没能吓退南宫部,反而点燃起了他们愤怒的火焰,致使他们以拼命复仇的决心向刘卷部发起了大冲锋。
  南宫部勇猛推进,而且逢人便砍。刘卷部招架不了,慌乱地撤退。在战斗中,高申佳和几个兵士因被打散掉了队。他们几人被赶到一个墙头很高的大院里。院外围满对方的兵士。一群兵从门口往院子里头冲去,举刀去捉高申佳。高申佳他们几个人,见无路可走,转过身来举刀回砍。南宫部追兵将他们围在中间,霎时把几个士兵全砍死。高申佳见势不好,使出了他看家的本事防身刀;他将战刀飞速舞起,只见白光闪闪,身被遮得看不见,现出了一个护身挡刀的大“铁罩”。对方的刀砍在“铁罩”上,发出一阵当当的响声。但是这种“铁罩”护身法并不能持久,只能对临时抽身起作用。他想:“我得赶紧逃出去。”眼见从大门往外无法冲出去;如果从墙头跳出去,外边围有不少的兵,无法逃脱,必被砍死。他抬头一看,见墙里墙外长有几棵相距很近的大柳树,眼珠机灵地转动一下,心里就有了主意。他几步跳到高墙边,顺着一棵柳树爬上去,抓着柳枝,猛弹一下身子,飞身落到另一棵柳树上。等墙外兵士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高申佳已经跳下柳树跑远了。
  高申佳赶上自己的队伍,和万殳鹤一起,率部西撤。第三天上午,当他们的队伍退到一片村庄稀少的荒凉地带之时,一下子被追赶过来的南宫极部的先头部队团团包围。这万殳鹤的队伍只有几百人,围困他们的人马足有好几千人。他们以几十对一的兵力将万部严严的围起。指挥围攻的大个子头目丁品坚红着眼下了一道死命令:“大复仇!要为应爷一家大复仇!要将围困在这里的敌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地全部杀死!哪个手软,胆敢放走一个敌人,我叫他个妻孙在我战刀底下腰断三截!”
  凶猛的砍杀战斗开始了,包围圈迅速缩小,万殳鹤部一片慌乱。“杀呀——!”指挥官扒光脊梁,举着飞快的大战刀,带头砍杀。“杀呀——!杀呀——!替应爷报仇!报仇——!杀呀——!”冲击的战士们举着战刀,撕裂着嗓子一齐喊。刀起刀落,血淋淋的人头点地;剑去剑回,一具具身躯倒地。
  “杀呀——!不要放跑一个!杀呀——!一个不留!日他娘的哪个手软?!——杀呀——!!”被围的战士,见此情形,拼死的抵抗,双方展开了针锋相对的大拼杀。刀光闪闪,剑影迭迭,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战斗进行得十二分的激烈。残酷啊!这次战斗是猛、朝——匄、朝争位以来杀得最苦的一次。万殳鹤和几个杀得十分勇猛的兵士凭着高强的武艺,双手齐挥刀剑硬往外闯。几个举刀的兵士红着眼向高申佳乱砍。高申佳用他挥刀护身的“铁罩”法,护着自己,步步后退,并趁机一连几刀将他们砍死,紧接着“扑腾”一声倒在地上,将自己的头往两具挨边的死尸底下钻去。
  又一阵激烈地砍杀之后,战斗迅速地归于结束。包围者丢下的死尸不在少数,——带百工兵前来帮战的濯三也被砍死。被围者除少数突围出去的之外,几乎全部被杀掉。只见这里血染荒野,地上出现一片横七竖八的死尸。
  待了一会儿,战场上慢慢地静下来。钻在死尸底下的高申佳,凭着一副灵敏的头脑,开始了他紧张的思考:“他们是要一个不留地将我们全部杀死,为了替他们的应爷报仇,他们对我们真是确确实实的一个也不留。我怎么办,我钻在这里怎么办?”他打算从这里钻出去慢慢地溜走,没想到刚一露头,就见三四个敌方士兵,从较远的地方,拿枪带刀地走过来。高申佳连忙把头埋在死尸里。
  四个士兵走过来。他们边走边说话。高申佳集中听力仔细听。
  就听一个士兵说:“就知道柳丛里头不会有。很可能是跑到那边村庄里头去啦。”
  一个士兵接着说,“不管跑到哪里,我们坚决将他抓到!他跑不出去,这一回我们撒下的包围圈子严密得很!是苍蝇它也别想飞出去。”
  “确实严密!圈子大,人层也厚,抓不到他不撤围。上头说了,不管下多大本钱,无论如何也得抓到他!”
  他们说着,从高申佳的近旁走过去。
  当四个兵士走得约有一里多远的时候,高申佳将头从那死尸底下拔出来,机敏地转动几下双眼。见附近地上淌着一滩血,就轻巧地滚动几下身子,将身上的衣裳往血泡之上沾了沾。然后爬回原处,将头和半截身子重新钻在两具挨边的死尸下。
  “情势十分严重,十分危险!我到底应该咋个办?”高申佳在死尸底下思考说,“是的,是的,我是已经无路可走。大势已去,敬王将亡,我若是从这里逃跑出去,想一切法子再去追随我们的队伍,看得出,不是在战场上替他们卖命,就是随他们的灭亡一起灭亡。这不行,我不能去做这样的傻事。我若是再来一个倒戈反向,去投降王子朝……这也不行,因为我从他们那边叛逃过。这事南宫极知道,姬朝也不会不知道。因为南宫极知道,他手下的小头目们以及和南宫极平级的头目们当然也都知道。……他们不会要我,而且也不会容我。我不能去,我如若投到他们那里去,就等于白白地到他们那里去送死。……不,连送死也送不到那边去,连包围圈也走不出,他们就会把我砍死。看得出,他们确实是一个不放过,一个活的也不留。……我从这里逃出去,回家当我的庶民百姓,……不行,我无法从这里逃出去,他们围得严得很。看得出,他们是在抓我,刚才那个兵说,‘抓不到他不撤围’,是的,看来是对着我说的。……就算是我能从这里逃回家去,那也不行,因为我现在已是刘卷部下的一个官员,一个人人都知道的官员。我杀过王子朝的不少人,随着敬王的灭亡,我这样的人必被他们从百姓之中抓去裁决。万一不治死罪而放我回家,也是要一生背着罪过,一生不被当人看待。那时叫我当牛使用,受人欺侮,叫人人耍笑,特别是叫那愚蠢的老聃笑掉大牙,这叫我真是没法往下想!……咋办?这,这该咋办?……不行,不行,我不能叫困境把我难住,我这样的人不能被困境难住,机敏灵和的大胆者,不会有失败的时候,只要胆大心细,就什么困境都能走出!我不能失败,不能叫那姓李的老家伙耍笑!不能叫他得意,他说我那话,至今我还记着,我要想一切办法走出困境,要叫他自己打自己的嘴!我要使用我的本领,运用我的智能!要叫他愚人的糊话彻底变成真糊话!……走出困境,走出困境,我要想一切法子走出困境!”他越想越紧张,越想越急切,但是毕竟还是没有想出任何法子来。
  他又从死尸底下拔出头来,刚刚抬头一看,就见几个打扫战场的黑衣士兵,几步一停地从那边往这里走来。他赶忙又把上半截身子钻在死尸里。
  这几个士兵,腰里挎着刀剑,走几步用脚踢踢死尸,还不时的弯腰在地上拾着什么。当他们来到高申佳身边不远的地方时,一个士兵说:“抓不到万殳鹤就找不着那清泉剑,我想,那宝剑一定还在他手里。这里不会有,你想,他咋会把它扔这里。”
  另一个士兵接着说:“那万殳鹤可是凶得很!咱应爷一家五口都是他自己杀的,用那清泉剑杀的。那清泉剑削铁如泥,也真是好宝!丁大人说啦,要想一切法子把那清泉宝剑弄过来,将来要用那剑杀他万殳鹤一家人。还说,谁要是抓到万殳鹤,一定给予重赏!谁要是弄到那清泉宝剑缴上来,赏得更多!”
  “不知跑哪去了呢?上哪还能找到他!”那第一个说话的士兵接着说。
  他们走到高申佳的“尸体”旁。一个兵在地上弯腰拾了一把刀。另一个兵用脚踢踢高申佳的腿,那条腿要比死了三天的腿硬得多。
  “战争培育猾诈,兵家贵在猾诈,‘参战一百年,猾可惊鬼神’呢。”高申佳在死尸底下这样想。
  那几个兵离他而去了。半个时辰之后,高申佳刚从死尸底下拔出头来,就见一个武官模样的蓝衣人,手持长剑,弯着腰,迅速地往这边飞跑过来。是万殳鹤!原来这人是万殳鹤。
  万殳鹤来到这躺有横七竖八的死尸的战场之上,在离高申佳不远的地方趴下来。看来他是想用这里死尸掩护一下,以便进一步借机逃走。
  高申佳低声地打着招呼,慢慢地向万殳鹤爬过来。万殳鹤一见好友高申佳从死尸底下活过来,又惊又喜,亲得流出眼泪。高申佳和万殳鹤是一对人所共知的好朋友,平日两个人十分的要好,高申佳的副头领就是万殳鹤苦心栽培、一手扶植起来的。
  “殳鹤兄,你怎么还没逃出去?他们呢?”高申佳低声向他发问。
  “我差点儿未被他们抓住,我藏到了那边村庄上一个柴禾垛里。他们被杀散了,不知都跑哪去啦。他们围得很严,不好脱身,确实不好脱身。”万殳鹤轻声向他回答。
  高申佳看看万头领手里那把沾着人血的清泉宝剑,眼睛机灵灵地转动几下,心里一下子有了主意。他抬起头,转脸往四周看一下,见四周没有人影,就回过头来说,“殳鹤兄,不要害怕,让我们在这里歇一下,好好想想主意。”一连往他手里宝剑看几眼,“这把剑怪不得称为宝剑,清光闪闪,耀眼明亮,就是好!如若不是它为你护身,现在也没有你啦。”说着,并不看他,慢慢地把手伸上去。
  万殳鹤把剑递给他。高申佳把剑拿到鼻子底下,用眼盯着看一会儿,抬头望四周看看,见没有人,就又把剑还给他。
  万殳鹤见高申佳又一连往他剑上看几眼,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说:“申佳弟,咱们快快往外突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那边地上有一把刀,咱弟兄二人,一刀一剑,互相配合,我想,不是不能突出去。”“不行,他们包围得严得很,若要硬去突围,别说咱俩,再有十个也白白送命,不如等到天黑……”
  “不行,不能等!”
  “不要急,不要急,让我们好好想想再说。”高申佳又转脸看看,见那边迅速跑来几个兵。
  “不好!”高申佳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
  万殳鹤见高申佳已将目标暴露,再也无法隐藏,也从地上跳起来。
  “把剑给我!”高申佳对着他的万兄说。
  万殳鹤一愣,不知他是怎么回事。
  “拿过来!”高申佳一下子把他手中宝剑夺过来。
  “你要干啥?”
  “借给我用用。”
  万殳鹤见情况不对头,急忙跟他夺剑,伸双手抓紧那把剑;高申佳用双手握紧剑把,使着力气猛一拽!只听“呲啦”一声,万殳鹤一只手上的指头掉两个,另一只手上的指头弄掉仨!“啊!我的娘!”鲜红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淌。万殳鹤用两只血手去夺剑。高申佳双手提剑,照着万殳鹤的胸口猛地一捅,一下子给他穿个透心红。
  高申佳从万殳鹤胸口将剑拔出,见他已经死去,就平端着带血的宝剑,向着王子朝方的兵士走。
  几个端刀的兵士忽地堵住高申佳的去路,将他围在中间。
  “把剑交过来!”一个兵士大声说。“你们刚才那是干什么?”一个士兵大声问。
  “莫要再问!高申佳口气更比对方硬,他面色庄肃,眉头皱起,眼里透出不可侵犯的“正气”,“我是干什么,刚才的情况你们已经见了。我姓高,名叫高申佳。我要干什么?我为啥要那样干?这个,南宫将军知道,是南宫将军让我那样干,不见将军,你们谁也别想叫我多说话!我要给南宫将军送宝剑,我的话要当着将军才能说出!这里,我特意劳驾弟兄们,请你们领我前去见将军。我想,我的话你们不会相信,那好,如若你们信不过我,现在我先把宝剑交给你们,不过,话要说清,你们必须领我见将军!”说到这里,眯起眼睛,将清泉剑向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兵士递过去。
  小头目和其他兵士都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在“死硬”的高申佳面前,他们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带他去见南宫极。
  高申佳昂着脖子在前面走。后边,几个兵士半包围般的拥着他。小头目掂着缴来的宝剑,监视般地走在人群旁。他们一半象送客人,一半象押犯人地走到包围圈的边边上。一群士兵“呼啦”一声围上来。围者问高申佳他们,“这是怎么回事?”高申佳一声不吭,连看他们都不看。小头目向他们说明“情况”,“押”着高申佳继续往南宫极所在的方向走。
  这时候,南宫极正坐在虎皮大帐里。军帐内,地上铺着一张猩红的大地毯,地毯上放一张黑色轻便的小书几。书几上*着刀剑和文具。书几后,一张铺着的虎皮上,就地坐着金盔金甲的南宫极。
  高申佳昂着头,在士兵们“押送”之下往这走。按规矩,他应该把清泉剑送给丁品坚——这一次围歼战斗的指挥者。为了给对方一种“既然恁胆大,可能是真情”的感觉,他故意越过丁品坚,来了个进攻上面加进攻,特意来把宝剑交送南宫极。
  南宫极将一柄剑鞘从书几之上拿起,又慢慢压在帛绢上。然后,他威威地站起,坐在一把椅子之上。想了一下,他又在虎皮上盘腿坐下来。他刚刚坐好,就听帐外有人喊了一声:
  “禀将军!有一敌军小头目前来献剑,特来这里请见将军!”
