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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轶事]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雍正皇帝 (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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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7:48 | 只看该作者
六十六回 急政务饿倒张廷玉 赐黄匣重托刘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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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咳,这个不懂事的史贻直,朕可拿他怎么办才好呢?他的话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错,杀了他实在是太可惜了;可是,不杀他又怎么对年羹尧说呢……”

  雍正皇上在发愁。因为他拿不定主意,要怎样才能既稳住年羹尧,又不伤了史贻直。方苞也是一直在想着这件事,见皇上如此,他笑了笑说:“皇上,臣有一法,可助皇上决疑。”

  雍正忙说:“方先生请讲!”

  方苞闪着他那黑豆一样的小眼睛说:“皇上,臣这法子很简单:事出意外,凭天而决!”

  “方先生,请道其详。”

  “皇上,史贻直不是说过:想要天下雨,就必须斩掉年羹尧吗?我们就把他索性看作是为祈雨而来的。皇上可以下令,让他在午门前跪地求雨。天若下雨,奸臣就不是年羹尧;天要不下雨呢,年羹尧就‘不是奸臣’!据臣估计,今晚的这件事,断然瞒不过年羹尧。这样,就等于是替年羹尧出了气,白了冤。他年大将军再刁,还能说什么呢?”

  雍正听得迷糊了,他在心里盘算着:下雨,奸臣不是年某;不下雨,年就不是奸臣?嘿,方苞这弯弯绕可真绝!可他又突然问道:“这……那,史贻直又该怎么办?你能说,明天就一定会下雨吗?万一不下雨,杀不杀他呢?”

  方苞笑了:“皇上,据臣推测,明日天将有雨。不管这雨会不会下,反正年羹尧就没有理由再说什么。史贻直的罪名,了不起也只是个‘君前狂言’。而君前狂言是没有死罪的,交到部里依律议处也就是了。”

  雍正下意识地走到殿门口向外观望,只见蓝天如洗,星光璀灿,哪里有一点儿将要下雨的样子?他无可奈何地走回来说:“唉,多好的人哪……看来,也只好这样办了。”

  在一旁的张廷玉急了,方苞这番话简直是儿戏嘛!而且这样说法,也不像个儒学大家的样子呀!他抬起头来刚说了一句:“方先生,您这话,分明是方外术士说……”话没说完,他的眼一黑就一头栽了下去……

  满大殿的人全都大吃一惊。雍正吓得倒退了两步,心慌意乱地大叫:“快,传太医!”

  早就进来的刘墨林上前一步说:“皇上,臣略通医道,愿替皇上分忧。”

  说着,他竟自走上前去,翻看了一下张廷玉的眼皮,又把着脉沉思了好久。雍正急了,问他:“廷玉他……他这是怎么了?你快说呀!”

  刘墨林摇摇头说:“此事如果不是臣亲眼所见,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雍正火了:“刘墨林,你想让朕和你猜谜玩儿吗?”

  “皇上,张相他没病……他是饿昏了……”

  雍正皱着眉头训斥:“胡说八道。朕今天两次亲自赐膳给他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太监高无庸上前禀道:“皇上,这事儿奴才知道。皇上两次赐膳,都是奴才侍候的。但找张相的人太多了,他又急着要过来侍候主子,兴许他……他没来得及吃……”

  众人的吵吵声惊醒了张廷玉。他睁开眼来看着大家问:“你们,这是怎么了……皇上,臣不过是一时头晕,不想竟惊了驾。”

  两个太监忙上前来将他搀扶起来,他又强作笑容说,“我们张家遵从圣祖训示,要惜福少食摄养。想不到臣今天竟然闹出了这个笑话……”

  他说得似乎轻描淡写,可是雍正却哪里笑得出来,他一迭连声地叫着:“快,传膳!你们都没听见吗?朕叫你们去传膳哪!”

  方苞连忙说:“皇上,御膳太油腻,廷玉怕未必克化得了。”

  刘墨林上前一步说:“皇上,只要一杯奶子就行,参加点冰糖,有现成的点心更好。御膳虽是美味,可张相是万万吃不得的。”

  雍正一回头,见高无庸正津律有味地在一旁听着,他大喝一声:“你愣什么,还不快去办!”

  张廷玉大口地喝着奶子,又吃了两块宫点,气色缓了过来。他擦着额角上的虚汗说:“臣从来也不敢在圣上面前放肆的,想不到今天竟然出了丑。万岁,臣已经好了,请接着议事吧。”

  雍正心疼地说:“不议了,不议了。今天已经太晚,况且你这样子,又怎么能撑得了啊!”

  张廷玉连忙说:“皇上关爱,臣已心领了。但按皇上原来的打算,今晚还要召见杨名时和孙嘉淦的。他们俩现在都退出去了,只剩下刘墨林一人,怎能再推后一日?臣身子能支持得住,还是依照皇上平日说的那样:今日事,今日毕最好。”

  雍正略一思忖,觉得刘墨林的事,也实在不能再拖了,便说:“那好吧。高无庸,你去传几碗参汤来给众位大人。刘墨林,天这么晚了,廷玉身子又不好,你知道朕为什么要传你进来吗?”

  刘墨林正等着这一问呢:“回皇上,臣知道。臣今天在八爷府上作践了徐骏,也得罪了八爷。万岁一定是听了八爷的话,也一定是要处分臣。这事臣自己没什么可说,因为臣是故意这样做的,臣也甘愿伏罪。”

  在场的人原来以为,皇上问话后,刘墨林一定要说“臣不知”的,哪知他却大包大揽地承担下来了。他的话引得大家全都笑了起来,雍正也说:“你刘墨林伶俐得也忒过头了吧?你怎么知道,朕要办你的罪呢?徐骏是个浮浪的纨绔子弟,他有点仗了你八爷的势力;而你哪,也是个放荡不羁的无行文人,心里头还恃了朕的宠。朕说句不偏不倚的话,你们俩都够受了!既然八爷已经教训了你,你也知道了自己的错,朕就不再给你处分了。”

  刘墨林叩头说:“臣谢主子的宽仁厚德。臣还想多说一句:徐骏确实是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今天我当面唾了他,这是真的,但八爷面前臣却没有失礼。徐骏是翰林院的人,不是八爷跟前的奴才,八爷这个偏架拉得毫无道理。臣虽然放荡无羁,却没有一点恃宠骄人的意思,臣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咽不下也得给朕咽了!”雍正平静地说,“苏舜卿的事,朕心里是有数的。你为了一个女人就和人呕气,朕很不取你这一条。回头你去见见你十三爷,在他那里领些银子,好好发送一下苏舜卿也就是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吗?”

  雍正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口。心想,劝人容易劝自己难啊。因为他从自己刚才的话里,又突发连想:那个被允禵带到进化去的丫头,现在还好吗?想着,想着的,竟觉得心里有些隐痛。他连忙换了话题,“今天叫你进来,不是为了你的私事。朕意要放你去当个外任官,你觉得怎样啊?”

  刘墨林打了个愣怔:“臣是皇上的臣子,臣也决心以身许国。不管做京官、当外任,还不都是一样?既然皇上问到了臣,臣就说说心里话。早先,臣也和别人一样,进了翰林院就巴望着能放个学差,收门生,熬资格。自从读了皇上写的《朋党论》后,才知道这些想法都只是为自己,而不是为社稷。今天万岁既然说了,臣就请万岁给臣一个中等郡。臣敢向万岁作保,管教它三年一小治,五年一大治。臣愿为皇上作一方良牧!”

  雍正灿然一笑说:“那当然很好。可是,朕知道你的能力,并不是一郡一县可以局限的。朕想让你还回到西宁去作些事情,嗯……就当个参议道台吧,你愿意不愿意?”

  “嗯?你怎么不说话?”

  “臣不敢不奉诏,但臣也不敢说假话。臣不愿意去!”

  “哦?你说说看,为什么呢?”雍正的口气,像是在和他商量。

  刘墨林却连连叩头说:“回皇上。年大将军刚严可畏,臣侍候不来!”

  此言一出,殿上众臣都是一惊。张廷玉出面劝他:“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皇上是叫你当西宁参议道,你主管的是为年、岳两部征调粮饷,调停西宁各驻军间的争端。你并不受谁的节制,有了事,可以直报上书房嘛。”

  雍正接过话头说:“不,直报朕!”他向邢年一招手,邢年快步上前,手里捧着一个黄色的小匣子,匣子上面还放着两把钥匙。雍正自取了一把交给邢年说:“你替朕收好。”邢年便转手把那个黄匣子又捧给了刘墨林。刘墨林双手接过来,觉得它沉甸甸的。一看,这黄匣子上还包着镀金的黄铜页子,而那钥匙却是犬牙交错,打造得十分精致。很显然,这匣子上装的是一个特制的锁。哦,这一定就是自己久已闻名。却一次也没见到过的密折奏事匣子了!

  雍正含着微笑看着刘墨林那既吃惊、又好奇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知道吗?这匣子是圣祖皇帝的一大发明,古无先例!下边有人说,朕的耳目灵通和从不受人欺哄,靠的是要粘竿处的人去听墙角,真是错得糊涂!他哪里知道,朕靠的就是这个小小的黄匣子。这匣子的用处大得很哪!上自总督巡抚,下到州县小官,只要有了这黄匣子,就可以与朕直接通话。就像是家人之间通信一样,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说对了,没有任何奖赏;说的不对,也没有任何处分。不管是什么事,凡是你自己拿不准的,全都可以写成密折来给朕看。朕收了你递进来的黄匣子,有空就看,随时批复,但又不是正式公文。平常时候你呈进的奏折,是递到张廷玉那里的。可一到他手里,就变成了‘公事’,而只能秉公处置了。这就是‘明’和‘密’的区别,你听明白了吗?”

  马齐笑着对刘墨林说:“刘探花,你别看我们每天都能见到万岁,可我们却没有这个荣幸啊!别傻盯着看了,这是异数,还不赶快谢恩!”

  雍正的目光盯着远处,一字一板地说:“是啊,是啊,这确实是个异数,可惜并不是人人都知道感恩。有的人受到朕恩赏的密折专奏之权后,随便拿出黄匣子给外人看,为的是卖弄专宠;有的人则把朕的朱批,当作奇闻泄露出去。这两种人,朕是不能给他们好脸的。还有一种人,就是穆香阿那样的。他寄来的密折,全都是在拍年羹尧的马屁,读起来让人肉麻!哦,刚才马齐还说他可以当九门提督,真是可笑之极!”

  马齐连忙起身谢罪说:“臣妄言了,请皇上恕罪!”

  “朕知道,你是无心的嘛。朕不过是顺着话音,叮嘱你几句罢了。”雍正示意叫马齐坐下,这才又说,“刘墨林,你现在有了密折专奏之权,就要勤着奏报朕最关心的事。大至督抚将帅,小到茶肆耳语,以至秦楼楚馆的轶闻趣事,士大夫的往来过从等等,等等。总之,凡是有关朝政阙失,世道人心的各种事情,都可放胆奏来,没有什么忌讳。还有,诸如年岁丰欠、旱涝阴暗的……只管奏……”

  说到旱涝阴晴,雍正突然想到了史贻直,他心里猛地一阵抽搐。过了好久才又说:“今天实在是晚了,朕也没了精神。刘墨林你明天先见见张廷玉,然后就到年羹尧那里陪着他。记着:事事都要听年羹尧的调度;可事事也都要向朕密报!”

  刘墨林今天脑子都转不过圈来了。苏舜卿死了,他悲;受了八爷的羞辱,他气;升了官,他喜;与年羹尧打交道,他忧;皇上赐给他密折专奏之权,他又惊又疑。心里像是翻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全都有了。他跪倒叩头说:“臣敢不遵从圣上明训。”

  “夜深了,你们都散去了吧。”

  众人都走了,可是,心事沉重的雍正皇帝,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几次起床到殿外看天,可是,天却为什么晴得这样的好……

  刘墨林料想张廷玉昨晚发了病,今天一定要迟起的。所以,他直到天色大亮,才喊了轿子,走向张廷玉的私邸。一路上,沸沸扬扬的街谈巷议,震人耳鼓:“哎,听说了吗,弹劾年大将军的那个史大人,已经被绑赴午门,午时三刻就要问斩了!”

  “嘿,你的消息晚了!我听说,今天年大将军要亲自出这趟‘红差’哪!”

  刘墨林听了这些议论,觉得十分好笑。“午门问斩”是前明常见的事,大清开国以来已经废止了。只是在康熙初年平定吴三桂叛乱时,有过那么一次。那是因为要表示对吴三桂大张挞伐的决心,康熙皇上亲登五凤楼,并在午门下令斩了吴三桂的大儿子吴应雄的。史贻直这么点儿小事,哪用得着大动干戈呀?再说,就是杀人,也用不着年羹尧亲自动手啊!他正在想着,轿子已到了张相门前,刚要递上名刺,哪知,门官却笑了:“哟,刘大人,我们张相爷四更起身,五鼓上朝,这已是几十年不变的老规矩了,您还不知道吗?张相离家时交代过了,说请您老到上书房里见面。”

  刘墨林不住赞叹:啊,怪不得张廷玉的圣眷那么好。敢情,他勤劳王事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昨天晚上,他睡得那么晚,今天他照样还是起得这么早。换了别人,不,假如换了自己,能这样勤奋事主吗?

  大轿抬起后,刘墨林又特别嘱咐,要绕道午门,他想去看看史贻直。大家同朝为官,史贻直遭了事,自己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可是,来到午门前,刘墨林又犯了踌躇:自己马上就要到年羹尧手下当参议,不早不晚地来掺和史贻直的事,岂不要犯了年大将军的忌讳?他在午门前远远望去,只见史贻直已经被摘了顶戴,直挺挺地跪在午门旁的侍卫房门口。五月的太阳,火辣辣地挂在万里无云的晴空。骄阳在施展着它的威风,把整个北京城全都烤得像火炉一般。史贻直却昂首挺胸,笔直地跪在那里,好像心里充满了对上天的虔诚,而并没有丝毫的怯懦。他的梗直无畏,更增加了刘墨林对他的敬意。

  就在这时,老太监邢年走到史贻直的面前说:“有旨!”