  “进来!”南宫极从坐着的地方抬起头,威严地说。
  随着前来押送的兵士进屋,高申佳努力使自己既不害怕,又很自然,平平稳稳地走进帐来。当他抬步踱到几前之时,不等别人说话,就先入为主,开始说道:“禀将军得知!小人姓高,名叫申佳,原本将军部下一个伍长,后为曲线立功,投入贼将刘卷部下,在万殳鹤手下担个副职。今日为给应爷报仇,趁机于战场之上杀死仇敌万殳鹤,夺了他的清泉宝剑。目下,小人已将此剑带来,现特意献给将军,恭请将军过目!”说到此,把脸转向站在旁边的小头目,目光切切地看着他手里托着的那把宝剑。小头目紧走几步,将剑托向南宫极。
  南宫极见是敌军小头目前来投诚、献剑,见他跪也不跪,心中似有不满,忽地抽身,威严地站起,稳稳伟伟地在椅子上坐下,面容可怕,目光慑人。然后,他伸一只手接过宝剑,放到眼前看了一下,见此剑锃明彻亮,清光闪闪,利刃如寒光白雪,剑身似一道流水,确系一把清泉宝剑,心中不禁为之一喜。他用目光往一把椅子送视一下,示意让一个士兵给高申佳打座。士兵将椅子搬来让高坐下。
  南宫极用锐利的目光,紧紧盯视着高申佳:“我的部下是有一个名叫高申佳的伍长,后来投降了敌人,这个我似曾听人说过。然而,你既已投降敌人,就该为敌部好好效劳,为啥后来又去倒戈反向,杀死敌军头目万殳鹤,并夺其宝剑,来献给我?这一点,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因为对于这样的事,略有军事常识之人都很难想知。”说到此,目光开始狠毒地向他逼视,故意十二分清楚地表露出他对他的怀疑。
  高申佳十分机敏,确实不愧具有十足的智能,当方才南宫极未有表露他的怀疑和敌视之时,他心底深处倒是不禁有点隐隐的害怕,但是,当南宫极剑拔弩张与他针锋相对,开始向他直接表露怀疑和仇视之时,他却反而开始十分的自然和大胆起来,他想,“大胆,大胆,纵死也不要丢掉大胆二字,这是机敏之人百战不败的至大的基础,我有此宝,加上机巧善辩,谁能将我奈何!”想到此,就开始以他“外表安然轻松、内里攻上加攻”的防身策略,正面对付南宫极。他抬起头来,用憨厚的面容,真切的目光,稳稳地举面,定定地看着对方,朗声地说:“将军说得有理。在国乱多事之秋,在诡诈多端的战场之上,常怀戒心,防止投机的敌人削尖脑袋来钻空子,这是军家常理,将军对我的前来献剑心怀疑意,实在是十分的应该。然而小人深知,将军的戒备,只是用来对付狡猾的坏蛋,并不用以对待貌是敌人,实是自己的真诚对待将军之人的一片真心!”
  “噢,你说你是一片诚意呀。”南宫极的神情和态度开始有点缓和了,“那好,你说说吧,你说你到底为啥是我的人?”
  高申佳紧紧接着说:“有扰将军,既然将军愿于军务极忙之中赐予时间,让我得以向将军细禀之机,小人现在就来说明其中原委。小人高申佳,今年四十二岁,成周(洛阳)东郊人,原在将军所属的许两长(相当于现在的排长)部下当伍长。由于小人申佳对刘贼十分仇恨,对三殿下——我们真正的周天子讳朝,对于我一向尊崇的南宫将军,常怀赤诚报效之心,所以平日作战颇为英勇。有一次,战斗打得十分激烈,小人奋勇杀敌,一连砍杀刘贼兵士二十多人。然而因为我方人数太少,敌方人数太多,寡不敌众,所以无奈只好败退。凶狠的敌人要对我后退的小股兵力斩尽杀绝。我和我的好友留结实一起,边杀边退,边退边杀。
  “当我们眼见要到绝境之时,就开始计议了一项对策。我们心想,我们作为一条忠于三殿下的生命,与其在这被敌人一刀砍死,倒不如曲线效劳,假降敌人,将来找时机接近刘贼,砍他头颅,献给我们崇敬的南宫将军。我们的计议是,或是我投降敌人,他留这边作证,或是他投敌人,我留这边作证(高申佳现已确绝地得知留结实已死)。我们的计议是,除我们二人之外,谁也不向第三人说知,留结实决心让我担当起取刘贼头、曲线立功的任务。在此情况下,有我的配合,留结实杀出敌阵,脱险回营,我一人落入敌人包围之中。后来,我以假降的方式成了敌人的兵士,后又成了万殳鹤手下的一个副头领。
  “在敌营,我亲眼看见贼首刘卷的残酷、恶毒和凶狠。对刘贼我真是恨之入骨,恨不能食他的肉,寝他的皮,几次想找个机会杀掉他,可总没找到机会下手。后来,刘贼下令,要万殳鹤杀死应爷一家人,心狠手辣的万殳鹤,竟真将应爷一家全给杀死。从那时起,我对万贼恨得要死,恨不能一刀砍掉他的头。同万贼,我们外表上曾经是好友,我心里说,别说你是假朋友,就是真朋友,只要你内心反对三殿下,我就对你不客气,为了给应爷报仇,我对你不会留半点情。基于这种情况,为了拿他杀应爷的清泉剑将来杀死他家的人,在今日战场作战时,我就趁他不防备,一把夺了他手中的清泉剑,呲一下,一剑穿他个透心红!凭空说话不可相信,我杀万贼,同来的弟兄个个亲眼看得见,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明。”
  南宫极听他说到这里,将目光转向兵士们:“是不是……”“是的,我们是亲眼看到了。”南宫极脸上立即现出信任而佩服的神色。高申佳故意不去看他,紧紧地接着话茬往下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些心中有鬼,以假充真的家伙,大料必,他们也不敢托着剑来见南将军!再者说,我舅吕奎现在正在这边当卒长(相当于现在的连长),当外甥的当然更是想回这边来!我就是要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我们的新天子!我们的三殿下是我极为佩服的英明主,那狗屁不如的姬猛,怎配与我三殿下比!小姬匄更是头发棵里趴个虱,他算老几!他说不能说,讲不能讲,三脚跺不出一个屁,他指靠啥当天子?他只不过是会拾姬猛的屁渣吃!姬猛跟三殿下还比不上,小姬匄我*他娘的老祖宗!当天子,从哪说他都该不着!”说到此,眼里几乎冒出愤怒的火来,***迸发地从座位上站起。
  “好啦,别说了。”南宫极截断他的话,“我相信你!好样的,高申佳,你是个人物!”……
  自从献剑之后,高申佳受到了南宫极的赏识。这位智能超众的机敏者,一下子升至副旅级,相当于敬王一方的一个作战支队的正头领。当时周朝的军队编制,一般说来,按西周以来的正规制度,是军、师、旅、卒、两、伍,一共六级。一军是一万二千五百人,包括五个师;一师是二千五百人,包括五个旅,一旅是五百人,包括五个卒;一卒是一百人,包括四个两;一两是二十五人,包括五个伍;一伍是五人,为一最小作战单位。到了朝、匄争位之战的这个时候,军队已不是严格地按照这个编制去编制。当时敬王方面的单旗部和刘卷部,编制都不正规,都很混乱,只有王子朝方面的南宫极部因首领南宫极是正牌的上将才比较正规。高申佳升为副旅级之后,官职比他舅父吕奎还高。他得意洋洋,心中十分高兴。他曾不止一次地暗暗为自己庆贺,庆贺自己机巧灵活,做事高妙,庆贺自己不仅灵敏、善辩,而且大胆,确实是个有智的人。
  此时,高申佳是在正旅级头领丁品坚手下干事,丁品坚交给他的具体任务是带领一支队伍作战,常常作为一个卒长使用,实际上权力比卒长大,队伍人数要比一卒人多。由于他心里高兴,打起仗来非常勇敢,杀死对方官兵的人数比起以往要多得多。
  这一年,王子朝军队由原来装模作样的“爱护百姓”,一反常态,转为烧杀抢掠。晋国的国王晋顷公派人到周朝来了解情况,打算从朝、匄二人之中选择一人,进行支持。他的意思是,有心支持曾得过人心的王子朝。来人到众战士中征求意见,问问姬朝、姬匄二位弟兄哪个较好。当他们问到姬朝怎么样的时候,战士们微微摇头,说不怎么样。一个有学识的战士说:“王子朝,面善心恶,是个很难识透的骗子,他嘴上能把好话说尽,实际上光做害人之事,不是个好家伙。”
  从这以后,晋国决定,不再支持王子朝。
  公元前五百一十七年,老聃先生五十五岁。这一年,王朝争位之战仍在进行。王子朝见自己失去人心,败局已定,于是就来了个疯狂报复,垂死挣扎。王子朝方面的文公尹固领兵攻打东訾邑,用数千车干柴围城,放火烧城,但是并未攻下。到公元前五百一十六年,老聃先生五十六岁的时候,王子朝发兵攻打刘卷的城邑。此时,高申佳的舅父吕奎已经由一个卒长升为尖刀部队的总指挥。这尖刀部队是突破编制特意设立的一支队伍,级别在旅之下,在卒之上,相当于三个卒的兵力。这尖刀部队里士兵都是一些勇敢善战之人,作战时处处打头阵。这吕奎往往是在打头阵中打头阵,一把大刀砍得青龙跳跃,银蛇飞舞。在这次攻打刘卷城邑的战斗之中,南宫极部的正旅级官员丁品坚更是杀红了眼,他不仅身先士卒,而且逢人便砍。此时,南宫极已把从高申佳手里接到的那把清泉宝剑赠送给了丁品坚。在打开刘邑之后,吕奎亲手抓到了躲在这里的万殳鹤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以及师级、旅级的军官各一人。丁品坚将自己的清泉宝剑交给吕奎,亲眼看着,让他用此剑将万殳鹤家属子女和两个军官一并穿死。在离开这座城邑之前,他们还疯狂地纵火烧城,使这座刘邑变成一片废墟。但是王子朝的疯狂报复挽救不了他大方面的败局,他的报复所起的作用,只是激起了刘卷的更大愤怒,使敬王方面的官兵将士越打越猛,越战越强。
  这年夏天,王子朝方面的庄公召奂已经去世;上将南宫极在作战中,带兵往一个山上撤退,此时暴雨从天而降,南宫极躲到一棵山顶大树下背雨,被雷电击中而死。单旗、刘卷对王子朝军发起全面反击。晋国全面出兵授助周敬王。他们几方配合,从王城以西一直打到王城,又从王城一直打到接近成周(洛阳)。王子朝兵败如山倒,在对方的强大进攻面前,王子朝军一败而不可收。此时晋国军队又从京邑(开封)方向截断王子朝后退之路。王子朝军心大乱,惶惶恐恐,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在王子朝方面丁品坚部下作大卒头领使用的副旅级高申佳,见大势已去,再无挽回之余地,就又施展本领,开始使用他的新的巧机。
  此时,王子朝所在的尹固、召盈的部队,在这里暂时停下,打算在三天之内,利用地形和敌方作一次最后的决死战斗。他们的想法是,集中全力,拼死一战,胜则胜矣,如若不胜,反正突不出去,豁着全军一人不留地死在这里。这样不胜即死的决战,战士们没有退路,只有死打死拼,很可能一战而胜。如若战败,就不说了,如若战胜,乘胜追击,一举拿下王城,活捉姬匄,占据成周(洛阳),天下即可失而又得。
  这一带地形既利防守,又利进攻,方圆六七里,周遭是山,一圈子立陡的山面,象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的城墙。南宫极死后,暂时编入尹固部的旅级头领丁品坚,带卫队驻在一个北靠荒坡的靠坡村。丁部所属的高申佳的大卒小股队伍驻在坡前村。与高申佳相平级的一些小支队伍除驻坡前村之外,其余的都驻在搭着帐篷的荒野上。当时,由于周礼的限制,行军打仗,不驻村庄,不入民宅。但是特别情况也可例外。这靠坡村和坡前村,不是一般百姓的处所,而是两家附和敬王的官员的外宅(相当于城市官员在乡村所建的野游、避暑落脚之地),此时两家官员已经逃走,所以丁品坚、高申佳他们就将此处安成了军营。
  夜里,高申佳居住的屋子里,黄光闪闪。躲在床上的高申佳正紧张地进行着他激烈的思考。尹固、召盈打算在这决战的想法,眼下士兵们尚不知道,但是他们已经通过军、师头头向旅级和卒级秘密下达。“我们在此处至多只能驻上三天,情况紧急,我该咋办?”目下,在他面前,已经出现和那次在死尸下被围困的大致相似但是比那更加严重的情况。“目下,我已清楚地看出,决战也好,不决战也罢,反正敬王必胜,王子朝必败,这是无论如何也扭转不了的时局。笨蛋人是事情到来才能知道,聪明人是事情未来就能知道,现在我已十分清楚地看出严重的后果,正象我那次所想,一个无法抵挡的灾难正在迅速地向我走来——我若为姬朝、尹固在这决战,不是战死,就是被俘,我这样的人,战死是死,被俘之后也不能活。如若再去降刘卷,等于主动送死,这个毫无疑义。要是投降敬王方面的其他部队,这更不行,因为我从刘部投降之事,刘卷知道,到他们那边送死,他们也不会让我死到他们那里,他们一定会把我送给刘卷,让我死得更惨。逃回家去当庶民,这更不行,因为情况已和上次不一样,对于他们,我已是血债累累,已经失去公开当庶民的权利,到那时候,率士之滨,莫非姬匄臣子,没办法,我只好隐名埋姓,投靠别人,一生有家难归,有国难回。不能,我不能这样,我不愿意这样去做!我不能叫那些得我意的人看笑话,不能叫连李聃这样的蠢才都把我这英雄看成狗熊!”