  史贻直以头碰地:“臣,史贻直聆听圣训。”

  “皇上问你,你这次无端攻讦年羹尧,有没有串连预谋的事?”

  “没有!”

  “那为什么孙嘉淦要出面保你,他说的又和你的话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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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8:23 | 只看该作者
六十七回 斥直臣刁钻又狠辣 降甘霖雷电施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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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贻直好像十分意外,但他还是梗着脖子说:“回圣上,孙嘉淦是昨天才回来的,而臣是在昨天夜里见到的皇上。臣平日与孙嘉淦没有往来,也不想和他往来。臣不知道他要保臣,也不屑于他来保!”

  邢年出来,只是传达皇上的话。他自己是不能乱问,更无驳斥之权的。他听了只是点点头又说:“皇上让我带话给你。皇上说:‘朕很怜你’。皇上命我传旨说,你只要向年大将军谢罪,便可得到赦免。”

  史贻直虽然还在跪着,却突然直起身子,以手指天说道:“臣岂能谢罪,臣又岂肯谢罪!年羹尧的所作所为,已经遭了天怒人怨。臣可断言:杀年羹尧,天必下雨!”

  太监邢年到午门外传旨说,只要史贻直能向年大将军谢罪,皇上就可以赦兔了他。可是,史贻直怎么能这样做呢?他一口就回绝了:“皇上,臣若谢罪,在皇上面前就是佞臣;在年羹尧那里,则是附恶。臣不想成为奸佞小人,因此臣也不想得到赦免!臣只有一句话:杀年羹尧则天必下雨!”

  刘墨林想不到史贻直竟是如此的倔强。他看了一眼四周,跟着邢年出来的太监侍卫们,也全都惊得面色苍白、张口结舌了。

  邢年的问话还在继续:“皇上说,你与年某是同年进士,又受年某的举荐,才得入选为东宫洗马的。你必定在想,年羹尧功高震主,皇上也早晚会有鸟尽弓藏的时候,所以就想先来告他的状,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这样地投机钻营,真是其心叵测。皇上问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邢年是老太监了,当年他曾目睹了几位熙朝名臣批龙鳞的事情。可,康熙是位仁厚的君主,而雍正却是个挑剔的皇上,他们父子俩是不一样的啊。眼见得史贻直如此冒犯皇上而毫无惧色,他嘴上在问,心里却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刘墨林听着这挖肉剔骨一样的问话,早就吓得浑身打颤了。却听史贻直端庄地说:“回皇上问话。臣与年羹尧是同年不假,但臣却不知他曾推荐过臣这件事。今日忽听此言,实在是让人羞愧难当。臣举进士,是臣自己考上的,与年某何干?年某人推荐臣,不管是出于何种居心,但最后用臣的是皇上,而不是他年羹尧!臣以为,皇上应当以是非曲直来判定取舍,而不应以揣测之词来加臣罪过!”说完他伏地顿首,叩头出血。

  邢年擦了一把汗又说:“皇上说了,你既然不肯服罪,那你就必定是小人,你就得在这里晒太阳。晒死了,天就下雨了!”

  史贻直一见邢年要走,伸手就拉住了他骂道:“你这个老阉狗!去向皇上回话,我史贻直不是小人!”说着,他的眼睛里冒出泪花来。很显然,刚才皇上要邢年传过来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邢年一笑说道:“咱只是个传旨的,皇上要问什么,不干咱太监的一点事儿,从心里说,我倒是很佩服您史大人这份骨气的。”说完,他迳自带着人走回大内缴旨去了。

  刘墨林见到这番情景,惊得又愣又呆。他忽然想到,自己这是怎么了?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有要事的,先得到上书房去见张廷玉,完了还得赶到年羹尧那里去哪!便三步并作两步向上书房奔去,可他却晚了不止一步,因为张廷玉已经在和杨名时谈着了。杨名时身边还坐着个李绂,看来也是等候在这里的。张廷玉见他进来,只是略一点头说:“你怎么到这时才来?原来我打算先和你谈的,可已经见了好几个人了。这样吧,你先坐下,等我和杨名时他们谈完,再陪你去年大将军那里好了。名时,你继续说吧。”

  杨名时答应一声,就接着说了下去:“张相,您知道,云贵那里苗瑶杂处,是不能和内地类比的。内地是官府说了算,而云贵却是土司说了算。如今,蔡珽将军已不再过问民政了。我遵照先皇的遗训,采取怀柔羁魔之策,好不容易才把那里理顺。皇上说要‘改土归流’,就是要用朝廷官员来替代土司,甚至要取消土司,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不是我不想办,我曾在几个县里试过,官府实在是管不了苗瑶山民的事情。中堂试想,一个个的土寨,隐藏在十万大山里面。有的寨子连马都上不去,还有的寨子蛮荒不化语言也不通。这些寨子里的土司又是世袭的,一旦被取消,就会生出怨恨之心。而且他们各自为政久了,一造反就会一寨皆反,一山皆反。你派兵去镇压,他们就钻进了深山老林;而兵一走,他们就依然故我。有的县已经多年没有县令,甚至连衙门全都倒了;而另外的县虽有一个当地人在替政府办事,但也只管召集土司会议和宣布政令。会一散,他们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你想设政府吗?那就要派官员。可那里的瘴气毒雾厉害,派去的人常常十去九不回。所以人们宁愿辞官,也不愿到那里去。我说的这些烦难,请朝廷要多体谅点。我以为,还是维持现状,不要轻率变更为好。”

  杨名时的话使张廷玉很觉得为难,他想了好久才说:“剥夺土司特权,百姓们应该拥护才对嘛。政府又不收取他们的苛捐杂税,这是皇上的仁政,他们不该反对呀!”

  杨名时笑了:“张相,您没有听明白。我说的是‘行不通’,而不是说‘不应该行’。云贵对于中原,虽有茶盐之利,但那里的贫瘠和缺粮也是人所共知的。许多地方,到现在还是刀耕火种。我到那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他们怎样种地。‘衣食足,知荣辱’,三字经得从这儿念起。能吃饱穿暖,才能谈到扶植农桑。再进一步,才能说到养育人才、尊孔尊孟。等到他们慢慢开化以后,再设立政府,就水到渠成了。硬来,逼反了,岂不事与愿讳。”

  雍正皇上要改土归流的主张,张廷玉原来也是赞成的。可今天听了杨名时的话,他却犯了踌躇。他思量再三才说:“牛不喝水强按头,那只是一句常挂在嘴边的话,其实是不行的。皇上想给牛灌药,可惜牛不懂事啊!哎,李卫递来折子说,他要在江南试行火耗归公,听说你也是不赞成的?”

  杨名时回答说:“张相知道,我和李卫之间,私交一向是很好的。要我说,他不应该出这个风头,来迎合皇上急于充盈府库的心思。耗羡归公,说起来当然好听,实际上苦的却是清官。那些贪官污吏们想搂钱,在哪里找不出名目来?如今天下的吏治到底怎样,张相您心里最清楚。我在云南亲手办了一个这样的案子:大理知府臧成文,被我参革了,因为他贪墨一万多两银子而且查有实据。可是,刚摘了他的顶子,就有百姓送万民伞来保他!我心里疑惑,就下去私访了一下。您猜百姓们怎么说?他们说,大人,这个姓臧的不是好官,我们知道。可我们刚刚给他送过礼,你要是一下子就把他拿掉,我们这礼不就白送了吗?充公的钱我们一个子儿也要不回来。您派个新官来,我们还得照样再送一份。好比他臧某是条狼,我们好不容易把他喂饱了,您再派条饿狼来,老百姓还活不活了?我听了这话也真生气,回城后就请出王命旗来把臧某斩了。我就是想让百姓和官员们看看,以后不管是谁再来,他也不能当狼!所以清吏治、充库银的要害是‘吏’,而不是用什么‘治’法。李卫的这个办法只要一推行,我敢说,下面定会有人生出更多的法子来,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搜刮,结果受害的还是老百姓。这办法,也许在江南行之有效,但若在全国推行,后果不堪设想!”

  张廷玉对杨名时说的这些,都是深信不疑的。但是,他也知道雍正皇上的心意。皇上曾和他多次谈心说,天下事,非变法不可为。所以,耗羡归公、改土归流、丁银入亩、官绅纳粮和铸钱法等等,都是雍正决心已定的事情。而且,雍正还曾下令给几个亲信大臣,要他们分别在各地试行。突然中途停止,那就会给人一种印象,好像雍正即位以来毫无建树似的。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允禩等人就会杀出来兴云助雨,甚至会召集八旗铁帽子王会议,要求废黜雍正!假如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身为宰相,当如何善后?他又想,眼前这个杨名时,以及和杨名时一样受着皇上信任的大员们,都是雍正亲自提拔的。可连他们也对皇上刷新政治的举措无一赞同,甚至还反对。这不能不让人悲叹,也不能不让人深思。

  张廷玉觉得,今天自己和杨名时的谈话非常重要,也非常及时。他想再深入地谈谈。便问:“名时,要依着你,这些事怎么办才好呢?”

  杨名时未及开言,便见孙嘉淦拉着长脸走了进来。张廷玉知道,他一定是又和皇上谈僵了。便笑着说:“哦,嘉淦,你下来了?我告诉过你,叫你不要进去,也不要和皇上顶撞。皇上的难处我知道,你多提点建议,心平气和一些不好吗?”

  “不不不,张相,我今天什么都没说,只是去保史贻直。我也没有顶撞皇上……不过,我看皇上大概是因为昨夜睡得太少,心情很烦燥。他一边听我说着,一边又老是到外边看天。听不了两句,就要出来一回,显得心神不宁,甚至手足无措。后来,皇上就让我出来,说要我听你的处分。中堂,我说完了,该怎么处分,我听你的。”

  张廷玉叹了口气说:“你呀,简直就是个傻子!皇上不处分你,我又哪里来的什么处分?你是言官,是御史,你说话比我方便得多嘛。”他回头看看,这里没有闲人,才又说,“我告诉你和今天在座诸位一句话:‘雍正改元刷新政治’,是皇上据当今天下大局做出来的决断和方略。我们作臣子的,只能在这个圈子里帮助皇上,却万万不可掣肘。不趁着眼下国运昌盛的时候,下大力气整顿吏治,以后大祸临头,后悔也迟了!据我看,皇上的见地入木三分,只是稍稍急了些。和皇上掣肘的人和事都太多,实在是太多了!”

  杨名时见张廷玉话中有空儿,这才接着说:“方才中堂下问,我以为,圣祖的成法应该说全是很好的。只是圣祖晚年,年迈勤怠,诸法废弛,贪风渐起而又没有得到遏制,才每况愈下了。要改就要下决心,要动狠劲儿。依我看,抓住一批墨吏,无论远近亲疏,也不问高低贵贱,一律明正典刑昭示天下。只要能办好这一条,就能堵住贪风蔓延。再用圣祖遗训,来教化天下,就可以作养出一代廉吏。这岂不比急功近利、舍本求末的‘变法’要好?”

  张廷玉连忙说:“不不不,这‘变法’二字是我说的,皇上从来也没说过这话。你不要误会了,我们这是私下里谈话嘛。”

  杨名时昂然说道:“这就是变法嘛,说说又怎样?”

  李绂觉得自己不能再枯坐下去了,便也站起身来说:“老师,我也想说两句。法是可以变、也应该变的。墨守成规,政治怎么能刷新呢?不过,现在确实是变得急了些。朝廷这样做,就把官和民一起,全都得罪了。封疆大吏们都像田文镜那样能行吗?他几乎是把河南各衙门的主官全都撤完了。他又没有三头六臂,一个省那么多的事情,累死他也顾不过来呀。”

  这里正争得有劲儿,不防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春雷。这雷声,像一盘空磨在天上滚动,虽不甚烈,却是震撼人心;虽不甚响,恰又余音缭绕。张廷玉兴奋得一跃而起,冲出门去。他仰望天空,只见一抹黑云,正在飞快地流动,从西向东,如河之决口。顷刻之间,乌黑的云层就覆盖了整个北京城。云层压住了雷声,雷电却刺穿了云幕。不大一会儿,远处林梢一阵唰唰地响动,凉风裹着尘土,隔着重重的宫院袭了进来。热得心烦意乱的张廷玉,顿时感到浑身清爽。他在心中叫了一声:“方老先生,您真是智能之士啊,了不起!”

  一声炸雷,如石破天惊似的在宫墙上轰响。几滴铜钱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并且很快地又变成瓢泼大雨。整个紫禁城那巍巍帝阙、龙楼凤阁,全都淹没在密密的雨幕之中。云涛滚滚,惊雷阵阵。忽如金蛇狂舞,把庭院照得雪白;忽而又天光晦暗,把这百年禁城拥抱在自己那黑沉沉的怀里。此刻,张廷玉像发了痴一样,站在暴雨之中。任凭狂风的吹打,冷雨的侵袭,他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在尽情地享受着上苍突然降临的甘露。他在心中不住地念叨着:好雨,好雨啊!史贻直得救了,亿万生灵得救了!李绂见他这样,连忙跑过来搀扶着他说:“师相之心,上天已鉴,不过您该进去了。在雨地里站久了,要着凉的……”

  张廷玉却拒绝地说:“不,我要马上面君!”他接过李绂给他送来的油衣披上,向着内宫疾步走了过去。

  养心殿门口,雍正也在体验着这场春雨带来的喜悦。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殿角下,虽然袍子已被打湿,但他却不管不顾。方苞若有所思地站在皇上身后,目不转睛在看着眼前的大雨。见到张廷玉走过来,方苞轻声提醒了一句:“皇上,廷玉来了。”

  “唔?唔。”雍正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甩手就走进了养心殿。他命太监搬来一个嵌龙的瓷墩,坐在殿门口,向刚进来的张廷玉说:“不要见礼了。你要见的人都见过了吗?”

  张廷玉还是打了个千说:“是,但还没有谈完。天降喜雨,臣知道主上一定高兴,这才急急忙忙地赶进来。臣想为史贻直求个情……”

  雍正打断了他的话说:“哦?你也要替他求情吗?你知道史贻直是有罪的吗?他的妄言之罪,他的攻讦大臣之罪,朕怎好轻易赦免啊!天不下雨,乃朕失德所致,与年羹尧何干?就凭他一句求雨的话,朕就饶了他,怎么能对得起战功卓著的年羹尧呢?”

  张廷玉不解地看着皇上,心想,这不是昨晚说得好好的事嘛,怎么皇上又变卦了?

  老谋深算的方苞看出了张廷玉的心思,站出来说话了:“廷玉,你急什么呢?我刚才对皇上说,今天的这场大雨,可命名为‘詹事雨’。但它也只能救了史贻直的一条命,并不能改变当今的局势。还是看看再说吧,这雨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停下来的,你说是吗?”

  张廷玉的心又沉下去了,他似乎是在咀嚼着方苞的话。

  突然,一声炸雷响起,墨染的浓云中窜出了一个火球,几抛几跳,砸落下来,也不知它落到哪个宫殿上。殿中众人,惊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浑身哆嗦着禀报说:“皇上……大事不好,雷……”

  雍正脸色阴沉地说:“慌什么!天塌了吗?”

  “不不不,不是……是太和殿……遭了雷击,走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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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9:01 | 只看该作者
六十八回 戒急用忍圣祖遗训 欲擒故纵帝王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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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说太和殿失火,雍正心头猛然一跳。太和殿是象征着皇权、皇位的地方啊,那里怎么能发生这样的大事呢?雍正急忙和方苞、张廷玉走到殿外,向太和殿方向看去,却又看不到一丝火光。只见阴霾的天空下,云层似乎是压得更低了。远处可见浓雾样的黑丝在袅袅浮动,却不知是云还是烟。就在这时,高无庸浑身水湿地跑来禀报说:“万岁,火没有着起来,就让雨浇灭了。请主子放心,奴才们正在那里一刻不停地守着哪!”

  雍正松了一口气,他镇定而又不容置辩地说:“你去外面传旨:京师久旱不雨,内宫走水,乃朕凉德所致,与百姓无干。朕自当修身齐德,以求天佑。史贻直妄言天变,将罪责加之于忠贞有功之臣,足见其学术不纯,也理应给予严处的。今念其尚无恶逆之心,取其本意,朕法外施仁:着革职,永不起复,免交部议。”

  “扎!”

  史贻直终于被赦免了。为保史贻直而来的张廷玉,听见这道旨意,也松弛地笑了。圣旨虽然说了“永不起复”这句话,可时机一到,皇上怎么说,下边还不是要照着办吗?他又想到刚才皇上说的“京师久旱不雨,内宫走水,乃朕凉德所致,与百姓无干”等等,好像是在下“罪己诏”似的,便说:“皇上责己似乎也太严了一些。就说是天旱吧,并没有成灾嘛。著论责任,应该由臣来担承的。臣为宰相,这协理阴阳,调和朝野的责任是不能推卸的。”

  雍正慢慢地转过身来说:“你的心思,朕全部知道了。哎?你刚才见到杨名时他们,都听到了些什么?”

  张廷玉只好实话实说。他将杨名时和李绂的看法,一一报告给皇上,完了又说:“皇上,李绂的话虽然不多,但意思似乎和杨名时一样。都觉得朝廷现在的做法,是急于事功,步子好像也不太稳。”

  雍正听得十分专注,却没有打断他。直到张廷玉说完,他才站起身来,在大殿里来回地踱着步子。又问方苞:“方先生,蔡珽和杨名时原来成见很深。可他刚来的奏折中却说杨‘*守甚佳,民望所归’;李绂朕也深知,他在任上也是十分廉洁的;还有孙嘉淦,都是忠贞正直的人。可是,他们却为什么对朕的政令,无一赞同呢?真真是令人可叹……唉,知人难,欲人知也难啊!在他们心里和嘴里,总爱把朕和圣祖分开来说,总爱将雍正初年和康熙初年相提并论。朕怎么才能让他们知道朕的心,朕的难处呢?”

  雍正说得很动情,也很诚挚。方苞和张廷玉都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话,可谁也不能作出答复。雍正的心思他们俩能不知道吗?但知道了,和对他作出解释却是两码子事。你既不能说圣祖晚年政务荒疏,可又要说“应该刷新吏治”;你既不能说雍正皇上没有“遵从祖法”,又得说“整饬颓风”十分重要;如今天下几乎无官不贪了,可是却不能说不要这些官,因为你还得依靠他们来推行新政!这可真是难坏了皇上,也难煞了宰相!谁能说“圣祖有错”?可谁又敢说“当今皇上不对”呢?

  雍正心里清楚,这件事他们谁也答不上来,有些话还得自己说:“廷玉,朕知道,杨名时和李绂他们都是好臣子,他们和朕见解不一,也应该让他们把话说完。你回去告诉他们说,朕不是暴君,而是仁君。朕留出时日,让臣子们好好地看上一段,他们就会明白的。你劝他们要和朕一心一德地办事,哪怕是能先办好一个省,一个地方呢,也让他们办下去。只是不要去学史贻直,史贻直他,他太不懂事了。”

  目送张廷玉离开了养心殿,雍正觉得十分地疲倦。他慢慢地走回东暖阁坐下,望着窗外的大雨在出神。只听他自言自语他说:“年羹尧好大的架子!朕一直在想着,他应该替史贻直说句话的,可是他竟然不来!难道非要上天来说话吗?”

  对于皇上的处境,方苞很是同情。说实话,皇上刚才说的,他方苞早就想到了。今天这事,办得最让人失望的就是年羹尧。年不是平常之人哪,他当了多年的官,受到皇上多年的栽培了,难道连这点起码的道理都不懂吗?他要是能出面,只消一句话就可让此事有个圆满的结局。年羹尧可以说,史贻直是出于公心,请皇上不要再责怪他了;年也可以说,大庆刚过就责罚大臣,自己与心不忍,请皇上息怒,饶过他无知算了;年羹尧还可以用自己向皇上请罪的方法,来取得皇上的谅解。总之,他年某人能说的话很多,可是,他竟然冷眼旁观,不置一词。他是真不懂事,还是狂妄自大得没有边儿了?他这样做,让人感到寒心,也让人感到了他的乖谬和不通情理。而且这样做,也只能导致他更快地覆灭!方苞抬眼一看,皇上那里还在咬着牙根哪。他便走上前来,指着墙上的条幅说:“皇上请看,这上面是先帝爷留给您的话:‘戒急用忍’。依老臣看来,先帝这句话,足够皇上受用终生了。”

  雍正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却沉思着没有说话。

  方苞知道,雍正皇上这是又钻进了死胡同。便更进一步说:“皇上,下边的臣子们的确是在各自为政。但据臣看,眼下也只能听之任之,急是没用的。八爷和年羹尧两人,好比是两块石头在挡着水路。您想推行新政,就只能慢慢来,也就得用先帝教导的这个‘忍’字。只有时机到了能够搬开他们时,才能使水流畅快,一泄千里呀!”

  雍正恶狠狠地说:“哼,朕倒是想和他们兄弟和睦、友爱相处的,可他们愿意吗?先生看看,朕自登基以来,老八的人升了多少,可是,他规矩了吗?不,他永不满足,也还是要来作梗!隆科多为什么也会靠拢老八?就是因为看到朕只会苦口婆心的劝说,而没有下狠心,用辣手。朕岂能怕他,是在容让他们啊!可他们哪会想到这里,却自以为得意,以为朕是‘外强中干’似的,哼,年羹尧一离京,朕马上就把允禩赶出上书房,看谁敢来作仗马之鸣?”

  方苞冷冷地说:“年羹尧就敢!”

  雍正一听此言,脸立刻就变得苍白了。他带着疑问说,“不至于吧?年羹尧是朕藩邸旧人,朕自信对他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个人,外谦而内骄,目空一切,胆大妄为,这些他全有;可要说他现在就想谋反,恐怕他就是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吧。况且他此次进京,不是很得宠的吗?”

  方苞一笑说道:“恕臣直言,皇上看到的是‘表’而不是‘里’。年羹尧的秉性中只有两个字:狐疑!狐狸要过冰河,总爱走几步,退两步;听一听,看一看,然后再走两步。等到它认定冰河不会炸开时,他才突然鼓起勇气来,而且只消一纵身,就跳到河对岸了!”

  “这一点朕不是没有想过。当年圣祖皇帝两次废太子时,年羹尧都曾悄悄地进京,刺探内情,向老八靠拢。只是因为邬思道发现得早,还提醒他‘不要玩火’,才勉强拢住了他,没有公然倒戈叛主。他要是真谋反,朕不知苍天将要怎样发落他了。”雍正冷静地说,“难道他就不想想,有那么便宜的事吗?岳钟麒就在青海,能听他的吗?还有粮呢?饷呢?如今天下大定,他要造反,总得师出有名吧?”

  “万岁,您说得很对。但是您这里只要一动八爷,年羹尧就师出‘有名’了。诚如万岁适才说的那样,八爷这些年安插了许多亲信,又都是在各省手握重权的督抚提镇。万岁要刷新吏治,首先要刷的就是这些人。而他们却又是与年羹尧连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枯俱枯。更令人可怕的是,有了他们撑腰,年羹尧只要一动手,粮啊,饷啊的,全都不在话下。唯一让年羹尧顾虑的只有一个岳钟麒,因为他手里也掌着军权!所以,年羹尧真正的失算之处,就是不该与岳钟麒闹翻,把自己的退路全都堵死了!”方苞停了下来,好像在思忖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见雍正不开口,才又接着说,“皇上,臣以为,如今朝中有党,而且不止一个。年羹尧是党,八爷那里也是党,就连隆科多其实也是自成一党的。隆科多这次没敢动手,他怕的不是马齐,更不是毕力塔。真正让隆科多恐惧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年羹尧!隆科多怕他,是因为隆科多看不清年某的心思,也摸不准年某的步子。几个党都想作乱,但年、隆和八爷之间,也是在相互观望,相互猜忌,他们又谁都不敢来和万岁较量!万岁天生的威严和气度,就是一道最好的护堤。他们不能逾越,也不敢妄想逾越。何况还有十三爷的忠心辅佐,更使他们望而生畏。这次劳军气势浩大,吓得他们谁也不敢动手了。可是,臣请万岁注意到另外一点:庙堂之上,人妖混杂,万岁您要分出精力来防卫自己,哪还能有心去推行新政呢!所以臣以为,不把这些魑魅魍魉全部扫荡,万岁的改革只能是一句空话!”

  方苞的谈话,使雍正清醒了许多,也使雍正更加惊心。他一字一板地说:“方先生,您不愧是先帝和朕的心腹之臣,股肱之臣。朕的江山,就是要靠您来帮助支撑呀。朕想偏劳您为朕再多多地筹划一番。您就住在老十三那里,一边照顾他,一边与他商议。西边若是来了密折,您要第一个先看。有要事,哪怕是三更半夜,也请立刻到大内来见朕。”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暖阁照亮了。方苞看着皇上那沉思而又坚定的神色,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深知皇上这话的分量,也深知自己将要肩负的使命。他的心随着即将归去的年羹尧,还有那个年青气傲的刘墨林飞走了,飞远了。

  这场雨来得疾,去得也快。第二天拂晓时分,云散雨收,月朗星灿,又是一个大好的天气。原来想在京师多住些天的年羹尧,只好进宫向皇上陛辞。雍正见他进来当然是十分高兴,君臣二人谈得又热乎,又亲密。雍正在养心殿亲赐御膳,为年大将军饯行。珍重嘱托,反复叮咛。其实,说来说去的还是那几句老话:“……你这次回去,一定要节劳,千万不要为了感恩而拼命做事。你糟蹋了自己的身子骨儿,朕心疼啊!朕已下旨给岳钟麒,要他的川军仍然退守四川。你回去后,只要管好自己的兵,少惹是非,朕就完全放心了。粮饷的事,你放手让刘墨林去办也就是了。由他来协调各省,也还归你来节制。你妹子已经晋封了贵妃,还有你的父亲和哥子,都有朕照顾着哪。如今,青海和西藏都稳住了。等将来国力再充盈些,朕还打算让你率兵西进,去殄灭阿拉布坦哪!朕对你寄着厚望,朕自己要做明主,也盼你为贤臣良将。朕想过,到了将来,哪怕单为你造座凌烟阁,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嘛,这迷魂汤灌得也真够年羹尧晕胡了。雍正说一句,他就得答应一声;皇上亲自给他斟了酒,他又必须站起来向皇上致谢,然后再把酒喝下去。忙忙活沽中,已到了该走的时辰了。礼部的人进来回道:“午门外百官已经在候着,请年大将军受郊送礼。”

  年羹尧站起身来,向雍正一躬说:“皇上的圣谕奴才牢记在心,奴才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主子的知遇之恩。”

  雍正环顾殿内,似乎想看看有什么可以赐给年羹尧的东西。看来看去,又好像什么都不大满意。最后,他拿过一柄镂金攒珠如意来,深情地看着年羹尧说:“咱们君臣之间,一切都用不着表白,也一切都在心田之内。你就要去吃苦了,朕想不出赐你什么,才能随了朕的心愿。这柄如意赐给你,就如同朕在你身边一样……”雍正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竟然涌出了泪花!

  年羹尧的心被打动了。他“扎”地一声拜倒在地,呜咽着说:“主子保重,奴才这就告辞了……”

  雍正上前一步,搀起年羹尧:“走吧,走吧。这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这样伤感呢?哎?朕怎么也是如此……多少年了,朕还从来没有这样过……起来吧,朕还像你回来时一样,送你出午门,走,咱们一起走。”

  两人手携着手地一同步行,一直到午门前,雍正方才停住脚步。他摆手让张五哥他们站远点,自己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年羹尧。年羹尧看皇上如此,连忙说:“主子,您好像心里有事?”

  “有啊,有啊……可是,朕却不知该不该说……”

  年羹尧躬身说:“奴才请皇上明示。”

  雍正还在犹豫着:“……朕是想,还把允禟派到你的军中好吗?”

  年羹尧笑了,心想不就是这事儿吗,皇上至于这样不好出口:“主子,奴才以为,九爷不管在京城,还是到奴才那里,他都不会出事的。而且据奴才看,九爷还是很安份的嘛。”

  “不不不,朕最怕你有这想法。”雍正一阵冷笑,“说心里话,朕又何尝不想兄弟和睦?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要朕怎么办?这话,朕不愿意在殿里说,因为那里耳目太杂,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的。如今要分别了,朕问你一声:假如八爷要反朝,你怎样办?”