  但是怎么办呢?他该怎么办呢?他想不起来了,他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了。他从躺着的床上坐起来,他跳下床来,在地上象推磨一样的转圈圈。转了几圈,他还是没能想出应该咋办。
  他重新躺在床上,开始了他的更加紧张的思考,“我该咋办呢?究竟应该咋办才好呢?没有法子呀,这一回我是没有法子可想了。……不!我不能就这样叫难题把我难住!不能怕,天大的困难都不能怕!智人面前无困难,不怕死者偏不死!我要使出全身解数,努力运用我的机巧,充分发挥我最大的智能!坚决相信我能永远胜利!永远不败!上次恁大的危险我都能将它踏碎,转危为安,青云直上!何况这次前头有车!他奶奶的,我不信天底下会有我姓高的过不去的河!”
  但是到底应该如何办呢?他到底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他又从床上坐起来,跳下床,又在地上兜圈圈。
  一个平时他最喜欢的,名叫小乙和的士兵,推开门向他走过来:“高爷,您怎么还不安歇?您可要保重身子呀!战争越紧越要保重身子呢。”
  高申佳停住脚步,他象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他根本没有在意他说的是些什么话,“你咋还没睡?”没等对方答话,紧接着又问他说:“小乙和,最近听到什么消息吗?”
  “没有,禀高爷,没有听到。”
  “什么消息都行,比如,你们士兵闲话时,都是谈了哪些话。”
  “没谈什么,他们说,战斗可能在这打。”
  “还有什么,在我这,不管啥话都可谈。”
  “有人说,”小乙和神秘地凑近高申佳,小声说:“有人说,刘卷要从咱这夺回地的清泉剑,要用这剑杀死咱的新天子姬,姬,姬朝。”他不敢说出“朝”字,但最后终于还是说出了“朝”。
  高申佳听他说出了这样的消息,心中不禁倏然一喜,这喜悦,神鬼难捉地在面颊之上闪了一下,接着深深隐去,然后面对小乙和,脸色一下变得十分严肃,十分可怕,“小乙和,在这样的情势下,说这样动我军心之话,你可要负杀头之罪哩。”
  小乙和吓得脸上没有血色了,“扑腾”一下跪到地上:
  “高爷饶命,高爷饶命!”
  “我不杀你,不过你必须对我说实话,你是听谁说的,只要说实话,我保你没事。说吧,我看你可是老实人?”
  “小人是听同伍士兵李同说的,半点不假,小人不敢撒谎,半点不敢撒谎!”
  “不要再向别人讲这事。去吧,你叫李同快些来。”
  “是!”小乙和失魂落魄地退去。
  不大会儿,一个中个儿的士兵走进来:“禀高爷,李同到!”
  “跪下!”高申佳低声严肃地说。
  李同不知是怎么回事,心中十分害怕,面色苍白,软瘫一般地在地上跪倒。
  “你乱我军心,罪该万死!……然而,不要害怕,只要你老老实实,照实话说,我保你无事,说没事就没事,请你放心,一点不假。起来,快起来。”高申佳改换成一副和蔼的面容,把李同搀起,并特意给他打座,让其坐下。
  李同缩缩瑟瑟地在座位上坐下,哆嗦着嘴唇说:“小,小人,一定照实话说,什么事,请,请高爷您……”
  “听人说,是你说的,敌部刘卷要从咱这夺回他的清泉宝剑,要用此剑,杀死咱们三殿下,不知是真是假,你是从哪听来的,到底他们是怎么说的,你要如实向我说知。”
  “是的,半点也不假,刘卷说清泉剑原是他的,后被咱们弄了来,且用这把剑杀了他们不少的官兵,特别是丁品坚亲眼看着让你舅吕奎杀死了万殳鹤一家人以及两个师级、旅级军官,他万分恼恨,下决心要打败咱们的军队,夺回清泉剑,赠给敬王姬匄,请他将来亲手杀掉王子,王子,王子朝。这是我回家看爹娘时亲耳听刘卷的一个亲戚说的,刘卷这个亲戚不知道我当了咱的兵,所以敢在我面前这样说。我说的全属真实,半点不假,如果要有半点虚假,情愿让高爷您一刀砍掉我的头!”
  “算了,算了,以后可别胡乱讲了。没有事,你回去吧。回去全当没有这事,回去吧。”高申佳十分平静,和和平平地对他说。
  那叫李同的士兵,十分感激地退走了。
  高申佳从座位上站起,又一次推磨般地转圈子。当他的圈子刚刚推到七圈之时,猛然收住脚步,在肚里大声对着自己说:“有了!抓着时机死不放!连夜盗取清泉剑!”
  接着,他后退一步,躺到床上,用被子将头蒙起,更加紧张地思考起来,“盗取清泉宝剑之后,我要托剑再次投向刘营。我就说我高申佳为了报效大周社稷,为了曲线给敬王天子效劳,为保刘公心爱的清泉宝剑,在‘我们刘爷所属的万殳鹤部,即将被敌人全部砍杀的时候,在我的最为要好的朋友万殳鹤被够人一刀砍死,他手里的清泉剑即将落入敌手的时候,我心生一计,一刀把杀死万殳鹤的敌兵杀死,夺过清泉剑,投入敌营,冒充万殳鹤是我所杀,骗得了敌人的信任,我就说我这样做,是为了保住清泉剑,是为留下条性命,将来使清泉宝剑完整地回归刘公麾下;我就说,我今日得遇机会,杀了掌握此剑的贼人丁品坚,盗得此剑,如今带剑逃回。战地之事,尔虞我诈,混乱不堪,谁也弄不清是怎的回事。这样的事我已做过一次,前车有辙,驾轻就熟,我再来个更加巧妙,更加圆满的发挥,声泪俱下,怒骂顿足,把对敬王的‘深情’和对姬朝的‘愤恨’推到顶峰,做到完全以假乱真之地步,我有他最理想的清泉宝剑作实证,谁能把我怎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是不能干,而是不敢干,不是干不好,而是无大能,我胆大包天,而又极大限度的将智能发挥到万分熟练、万分圆滑、天衣无缝之地步,不怕刘卷不十二分高兴!就这样办!我不垮,我不败,我要青云直上,还要荣升大官!我就是要做个样子给那些无能的老实头看看,你们笑去吧,你们得意去吧!我就是要用勾子嘴去吃那最不能吃的瓢里食!干!就这样干!”想到此,他浑身是劲的跳起来。
  “盗取宝剑,这可不是容易的事。”高申佳想了一下,又在床上躺下来,“丁品坚住在三节院子的最后一节,房高院深,又有精明强悍的卫士,他本人个大力大,警惕性强,这实在是不好对付的。……如若改到以后再瞅机会呢?……不行,决战即将开始,时机不会再有,要盗宝剑,必须今夜行动。”接着他又更仔细、更周密地往下想了一阵,终于下了最后决心:“对!就是这样行动!”
  他走出屋子,故意装作不大在意的样子,到士兵们居住的几个屋里“巡视”一遍。见士兵们都已真正的睡去,就走回自己住的住房。接着,从包袱里拿出一身敌方兵衣,一块半尺多宽二尺多长的黑布和一把从战场上捡到的别人从未发现过的短刀,用力将那黑布割了两个小洞。接着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双别人从没发现过的破鞋。他吹灭灯,穿上敌衣裳,将腰束紧,把脚上穿着的那双鞋脱掉,和那双破鞋一起揣在怀里。然后将黑布在脸上勒好(使布上的两个小洞正照双眼),踱几步,轻轻把门关上,毫无声息地上好门闩,回身掂起短刀,从后墙一人多高的小窗口上跳出去。然后往前走了三间屋子远,来到一个长满野草的小凸上,从怀里掏出那双破鞋,穿在脚上。紧接着,猫着腰,顺着溜溜的南风,象猴子一般地离开坡前村,往丁品坚所驻的一里远的靠坡村子跑过去。
  高申佳跑了一阵,兜个圈子,从靠坡村的村后抄过去。然后将刀往腰里一插,从房后一道高墙跳上去。他骑在墙上,略停一下,紧接着又从墙头一探身子,抱着一棵靠房的杨树,跳上屋宇。南风越刮越大,他在这里少停一下,扎稳脚根,接下去沿着屋瓦,轻脚轻手爬上屋脊。再接着,翻过屋脊,轻无声息地走到房屋前沿上。当他在这里简单歇息一下之后,探出少半个身子勾头往底下窥探的时候,见两个门卫手拿短刀,正映着屋里射来的灯光,守卫在屋檐底下的门口上。
  高申佳缩回身子,屏着气伏在屋檐上进行等待。等了一会之后,他又伸头往下看看,见两个卫兵还在那里站着,就又缩回身子。他心中着急,而且紧张。他无法在这里耐着性子等待下去,心想,看来今夜他有紧事,可能是一夜也不睡觉,再说,如若他现在一睡,将门一上,我也很难进得过去,这该咋办?想到此,又伸头看了一下,咦!不见了,两个把门的卫兵不见了。“他们进屋了,是的,可能是丁大个子把他们叫到屋里去了。……他是不是在屋里?丁大个子现在是不是在屋里?我必得亲眼看得见他。是的,不亲眼看见不行。”想到此,将身子又缩回去。接下去,轻得象猫一般地爬上屋脊,——翻过屋脊,轻轻巧巧走到后檐。继而顺着那棵杨树,身轻如纸般的跳到地上,接着,脚尖点地,幽灵般地抹到屋前窗下,往里一看,见丁品坚正跟两个卫士说着什么。桌子上放着一把剑,正是那把清泉宝剑!高申佳心里十分紧张,紧张得一颗心提到喉咙眼儿上。
  高申佳想再一次爬上屋宇等待,但是由于他一颗特别机敏的脑袋告诉他,那样不行,那样很可能因情况变化而坐失良机。他眼珠一转,想出一个新的计谋。他借着风声的掩护,轻脚溜到屋后,爬上杨树,跳过墙头,轻无声息而且极为神速地跑回坡前村,在那荒草覆盖的小凸上,脱下脚上那双破鞋,赤脚从后窗口上跃进屋子,拿了火种,又跳出来,走至草凸,穿上那破鞋,神速地“飞”至靠坡村前,把一个紧挨房屋的大草垛点着,接着又绕到村后,翻过墙头,重新爬上刚才他所在的屋宇,在屋子前沿之上趴下来。
  此时,那两个带刀守卫的士兵又在屋檐下的门口两旁重新出现。屋里,丁品坚正在展开绢帛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这大概是上边新近给他下来的什么命令。
  屋檐上边的高申佳忍受着焦急,“耐心”地等待,心里头象走马灯一般转悠着种种设想和谋略。只见火光冲天,有人惊心动魄地大声喊叫:“救火呀——!救火呀——!”