  年羹尧斩钉截铁他说:“奴才以为,万万不会有这样的事!如果真的出了这事,奴才定要带着十万精锐杀回京城来勤王!”

  雍正似乎是满意了,他点点头说:“嗯,朕也不愿意有这样的事。但当年夺嫡时,他们闹得那么厉害,又为的是什么呢?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都不是省油灯啊!朕心里很清楚,也从来就不指望他们有改悔之心。如今把他们分散开,为的就是防着他们有不规的事。你知道,你在外面把差事办得越好,朕这个皇帝当得才越稳。不然,朝中什么事都可能会出的。朕知道,你惦记着史贻直的事,不知朕将怎么发落他。朕现在还不想对他处分得过重,为的就是他的那句话:‘朝中有奸佞’!他这话不是欺君之言,但这奸佞是何人,史贻直却看错了!”

  年羹尧这才明白,皇上最不放心的是八爷,而不是自己。他冲动地说:“请皇上下旨,半个时辰之内,奴才就把这个‘八爷党’替皇上连窝端掉!”

  雍正笑了:“哎,哪能说办就办呢?亮工,你不明白呀。朕要想办他们,即便你不在京城,还不是一纸诏书的事吗?你别忘了,他们都是朕的亲骨肉!哪怕是罪行昭著,朕也还是不忍心哪!再说,朕连自己的兄弟都教化不了,怎么能去教化天下呢?他们眼下并不敢乱动,他们是在等待。等朕一旦弄坏了朝局,再出来*纵八旗铁帽子王爷会议,按照祖宗家法,行废立之事。但朕的江山难道就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吗?朕决心把天下治得好好的,堵住他们的嘴。他们的痴心妄想退了,就还是朕的好弟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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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9:41 | 只看该作者
六十九回 受重托再踏是非地 摆威风哪怕灾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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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羹尧被皇上这东一斧子,西一榔头的话闹糊涂了。皇上一会儿说,八爷他们不老实;一会儿又说,他们可以改好。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呢?哦,我明白了,皇上这是在和我谈心呀!昨天我见到史贻直那势头,还真有点忐忑不安,以为皇上一定不肯放过我。现在才明白,我跟皇上毕竟是一家人嘛。要不是皇上把我当作心腹,他心里的这些话,是绝对不肯向我说的。年羹尧激动地对皇上说:“主子放心好了,有奴才在外头带着兵,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小人,也不敢胡说乱动的。万岁赐才说到兄弟情份,奴才不敢插言,只求皇上善自保重。一旦皇上看到有什么意外,就告诉奴才。从这里到西疆,八百里加急,三天就可以到奴才那里。奴才一接到旨意,马上就挥师东进。看他哪个大胆,敢来抗拒我王者之师!”

  雍正欣喜地一笑说:“哎,这就好了。朕正等着你说这句话哪!其实朕自己心里也清楚,北京城里哪能就会翻了天呢?当初,内有老八,外有老十四,朕还不怕呢,何况如今又有你在前边,朕就更能够放心了。走吧,咱们君臣在这里说话久了不太好。瞧,外边那么多人都在等着咱们哪!”

  雍正拉着年羹尧的手,两人边说边行地走向午门……

  年羹尧出京后的第五天,邬思道又奉旨回到了开封。河南巡抚田文镜见他回来,当然十分高兴。虽然他仍然不知道这位师爷的真实身份,不过却不敢拿大了。无论邬思道是否上衙门办事,也不管他在作些什么,每天一早,先打发手下恭送五十两银子以备先生使用。邬思道照收不误,却更是随便。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有时还打个招呼,有时甚至一连几天也不照面。今儿个到相国寺进香,明天又到潘杨湖上泛舟,游龙庭、登铁塔、吟诗弄琴,越发地逍遥。吴凤阁他们几个师爷,看在眼里,气在心头,总是凑着机会在田文镜跟前发牢骚。田文镜也不作解释,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有时实在没法子了,才安慰说:“你们不要攀扯他,他一个残疾人,也不容易。再说你们得的钱少吗?也不值得为这点事呕气呀。”

  田文镜就任河南巡抚后,一心一意地想搞出个名堂来,也一心一意地想讨好皇上。他知道皇上的心意,所以一上手,就狠抓吏治。可别看他手握重权,口含天宪,说出话来,还是照样不响。就说晁刘氏这件案子吧,他想抓、想办却又事事受制。不错,他拿下了臬司衙门的二十几号人,又具本参奏胡期恒和车铭两位大员,说他们“私通僧尼,卖放收贿”。哪知,这件事连和尚尼姑都认罪了。可上边却不批!吏部要让他“将二人不法实证,解部上闻”;刑部更绝,竟说“僧尼所供甚骇视听,着该员重审,评实再报”!田文镜看到这批文,简直是欲哭无泪了。他原来让车、胡二人封印待参,就是想镇住和尚、尼姑,好把案子审个水落石出的。现在妖僧淫尼的后台不倒,再审还能够审出什么名堂?看看自己身边,竟连一个真心帮忙的都没有,简直是个孤家寡人嘛,唉!

  就在他不知如何才好的时候,门上的衙役领着个人进来了。田文镜因为眼睛近视,看不太清。只觉得来人个头又高又瘦,头上戴着蓝宝石的顶子,好橡是位三品官。田文镜刚犹豫着站起身来,那人就来到面前了。哦,原来是湖广布政使高其倬。这个人田文镜早就认识了,也知道他是雍朝一位专门看风水的阴阳先生,很受皇上的器重。但他到我这里来,又有何贵干哪?正在发愣,高其倬却笑着开口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田大人当了封疆大吏,就不认识在下了?想当年,你在十三爷手下做事,奉差到四川催交库银,没和我高某打过交道吗?”

  田文镜一边还礼一边说:“哪里,哪里,高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到这里来。嗨,门上怎么也不通禀一声?这些人办差,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好了,好了,他们原来也是要通报的,却被我拦住了。我最不喜爱那些个虚套子,咱们也用不着开门放炮的,张罗什么呢?”高其倬还是那样熟不拘礼的,说起话来,也还是十分随便。

  田文镜等高其倬坐了下来,才又问:“其倬兄是进京引见的吗?”

  “不不不,我是奉诏进京的,这次是从李卫那里绕过来。也算是奉了皇差吧,皇上要我先来见见你们。”

  田文镜连忙起身,打了一躬说:“臣田文镜恭谢皇上眷顾之恩!”

  高其倬却没敢摆身架:“不不不,你不要多礼。我这次面圣,其实主要是替皇上在遵化造陵的事。”一说这事,高其倬就来了兴致,“钦天监的人看了一处,去年他们让我再瞧瞧,我说这地方绝对不行。你们在外边瞧着好,却没看出这里地气已尽了,不信就挖挖看。他们一挖,果然,七尺以下全是黄沙,还涌水。嗨,堪舆这一行,得我说了算,别人谁都来不了,他们不服也不行啊!这次我为皇上选风水宝地,还是邬先生推荐的哪!哎,邬先生在吗?快请出来让我见见哪!”

  田文镜摇着头说:“其倬,说实话,连我也不知道这位先生到哪里去逛了。唉,千不怪,万不怪,只怪我这汪水太浅了,养不起邬先生这样的大才。你和我是老相识了,我不瞒你,田某这个巡抚当得实在是太窝囊了!”

  高其倬笑笑说:“老兄,你的难处苦处皇上都知道,皇上差我来看你,在我进呈御览的密折中都批了。告诉你,连你老兄呈上去的折子,皇上都让我看了。文镜兄,你办差办得不精明啊!李卫现在的境遇就比你好得多。在清理亏空时,他保了一批官,可是,他也把详情禀报了皇上。鄂尔泰在李卫那里,累得差点儿要死,也没能抓到任何把柄。李卫就是在站稳脚步以后,才试行耗羡归公的。他不像你,一上任就整人,一整就整得鸡飞狗跳墙。不过,皇上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是不避嫌隙的,这才让我来和你谈谈。”

  田文镜问:“其倬兄,这话是皇上说的,还是你自己揣度出来的?”

  “哎呀,文镜兄,你太多疑,也太难和人相处了。你瞧瞧,我是那种敢捏造圣谕,招摇撞骗的人吗?你知道,皇上在未登基时就是个孤臣。他不但与众大臣落落寡合,就是和八爷相比,人望也差得多。皇上不准我复述原话,我只能说到这份上。”

  田文镜听到这里,当然不能再问了,但他的心中却充满了欣慰。他流着眼泪说:“皇上能知道我田文镜这点心思,我就是累死、难死,也心甘情愿了。我何尝不知道,皇上也是难啊!高兄,有件事我真不明白,车铭是八爷的人,我扳不动他并不奇怪。可年羹尧为什么也要护着他?像胡期恒这样的人,如果交给我审,他的罪名绝不在诺敏之下!他们两个,一个管着钱粮和官吏调度,另一个管的是法司。扳不倒他们,我在河南还有什么干头儿?你们大家也许都在想,这里不是有个邬思道吗?不错,他是我化钱‘聘’来的。可他只管拿钱,却屁事不办,越是要紧的事,就越是指望不上他。哼,要真是让我自己拿主意,我早就让他卷铺盖滚蛋了!”

  说谁就有谁!田文镜正在这里发牢骚,却没注意邬思道已经走进门来,而且还恰巧听见了他的话:“好啊,中丞大人,你要是真地放我走,我从前要的银子,一两不少,全都还给你。”

  田文镜吃了一惊,忙回过头来一看,却正与邬思道打了个照面,他羞红了脸十分尴尬。高其倬也很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笑着说:”哟!说曹*,曹*就到,这可真是太巧了。假如你再晚到一会儿,说不定我也要说些怪话的。”他走上前来,搀着邬思道坐下,这才又说,“先生,我刚从李卫那里来。李卫带话叫问候先生好,说您的两位夫人和翠儿处得很好,请先生不要挂念。哦,刚才是我和老田在说闲话,他也是一肚子委屈没处发作,才说了那么几句。先生您大人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邬思道诚恳地说:“不不不,你不了解田大人。他刚才说的全是实话,只拿钱不做事,能算上是个好师爷吗?今天既是你们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我不说清也不行了。田大人,我其实是当今天子雍正爷的朋友。十几年前,就在雍王邸与皇上朝夕相处,直到皇上登极。我曾为皇上参赞,皇上原来也打算让我进上书房的。这就是我的真实身份,现在一点儿不瞒地全都告诉了你。高其倬,你和李卫也是朋友,当年他作县令;你在他手下当师爷。我的底细你全明白,你说,我的话有没有假?”

  一听邬思道竟有这么高的身份,田文镜惊得呆住了。这时,他才明白,雍正皇上为什么在提到邬思道时,只说“先生”,而从不提姓名。也才知道,皇上问的那句“邬先生安”的真实含意和分量。这,这……

  高其倬听见邬思道自己报出了身份,也连忙依着规矩站起身来。他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对不知所措的田文镜说:“文镜兄,邬先生适才所说,句句是实呀!皇上还在藩邸时,就是以师礼对待先生的。李卫见了先生,行的也是奴才的礼节。就连皇上跟前的三位阿哥爷,对邬先生也是以‘世伯’相称,而不敢有一点儿轻慢的……”

  邬思道摆摆手止住了高其倬的唠叨,淡然地说:“老高,你不要再多说了,帝师我是不敢当的。我也知道若不是文镜烦透了我,今天他这话也绝不会说出口来。世人都知,隐士有三:即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我这个身子,是不适宜在朝为官的。当初辞别皇上时,我就提出要归隐田园。可是;皇上说,‘既不想看你大隐,也不愿让你小隐’。所以,我就到你这里来‘中隐’了。其实,是你在替皇上养活我;而我则是‘隐’在你的身边!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和别的师爷一样,去争名遂利呢?”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天棚又接着说,“其实,要我自己说,中隐才是最难的呀!文镜大人,你知道我多么想我的无锡老家吗?那山,那水,那梅,那雪……可是,没有圣命,这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呀……”说着,他的泪水,竟潸然流了下来。

  田文镜见他这样,忙走到他身边说:“先生,请恕文镜无礼之罪。唉,皇上以国士之礼待你,而我却把你看成耍嘴皮子的‘师爷’,可见我田某有眼无珠。我这里的一切。先生全都看到了,只有一个字:难!就说眼前吧,放着车铭、胡期恒两个是非之人,我就不能动他分毫!这不,我刚要请他们来议事,他们二位却跑到郑州去拜见年大将军了。临走时,连声招呼都不打,硬是不把我这堂堂巡抚放到眼里!咳,不说这个了,今天我略备水酒,给先生陪罪,也算是为高兄接风吧。”说话间,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放着邬思道这么硬的后台,我还怕扳不倒车铭和胡期恒吗?就是年羹尧为他们撑腰又岂奈我何?

  就在田文镜这样想的时候,车铭和胡期恒二人,早已来到郑州了,年大将军虽然只是从这里路过,但那威风和架子也同样是摆得十足。临近几省的大员们,都纷纷前来捧场。请安回事的,拉拢感情的,关说是非的,恭送程仪的,什么目的全有。甘肃巡抚因相距太远没有法来,还派了他的两个儿子前来恭迎哪!大帅行辕里,不分昼夜,灯火辉煌,笙歌嚎亮,酒筵不断。前来拜会的官员们,也全是媚态毕露,馅言盈耳。与这情景相比,离得最近、来着最方便、也最应该来巴结的田文镜,却顶着不来,就显得十分扎眼了。

  车铭和胡期恒见到这阵势,已经觉得没有指望了。他们只向大将军行辕递了手本,表示了渴望一见的心情,便死死地静坐在驿馆里等候。哪知,大帅行辕的一名中军校尉却突然送来了名帖。说请胡、车二位,到大将军行在去会面。二人一见这名帖,全都惊呆了。大将军给他们送名帖,他们哪敢接受,更何况,这名帖也不同一般哪:用手一掂,大约有斤来重,不知用过多少次,也被人退过多少次了,抚摸得滑不留手。就这派头,谁人能有,又谁敢收它。原来它是用大楠竹特制的,比屋瓦还长了一倍,上面刻着两行大字:

  一等公、奉诏西征抚远大将军

  年羹尧顿首拜

  车铭一看,忙陪着笑脸把名帖壁还说:“请军爷上复大将军,卑职等绝不敢当,稍后立刻就去谒见大将军。”

  俩人换了袍服赶到驿馆时,眼见得门前的轿子,排成大队,全在候着,而他们却可昂然直入,真有受宠若惊之感。年羹尧今天很是兴奋,一见他们两人进来就说:“好好好,你们终于来了。陕西、山西、山东、安徽巡抚早就来了。昨儿个我就想,来到河南,怎么不见地主呢?你们那位田大人,与我也真是无缘。我进京路过河南时,他‘太忙’;我要回西宁了,他又‘身子不适’!唉,这叫人怎么说好呢?”

  车铭和年羹尧不是很熟。所以虽然听出了年羹尧是话中带刺,却不敢接碴。他进来后一瞧,这里还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已经花白了头发;少的,似乎刚过而立,手中拿了本书,自顾自地坐在窗前看着。

  他傻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觉得手脚都没有合适的地方放。胡期恒却十分坦然,他和年羹尧之间不是一般交情啊!一进门就朝那老者奔了过去,亲热地说着:“哎呀呀,这不是桑军门吗?晚辈给您老请安了。大将军进京时,我没能见到您、后来一问才知,您老竟没跟大将军一块来;我想着这次还是没福相见呢,偏偏您老却又来了。我给您者预备下了二斤老山参,也没有带来。咳,您怎么也不给我个信儿呢?”

  年羹尧看车铭有些发呆,便在一旁说:“来来来,我为各位引见一下。这位老者就是我的中军参佐、也是我的奶哥哥桑成鼎。这位学士的大名,你们想必早已有闻了。他就是今科探花刘墨林,也是西征军的粮道、参议道。老桑,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那年我进京赶考,病倒在胡家湾。胡老爷子好医道啊,硬是救活了我的命,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哪!要不是胡老爷子,哪有我年某人的今天?所以,我这次路过河南,谁都可以不见,却不能不见见胡兄啊!哦,这位,就是河南藩台车铭,车大人。他是位十分干练的官员,也是王鸿绪的得意门生!”

  刘墨林一听“王鸿绪”这名字,就知道,车铭也是个“八爷党”的党徒。不过,他却没在脸上带出来,一笑说道:“哎呀呀,二位都是前辈高人,晚生在此有礼了。”

  车铭也陪笑说:“哪里,哪里,昔日黄花,早已不堪再提了。哎?你在看徐大公子的诗吗?徐大公子也赠我了一册,至今我还常放在案头哪!他的诗作,堪称海内独步呀!”

  刘墨林见他如此巴结徐骏,也笑着说:“是啊,是啊,徐兄大才,确实让人望尘莫及。晚生随身带着,就是要好好拜读的。”

  年羹尧对众人说:“都是自己人,闲话就不必说了。老胡和车大人,说说你们这里的事情吧。”

  胡期恒忙说:“大将军垂问,敢不如实回禀。”

  年羹尧瞟了一眼刘墨林又说:“哎,话不能这样说。河南的事,我本来是不想管,也不该管的,何况田中丞也没有来。不过,万岁多次说,要我沿途‘观风’,我不问一下,以后皇上朱批下来,我一问三不知,也不大好。就算你们说的是一面之词吧,你们说,我们听,权当作是闲聊好了。至于怎么处置,以后皇上自有章程的。”

  车铭和胡期恒听了这话,都觉得眼前一亮。他们甩开田文镜跑到这里,就是要向年大将军诉诉苦,再用大将军的威严,压一压田某人的气焰。

  如今机会到了,只要他们说的在理,年羹尧密奏一本,说不定还能扳倒头上这座大山呢。不过,刘墨林也在座,却又不知他是个什么背景。万一说错了,还不如不说的好。车铭是在宦海中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了,他明白,只要一开口,就会有是非,他得为自己多留条后路。此刻,见胡期恒看看自己,意思是让他先说。他在椅子上一欠身说:“胡大人,你是按察使,你就说吧,有什么疏漏之处,我自然要为你补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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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10:10 | 只看该作者
七十回 作威福何俱君主命 揭丑事惊慑佞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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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郑州年羹尧的行辕里,胡期恒可逮住了告状的机会。有年大将军为他们撑腰,他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当下,便添油加醋地告了田文镜一状。说他怎样欺压同僚,怎样擅借库银,如何勒索官员捐输,又怎样借晁刘氏的案子挤兑藩臬二司……“大将军不知,如今,在田某人的眼里,这河南地面上,除了张球竟然没有一个好人!张球是什么人?他不过是山东阿城的一个无赖。他有个外号叫‘张大裤衩子’,是个专在茶肆酒楼寻衅闹事、吃蹭饭的家伙。原先他投奔大千岁当长随,放出来作了一任归德县令;大千岁倒了,他又落井下石,改投了三爷。现今大概是瞧着三爷也不得势,又一头扎进了田文镜怀里。这是个不要脸的东西嘛,偏偏田文镜就爱他!说起来好笑,只是因为他拿出了几十万两银子给河工。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他发的是昧心财!田文镜逢人就说,张球此人如何如何的好。可他却不知,张球的底细全在我心里装着哪。上次我向田文镜说了张球的事,他要我拿出证据来。我说,时候不到,到了能说话的那一天,谁也阻挡不了!”胡期恒越说越来劲儿,说得唾沫四溅,面色通红,“田文镜是河南地面上的独夫,他是存心要把这里的官员们一网打尽啊!连他的几个师爷,都上我那里抱怨他,说‘我们东家昏了’。车铭,我说的有错没有?”

  车铭心里有底,他只拣对自己有用的说:“大将军明鉴。田文镜扣着臬司衙门的二十多号人,起因就是晁刘氏这个案子。他擅自革了我和胡期恒的职,说我们是‘私通僧尼,通同卖放’,还要让淫僧淫尼们去和官眷们对簿公堂。这不但有损官体,也不合大清律嘛。可他田文镜就是那么一尘不染吗?他的几个师爷。也都曾收受贿赂,过问官司。人们能不能就此推理说,他田某人自己不好出面,却让下面的人去包揽词讼呢?”

  在一旁听着的刘墨林插言问:“田文镜此人我不大熟悉,假如你们所说是实,真是骇人听闻了。他这样做,图的是什么呢?”

  车铭大声说:“刘大人,您真是一语中的!田文镜拿着通省官员不当人看,说穿了,是残刻,是急于敛钱去邀恩固宠。他这是得了‘官痨’、‘钱痨’!”

  刘墨林笑了:“昔日仓颉造字而鬼哭,因为鬼不识字;周景铸钱而鬼笑,则是因为鬼爱钱。现今有人既识字而又爱官职、爱钱财的,那他死了以后,必定要化成吃人的厉鬼了。

  一言出口,四座皆笑,连神情严肃的桑成鼎也绽开了笑脸。可是,年羹尧却不但没笑,还听得很认真、也很仔细。这次他进京,几次见到雍正皇上,都听他不住口地在夸赞田文镜。年羹尧还在怡亲王那里听说,如今邬思道也在田某人的幕府中做事。年羹尧想来想去,不论胡期恒和车铭有多大的怨气,自己也不能为了他们俩和田文镜脸。翻了脸,就和皇上唱了反调,也得罪了邬思道。那是不明智,也不划算的。想了一下,便用息事宁人的口气说:“说归说,笑归笑,”田文镜此人做事认真,还是可取的嘛。现如今天下官员中肯认真做事的太少了。皇上着重他的也就是这一点。据你们所说,我以为,他自己还是清廉刚正的,只是受了小人的蒙蔽罢了。你们有苦尽可在我这里诉,但想扳倒田某人,恐怕还办不到。你们的话,我都要奏明当今的,皇上圣明烛照,自当有所处置。你们且耐心地等等,时机一到,朝廷就会有明文的。好了,总说田文镜的事,让人憋闷,说点别的吧。这次我进京、保了胡兄一本,大概他要调离河南;车大人呢,吏部的人和我通了气,也要调开。你们和田文镜闹得这么僵,我看挪个地方未必不是件好事。你们说是吗?”

  胡期恒一听说让他离开河南,连忙称谢说:“大军门抬爱,胡某感之肺腑。河南这块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不知要调我们去哪里,大将军能否透个信儿?”

  “哦,车兄平调湖广,你嘛,大概要去四川当巡抚。不过,我的话不能作数,等圣旨下来,你们自会明白的。”

  车铭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他和胡期恒之间,平常并不亲热,只不过为了和田文镜斗法,才联起手来。现在,胡某高升天府之国,而他却平调湖广,显然是年羹尧从中做了手脚。他心里有气,又不好明说。便抓住扣押臬司人质的事作文章:“下官多承大将军关照。离开河南对我来说,早就是求之不得的事了。不过,士可杀而不可侮。田文镜扣着臬司衙门的人,就是不把我们俩看在眼里,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了。此事,还请大将军从中周旋。”

  “对对对,车大人说得有理。我这就写札子,让田文镜立刻放人。”说着,他命人取过笔墨来,不假思索地一挥而蹴,写完后,又略一审视,让桑成鼎在上边加盖了关防。刘墨林对这事却不能不管,他笑嘻嘻地走上前去,索要过来看时,只见那札子上写着:

  大将军年,咨尔河南巡抚田文镜:晁刘氏一案扣留法司衙门公职人员,殊失鲁莽,甚骇视听!着即见令释放,秉公依律审理,此令!

  刘墨林看罢一笑说道:“好,大将军一笔好字,令人钦佩!不过……学生以为,将军以军令去干预民政,似乎是有点不大合适吧?”

  年羹尧想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参议,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怕什么?我节制着十一省军马,河南巡抚管着河南的军务,他不也是我的麾下吗?老胡,你们把它带回去交给田文镜好了。”说完,又恶狠狠地看了刘墨林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要告诉刘墨林,以后少管本大将军的闲事!

  年羹尧估计错了。刘墨林只是撂出这句话来,就埋头看他的书去了。年羹尧心里猛然一惊:嗯,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想起皇上再三叮嘱的那句话:一心办好军务,别的事不要多管。难道,皇上早就在忌讳我过多地插手民政了吗?一丝不安,掠过他的心头,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车铭和胡期恒不虚此行,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年羹尧发了话,虽说比不上圣旨,可也差不了多少。他跺跺脚十一省乱颤,就是京师的那些王公贵戚们,谁敢和年羹尧抗膀子?别看他田文镜刀枪不入、油盐不浸,军帖一下,他从此就别想在河南站稳脚步!只要臬司的人放出来,晁刘氏的案子就没法再审,它也就会成为一个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案、死案。

  他们没在郑州多停,而是连夜骑马赶回了开封。胡期恒也不回他的臬司衙门了,准备就在车铭那里稍事休息,然后去拜会田文镜。先亮出年大将军手谕,要他立刻放人,别的事情以后再说。他们想的倒是很好,可还没坐稳,车铭的钱粮师爷万祖铭就闯了进来,跺着脚埋怨说:“哎呀,东翁,你怎么才回来?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

  车铭还没有缓过神来呢,忙问:“什么晚了一步?我怎么听不明白?”

  “咳,晁刘氏的案子已经审结了。前天晚上,田大人那里的师爷们就送来了信,叫我们想办法。可是,二位大人去了郑州,我们几个又上不了台盘。急得我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却又不敢声张。事情已闹到这一步,怕是想捂也捂不住了,可怎么收场呢?”

  车铭冷笑一声说:“慌什么,不定是谁收不了场哪!去,叫衙门的师爷全来,待会儿我们一同去巡抚衙门。”

  “哎呀,他们要是能来,我还着什么急呢?他们……早就被田大人给扣下了!”

  “什么,什么?”胡期恒吓了一跳,“他田某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把藩司衙门的人也扣了?他凭什么这样做?”

  万祖铭吞吞吐吐地说:“车大人临走时交代说,要我们藩司出几万银子,先买住晁刘氏撤回诉状。没了苦主,这官司还怎么打?这本是个釜底抽薪之计,用起来不费事的。可是,不知是那晁刘氏不愿意,还是我们派去的人没本事。去一个,没见回音;再去一个,还是不见回来。我觉得事情有些怪,便派老李头亲自去。我和他约好了,到天擦黑,他要是还不回来,就是出了事,我们这里好赶紧想办法。这不,大长一夜都过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不是出了事吗?我琢磨着,肯定是晁刘氏那娘儿们把我们卖了!”

  胡期恒跺着脚说:“咳,亏你还是绍兴师爷,这大清律竟然一点都不懂!我的臬司衙门里有的是刑名师爷。你也该去请教一下嘛。这又不是闹家务纠纷的小事,哪能私和私了呢?”

  车铭却不慌不忙地说:“老胡,你别怪他,这事是我定下的。我原来想,只要能撤掉晁刘氏的案子,就可一了百了的。现在我们不要乱了方寸,巡抚衙门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们一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车、胡二人来到巡抚衙门时,天才刚刚放亮。可是,开封府街面上,与往昔已是大不相同了。只见一街两巷,到处是警戒的兵士,持戈挺枪地在巡逻。空旷的巡抚衙门照壁旁,几十名官员,鹄立在仪门边,一个个心神不定,有的还在窃窃私议。车、胡二人下了马,冲衙役们问道:“这里出了什么大事吗?田中丞现在哪里?”

  “回藩台大人,今儿个田中丞要大出红差,人犯已经押到了。中丞爷现在签押房里,正和几位师爷说话呢。”

  车铭平静地一笑又问:“哎,那里堆着那么多的柴草,是做什么用的?”

  “回大人,小的不知。这是昨儿个夜里,田中丞吩咐让预备下的。”

  车铭看了看柴山,回头又看了看站得笔直的官员们,对胡期恒说:“好,咱们就去见识一下,看中丞大人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手段。”

  田文镜一见他俩到来就说:“哦,车大人和胡大人来了,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晁刘氏一案,已于六天前审理终结。兄弟将案情直报进了上书房,皇上发下了六百里加急谕旨。请二位老兄先看看,今日在下就要依旨处决犯人了。”

  车铭带着微笑,边看边说:“田大人雷厉风行,数年沉冤了结于一旦,实在让人钦佩……”他接过那封御批文书来,不料刚一例览,就笑不出来了。原来,那朱批上写道:

  览奏不胜惊骇。清平盛世,昭昭白日之下,竟有此等怪事,真可与当年圣祖南巡时,伪朱三太子毗卢庙之事类比,令人毛骨悚然!即令该抚不必墨守成规,唯以昭天理、顺民心为准绳,速处极刑。堂堂省垣之下,出此丑事,法司衙门平日所干何事?着胡期恒明白回奏!晁刘氏告状三载,通省官员岂有不知之理?即着尔田文镜宣旨,全省官员皆降两级,罚俸半年。钦此!