  丁品坚警惕而惊心地从屋里走出来。“是咱们军营失火,快去看看。”说着和卫兵一起,三个人一齐往前院走。
  当丁品坚他们刚刚走出后院之时,房檐上的高申佳“嗖”的一声跳到地上,接着比猴子还要机灵地跳到屋里,伸把从桌上抓过那把清泉宝剑,往腰里一别,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就遇上回来关门的丁品坚。
  “有贼!”丁品坚见一个身穿敌人衣服的蒙面人从屋里出来,心里猛然一惊,刚喊出“有贼”二字,就被高申佳抽出战刀一下砍到脖子上。随着丁品坚的倒地,高申佳异常迅速地翻墙逃走。
  高申佳将战刀撂进一片十分茂盛的庄稼棵内,飞一般地跑到一条南北小河的西岸,打算从这里去投刘卷部队。他眉头紧皱地站在地上想了一下,“不行!这样还不行,我这样的人,必须得有十分结实,十分牢靠,十分充分,叫人无法推倒的口实!……咋个办?我该咋个办?”他狠狠地皱紧眉头,十分紧张地开始进一步思考,“有了!”特别灵和的头脑,加上急中生智,使他很快有了新的主张,“就这样办!冲破道德,冲破良心!道德、良心是束拴人们的天网,是骗老实人的,能冲破它,是一种特殊的本领!只要可以为我所用,天下没有不可以做的!我要制造最大的口实!一不做,二不休,为了我的性命,他奶奶的×,就是日狗我也要能做出来!”想到此,迅速脱下穿在外边的衣服和鞋子用脚踩到泥里,趟过河,赤脚沿着东边的河岸往南走一阵,照着一棵柳树(以此树为记号),又跳下水去,抽出清泉剑,贴着水底往河岸方向深深地插了进去。接着又趟至河西岸,从怀里掏出他原来穿的那双鞋,穿在脚上,迅速逃回他的住房外边,从小窗口上钻进屋子,往床上一躺,“安心”地蒙头大睡。
  天明,丁品坚被盗贼砍伤现已抬往一个秘密所在进行抢救以及清泉宝剑盗走的消息传来,人心惶惶。高申佳为了“安定人心”,“为了找到宝剑,抓到凶手”,就在本部之内开始了紧张的“搜查。”
  上午,高申佳听人传言,说是队伍打算在天黑之前撤走;还说,尹固和召盈对于清泉剑被盗和丁品坚遇刺都很怀疑,说尹固和召盈打算下午到靠坡村和坡前村来,直接主持进行搜查。
  吃午饭时,高申佳弄了酒菜,亲自把他舅吕奎请来。吕奎和外甥在酒桌两边面对面的坐下来之后,就开始问:“你妗子哩?犬儿(奶名),你不是说你妗子来了吗?”
  “她没来。舅父,请您老原谅我第一次跟您说了假话。我是怕您不来,才说妗母在这等您。我请您来的想法有两个,第一,您老戎马生涯,匆匆忙忙,从没坐下来喝过外甥一杯酒。您东征西打,浴血奋战,为新天子三殿下立下汗马功劳,荣升了尖刀部队的首领,外甥早该大表祝贺而未祝贺。听说队伍将要开拔,去打恶仗,不知以后咱爷儿俩是否还有机会坐在一块对饮。今日请舅父来,既是为了给您庆功祝贺,又是为了了却以往所欠的心情。第二,舅父以往勇敢善战,杀得敌人望风而逃,是有名的一代英豪,当外甥的内心深处十分佩服!这一次又将面临大的战斗,为天子立功的大好机会又要到来,今日为舅父备酒,预祝舅父光扬以往精神,一往无前,奋臂挥刀,大杀敌人,立下更大的功劳,荣升更大的官职,这样外甥也好托您大福!希望舅父别嫌菜少酒薄,高高举杯,尽情痛饮,一壮行色!”
  “好!那好!”吕奎将嘴一咧,高兴地说。
  这吕奎,肩宽,个大,小脑瓜,大长脸,两道目光又凶又利,仿佛象是尖锐的锥子,粗粗的眉毛,重得吓人。他的特殊面貌,不仅在王子朝一方全军闻名,就连敌方官兵也都悉知。这时,他身穿戎装,没戴头盔,黑硬的头发往上拢起。上面扎一方说紫不紫,说黑不黑,象死猪肝子一般,既是紫不拉疾的又是黑不拉疾哩乌紫扎帕。此人是个十分豪爽的直肠子人,说对你不好,敢杀你刮你,说对你好,能叫腿肚子肉割给你吃。他对外人粗鲁莽撞,对他自家的人却很会疼爱。他无儿无女,从小没爹没娘面貌好看的高申佳是在他家长大,别看他比高申佳只大十多岁年纪,疼起他来象亲生父亲对儿子一样。高申佳称他舅父,原因也就在此。
  “来吧,舅父,”高申佳说,“因为今日一是给您老祝贺,二是给您壮行色,所以特别破例,请让当外甥的先敬您三杯。”机敏地转动着外表好看内里无情的大眼睛,将满满一大杯酒举到吕奎面前。
  吕奎毫不推辞,举起酒杯,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高申佳又将两杯酒相继举到吕奎面前。吕奎一声不响,一连两次,举杯扬脖,一饮而尽。
  高申佳并不去让他舅父吃菜,而是将自己面前已经斟满的三大杯酒一一举起,一一饮尽,使自己那对眼睛透出微红,透出初步的凶狠之象。吕奎问他为么这样,他说这是他对舅父先喝三杯酒的一种回敬。接下去,高申佳将三个酒杯摆在他面前,又将三个酒杯摆在自己面前,把爵将六个杯子全部斟满,说今日是特为舅父大表庆祝,大壮行色,他心里特别高兴,要破掉以往那不必要的规矩,来和舅父对饮。他舅父不愿端杯,他率先将自己面前的三杯酒一一举起,一一饮尽,遮掩不住地使自己两眼发红,露出一派逼人的凶狠的神色。吕奎见此情形,以为外甥是下了狠心,非让他喝不行,也就很赏脸地将面前的三杯酒一一饮尽。
  当舅甥二人动筷叼菜之后,高申佳又将六个杯子全斟满酒,又要吕奎进酒。吕奎已喝半醉,两眼已红,不愿再喝,他说下午队伍可能开拔,喝醉了违反军纪。高申佳死缠着还要他喝,并且自己又率先将三杯喝下。使自己进入半醉状态,两眼更红,目光更加凶狠。吕奎还不愿喝。高申佳又给自己斟三杯酒,又一一举起,一一饮尽,接上去,一声不响,用凶狠的目光瞅着吕奎的红眼。
  “你想干啥?小犬儿!你想干啥?”吕奎凶起红眼,紧紧地盯着小犬儿说。
  高申佳故意“晕”着头,朦胧起红红的双眼:“我想干,干,我想,我想干啥呢?我想,我想问你是王子朝好,还是敬王姬,姬匄好,好……”
  “当然是三殿下好!你为么要这样问?难道你这也不知道吗?”吕奎感到稀奇,开始有点气愤,两只锐利的红眼开始凶狠起来,“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喝醉,我没,没,没喝,喝醉。”高申佳“晕”着头,眯缝着眼,“三殿下,好,好个屁!我说敬王好,三殿下他,他算鸡巴毛尾!我说敬王好,好,好得很!王子朝,他熊鸡巴,他算个球!”
  “啪!”吕奎用力一拍桌子,酒杯,菜盘一震多高,“混帐!鳖孙儿子!你是不是疯了?!不准你胡说八道!王八羔子,你再敢胡说,我宰了你!”两只凶狠的红眼几乎冒出火来,凶恶的面相,愤怒起来,十分吓人。
  “你混帐,你王八,羔,羔子,我就得说,就得……”高申佳“晕”着头,红着眼,凶狠狠地死瞅着他,“王子朝是个坏,坏种!你是不叫骂,骂,骂他,你是王八,八,八,你……”
  “日你奶奶!”吕奎猛地站起,飞起一脚将酒桌踢翻,酒具饭菜烂了一地,他一把揪着高申佳的头发,把他掂个离地,“日你十八辈的老祖宗,我宰了你个鳖孙!”说着,使劲一推,猛一松手,把他推坐在地。高申佳刚刚站起,吕奎又一拳打在他嘴上,门牙打掉两个,嘴唇立时肿得往外翻得多高。
  高申佳带着满嘴的血笑了,接着,他所有的凶相全部露尽,脸青得没有一点血色,凶着红眼,咬着嘴唇,霍地从地上站起,用全身力气“噔”地一拳打在吕奎的胸口上,将他打得四脚拉叉躺在地上。吕奎脸都气青了,他暴着凶眼,怒吼着从地上跳起,伸把抓个大腿粗的木棍,决心一棍下去打崩他的脑袋,几个吓得不知如何的卫兵用手去拉,也没拉住,吕奎高高举棍,拼死往下一砸!高申佳轻轻一闪,大棍落在地上,把地上砸了个小坑。高申佳趁机伸把从他床被底下拽出他早准备好的战刀,咬牙瞪眼,用尽平生之力,拼死命地斜着这么一劈!吕奎一颗人头血淋淋地离开脖颈,滚落在地。
  高申佳一手掂刀,一手掂着人头,就往外跑,等吓呆了的兵士们刚刚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高申佳已经跑远。
  “抓凶犯哪!抓凶犯哪!”坡前村军营的官兵们全体出动,提枪带刀的奋力追赶。
  高申佳趟过小河,在照着那棵柳树的岸边水底,拔出那把早已藏下的清泉宝剑,别在腰上,一手掂头,一手掂刀,在尹固、召盈的兵士追喊之下逃往敬王一方刘卷部队的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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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4 21:51:3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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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拉锯战争开始以来,一些没有卷入是非之争的官员(文官较多),不再到王宫里去,而是躲在家里,关起门来,不敢露头。老聃先生开始是冒着风险,坚守在守藏室里,一面守卫,一面继续做些必须做的业务。后来局势越来越紧,越来越乱,他就和大纪、小纯一起,将守藏室门上又加两个门搭、两个门鼻、两个笨重的大铁锁,这样,一并用三个大铁锁将守藏室门牢牢锁上。继而,将一些无法停止的必做之业务拿回自己家去,关起门来继续干。虽然如此,但是他总不能安下心来,因为他的一颗心总是割也割不断地系在战争时局的变化,周朝社稷命运和前途以及守藏室内存放着的那些书上。
  老聃先生越来越不放心,后来发展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于是就和大纪、小纯一起组织几个能够为他们保密的最可靠者,连夜将守藏室里所有图书和典籍搬往王宫深处一所最难发现的密室,在坚固的铁门之上又加两道门搭、门鼻,用手指粗细的铁棍穿入门鼻,砸弯砸死。接下去,又将另外三所密室也用同样的办法将门上四个铁棍砸弯砸死。这样,除了老聃他们几个参与搬迁书籍者之外,别的人谁也不知道图书现在哪里。因为密室很难发现,即如发现密室,几个密室门上同样都拧着铁棍,也很难知道哪个室内藏有典籍。
  这天,老聃先生正在自己家里考查资料,王子朝所投靠的尹固的军队忽然之间打回洛阳。
  一群黑衣兵士涌入王宫,走进东跨院,来到守藏室门口。
  一个大个子兵,举起铁锤,开始砸锁。
  站在这群人后头的两个领头的,一个是武官模样,大高个子,英武雄壮,一双剑眉之下长两只炯炯的灰眼,此人名叫南宫嚚;另一个是文官装束,个子比南宫嚚略低一些,身穿蓝衣,腰系黑裙,头上扎一方蓝褐色的扎帕,此人就是召氏族人,名叫召悼。
  指挥砸锁的南宫嚚见大个子兵士没将铁锁砸开,回过头来问那站在他身后的召悼:“守藏室是否就是这个地方?”
  “是这个地方,就是这地方,一点不错。”
  “砸!狠劲砸!”南宫嚚转过脸去,下大决心地对大个子兵说。
  大个子兵,高举铁锤,圆起眼睛,狠狠咬着牙齿,用力猛砸一锤,大铁锁被砸开了;又一锤下去,第二把锁也被砸开。第三把锁是个特号的大铁锁。那大个子兵照着这第三把锁猛砸一锤,铁锁晃了一下,仍然牢牢地停在那里。大个子兵见大铁锁十分顽固,一下子火了,他更狠劲地咬起牙齿,将铁锤举得更高,用尽全力往底下砸去,“咣!”的一声,铁锁仍然牢固地停在那里。他往后退了一步,更高地举起铁锤,接着往前猛上一步,煞着身子用尽平生之力向铁锁砸去,结果还没砸开。南宫嚚看不上去了,他上前一步,接过大兵手里的铁锤,狠狠地抡起!狠狠地砸下!只一下,铁锁被砸得又歪又扁,乖乖地为他而开。
  南宫嚚、召悼随着蜂拥而入的兵士们一起走进守藏室内,见这里只剩三间空空的屋子,心里猛一松劲。
  南宫嚚一下子火了:“他娘的!这书籍都运哪里去了?”
  “定是那个姓李的征藏史出的主意。”召悼转动着眼珠说。
  “走!找他去!”
  一群兵跟随南宫嚚和召悼走出屋子。……
  老聃先生家里。三间房舍之内。小纯正在修理一卷破烂竹简。老聃先生不在家,——他是到一个邻居家里还东西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屋外进来三个人。他们一声不响地站在地上。前面的那个是南宫嚚,腰里挂着一把剑;后边的那个是召悼。站在召悼身旁的一个带剑的卫兵,就是刚才那个用铁锤砸门的大个子兵。
  小纯突然见他们站到面前,吓得心里一凉,紧接着是躬身站起,向他们拱手让坐。
  他们既不落座,也不理睬。“你在这里干什么?”南宫嚚说,“你家里人呢?那个姓李的征藏史呢?”
  “我不是他家的人,我是李征藏史的一个助手,叫小纯。”
  小纯诚实地对他们说。
  “快对我们说,你们把守藏室里书籍运到哪里去啦?”南宫嚚翻着白眼问小纯。
  “我不知道,我不,不,我,我不知道。”小纯看出了他们的来意,由于心中害怕,说话开始慌乱了。
  “不要骗人,你这年轻人,你不知道谁知道。”召悼说。
  “我不知道,这我,我不知道,我家先生知道。”单纯的小纯,由于年轻,而且有点幼稚,在慌乱之中自己不由自己的将责任推给了老聃先生,想了一下,感到十分后悔,心里说:“我为啥不说书被敬王弄走了呢?我为啥如实地对他们说呢?为啥说我家先生知道呢?”话已出口,无法挽回,这怎么办?他心里开始气恨自己,接下去是将这股气恨转向南宫嚚他们。
  “你家先生到哪去了?”南宫嚚说。
  “不知道。”
  “给我找回来,你快给我把他找回来!”
  “不知道!叫我上哪找他呢?”小纯开始别上了。
  “给我找回来!不找回来我就给你要书!快说,你给我把书弄到哪里去了?”南宫嚚开始发怒了。
  “说一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小纯一下子挽到死处,再也不愿回头了。
  “不说不行!不说我就是要杀你!”南宫嚚两眼一红,暴怒了,“拉出去!给我拉出去!拉出去问他说不说!”将目光转向身后的那卫士。
  大个子卫士“嗖”的一声从腰里抽出剑来,一步跨向小纯,伸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一下把他掂个离地,连拉带提的将他拽出屋门,拖到那簇绿竹旁边,用剑尖对着他的喉咙说:“你把书弄哪里去了?说不说?不说我就宰了你!”
  “不知道你叫我咋说哩?你宰了我,我也说不出来呀!”小纯声音很大,而且带着哭腔说。
  “说!不说我就是宰了你!”那卫士大声吓唬说,“你们把书运哪去了?……你刚才说你们先生知道,你要知道书在哪里,就快说出来;要不知道,快叫你们先生回来说!你们先生上哪去了?快说你们先生到哪去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小纯说。
  “不说不行,不说我就宰了你!”剑尖子在他喉头嘴上一晃一晃的。
  “我不知道你叫我咋说哩?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哇!”小纯带着哭腔说。
  “说不说?不说我真宰了你!”
  “放开他!请放开他!”老聃先生大声说着,慌忙从大门外边赶过来,“迁书的事,他不知道,我知道,请您快快放了他!”刚才,南宫嚚他们进展,向小纯追问老聃,家人赵平和其他几个仆人赶忙翻墙出去,到邻居家里告知老聃先生,要他牢牢隐藏,千万不要回家,后来听说他们要杀小纯,老聃先生就不顾一切地跑了回来。
  老聃先生向那兵说了一些好话,让他把小纯放走。接着,他又和颜悦色,谦恭礼让地将南宫嚚他们“请”回屋内。召悼为了保持虚伪的文明假象,使个眼色,让大个子卫士从这里离开。
  大个子卫士走了,屋里只剩下南宫嚚、召悼、老聃三个人。老聃先生以礼相待,向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请”他们坐下,将两杯竹叶青茶在他们面前倒好,然后笑哈哈地在他们对面坐下。老聃先生此时外表自如,内心着实有点紧张、有点害怕,他想,“周之典籍,如要从我手底下失去,这是我的千古之罪,对不起社稷,对不起祖先,对不起今世,也对不起未来之人类,甚而连自己多年的苦心劳作都对不住。我必须下决心将书籍保住。然而,面对这种情况,要保书籍,是十分危险的,我和小纯都已经说出我知道书籍搬迁之事,话已出口,无可挽回。我如若不向他们说出藏书之处,眼下他们手握生杀大权,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杀死;如若向他们说出藏书之处,这是我的失职,我的罪过,这样我会比死了还难受!这该咋办?这该咋办?”说实在的,这一回老聃真被难住了。此时的老聃先生并不是一个惜命主义者,但也不是一个拼命主义者。他要是认死不向他们说出藏书之处,豁上一条已不足惜的老命,也未尝不可,但是,如果这样,他不仅再看不到争位之战的怎样结局,而且,重要的是,他为之奋斗几十年的他认为比他老命要可贵得多的事业再也无法终结,事业未竟,刀下作鬼,实在于心不愿;他要是为了保命而将藏书之处说出,让他们将王宫书籍弄走而去任意糟踏,更是于心不忍!危难临头,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无奈,他只好运用一种特殊办法去和他们周旋,来一个晓之以义,明之以理,苦苦劝说,如果能够周旋过去,那就谢天谢地,如果不能周旋过去,只好一命交给老天。想到这里,他笑了,向着来客笑了。
  “李征藏史,你可能还不认识我们,我,姓召,名悼;他,姓南宫,名嚚。我们同在新天子三殿下足下做事,同是新天子亲口任命的官员。”召悼开始自报家门说。
  “召大人,南宫大人,好,好,卑职李聃久闻二位大名,十分景仰。”老聃先生拱手点头,谦谦相还。
  “李征藏史,我们今日来此,别无他事,而是想请你将藏书的地址告诉我们,我们想将典籍予以移动。”召悼直接将心中意旨向老聃说出。
  “移动典籍?移哪里去?恐怕这样难免有不当之处吧。”老聃先生态度谦和,慈祥地笑着,委婉地否认。
  “咋个不当?”南宫嚚睁大眼睛看着老聃。
  “是这样,”老聃先生态色更加和美,“守藏室之典籍,是咱祖先留给咱们的宝贵财富,是价值连城的文化珍品,是咱大周天子的心中之爱。天子将守藏这些珍品之使命交付予我,是已故天子对我的信任,是将要继位的天子对我的信任,也是天子之臣召大人和南宫大人对我的信任。天子及天子之臣将‘守藏史’的头衔恩赐给我,是要我把守藏室典籍看得比命贵重,要我好好守藏,不要失职,要我象保护社稷和天子之心那样的进行保护,要我在年年月月——特别是战乱年月——都要象保护生命一样去保护它们。既然如此,我就要尽心尽力,忠于职守。我不敢失职,失职就是犯罪。我若失职,是对天子的犯罪,是对社稷的犯罪,也是对天子之臣召大人和南宫大人您的犯罪。我若失职,不仅愧对天子,愧对社稷,而且也愧对天子之臣召大人、南宫大人。”
  “说恁些,还是一句话,你是不愿意把藏书地址告诉我们哪!”南宫嚚说,“那时要你守藏典籍是天子的心意;这个时候要你说出藏书地址,让我们把书挪走也是天子的心意。因为将来继位的新天子必是我们的三殿下,我们是三殿下的命官,所以我们来挪动书籍算是天子的心意。你问我们挪哪去,我们爱挪哪挪哪,挪哪都中。我们是往京邑(开封)挪,眼下京邑是周朝的京都。我们不放心,怕书丢了,所以先把书挪到京邑去。以后周朝京都再挪回成周(洛阳)的时候,再把书籍挪回来。好啦,不说啦,快把藏书的地址说出来吧。”
  “南宫大人将问题这么的去看,卑职李聃仍然不敢苟同。”老聃先生仍然笑着,而且笑得仍然又和又美,“听大人方才之言,大人是怕书籍丢失才来挪动,这个请大人放心。因为卑职曾下决心尽心尽力,忠于职守,情愿以自己生命去保护典籍。再者,眼下书籍不会再有什么闪失。所以大人不必再有对典籍不放心之处。方才大人说三殿下久后必然继位,既然三殿下必在周都成周继任天子之位,当然他对我在成周的忠于职守,坚守典籍,必然十分欢喜,因为他继位后,典籍俱全,对他大有用处;典籍失去,对他会是大的损失。如若现将典籍从成周挪至外地,兵荒马乱,一是极易丢失,二是周之典籍,象逃难一般地运往外地,很不雅观,并且会给将来三殿下继位造成不祥之兆。如要运往京邑(开封),现在京邑只是三殿下临时登基之处。因为眼下二殿下也立有临时登基城邑。如若现在就将书籍运往京邑(开封),将来三殿下在成周(洛阳)正式继位,还得把书再从京邑运回成周。这样来来往往,只能白费力气,而且路上会出闪失。如若将来要将京邑定为周都,眼下移书仍不必要,因为,等到正式定都之时,再往京邑运送书籍,也不为迟。”
  听老聃先生说到这,南宫嚚一下子火了,他两眼一瞪,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少讲恁些月白理!你给我把藏书的地址说出来!我要你给我把藏书的地址说出来!不说不行!不说我就杀你!”
  老聃先生见南宫嚚蛮横无理,丝毫不听他委婉的好言劝说,还连脸也不盖地直接用杀来威胁他,心中也很气愤,心想,反正不行了,只有豁上了!虽然如此,但是,他仍然还是控制住自己,努力使自己保持着平静。他平平和和,但是底气十足地说:“既然南宫大人你这样说,卑职李聃我只有以身殉职了。为了社稷,为了新天子,为给三殿下保全典籍,我这条老命是死是活都没有啥。不过,当着两位大人之面,我得把话说个明白。南宫大人要想杀我,易如翻掌,倒不值啥。然而您就是把我砍成肉泥,也不会对大人有益。不仅无益,而且坏了大人一世清名。因为,大人将我杀死,今日、明日,以至久后,再也无法从我嘴里得知藏书之处;大人得不到书籍,又白白落个杀死周天子柱下史和守藏史之名,让后人千年万载说长道短,等于卑职用一条不值钱的老命玷污了大人的名誉。再说,将来三殿下正式登基,找不到典籍,心中着急,追究责任,也会怪罪大人。大人一心为了英明君主,而又得罪英明君主,好心好意,反倒招致灾祸,这就叫做事与愿违。一失典籍,二招灾祸,三落恶名,大人实属好大的不值!明知大人会有不好的结果,眼睁睁看着不向大人说出,故意去让大人遭害,卑职李聃也不忍心!”
  “你,你!我!我……”南宫嚚听老聃说到这里,一手摸剑,外表发怒,但是心虚嘴软,一时弄得恨不抹脖儿。
  召悼见南宫嚚陷入尴尬境地,赶忙出来圆场,急忙搬梯让他下楼,“李征藏史,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们,我们,说实话,我们可不是要杀……要,要,可不是要,我们没那意思,没那意思。我们是故意唬唬你,看你是不是真能将典籍保住。能保住,我们放心了,放心了。南宫弟,咱走吧,走吧。”赶快站起来和南宫嚚一起走了。
  当他们走到老聃先生家大门外边的时候,召悼眨巴着眼睛对南宫嚚说:“他这样的人不能杀!真不能杀!只能吓唬一下。吓唬不住,能有啥办法。我看咱们只有偷着干了。”
  “奶奶的,咋碰上这个老顽固!”
  ……
  南宫嚚他们走后,老聃先生急忙跑到小纯家里。用好话将他安慰一阵,要他不要害怕。
  “不害怕,先生,我不害怕。”小纯说。
  “你快把大纪叫来,我有事要和你俩商量。”
  “好吧,我这就去,”小纯说一声,抽身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小纯领着大纪,喘呼呼地从门外走来。
  “先生,有什么事?”大纪一进门就问老聃说。
  “情况不好,我看咱们的书籍很难保住。”老聃先生说,“咱们是不是将书籍再往别处转移一下,例如转往偏僻的不会引人注意的农家住所。”
  “不中。晚了。”大纪说,“恐怕不转移便罢,一转移反而招致更多的麻烦。”
  “那咋办?”小纯说。
  “让我们商量。”老聃说,“好好商量商量。”
  ……
  就在老聃去找两个助手商量办法的同时,王宫之内一群兵士正在南宫嚚、召悼指挥之下大搜典籍。
  他们将王宫之内许多房门一一打开,将屋内角角落落一一查看,全没发现典籍的影子。他们继续搜查,在院中之院发现两所背静的屋子。两所屋门之上都用铁棍砸弯砸死。他们用大铁棍别,不管怎么样别,就别不开。他们抬来一根木梁。十多人抬着木梁往门上撞。咣!只一下,将门板子给撞了个窟窿。几个兵士从窟窿里钻进屋去。里边空空,一无所有。
  他们又去撞那第二所房上的铁门。咣!没有撞开。咣!咣!还是没有撞开。他们火了,又增加上三四个人,一个个紧咬着牙,火暴着眼,用力往门上猛撞。咣!咣!只两下,就将门搭撞断。铁门大开。他们进屋一看,又是一无所有。
  人们泄气了。南宫嚚恼羞成怒,火暴着眼大声喊:“不要泄气,继续搜查!查!给我继续搜查!不许泄气,我看哪个泄气?!”