  可以看出,雍正皇上在写这份朱批时一定十分生气。那一笔龙飞凤舞的狂草,朱迹淋漓,一气呵成,语气之严厉,更是前所未见。车铭看了以后,又转给了胡期恒。胡期恒不看则已,一见皇上在这份朱批中,明白无误地点了他的名字,脸色马上就变得苍白了。他颤抖着将朱批交还田文镜说:“请中丞具折先行禀报皇上,胡期恒知罪。但此中情由一言难尽,容下官回衙后,再细细地写成奏折,回奏皇上。”

  车铭也没有想到,田文镜一见面就是一个下马威。他心里慌乱,却又不甘就此服软。在椅子上略一欠身说道:“藩司衙门虽然不过问官司,但前任和现任的开封府尹都是从卑职那里派出的。万岁既已降旨问罪,卑职难辞其咎,自然也要具本奏明圣上的。不过,这件案子拖得太久了,牵连的官员也很多。如果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全都翻腾起来,怕是要引起官场轩然大波的。卑职日前见到年大将军时,他也十分关注这个案子。年大将军的意思是,穷治一下这两座黑庙,绥靖地方治安也就足矣。他特地让我们带来一份手谕,请抚台过目。”说着,把年羹尧的手令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田文镜看了,随手又转给几位师爷,自己却说:“年大将军节制十一省的军事,可是,却没有旨意要他过问法司民政啊。案子办到这种程度,我只能秉天理,循王法,而不能想到其它。不错,我这里是扣了臬司衙门的二十三名人犯。可他们都是有重大嫌疑的人,本抚既已全部缉拿,就必须并案处置。试问,他们早不拿人,晚不拿人,偏偏我准了晁刘氏状子的当天夜里,他们就去捉人,不问清怎么能行呢?再说,他们既没有我的宪令,又没有开封府的传票,私自抓人,岂不是胆大包天,目无国法?期恒兄既然今天也在这里,我正好请问一下:这些人半夜三更去抓人,是不是奉了你的令旨呢?”

  胡期恒从见到皇上朱批后,心里早就发毛了。原来他还想揽过这事来,可现在又不敢伸头了。万一自己说的与衙役们对不上号,不也要“并案处置”吗?他干笑一声说:“田大人明鉴,出票拿人是巡捕们的事。他们只需在捉人前,和我的师爷们打个招呼就行。臬司有时一天要接十几个案子,我哪能管这些小事?巡抚衙门扣了臬司的人,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唔,这就好办了。今天要结案,我有几句心腹话想直言相告。我是朝廷特简的封疆大吏,受恩深重,自当勉力报效。所以,此案无论牵连到谁,也全要秉公循法处置。这二十三名人犯已经招供,他们确实连巡捕的牌票也没有的,因此绝不能轻纵!慢说年大将军无权干预此事,就有权我也不敢奉命!常言说得好,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哪,何况年大将军并不是皇上,更何况兄弟只能对朝廷负责!年大将军若有怪罪之处,全由我来承担好了。这一个多月来,我这巡抚衙门里除了河工之外,全衙上下,都是在熬审这些僧尼。有些事,关乎官场闺闼,真是丑得令人发呕。假如一定要在下抖落出来——”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车铭,长叹一声,突然停住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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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10:42 | 只看该作者
七十一回 雪沉冤巡抚动酷刑 焚元凶池鱼受诛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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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音,这口气,这眼神,在场的人谁不明白?车铭原来还抱着很大希望,以为田文镜会看在年某的面子上,不再穷究这案子了。其实,臬司出了事,关他藩台什么?他所以要掺和进来,并且千方百计地要捂着、盖着,说白了,是为他自己的名声。他的几个姨太太都与尼姑们来往密切,万一,她们也与和尚勾搭成奸,那事情可就闹大发了。车铭大半生来,都是以“道学”、“君子”的面目出现的。假如一旦人们知道了真相,到处传说他的姨太太和贼秃有染,那不成了朝野哄传的笑话了吗?他的脸面何存?他还怎么在官场里混下去?此刻,听田文镜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他真比让人捉了奸还难受。什么大将军的谕旨,年羹尧的承诺,他全都顾不上了。

  田文镜只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便把气势汹汹的车铭镇住了。他不由得心中暗笑,哼,想和我掉猴儿,你们还嫩了点儿。他马上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说:“河南出了这么大的事,全省官员无不挂心。我和几位师爷再三商议,一定要成全诸位同僚的官体和面子。所以这场官司,从头到尾,都没有请二位大人和其余官员们来会审。我这样做,就是想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已经下令,所有尼僧与绅宦官员内眷们来往的事,关说人情的也好,勾搭成奸的也罢,片纸只字不许泄露。不管事情闹得多么淫秽不堪,也一律都要在案由中删除。这一点,烦请二位私下里和下边官吏们说清楚。让大家好生办差,不要再惹是生非。”

  车铭听他这么一说,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不再说话了。胡期恒却不识趣,站起来一躬说道:“抚台既有此美意,年大将军的面子也是要紧的,何不一体成全?请大人将臬司被扣人员释放,交由卑职自行处置好吗?”

  很显然,他这个要求太过分、也太不自量了。田文镜不屑地一笑,向在座的师爷回头示意,说了声:“该升堂了。”就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姚捷抢先一步,走出签押房,一声高喊:“放炮,田中丞升堂了!”

  胡期恒一股怒火窜上心头,他恨死了田某,也恼恨车铭。心想,你怎么不说话呢?难道你怕了田某人,想装乌龟吗?车铭心里明白,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胡兄,你没看见,他姓田的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此时再争还有什么用。且等等,看他怎样结案。要是真让人下不了台,就叫你们钱师爷把他的四个师爷全都咬出来!”

  胡期恒咬牙切齿地说:“放心,我饶不了他。还有那个张球哪!”

  府门外三声号炮响起,巡抚衙门正堂豁然洞开。三班六房执事衙役们,衣帽整齐地集合在堂口。见田文镜和两位大人走了过来,低吼一声:“噢——”就依序按班站定。衙门口站着的大小官员,也全都恭候在堂下。三通堂鼓响过,田文镜稳步出堂,在居中“明镜高悬”匾额下就座。两旁公案边,则坐着藩、臬两司大员车铭和胡期恒。一时间,这里庄严肃穆,咳喘不闻。

  这是件历时三年久拖不决的大案,事涉一庙一庵的和尚尼姑,三十条人命。所以,比起广东的一案九命更是轰动。一听说抚台衙门今天要了结此案,开封全城百姓奔走相告,真是人人关注,个个动心。刹时间,倾城出动,万人空巷。今天是六月初六,天已进伏,正是大火流金的季节。万里睛空,不见一丝云彩,一轮白日,晒得大地焦热滚烫。几千百姓远远站在抚衙门前,挤过来,拥过去,谁不想亲眼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稀罕?开封城门领马家化,又要维持治安,又要看守人犯,早就累得汗透重衣了。听见堂鼓声响,他连忙告诉衙役们:“给我拦住人群,不准靠近。有踏过石灰线的,就给我用鞭子狠抽!”他自己却大步流星地进到大堂,行了参见大礼后说:“启禀中丞,外边看热闹的人太多,有的已经被晒昏了。卑职不能在这里站班侍候,请大人鉴谅。”

  田文镜说了一声:“难为你了,你去吧。”说完,他突然转过脸来,“啪”地一拍惊堂木,断喝一声:“带人犯!”

  “扎!”

  儿十个戈什哈轰然一声,带着七个和尚、二十三名尼姑铁锁银铛地进来。这些僧尼们,不知过了多少次堂,也不知受了多少酷刑,瘸的瘸,拐的拐,一个个面无血色,半死不活地委顿在地下。他们衣衫褴缕,早已不能遮体,头发长出二寸多长,汗污血渍,浊臭不堪。有的尚且能跪,有的却连趴都趴不住了。车铭眼睛往下一瞟,里头还确实有几个面熟的,虽然叫不出名字,可也是自己府上的常客。他心中一阵哆嗦,却不敢与他们照面,更不敢说话。此时,只听田文镜吩咐一声:“姚师爷,你来宣示他们的罪行。”

  “是。”姚捷答应一声,便从案头接过一份长长的折子念了起来。三十名待决囚犯的姓名、年龄、籍贯、案由,足足有两万多字。这些,都经巡抚衙门各司厅核审过多次,又由田文镜亲自结撰写成的。不过,姚捷的神色看来却有些恍惚。他强打精神,念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念完。让胡期恒觉得放心的是,从头到尾,臬司衙门被扣的人,果然一字也没有提及。

  终于,犯由宣读完了。田文镜黑着脸问:“觉空,你是首恶,勾通白衣庵尼姑的是你,杀害人命的首凶也是你——嗯,还有静慈,你们都说说,刚才念的犯由可有冤屈之处?”

  觉空还不到四十岁,眉清目秀,面目慈祥,身上的衣服收拾得很是整洁。除了须发有点零乱之外,简直没有一点凶神恶煞的样子,更不像传说中的黑庙和尚。他听到问话,上前跪了一步说:“回大老爷的话。犯由事实并无出入,但此事皆小僧一人所为,与静慈等女流之辈无干。她们也没有参与杀人之事,请大老爷留意。”

  田文镜含着微笑用调侃的口气说:“哦,这么说来,你倒是很仗义,也很多情的了。放心,本抚会成全你们的。”他回过头来又问静慈,“你呢,有什么分辩之处吗?”

  静慈却早就浑身筛糠一样地发抖了。她口齿含混地说:“老尼无言可说……只求速死……”

  田文镜咬着牙狞笑说:“嘿嘿嘿嘿……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本抚向有好生之德,但也相信佛家说的轮回报应。常言说,不是不报,时辰不到;时辰一到,一切都报!似尔等如此作恶,岂有不报之理。至于你们之间有什么私房话,等见了佛祖,再去好好地说吧。”他突然把惊堂本一拍,“啪”的一声,震得满屋的人无不变色:“将觉空、静慈两人绑在一起,架上柴山。待本抚亲自举火,送他们二人去见西天佛祖;其余淫僧、淫尼一律枭首示众!”

  按大清律,最重的刑罚是凌迟,往下依次有腰斩、斩立决、绞立决等等。田文镜今天居然要火焚活人,满堂的人们,一听这话全都惊呆了。车铭到现在才明白府门前那柴山的用途,更是惊出了一身大汗,他回头看看胡期恒,这位执掌法司大权的人,也同样是目瞪口呆,血色全无。田文镜看见大家都呆住不动,不由得怒火中烧,他顺手从签筒里拔出一根火签来掼了下去,怒斥一声:“愣什么?还不与我动手!”

  “扎!”

  “慢!”觉空和尚突然一声大叫,他止住衙役们,又对姚捷说:“姚师爷,还有吴师爷、张师爷!你们是怎样答应我的?先缓决,再减刑,这不是你们说的吗?你们这话还算不算数?”

  这一下变起仓促,不禁满堂哗然,田文镜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几个师爷一眼,见除了毕镇远之外,吴凤阁、姚捷和张云程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过了一会儿,吴凤阁明白过来,才强打精神叫着:“你你你,你是含血喷人……”可是,他不小心用力过大,竟把眼镜腿都掰断了。

  田文镜嘿然冷笑一声说:“吴老先生,看来,你的眼镜腿太不结实了吧?”

  “是啊是啊……啊,不不不,这些死囚,竟敢如此胡咬乱攀……他们简直罪不容诛……他们……”吴凤阁语无伦次地说着。

  胡期恒见到这情景,真是十二分的惬意。好,真正是好!你田某人把事情做得过了头,逼得犯人自己出面告发了你的师爷,正好应了你刚才那“报应不爽”的话。他把身子向后一靠说:“中丞大人,眼下案情有变哪。事情既然牵连到三位师爷,依律就应该停决再审。大人你看,是不是可以和敝衙门被扣的人役‘并案处置’呀?”

  田文镜没有理他这个碴儿,却把凶狠的目光直盯着姚捷说:“姚师爷,我平日待你不错,今天还可以再放你一马。此刻,你老实说出原委来,我就可按自首处置。不然的话,按胡大人的办法,你们几个恐怕绝无生理。你看,怎么办才更好些呢?”

  姚捷从极度惊慌中回过神来,抗声答道:“大人,请不要被凶犯的伎俩所迷。人犯要规避刑法,在受刑之前胡乱攀咬,这事儿早就常见不鲜了。只是我没有想到,觉空竟是如此狡狠毒辣。我没有收受一丝贿赂,连凤老和云程兄我也敢保。我们都是跟着大人您审理案子的,哪能和他们通同作弊呢?”

  田文镜此刻非常冷静。他知道,事情一旦搅闹下去,就又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案。不但今日处决人犯的事情要黄,还不定又会凭空生出多少是非哪!胡期恒不是已在吵吵着,要他放了臬司的人吗?车铭能善罢干休吗?他咬咬牙,狠狠心,决定先杀了几个贼秃再说。便傲然地一笑说道:“你们都别在这里瞎闹,各人自有各人的一本账,本抚绝不会置之不问的。觉空,方才我已经说过,善恶有报,只在今日。你们的罪过既然已经审定,还是今天了断最好。等你们的事情完了,我再回过头来处置几位师爷的事。来人,把这一干人犯与我架出去!”

  衙役们一听这话,不敢怠慢。他们一拥而上,把三十名死囚绑的绑,架的架,推的推,拖的拖,全都服侍好了。几名戈什哈抱来了一捆亡命牌,码放在案头上。田文镜嘴角上吊着阴狠狠的微笑,掂起沾满朱砂的大笔,在犯由牌上排头抹过。这殷红似血、淋漓欲滴的处决令,将把罪行昭彰,死有余辜的淫僧、淫尼们推往断头台!