  兵士们开始进一步搜查。他们从院中之院跳过墙去,发现一个没有进出之路的密院。这里有好几所背静的房屋。房门用铁锁锁着。其中有两所房屋都是铁门。粗大的门搭门鼻上盘着拧弯的铁棍。一群人将那木梁从院墙上边搬了进来。他们抬起木梁就往铁门上撞。咣!咣!咣!一连三下都没撞开。
  咣——!他们用尽全力,还没撞开。
  他们把院墙扒开一个豁口,接着将墙推倒一丈多长。他们又抬来一个两个人合抱只能对手指头的大树干。接着,他们几十人抬着大树干,照铁门上猛撞。咣——!“轰隆”一声,铁门连着门框,连着前墙,全被撞塌!这一下,被发现了,一个屋里摆放的全是竹简、木简、麻布、帛绢的典籍。
  他们喊着,叫着,更大的一群兵士走来。他们扛的扛,抬的抬,来来往往象蚂蚁行雨一般,霎时间周之典籍几乎被全部弄走,只剩一些他们认为无用的东西,扔到地上。
  他们将典籍装了几大军车,挥鞭赶马,扬长而去。
  老聃先生听说之后,十分惊慌,当他急急忙忙赶到这里之时,典籍已被他们运走了。
  此时,晋国军队从京邑(开封)方向往西推进,接着占领了成周(洛阳)。文公尹固和召盈率军往王城(陕州)以南撤退。就在这个时候,召盈背叛王子朝,将住在他们军队之中的王子朝赶走。王子朝、尹固、南宫嚚、召悼带领人数不多的随从,坐着拉有周朝典籍的马车往楚国方向奔逃。他们打算把这些珍贵的典籍献给楚王,以讨得他的欢欣。
  这时,背叛王子朝之后的召盈,把逃难中的敬王迎进王城(陕州)。接着,召盈在王城(陕州)与单旗、刘卷立下盟约,他们焚香叩头,对天许愿,从今往后,结为兄弟,紧密团结,一致对敌。
  也是这时,尹固从去楚国的路上逃跑回来,打算向王城(陕州)的敬王投降。晋国的军队开进王城(陕州)。晋顷公派将军荀跞把敬王姬鄩从王城(陕州)接往成周(洛阳)。晋国军队发现逃回的尹固,将他抓获。接着,晋国军队留下一部分兵力保卫周朝,其余军队回国。周王朝争位战争暂时“结束”——告一段落(战争的余波,还在进行)。
  接着,时间的脚步跨入公元前五百一十五年。这年老聃五十七岁。这时,掌握朝政大权的单旗、刘卷,根据战后新的情况,根据战争中立功大小,对朝中官员重新作了人事安排。派上用场的留下,派不上用场的可以自动回家。老聃先生因失去典籍,没配职务,就自动回到家乡曲仁里。这时,他的儿子李宗已从沛地亲戚家里回来,成家立业。老聃先生在家没有事干,也没动笔去写东西。因为此时王子朝已逃楚国,战争还在边远地区进行,周朝争位之战还没彻底结束,他要睁大眼睛从家乡往洛阳盯着时局的发展,要看战争怎样彻底结局。
  两年之后,时间到了公元前五百一十三年。老聃五十九岁。这年,秋冬之交的一个上午,乌云退去,天气晴朗,东周王朝的又一个正式天子周敬王处理战犯之事正式开始。
  只见此时之敬王姬匄,头戴平天冠,身穿褚黄袍,团面眯眼,三缕清秀小胡,文文静静,沉沉稳稳,依然保持着以往他那含藏不露的内向特色。他在正殿龙位之上坐稳之后,看一眼坐在帘内的单旗、刘卷等以及帘外的一些朝臣。单旗、刘卷,锦衣玉带,面带威肃。黑衣卫士拱护,龙凤日月烘托,金銮正殿显出一派庄穆。
  正殿外面的台阶之下,一行跪着三个一色黑衣、身被五花大绑的罪犯,一个是尹固,一个是召盈,另外一个年轻些的是原鲁的儿子。他们披头散发,满脸青黄,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站在他们身后,用手牵着法绳的三个身穿黑衣的杀人的刀手,手里都端着锋利的齐头大刀。
  正殿内,竹帘以里的周敬王,将一卷写有黑字的黄绢(圣旨)展开,递给单旗。单旗接旨,略略施礼,随将旨转交给了坐在帘外的一位负责主斩的官员。
  主斩官走出正殿,站在台阶之上开始宣旨:“万岁有旨!查尹固等战争罪犯,助朝贼争位,燃战争烈火,毁我社稷,杀我臣民,罪大恶极,王法难容。为惩一儆百,安定社稷,朕特修旨,将汝等予以处决。尹固、召盈,虽系作恶之后自愿反正,然而出尔反尔,奸猾难靠,诡心莫测,亦不可留。其余罪犯,须处决者,可随尹、召等犯一并,同斩于市。钦此。”
  宣旨一毕,主斩官就和刀手们一起,将尹固等一并押解市曹。
  此时,天子退朝。朝臣离去。作为监斩官的单旗,走出正殿,步下台阶,行至午门外,坐马车往市中心而去。
  成周洛阳市中心的十字街口旁边一个场地之上。男女老少,数千之众,拥挤在这里。他们紧紧围绕着一个临时堆筑起来的大土台。土台上,桌案后面坐着主斩的官员。两旁立着拿枪带刀的黑衣卫士,一片杀气肃穆。土台下,人圈之中,一并跪着尹固等三个罪犯。
  与此同时,三个刀斧手牵着另外三个要随之出斩的被五花大绑的黑衣罪犯,分开人群,从外边走了过来。他们要他们三人和尹固他们一并跪在地上。这三个人,一个是满脸闹草胡子的壮年人;一个是个瘦瘦的青年人;另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你只要稍稍留心,略加辨认,就可以认出,他就是那个盗剑杀舅,机巧善变,具有极大智能的高申佳。
  高申佳在盗取清泉宝剑、借取舅父头颅之后,就直接跑进刘卷老营,开始以大机大巧和“大无畏的气概”向他敞头献剑了。他向刘卷生动地叙述了为报效大周社稷,为做到给敬王天子曲线型的效劳,为保住他最崇敬的刘公心爱的清泉宝剑,在他的最要好的朋友万殳鹤部即将被敌人全部砍杀以及万殳鹤被敌人一刀砍死,清泉剑即将落入敌手的时候,他高申佳如何如何想出办法,如何如何把杀死万殳鹤的敌人杀死,如何如何夺过清泉剑,假意投入敌营,如何如何冒充万殳鹤是他所杀而骗取了南宫极的信任;叙述了他为保住清泉剑,为使宝剑重归刘公麾下,在敌营他如何如何应付敌人,如何如何忠于敬王,如何如何人在南宫心在刘;叙述了后来得遇机会,他又如何如何费尽心机,战胜千难万险,盗取宝剑,如何如何以一颗对敬王的赤心而大义灭亲,杀掉刘公所深恶痛绝的贼舅吕奎,如何如何掂头持剑逃回了刘营。在叙述中,有愤怒,有流泪,有捶胸,有顿足,有斗“敌”遇险时的捏着一把汗,有逃回“己”营时的胜利的喜悦。不仅讲述得活生活现,而且还将“情”和“理”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之地步,表做得惟妙惟肖,十二分真实,完全达到了以假乱真之地步,将机巧、灵活、敏捷、猾诈、智能发挥到了无与伦比的穷绝的地步,一下子骗过了曾经受过他骗的刘卷,一下子荣升了比原来又高一级的大官。没想到刘卷对他这位“真心”的智者没给真心,而且来个委以“大官”欲擒先纵,没想到天让事实一件一件地从他身上暴露,没想到他自己也让事实一件一件地从他身上暴露,没想到他这个大无畏者竟然在无法掩盖自己时自己心虚逃走而被抓获送入监牢。这可能就是:不管做得多绝妙,无法不让苍天知。今日随带将他处决,是刘卷临时决定。尹固、召盈该当处决,他高申佳的行为连战争上的原则都不能容,将他处决,就更应该。他仿佛看见一个很大很大的大网,几乎比天还大,极为疏松,似乎象没有一样,然而特别特别的完整,没有一点漏洞,没有一点残缺的地方。
  高申佳浑身哆嗦地跪在地上,他披头散发,眼泡虚肿,嘴唇乌紫,面颊青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那大个子刀斧手掂着他背上的法绳,把他从蹲着的地上提起,让他站好,准备应斩。这次斩处犯人与以往的斩处大致一样,所不同的是,以往一人斩杀几个人,这次是六个人要有六人同时斩杀。
  高申佳忽然之间来了个一反常态,他不害怕了,一下子由害怕变精神了。紧接着脸上出现凶狠的狞笑了。这可能是他生命最后一刻他那智能中的机巧的最后一次发挥,他想:“奶奶的!我何必怕呢?我害了很多的人,连好朋友都杀了,连亲舅的头都割了,我就是死了,也一个换好几个,值了,我值了。他娘的×,反正都是一死,我一世英雄,死的时候,也给人留个英雄样子,不能留个怕死的熊样儿!”想到此,他昂起头,瞪着眼,藐视一切地笑了。
  这时,监斩官单旗来到土台子上坐定。主斩官宣布了尹固等三人的罪恶,让刀斧手做好开斩的准备。
  高申佳见人圈里边站着来看出斩的表侄大纪,突然间似乎是精神焕发。他用目光和下巴一勾一勾地,小声唤大纪到他跟前来。大纪害怕地走到他的面前。高申佳说:“表侄,我想起了李聃那老头子说我的一句话,不知你忘了没有?”“忘了。”大纪说。“我没忘,他说我死到智能透顶上。我从他那憨笑的眼神上看他象个愚拙的人。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愚,他有大智慧。他的智慧是真的。他奶奶的,我败给他啦!”大纪心里说:“你才知道老聃先生大智若愚呀!”
  “站好!住口!准备挨刀!”大个子刀斧手拉着法绳向他吼着说。
  “你性个啥!挨刀有啥了不起!”高申佳说,“伙计,给我把活儿做利亮些。听见了吧,我叫你把活做利亮些。”
  当开杀的口令传下来之后,大个子刀斧手将大刀高高举起,挥手就向高申佳猛砍,可是当刀将要落下之时,他故意将手一轻,杀人刀落在高的左肩之上,只砍了四指恁深就又提出刀来。高申佳猛一呲牙,肩上的衣服立即被殷红的鲜血浸湿。“日你奶奶!你故意叫爷受罪,我日你祖奶奶!”他大声向他叫骂着说。大个子刀斧手恼火了,两眼一红,伸把揪着他的上嘴唇子,“呲啦”一声给他割掉,那里露出一排带血的牙齿。紧接着,挥刀向着他的脖颈猛砍。随着五个人头落地,他的头颅也同时滚在地上。
  那刀斧手啊,也未免有点残酷。他恶归恶。不管他罪恶多大,一刀结束性命也就是了,另外加那两刀,似乎有点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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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4 21:54:57 | 只看该作者
孔子问礼——“蓬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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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聃失去典籍和官职;高申佳失去人心和头颅。——同是个失,两种失的性质完全不同。
  就在高申佳失头之时,老聃先生正在家乡曲仁里十分关切地注视着朝中的时局。
  几年以后,公元前五○九年,老聃六十三岁之时,敬王姬匄将他召回,从这时起,李氏老聃重又开始了他的朝中生涯。
  此时,战争仍未彻底结束。从这往后,老聃先生仍然十分关切地注视着时局的发展。一方面,等待战争彻底结束,询根问底,去找真谛;另一方面,还要更加踏实,勤苦劳作,努力做好守藏室恢复和典籍的重新整理工作——这是周敬王将他召回的主要目的。他下了大的决心,要以自己的毕生精力对两个大事进行兼顾:一、将守藏室彻底恢复,至少是基本恢复,以弥补由于自己失职而造成的损失;二、在他来说,这是更重要的,那就是实现他那个人们一想即知的他曾为之努力大半辈子的宏伟抱负。
  自这以后,到公元前五○五年,老聃先生六十七岁的时候,敬王姬匄派人到楚国去,将王子朝杀死,一代超人彻底结束了他的一生。
  公元前五○四年,老聃先生六十八岁。十五年前投降过来的王子朝的羽翼儋翩,开始谋反。他勾引郑国,反对敬王。郑国派人向周朝发动进攻。他们声势浩大,来势凶猛,先后向周朝的六个城邑发起进攻。晋国的国君晋顷公派兵到周朝来,帮助周朝进行守卫。郑、晋两国的军队发生冲突,两军开始了激烈的战斗。敬王姬匄,又一次逃走,到外地去避难,慌慌惶惶,犹如丧家之犬。
  公元前五○三年,老聃先生六十九岁。儋翩联合尹固的后代尹氏家族的族人,起兵背叛周敬王,与单旗、刘卷交锋,两军对杀,重新掀起内战。晋国军队保护着敬王姬匄,将他送入王城(陕州)。此时敬王才算有了暂时安身之地。
  公元前五○二年,老聃先生七十岁。单旗、刘卷的军队攻下叛军占走的周王朝的四个城邑,儋翩等反叛者彻底失败,敬王回到周都洛阳,直到这时,周王朝猛——朝、朝——匄的争位之战才算彻底结束。
  战争结束之后的第二年,公元前五○一年,老聃先生七十一岁。此时,七十一岁的老聃,胡须、眉毛、头发,全部白净,而且中型白胡变成了较大型白胡,确确实实地成了一个无愧于带上“老”字的先生。而且这位先生此时也确确实实成了一个十分懂礼,道高德崇,当之无愧可以教人之老师。
  这年二月(农历),鲁国的孔丘五十岁,开始到中都出任邑宰。如果再有六个多月,过了农历八月二十七日,他的年龄算是五十一岁(他是公元前五五一年八月二十七日生)。此时的孔子,“五十有一而不闻道”的孔子,五十有一尚未真正懂礼的孔子,在他开任邑宰之时就已开始打算到周都洛阳去找老聃先生求教了。
  二月,鲁定公派南宫敬叔(孔子的学生)去请孔子,突然委以邑宰之职。孔丘走马上任,一下子成了中都这个地方的“县太爷”。他春风得意,壮志满怀,下决心要把这个地方搞得十分象样。
  在当时,西、东周期间的行政区划,一般说来,情况是这样的——那时,最小的单位叫比。五家为之一比。从下往上,从低到高,按次序来说,则是:最低者是比,比上是里,五比为一里;里上是闾,四里为一闾;闾上是党,五闾为一党;党上是州,五党为一州;州上是乡,五州为一乡;乡上边,是一个较大的区域,相当于郡县制实行之后的县。那时郡县制尚未实行,除个别地方称县以外,大部分都称“地方”。如:苦县,则称为“苦”,“苦地”,或“苦这个地方”;中都县,则称为“中都”,“中都境地”或“中都这个地方”。不管是鲁国的“中都”,还是陈国的“苦”,后来都称为县。县以上是国(诸侯的封国),国以上则是周天子。
  对于当时行政区划,以上的说法,只能说是一般的说法,至于具体情况,则不尽然。因为从西周,到东周,时间在变,情况在变;从陈国到鲁国,地域在变,情况也不相同。例如,陈国苦县的县长称为县正;鲁国中都县的县长则称为县宰。中都宰就是中都县的县长。孔子到中都去任中都宰,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到中都县去当县长。
  孔子去中都之后,发现情况十分糟糕。这里道路坑凹不平,残墙断壁,肮脏破烂。民风习俗则更差劲。一些官员,己欲膨胀,贪污受贿,吃喝玩乐,舞弊卖法,蝇营狗苟。清正廉洁、主持正义的好官在邪气面前备受压制,被弄得无法抬头。流氓无赖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他们抬手便打,举脚就踢,动不动掂刀动武,不懂半点礼仪。乡上的一些人连饮酒的规矩都不懂,往往是十次饮酒,五次打架,酒桌上的杯盘碗筷都给掀翻。商人们欺行霸市,瞒哄坑骗。特别叫人不能容忍的是一些人丝毫无有孝心,半点不懂孝敬之礼。他们打爹骂娘,虐待父母,伤天害理。一些人伤风败俗,嫖娼卖淫。据传,当时最突出的有三件事:一是沈犹氏贩羊,用盐拌草料喂羊,等于活羊充水,加重体量,进行骗卖,大发横财;二是公慎氏的妻子漆氏,貌美性淫,伤风败俗;三是富豪慎溃氏不按礼仪行事,娶妇嫁女时,用和太子没有区别的礼乐来破坏周礼。
  孔子下大力气对中都进行了治理,对清正廉洁的官员扶植重用,对贪官污吏进行了严惩,有的革职,有的下狱,罪行严重的还取下了颈项上长着的那颗人头。接着整治社会风气。对欺骗、不孝、卖淫、打架斗殴,一一进行了痛击。几个月后,风气大有好转。可是,孔子想:“这终究不是长策。我在这时,他们不敢逞强;我一走,他们会又恢复原样,甚至会更厉害。由于礼崩乐坏已久,他们已经不知什么叫做周礼。你不许他们胡来,他们可以不胡来,然而,不胡来之后,应该如何去做?要想长治久安,使风俗美好可爱,必须使中都人人懂礼。不仅要使礼蔚然成风,还要用制度来保住它。天下最大的,最重要的是复礼!我要彻底全面地用周礼周乐治理中都!要复周礼,首要的是我得先懂周礼。时至今日我对周礼还是一知半解,这该咋办?”他想起了老聃,想起了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对周礼理解得十分透彻的老聃先生。他要到周都洛阳去向老聃请教,要用周礼治好中都,做出样子,推及鲁国甚而推及天下,实现他的伟大抱负。
  八月底,刚够五十一岁的孔子,向鲁定公禀明自己的想法,得到恩准。
  这天早晨,孔子一起床就让车夫套上车子,打算和自己的学生南宫敬叔一起到洛阳去。他们用竹篓带上一只大雁,兴致勃勃地坐上马车。紧接着,车夫将鞭一扬,他们就开始向着周都进发了。
  时令正是收获季节。秋高气爽,天蓝云白,金风送来果香味,莽野色苍入画图。一只雄鹰在高高的天空飞着。面对人们易感悲凉的秋景,孔子却深深感到心旷神怡,温暖如春。此时的他,实在是大有鹏程万里,壮志凌云的心情。如果非要找到与他这时的心境完全符合的言词,那末这言词就是在他以后与他相距大约一千五百年的一位诗人所写的诗句:自古诗人悲廖萧,我道秋日胜春朝,凌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有话就长,无话就短。孔子和南宫敬叔他们,日夜兼程地赶到周都,一个夕照嫣红的傍晚,走进洛阳东门,在一家馆舍住下,单等第二天拜见老聃,这些就不多写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心情不好似有悲秋之感的老聃先生,送走一位名叫尹喜的年轻人之后,对着镜子看一下自己的白发、白胡、白眉毛,正打算到守藏室去,忽见一个身穿素衣、头顶蓝色扎帕的黑胡老者和一个身穿蓝衣、头顶灰黄扎帕、双手端着竹篓的壮年人,一前一后的向这里走来。
  “老聃先生在家吗?”老聃先生恭恭地走到门口,拱起手,算作迎接,“请进屋,快请进屋。”亲切地笑着,额头上不明显地显现出几条挂满慈祥的皱纹。
  客人进屋,老聃先生慌忙让坐。
  黑胡老者不坐,充满敬意地说道:“我们来此,是向先生求教,先生在上,请先受晚生一拜。”说着就要施礼跪拜。壮年人急忙放下竹篓,拉开陪拜的架式。
  “咦咦,不可,不可。”老聃先生慌忙弯下腰去,伸出两只手去拦那黑胡老者和壮年人。硬是把他们拦起。
  黑胡老者说:“先生,不知您目下是否还认识我?”
  “认识,认识。”老聃先生看着他,嘴里说着认识,心里仍然迷惑不解,看着那人的面目,似曾相识,但是就是一时说不出是什么名字。
  “我姓孔,叫孔丘,鲁国人。二十年前,我曾在巷党见过先生一面。”
  “咦,咦,着,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聃先生一下子笑容满面,从内心深处彻底高兴起来,此时心里那点悲秋之感完完全全地被彻底扫光了。二十年前的故友今又相见,千里遥远从故乡方向前来求教,你想,他心里是个啥味儿!能不高兴!“请坐,请坐,仲尼先生,请你们快坐。”孔子说:“先生莫要这样称呼我。”老聃说:“二十年前我说过,我们可以这样互称。”孔子说:“自今日起,在先生面前,我要把仲尼后边的‘先生’二字去掉。”老聃慈爱的一笑,没说什么。
  三人落座之后。老聃将茶冲上。孔子把南宫敬叔向老聃先生作了介绍,老聃连连点头之后,孔子说:“先生,丘这次前来,没有什么礼物,只带了一只大雁作为我对先生心意的表示,还不知先生对此礼物是否喜欢。”说着叫南宫敬叔捧出大雁。
  老聃先生见南宫敬叔将一只羽毛干净的大雁捧到自己面前,就笑着,弯腰用双手抚摸着雁翅的两个肩头说:“好,好,我喜爱这礼物。这不是象有些人那互相以礼取利之物,这是我们互相以礼取义之物。大雁是懂人情的,它可以将咱们的情感从曲阜带往曲仁里,带往成周,再从成周带往曲仁里,带往曲阜。好哉,好哉,此传情之物也。人情者,我不忍食也,待我和它亲热几日之后,就可以放它回归自然了。”说着,让敬叔先将它放入竹篓。
  老聃先生重新坐正。孔子向他说明来意,并向他讲述了中都地方礼崩乐坏的情形,然后以强调的语气说明必须彻底全面地恢复周礼的理由。老聃先生同意地点了点头。当孔子以生动的言词详细地向老聃讲到那里人如何不孝,如何虐待父母和沈犹氏贩羊如何用盐给羊充水进行欺骗以及乡上人在喝酒的时候如何掀翻桌子,打架斗殴掂刀杀人的时候,老聃先生感慨了:“唉!不象话,也真不象话!”
  孔子说:“如今我深深地意识到了恢复礼制的重要性,然而总不能从理论高度上去将它的重要性准确地说出,特别是不能从周礼的典籍上说出。我想请先生先来说说礼的重要。”
  “对于周礼,我也只能说是略知一、二。”老聃先生说,“古礼上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涖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是的,天下若果没个叫人如何往好上去做的规矩,而是谁想咋着谁咋着,乱来一气,胡来一气,那还行啊?那不成了和禽兽完全一样了吗?象你说的,那个人在喝酒时掀翻桌子,说句笑话,若果不以礼的尺子去量一量,而让那人再去进一步的无礼,让他在摆好酒席之时去用尿洒一桌子,人人如此,天下的酒席不都成了无法下肚的尿席了吗?象你说的,还有那个人打骂爹娘,若果让他再进一步无礼,让他在吃娘奶长到会掂刀的时候就去杀娘,天下不就整个儿的成了小孩有娘、大人无娘的尘世了吗?若果天下的娘都因怕儿杀娘而去趁早杀儿,天下不就成了人类自我灭种的尘世了吗?说得重了,这是笑话,这是笑话!哈哈哈哈!”说到此,他很是兴奋,开心地大笑起来。引得南宫敬叔也笑起来了。
  孔子没笑。不仅没笑,而且哭了。泪流满面,掏出布巾,蘸起眼来。他很激动,心里十分兴奋。他感到异常欢喜,异常欣慰,心里甜丝丝的,而且异常感慨,泪水冲得他在满腔甜美之中还透出一种苦味,苦不阴的。是的,他多年渴望听到而未听到的话,如今听到了,多年想让人说而没人说,如今有人说了,从他多年来十分景仰的人的嘴里说出来了。而且他说得是那样的有高度,那样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生动感人,而且还带着开怀的大笑,多好啊!他能不兴奋?能不泪流满腮?
  啊!真真叫人“朝闻道,夕死可矣”!
  孔子蘸完泪,抬起头来,看着老聃先生说:“先生,我想实行礼制,满心都是好意,就这还有骂我是想用礼去束拴人呢。”
  “这种和谐的自我束拴,不比什么也不束拴,任其杀人放火,而被法绳束拴强得多吗?”老聃先生幽默地说。
  “先生说得真好。”孔子说,“我想请先生说说,乡上人饮酒都有哪些礼节?”