  戈什哈们一拥而上,将亡命旗一一插到犯人脖子后面,又推出了大堂。田文镜松了口气,兴奋地说道:“今日我田某不负皇上圣望,总算给开封百姓除了戾气。庙堂之上,圣心欢快;街衢之内,万民庆贺;就是西天佛祖,见到我替他清理了佛门败类,又岂肯不让我享升天之乐?走,车、胡二位大人,跟着在下监刑去!”他回过头来,又吩咐一声:“去,知会巡捕房,把三位师爷安置好了。告诉他们,不准虐待,但也不许几位师爷们串供!”

  胡期恒和车铭哪还能说出话来?只好紧跟着田文镜走向门外。抚衙外面,早已是万头攒动,人山人海了!嘁嘁喳喳的议论声,挤挤轧轧的嚣闹声,被别人踩疼了的叫骂声,热昏了亲人的求救声……此起彼伏,乱成了一锅粥!但无论怎样混乱,人们还是看清了抚衙里走出的监刑大人,和他们身后的六十名戈什哈。这些人的胁下,夹着三十名头插亡命旗标的死囚,疾趋而出,引起一阵更大的骚动。围观的人群全都挤上前去,谁不想看看这些僧尼是什么样子啊。开封城门领马家化可真是急了,这是法场啊,哪能乱成这样?他不顾官体威仪,也不讲乡亲情面了。把发辫在脖子上一盘,就指挥着手下人等大打出手。口中还不住地叫着:“都往后退,退出白灰线外……用鞭子抽呀!谁往前挤,就抽他娘的!”

  田文镜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巡抚衙门的大纛旗杆下,一声怒喝:“把觉空、静慈拖到这边来!”

  “扎!”

  “把其余的人犯押在铁栏杆前!”

  “扎!”

  眼见到这个阵势,四周突然变得安静了。人们全都在等着那不同寻常的时刻,也在等着听巡抚大人的训示。可是,田文镜却只是轻轻他说了两个字:“行刑!”

  可就是这两个字,却如天崩地裂一样,引发了震憾人心的三声大炮。铁栏杆开处,一队黑衣红带、手执鬼头大刀的刽子手走了出来。他们迅速地走到犯人身后,拧住这些死囚,极其熟练地在犯人膝窝处一踹,趁着他们下跪的当口,抡起大刀就劈了下去。然后猛蹬一脚,又把囚犯踢出,自己却闪身离开。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干净漂亮,没有一丝地拖泥带水,此时再往下看,地上滚动着的已是二十八颗血淋淋的人头了!时当正午,阳气最盛,人头落地后,一腔热血,激箭般地冲射而出,呛人耳目,连衙门前边的石狮子上,都溅满了殷红的血迹,此情此景,别说百姓们从未见过,就是当了不知多少任监刑官的胡期恒也看呆了。他真佩服田文镜的胆量和凶狠,也真不明白,他怎么敢一下子就杀掉了二十八个人!

  田文镜却没功夫想这么多,他又是一声令下:“把觉空和静慈这一对首犯,架上柴山!本抚要亲手点火,把他们送上西天!”

  觉空和静慈二人早就瘫成一堆烂泥了,巡抚衙门的戈什哈们也没干过这差使呀!上来了四五个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这两个绑在一起的死囚拖到柴垛上。田文镜一声长笑:“哈哈哈哈……昔日东林有诗曰:‘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抛处血斑斑’。年大将军为定边疆,曾杀人十万,我田文镜为了豫省百姓,又岂敢落后!”说罢,他手举火把,撩袍捋袖,大步走向了柴山。

  挤在这里观刑的人成千上万,全都被这从未见过的场景镇住了。偌大的广场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偶而,远处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啼,更增加了这浓重的肃杀气氛。田文镜高举火把,口中念偈道:

  嗟尔二师,四大皆空。

  今日西去,吾其送行。

  此世作恶,此世报应。

  来世作恶,莫逢文镜!

  咄!纵有千般孽障深,

  一火焚去真干净!

  说罢,将火把投向柴山。那柴山上早就浇满了清油,在烈日炎炎之下,见火即着。只听“嘭”地一声,立刻便烈焰冲天,刮刮杂杂、哔哔剥剥地烧了起来。觉空和静慈两人,身陷这座人造的火焰山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略一挣扎,不移时,便化作了一堆焦炭。

  田文镜一直笑着站在那里,眼看着烟消火尽,人散场空,才从容地回到府衙。开封府的大小官员们,今天算是见识了这位巡抚大人的手段,一个个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一见田文镜走过,全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田文镜却仍是带着微笑说:“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哪!”

  巡抚大人再次升堂,头一件事,便问到了胡期恒:“胡大人,你衙门的那些人,怎么处置呀?”

  此时的胡期恒还敢再说什么,他规规矩矩地回答说:“回抚台,一切全凭中丞裁度。不过,此事,既然牵连到敝衙,卑职是理应回避的。”

  车铭知道,田文镜今天把事情作得太绝了,一定会引起朝野轰动。他巴不得看着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呢,便在一旁冷冷地说道:“胡大人,你别忘了,还有抚台衙门的几位师爷,也在此案之中。难道,你想让中丞也回避吗?”

  田文镜岂能不知车铭这话中的含意,却既不作解释,也不于理采地付之一笑。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毕镇远问:“毕老夫子,看来只有你一人出污泥而不染了,是吗?”

  毕镇远却回答说:“不,中丞大人,你这话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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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11:10 | 只看该作者
七十二回 不吃黑就是好师爷 说假话岂能骗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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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决了三十名淫僧、淫尼,田文镜回到府衙就着手了结几位师爷的事。可是,他刚以嘲讽的口气说到,“你毕老夫子是出污泥而不染”,就被那个老油子毕镇远给堵了回来。毕镇远不慌不忙地说:“中丞大人,你说得不对,也错看了我毕某。若说一尘不染,天下之大,恐怕还找不到这样的师爷。我没有被牵连进去的原因,只是遵从祖训罢了。我们家代代都有人当师爷,祖传的秘诀却只有四个字:‘三不吃黑’,如此而已。”

  田文镜愣住了:“敢问:何谓三不吃黑?”

  “谋逆案不吃黑;人命案不吃黑;离散骨肉案子也不吃黑。”毕镇远一字一板地回答,“在这三种案子里伸手捞钱,不但容易败露,容易被人寻仇,而且也昧良心、祸子孙。师爷是在官场里混的,要吃,就只能吃官场。我不是不要钱,只是不要那种不明不白的钱。我从官员们得的不义之财里,盘剥出一份来,就不会出事。就算事发,还有当官的在前边顶着,了不起,也不过卷铺盖回家就是了。有了这‘三不吃黑’,我毕家从明洪武年到如今,三百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吃过官司。所以,你田大人虽然风骨很硬,可我还是泰然自若。姚捷和吴凤阁刚才托人带话给我说,他们全都认罪。我觉得他们也不是没本事,而是不懂规矩才栽了的。”

  听了毕镇远这话,三位大员不禁面面相觑,全都呆在那里了。田文镜今天确实是下了狠心,不管此事牵连到谁,他也一个全不放过。觉空刚揭出几位师爷时,他就想到了昔日况钟的故事,他恨不得也像况钟那样,把犯事的师爷当堂摔死,然后再狠狠地治治臬司衙门的人,趁机扳倒胡期恒,压服车铭。这样,他自己就可扬威中原,一举成为雍朝的中流砥柱。可是,毕镇远的话却把他打动了。田文镜也是混迹官场大半生的人了,里面的情景污浊到何种程度,他全都门儿清。百姓们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就说打官司吧,哪个衙门的堂口上没有挂着“明镜高悬”的大匾,可有几个做官的是真正清白的?哪个衙门里不是吃了原告吃被告,非把两头都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罢手?看来,想要让所有的官员们,一个个清如水,明如镜,竟是一厢情愿,水中捞月!他反复沉吟了好久,才心事沉重地说:“唉——跟我的几位师爷,原来也都是想要办好晁刘氏这件案子的。可是到了后来,却一个个地变卦了。从一定要严办,变成要求缓办。我还以为他们是为我着想呢,哪知,这里头还藏着这么大的一篇文章!”

  在一旁的车铭笑了:“中丞大人不知,主张严办时,是为了抬高价码,向人要钱;钱要足要够了,才又要缓办的。毕老夫子,我说得对吗?”

  毕镇远却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面对这种情景,不由得田文镜不改变初衷。他看了一眼车铭和胡期恒说:“二位大人,臬司衙门的人不奉宪命擅自弄权,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我这里的姚捷、吴凤阁、张云程等,个个都是刁赖讼棍。他们借案由从中渔利,也实在可恨。但我原来就说过,官场之事,不要做得太过分,得放手时且放手,对他们就不要重处了。来人!”

  “扎!”

  “将本衙三名恶棍和臬司犯纪人员,押了下去,绑在刚才处决犯人的铁栏杆上,枷号示众三日!吴凤阁等罪行昭著,追赃之后,逐回原籍!”

  “扎!”

  戈什哈们答应一声,分头去带人犯。田文镜向毕镇远说:“毕老夫子,我有一言奉告:过去的事情,不论你说的是不是实情,我都不再追究。你的年金,从即日起,增加到三千。我明人不说暗话,邬师爷与我有恩,你不能和他攀比。但从今之后,非义之财,你一文也不要取。我自己一心要做个好官,你得成全我。你能如此,则我们就长远相处;否则的话,请你另投明主,我绝不拦你。”

  车铭和胡期恒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是,田文镜已经端起了茶杯,说了声“道乏”,就站起身来了。好嘛,逐客令一下,他们不走也得走了。

  按道理,这件轰动朝野,又是奉了朱批谕旨办理的案子,一有结果,就应该具折向皇上奏明的。可是,张廷玉却先看到了车铭和胡期恒二人的奏折。他们俩在奏折里都做了自劾,先说了自己的失察之罪,又请求朝廷给予处分。不过,他们俩却又异口同声地告状。他们揭发了田文镜如何专横跋扈,欺压同僚;如何任用匪人,残忍刻毒的种种情事。说豫省绪绅们听说田中丞要实行“官绅一体纳粮”,都“惶惶然不能宁处”;说河南百姓“谈田而色变,纷纷变卖庄园,要弃农南下经商”,“如此下去,明年岁计实堪忧虑”;说“河南官员不畏朝廷之法,而视田某如蛇蝎,皆有退官归隐之志”。这两篇奏折,都写得洋洋洒洒,淋漓尽致;也都把田文镜描绘成了十恶不赦的凶神恶煞。

  张廷玉心中有数,他没有急于报告皇上,而是把两份奏折全压到了自己手里。他想等一等,看看田文镜自己怎么说这件事。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田文镜的奏折,却直到六月下旬才来到京城。而且,田文镜在这封奏折中,连篇累犊的只说案子,不谈其它。对使用非刑火烧僧尼之举,他说“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奸人,挽回颓风;非如此,不能上慰圣躬爱养良善、惩暴除奸之至意。”至于官绅一体纳粮,官场对晁刘氏一案的看法等等,竟连一字也没有提到。张廷玉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自己不便作主,便整理好案情节略,又附上三个人的奏折原件,一同带进大内请见皇上。

  侍卫张五哥今日当值,见张廷玉进来,连忙迎上前去。张廷玉问:“皇上用过早膳没有?还在批阅奏章吗?”

  “回中堂,方先生从畅春园过来了。他说十三爷病体见好,皇上听了很高兴,正在和方先生说话。还有一个官员在谈事,好像皇上很生气。哦,图里琛刚从奉天回来,也在里面。”

  张廷玉知道,图里琛专为皇上料理宗室内务之事。他从奉天回来,必定是见过十六爷允礼和十四爷允禵了。张廷玉不想掺和皇上和兄弟之间的事情,那里面的公仇私怨也都是说不清的。便说:“哦,既然如此,我就先不进去了,好在我手中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会儿皇上见完了人,你派太监到上书房去知会我一声好了。”

  可是,他们在外边的说话声,已经被皇上听见,他在里面叫上了:“是廷玉吗?进来说话吧。”

  张廷玉进来时,一眼就瞧见皇上和方先生坐着,图里琛站在下边,还有一个官员却跪在地下挨训。张廷玉知道,此人名叫黄立本,现任的台湾知府,是前几天才进京述职的。张廷玉叩安以后对皇上说:“听说十三爷身子大安,皇上高兴,臣也是十分欢喜。”

  雍正皇上说:“有高兴的事,就也有让人不痛快的事。比如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人,他想乘着朕高兴,来为他的母亲请求旌表。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朕岂能拿着国家典礼随意赏人?当初委你任台湾知府时,朕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能叫台湾粮食自给,朕就封赏你的母亲,你做到了吗?”

  黄立本却说:“回皇上,臣并非冒功请赏。福建藩库里今年没拨给我们一两粮食,这是有案可查的……”

  “是吗?”雍正一口截断他的话:“这世上的人,大概只有你最聪明。你以为除你之外,朕就不能知道事情真相了?朕要的是真正的自给有余,而绝不会只听你的一面之辞。朕问你,海禁已经封了,你竟敢私自用大陆的药材去和红毛国作贸易,换来钱再从彰州买粮运往台湾,这事有也没有?”

  黄立本无言可对了。

  雍正却厉言厉色地说:“朕曾对你寄予厚望,也相信你能在台湾替朕分担忧患。可是,朕却没有想到,你会捏造假政绩来哄朕。你这样做,其实是在欺朕,是在沽名钓誉,是标榜伪孝,懂吗?你用这样的心肠事主,早晚有一天要栽跟斗,说不定还会连累了你母亲哪。不过,要说起你治理台湾,也还是有功劳的。所以朕就不予处分了,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黄立本没有想到,台湾地处边域,远离京城,皇上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呢?他不敢为自己辩解了:“是是是。奴才明白,奴才不敢再说假话。”

  黄立本连声答应,叩头起身就要回去,却又被皇上叫住了:“回来!朕还要告诉你,重农轻商,也是君子和小人的分野。你这次回去,要把劝农垦荒当作要务,贸易为次。你是个清廉的官吏,而且,治理台湾也确实有成绩,台湾的岁入每年都有所增加嘛。所以,福建巡抚请求为你加两级,朕也准了。朕这样做,就是要让你明白,你对了,朕不掩你的功;你要说假话来骗朕,朕也绝不宽容迁就。去吧!”