  “这个吗,”老聃先生说,“说好说不好,我来试试。先说筵席上的人数和设置吧。眼下,乡上人饮酒,一席人数很不固定,多多少少,多少不一。我认为周礼说的一席八人为好,有其道理。一席之上,要设两个表示最崇敬的位子让宾客坐,此座位算作自然中的天;设两个较次一点的位子,让两个主要的陪伴者来坐,这两个陪伴者叫做‘介’与‘僎’,好比自然界中的阴与阳;设三个位置再次一点的位子,让三个起名叫做众陪伴的人坐,这三人好比是自然界中的日月星,也叫三光;最次的一个位子,是主人坐,这个位子好比是自然界中的地。这样八人,组成一个自然界,合乎天的规矩,最为适宜。按古籍上说,那就是,‘立宾以象天,立主以象地,立介僎以象阴阳,立三宾以象三光,古之制礼也’。至于说宾客刚到之时如何对他们礼让接待,古籍上也说得清楚,‘主人拜迎宾于库门之外入。三揖而后至阶,三让而后升,所以致尊让也;盥洗扬解,所以致洁也;拜至,拜洗,拜受,拜送,拜既,所以致敬也。尊让洁敬也者,君子之所以相接也。’这些,你一听便懂,我不必多说。做到这样的尊让洁敬之礼,人们就会不争斗,又热情,安乐和谐,天下太平。按古籍上说,那就是,‘尊让则不争,洁敬则不慢,不慢不争,则远于斗辩矣。不斗辩,则无暴乱之祸矣。斯,君子所以免于人祸也’。”
  “好!好!好!”孔子听到这里,心中非常高兴,不由自主地合手夸赞起来。停了一下,他又说:“作为人子,在孝敬父母上都有哪些礼节,我想请先生重点说说。”用两只笑眯眯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聃,他简直是高兴得有点入迷了。
  “这个,能不能说好,我也试试。”老聃先生说,“周礼的内容很多,其中重要的是尊尊,亲亲,宽厚,仁慈,爱民,和乐,勤谨。孝敬父母,既是尊尊,又是亲亲。作为人子,孝敬之礼,为数不少,我只能择其要者,予以罗列。子女对父母应该做到,‘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严冬温暖被褥,酷暑清凉床席,晚上铺整床铺,早晨起来问安)。‘见父之执,不谓之进,不敢进;不为之退,不敢退;不问不敢对’(见父的朋友,父不叫近前,不敢近前;父不叫退出,不敢退出;问你话,就答话,不问你话,不要言声)。‘出必面,反必告,所游必有常,所习必有业’(外出向父母告辞,归家向父母告回,出门远游,要使父母知道所去的地点,学习一样东西,必须专心专意,学出成绩,做出结果)。‘居不主奥,坐不中庸,行不中道,立不中门’(与父母同住,别占尊贵的主房;与父母同坐,别占正中的尊位;与父母同行,别占正中的道路;与父母同站,别站门口正中)。‘父母存,不许友以死,不有私财’(父母在,子女孝意未尽,不许随便为别的什么去死,不该有自己的私财,财产即然归你,也应看成是父母的)。‘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悦色,有悦色者,必有婉容’,‘一举足而不敢忘父母,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有孝心的儿女应对父母有深爱,对父母有深爱之心,在父母面前必然和和气气,满面悦色,一脸好看的面容,不故意拿难看的脸叫父母看。行动之中不忘父母,言语之中不忘父母。不以恶言对待父母,不用自己骂人的言语去激怒别人而使父母挨骂)。‘孝子之事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没则丧,丧毕则祭。养则观其顺也,丧则观其哀也,祭则观其敬而时也,尽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孝顺的子女,对待父母最重要的有三大方面:父母在时,要养护,父母死时办丧事,丧事过后不忘祭念。养护父母,可以见他的孝顺;办丧事时,可以见他是否悲哀,对父母有没有真正爱心;祭念之时,可以见他对父母有没有敬意。做到这三大方面,是孝子的最好行为)。”
  孝聃先生说到这里,停下来,定定地看了一眼孔子。孔子异常兴奋,连连点头,一脸钦佩的笑容。“好!好!好!”孔子再次合起双手,“请先生把这段话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如饥似渴地请求说。
  老聃先生应求,又将上面那段话语说了一遍。直到说得孔子脸上现出满足的神色。这个时候,老聃先生话题一转,接着茬又往下说:“有人会说,周礼上关于如何尽孝规定得那样具体;关于父母如何疼爱儿女的为啥写得那样少呢?这个,不说也知。因为,除极特殊情况外,天下父母几乎是没有一个不疼自己儿女的。他们比子女早到尘世一步,是当然的自知怎样疼爱的。父母疼儿女,是天然性的,是天叫他那样,是必然那样,是不由人儿;儿女孝敬父母,是回报性的,是回过来报应。如若将礼彻底废去,完全任意去做,父母也不会不疼自身生出的骨肉,何况他们将来都需儿女的回报;至于儿女则不尽然,因属事过之后的回头答报,有品格者,有真情者,则是有问必答,有恩必报。无品格者,无真情者,则是一省了之,不答不报,溜之乎也。疼爱最真父母真,恩情最深父母深,父母对子女的疼爱,是天然的,是伟大的;子女对父母的孝敬,也可以叫做天然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比天然还要更进一步的,是更加伟大的。孝是立身之本,是可以衡量一个人是否真正伟大的,这和‘爱黎民者伟大,爱黎民而不爱黎民中的自己的父母者不是真伟大’的意思是一致的。孝不光是立身之本,而且是和安家、安国、安天下紧紧连在一起的。周礼上说,‘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庙严,宗庙严故重社稷,重社稷故爱百姓,爱百姓故刑罚中,刑罚中故庶民安,庶民安故财用足,财用足故百志达,百志达故礼俗成,礼俗成则然后乐’,就是这个意思也。”
  “好!好!好!好啊!”孔子高兴得几乎坐都坐不住,简直就要拍手喝采了。接下去,他又向老聃先生提出好些礼的问题,让他解答,如祭祀礼、朝拜礼、婚礼、丧礼、聘礼、燕礼、冠礼、射礼、亲友来往礼、男女授受礼,甚而至于经商买卖礼,街巷外众礼等。老聃先生一一做了准确、明白、生动而圆满的答复。致使孔子心满意足,如愿以偿。
  南宫敬叔向高兴得几乎入迷的孔子使个眼色,意思是“咱们该回去了”。孔子会意,抽身站起,拱手向老聃说:“先生,你累了,我们该回馆舍了。明天再来打扰,我们先回馆舍吧。”说着要走。“呦!你咋能说出要走的话呢?不能走,在这用餐,在这用餐。我已安排好了,恐怕午餐已经备好了。”老聃先生挽留他说。孔子执意要走。老聃先生执意挽留,而且说:“你们要走,我会生气的。”孔子见老聃先生这样地以真诚的态度留他吃饭,也就不走了,十分高兴地重新坐下来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仆人们利利索索地将饭菜端了过来。
  老聃先生以既简便可吃,又不算不丰美,而且带有曲阜和曲仁里风味的酒肴饭菜,款待了他二十年前见过一面的,如今已成了他的“破格学生”的孔子仲尼,以及孔氏仲尼的弟子南宫敬叔。
  午餐间,由于孔子异常兴奋,加之由于老聃先生谈笑风生所给予的感染,致使孔子话头较稠,言语较多。话里多是表明自己的远大志向,以及彻底、全面、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礼,修身齐家治国安天下的决心。老聃先生感到他有点外露,而且老聃不同意在恢复周礼上的不折不扣,特别是不同意周礼中的刑不上大夫。他本可以发表点不同的意见,但是他此时并未发表。仲尼千里遥远,前来求教,正在兴致勃勃,他不能泼凉水,他不能用不同的意见去减弱他的兴致。他满脸笑容,一腔春意,以兴致勃勃去应和孔子的兴致勃勃。
  餐间,孔子提出打算请教乐(音乐)的问题。孔子说:“适才听先生说的‘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也者,动于内者也’,我以为在帮助以礼治国上,乐是不可缺少的东西。”
  老聃先生说:“对于礼,我算略知一二;对于乐,我没什么研究。我有个要好的朋友,名叫苌弘,对音乐很有专长,他的祖辈,好几代都是乐官,他本人就是当朝有名的乐官。饭后我请他来。……”
  “不用了,不用了,明天我们登门拜访他。”孔子说。
  “那也可。你就说是我叫你找他。”老聃先生说,“他家离我很近,就在这个方向。……”用手指点一下,“明天我领你们去见他。”
  “不用了,你太忙,太累了。”
  饭后,孔子他们要到洛阳的几处名胜古迹去看看。老聃先生打算陪他们一块去。孔子可怜他偌大年纪,又累了一个上午,不忍心再让他吃累,诚恳地进行了推辞。老聃先生点头同意,指点了参观的方向,就让他们自己去了。
  古都洛阳,古迹很多,他们只能挑主要的地方去看。
  他们先到古代天子用以宣明政教的地方——明堂。明堂,这是一处典型的古建筑。古朴典雅的建筑群,古香古色,耐人寻味。室内墙壁之上,用原始画法画着一些像。显眼处画着唐尧、虞舜等贤明帝王的画像;阴背处,画着人们心中憎恨的夏桀、殷纣的漫画脸谱。幅度最大的是一幅“周公辅政图”。那周公,面目慈善,和蔼可亲。孔子见到这位他心中最为崇敬的,连梦里都想见到的人的画像,一下子被深深吸引,久久不愿离开。他激动得噙着眼泪说:“至善至美的完人啊!您制定的周礼太好了!您没有私心才是真正的。正是您的真正没有私欲,才使大周之天下繁荣富庶了好几百年啊!”
  接着,他们参观了周天子祭祖的家庙——太庙以及其他几个地方。
  傍晚,他们回到馆舍。这天夜里,他们安歇得很早。由于心感满足,加上一天的劳累,浑身疲乏,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天,吃过早饭,孔子就和南宫敬叔一起拜见苌弘。苌弘听说老聃介绍的孔丘前来求教,对他们进行了热情的接待。
  他给他们亲自弹了琴瑟,讲了一些音乐技法和理论。
  下午,孔子他们又看了一些洛阳的古迹。到傍晚的时候,就开始到老聃家辞别了。
  他们第二次的走进老聃先生的家门。
  “好啊,好啊!老聃先生笑容可掬,慈善的脸上仍然是充满春意,“要问乐,也问了;要看的,也看了,好啊。”孔子说:“先生,此次来周都,我太高兴了,收获太大了!周都真不愧为文明古都,礼义之帮,太好了!咱们先王的那些礼,真好,真是尽善尽美。先生,按您讲那些,回到鲁国,我要禀明定公,要他彻底全面、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礼,把鲁国治得人人懂礼义,个个知廉耻,上尊老,下爱幼,长幼有序,家家和睦,朋友有信,忠诚待人,买卖公平,商贾无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进而达到修身齐家,治国安帮天下平。我要好好说服国君,如若国君采纳我们建议,鲁国幸甚,社稷幸甚;若不采纳,我要据理力争,甚而不怕一死。为复周礼,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不知我说的对不对。咱们就要离别了,在临别之时先生有啥话请作安排。”
  对他的话,老聃先生没有立即附和,他心里说,“这个孔丘,正直、坦率,是个好人。可就是有点外露。有德的善者,再加上点含蓄包容,不为狡猾。周礼虽好,里面难免有些如今不能再用的东西,提出不折不扣地恢复,未免有点不合史辙。他执意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礼,看来鲁定公是不会答复的,看来是要碰壁的,是要遇到灾难的。这个人,如若将来不被灾难毁掉,将会成为一个真正了不起的人物。作为一个朋友,千里遥远前来求教,我不能明知他有灾难而一声不响。我要泼泼他的凉水,开导一下。不然,我是心中有愧的。”出于关怀,出于爱护,出于一片好心,他冷静地微笑一下,然后慢慢启唇说:“仲尼先生就要走了——请还是让咱们以‘先生’二字互相称呼吧——临行作点赠言,这是自然的,是我应该做到的。我以为礼是必须得有的,天下无礼是不象话的。周礼的精神实质是好的。然而,要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礼,恐怕是无法做到的。时光老人的脚步从那个时候走到这个时候,有好多情况都变了,您所说的那些制定周礼的先王,如今他们的骨头都已经朽了,唯独他们说的话如今还在。不要冒着危险勉强去套用他们治国的法子。要知道爱护您自己,不要和国君硬争。遇上明君,就好好辅佐他;遇不上明君,要蓬累而行(顺水而走,适可而止)。我听人说,一个有经验的商人他的一些货物是藏而不露的;一个有大德和大学问的人,是深沉稳重,貌似愚鲁的。要防止有人认为您骄傲,不要使他们感到您志气太大,太刺激。这些都是对您有好处的。好了,好了,恐怕我说得不大好听了。唉呀,看,看,不赠言便罢,一赠言,竟然泼起凉水来了。我的话,不管是合适也罢,不合适也好,仅仅供您参考。不管怎样,反正我是肺腑之言,一片好心。”说到这里,用善意的目光,看着孔子笑了。
  孔子不但没有感到难堪,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被感动了,他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先生的话语确实是肺腑之言,确实是一片真心。”孔子是能够虚心接受意见的,他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就是证明。
  老聃先生又向孔子说了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以使他热情不减。孔子不仅仍然高兴,而且更加佩服。老聃先生提出一定要在明天一早坐车到馆舍前去送他。孔子十分恳切地进行了推辞。接下去,他就和南宫敬叔一起拜别老聃,出门而去了。
  回到馆舍,南宫敬叔问孔子说:“老师,您说这老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想了想说:“对于鸟,我们知道他能飞;对于鱼,我们知道他能游;对于野兽,我们知道他能跑。对走兽,我们可以用网或兽夹来捉它;对游鱼,我们可以用钓钩来钓它;对飞鸟,我们可以用弓箭来射它。就是对于龙,我们不知道。它能潜深水悠游四海,乘风云直上青天。别说捉它,连琢磨都琢磨不透。我们所见到的老聃先生,不就是龙吗?”
  第二天一早,孔子他们就离开洛阳,驱车回鲁了。
  从这以后,东周王朝更加衰微了。早在一百年前,敬王的祖先周襄王就被晋文公调来调去,如今,经过朝内战乱之后,为周敬王出兵立功的晋顷公就更不把敬王放在眼里了。周朝衰微得简直象个小小的诸侯之国了。
  公元前四九九年,老聃先生七十三岁,一天,他忽然想起,“王子朝要以他的理论作为学说精髓,现已彻底破产了,对于我的尚且还是未来的学说,现已检验明白了。王朝守藏室的恢复工作,现已基本做完了。在这名存实亡的姬家小朝,再蹲也没有必要了。我该走了,该回家去做自己的事业了。”
  在这一年的二月十五日——他出生的七十三岁的纪念之日里,他开始向敬王写出辞呈,“蓬累而行”,正式“告老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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