  张廷玉看着黄立本走远了,才把河南三司的表章呈了上去说:“臣因为要等田文镜的折子,所以晚了几天。现在他们都有了回报,才恭呈御览。晁刘氏一案之前,皇上就有旨意说,要调胡期恒任四川巡抚,车铭调湖广任布政使。臣请旨,要不要吏部立即下票拟?”

  雍正没有说话,他在埋头看着河南来的折子。信口问道:“图里琛,你今年三十岁了吧?”

  图里琛忙答道:“回皇上,奴才今年犬马齿三十二岁了。”

  “哦,有了正室夫人吗?”

  “原来有的,去年害热病死了。”

  雍正放下手中的奏章,又看了一眼方苞说:“嗯,朕想作主赐你一桩婚姻。为这件事,朕想了很久了,看来竟是你才能配得。朕先头请方先生看了你们的八字,都是十分相合的,现在想问你愿意不愿意?”

  图里琛连忙双膝跪倒磕头:“回皇上,奴才妻子亡故尚未经年,尸骨未寒,再迎新人,似乎于心不忍。但君父有赐,焉敢推辞……奴才不知皇上赐婚……是哪家女子?”

  雍正一听这话笑了:“哦,朕听出来了,你心里还是愿意的嘛,朕取的就是你这份儿心。不过你答应得太快了,难道就不怕朕变了主意吗?”见图里琛惶惶恐恐的样子,雍正开怀畅笑,“哈哈哈哈……你听人说过去年朕选秀女的事吗?朕当时就看上了这个女孩子,也答应为他选一个好夫婿的。可是,要在满朝臣子中,找一位文武全材的人,谈何容易!想来想去的,就是你还比较合适。此女知书明礼,长相也看得过去,只是出身寒微了一些。朕已传旨给内务府,将她认作义女了,排行六格格。怎么样,不委屈你吧?”

  张廷玉想起来了,这女子不是别人,就是上年选秀女时,敢于抗旨的福阿广的女儿明秀。令他感到惊异的是,当时皇上只不过是随口的一句闲话,想不到竟说到做到,还专门请了方先生来批八字。他不禁笑着说:“皇上今天要是不说,臣早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那天没有记档,又是件小事,皇上竟记在心上,真让人感动。福阿广氏既然进位格格,图里琛以臣尚主,就是额驸,理应晋升为一等待卫。”

  方苞在一旁说:“此事有关圣德,礼部不记档是失职的。别说这是件大好事,就是朝政阙失之处该记档还是要记的。不然,后世子孙,怎能知道哪些应该做,哪些不该做呢?”

  雍正笑着说:“对对对,就是这话。图里琛,你且跪安。六格格今天已经进宫来了,这会儿大概正在你主子娘娘那里谢恩。下午,你到宫里给皇后请安,皇后有什么懿旨,你照办就是了。”

  “扎!”

  图里琛叩头谢恩,退了下去。雍正这才对张廷玉说:“好了,该说胡期恒和车铭的事了。你大概不知道,这几天下边呈上来的密折中,说什么的全有,说谁坏的也全有,却就是没有一个好人!连朕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谁是忠臣,而谁是在欺君。朕知道,欺君的人一定是有的,眼下尚未败露罢了。廷玉,还是朕与你们约定的,有什么,你就只管说什么,不要有顾忌,也不要避讳。你说出来,朕自会判断谁是谁非的。”

  张廷玉鼓起勇气说:“臣其实也和皇上一样,并没有亲临实地去考察。臣有个门生,叫马家化,现当着开封的城门领。他给臣来信中说了个笑话,全是民间俚语,十分粗俗。我说出来博皇上一笑:抚藩臬,三驾车,各拉各的套;三台司,三把号,各吹各的调;田车胡,三个人,各撒各的尿。这话说得虽然难听,却道明了河南的实情……”

  雍正和方苞两人,平日一向是严肃的,听了这话,也不觉一笑。门口站着的小太监们,却捂着嘴笑个不停。雍正立刻沉下了脸斥责说:“大臣们在这里议事,你们这是什么样子?都与朕退了出去!廷玉,你还接着说。”

  “是。据臣从一旁看来,田文镜还是一心一意办事的。不过,他这人行事,向来是求功邀恩之心太切,所以才*之过急,也落下了苛刻、残酷的名声。他想在一夜之间,就把开封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是不可能的。马家化在给我的信中还说,田文镜用刑极其惨酷。尼姑中有的当然是罪有应得,但有的却显然是量刑过重了。”说完,他小心地看了雍正一眼。

  方苞问:“马家化怎么知道这案子有冤枉的?到底冤杀了几人?”

  “白衣庵分着前院和后院,前院有几个小尼姑在应付门面,后院才是尼姑们居住的地方。淫乱之事间或有之,并不是人人有份儿:有的虽然淫乱,却没有参与杀人。据说其中还有两个是石女,恐怕连淫乱也说不上。最大的罪名,也不过是知情不报而已。这样的罪,仗责二十也就足矣,全部杀头,似乎是过苛了一些。田文镜一片报效之心,又因自己资望不足,急于立威,才作得过火了。他不像胡期恒和车铭,那两位手里有权,身后有人,怎么能和田文镜通力合作?胡期恒的折子后面,还附有一份张球的受贿单子,显然是要和田某拼到底的意思。臣以为,既然人头已经落地,就是让他们打御前官司,死过的人也不能活了。再闹下去,与朝廷没有什么好处,也永远没法说清。因此臣想,还是依照皇上的原意,把他们调开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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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11:40 | 只看该作者
七十三回 运匠心密谋除奸事 吹凉风盼望揭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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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一直没有说话,也一直在沉思着。过了好久,他才问:“方先生,你看呢?”

  方苞也像正在想着什么,他没有马上说话,但一开口,便是惊人的一笔:“皇上,据臣愚见,车铭是廉亲王的人,胡期恒是年羹尧的人,而田文镜则又是朝廷的人。河南的这汪水,就是一面镜子啊!上次邬思道来京时,我们曾几次彻夜长谈。邬先生的见地深远,使方某获益良多。他有句话很值得深思:癣疥之疾不足虑,心腹之患不可留!”

  张廷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在心里掂算着:谁是癣疥之疾,谁又是心腹之患呢?

  方苞说,河南这汪水是一面镜子,而邬思道对朝局的分析更是一针见血、震聋发聩。张廷玉一听“癣疥之疾不足虑,心腹之患不可留”这话,就在心里掂算上了。谁是“癣疥之疾”?谁又是“心腹之患”呢?方苞虽然没有明说,但张廷玉却十分清楚:河南的这面“镜子”,映照的不是“癣疥之疾”,却是他们背后的两派、两党。八爷和年羹尧这两个人,结党作祸,才是“心腹之患”。他们都犯着“圣忌”,而且已经到了不可调和、不治不行的地步了!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地做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张廷玉和邬思道、方苞不同。他不能像方苞和邬思道那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他是宰相,他只能光明正大地摆平朝局,襄赞皇上以法依理来治理天下。何时除掉年羹尧和八爷,那是皇上的事;或者说,是方苞和邬思道向皇上进言的事。这些,他都不便参与,而只能处置摆到明面上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向皇上建议说:“臣以为,车、胡二人调开河南还是应该的,但让胡期恒越级晋升四川巡抚却似乎不妥。杨名时的云南布政使出缺,让他补上倒很好。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雍正略一思忖后说:“好,就是这样吧。胡期恒是升职,让他到部引见以后再到云南。廷玉,你拟旨表彰一下田文镜,要写上这样几句话:嗯——此举结数年不结之巨案,扫省垣阴霾乖戾之邪气,快豫省百姓望吏治清平之宏愿……你告诉他,只管猛做下去。如今的天下,只患无猛,不患无宽!”

  张廷玉答应一声就要退出,却被雍正留住了:“哎,这也不是什么急事,你不必忙着走嘛。朕还有事要和你们商议一下。”

  张廷玉留下了,可是,雍正却回身来到窗前,默默不语地盯着外边的景致出神。张廷玉敏感地觉察到,皇上似乎是心事沉重,十分压抑。过了很长时间,雍正才转过身来,吩咐太监:“你们全都退出去!”

  张廷玉和方苞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意识到皇上将要有重要密谕。雍正盯着张廷玉问:“廷玉,你在外边办事,知道的情形比朕和方先生多。有人说,朕这个皇帝比先帝难侍候,这话有吗?你要向朕说实话。”

  张廷玉心里一沉,这样的话,外边早就在风传了。尽管他知道皇上的性子苛刻,但他更知道皇上的耳目灵通。所以,他不敢隐瞒,而只能实话实说:“回皇上,这话是有的。皇上严毅刚决,不苟言笑,这一点与先帝是有不同。官场中一向有个陋习,就是揣摩逢迎,投上所好。皇上的心思,他们无从揣摩,就会有一些不经之谈。”

  雍正摇摇头说:“恐怕还不止这些。‘抄家皇帝’,‘强盗皇帝’,‘打富济贫皇帝’,这些话也都是有的。是吗?”

  张廷玉不敢接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方苞在一旁说:“皇上,据臣所知,有这些话不假,可也有一些很能体贴圣恩的话。舆论不一,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请皇上不要把它看得太重了。”

  雍正带着十分自信的神气说:“不不不,朕并不为此懊丧。因为朕知道,恨朕的其实只有三种人:想夺大位的恨朕,因为位子已被朕坐了;贪官墨吏恨朕,因为朕诛杀查抄他们毫不手软;绪绅豪强们恨朕,则是因朕不许他们鱼肉乡里。有件事别人或许不知,张廷玉心里应该清楚。朕问你,先帝驾崩时,库存的银子是多少?”

  “回万岁,七百万两。”

  “现在呢?”

  “五千万两。”

  “着啊!这五千万两银子都是来自贪官,而并非敲骨吸髓取自于民;这五千万两银子也都入了国库,并没有拨进内库来修宫造苑!所以,朕心里有数,恨朕的人只是少数。这些人,朕不能不得罪,也不怕得罪他们!”雍正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子,“五千万,五千万哪!能保住这个数就很能做些事情了。河道可修,饥馑可赈,兵事可备——我胤祯上可对列祖列宗,下可对亿兆百姓!”他仰望殿顶,十分激动地说着,好像要一吐心中的块垒。

  张廷玉知道,皇上此时此刻,一定有说不出来的苦闷。他上前去叫了一声:“万岁……”

  雍正将手一摆,像是突然下了决心似的说:“朕要做的事情,从来是一干到底,绝不始张而终弛的!无论是宗室内亲,也无论是显贵权要,谁阻了朕的脚步,朕就绝不容他!朕意已决,要立刻下手,拔掉年羹尧这颗钉子!”

  张廷玉知道,年羹尧确实是朝廷上的一颗钉子,雍正也早就想要拔掉他了。但今日皇上亲口说出这话来,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定了一下神,思忖再三才皱着眉头说:“年羹尧居功自傲,妨碍政务,这都是明摆着的。但他刚刚立了大功,又封爵进位,极邀圣眷,这也是实情。骤然降罪,不但他本人不服,而且容易为小人启端寻衅。一旦搅乱了朝局,善后之事,就极其难办。请万岁三思——依臣看,不如先缓迟数年,放一放,凉一凉。在这个时间里,臣设法明升暗降,先剥掉他的兵权,再徐徐而图。这样做虽然慢了一些,却可保局势稳定。”

  雍正没有马上说话,方苞却说:“廷玉之见,不无道理。但实不相瞒,万岁做此决走,曾经先征询过我和邬先生的意见。我们俩不在局中,说话自然不像你那样负责。也许有考虑不周之处,仅供皇上参酌而已。但年羹尧骄横拔扈,他势力膨胀之快,数年后会是个什么样子,真是让人难以逆料。他插手河南,田文镜改革吏治就做不下去;他插手江浙,李卫要有所更张就得悄悄地干;他插手广东,孔毓徇就什么也干不成。”方苞停了下来,看了看张廷玉又说,“孔毓徇此人你是知道的,他是圣人后裔,当年圣祖去曲阜时,他还敢拒开中门呢。可现在广东一门九命的案子,他就束手无策,昭雪不了!今日我们在此,是向皇上密陈建议。假定数年之后,年羹尧与八爷合流,廷玉你内掣于议政亲王的威权之下,外囿于年大将军的重兵之中,请问,你将何以自处,能保住自己的相位吗?”

  “廷玉呀,方先生所说,也全是朕的心里话。朕已经四十八岁了,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哪,不能再等了,眼下能控制军队又靠得住的人,只有怡亲王。可是,你瞧他那身子骨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许多事你想办都不能办!允禩夺位之心至今不死,舅舅又是个不明不白的人。朕得到密报,有人已在年的军中活动,据说此人与老八还有瓜葛。廷玉你把这些连起来好好想想,该不该立即动手?再说,朕眼下并不想要了年羹尧的命,而只是想解掉他的军职。他只要能安份守己,朕也可保他终身禄命。马齐老了,方先生是位白衣书生,朕只能靠你,朕对你寄着厚望啊!”

  张廷玉知道皇上的心思,但他更知道,要拿掉年羹尧却不是说句话就能办好的事。思忖了好久他才说:“臣遵旨。但不知皇上要臣怎样做?”

  雍正边思忖边说:“今日下午,朕就召见图里琛,让他带着诏书去西宁,调年羹尧改任杭州将军,图里琛现在已是额附了,干这差事还是适宜的。”

  张廷玉心想,啊,怪不得皇上急着要把明秀许配图里琛,原来是要用他来对付年羹尧。皇上的这个打算,也一定和方苞商量过。看来,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但依图里琛的身份、地位和实力,硬要和年羹尧抗衡,他能得心应手吗?

  方苞见张廷玉面带犹豫,便在一旁说:“图里琛忠于皇上,他干这事最合适。年羹尧如果奉诏,万事全休;假如他敢抗拒,就在岳钟麒大营里设宴,一举而擒之。”

  张廷玉一听这话可急了:“方先生,你怎么能给皇上出这个主意?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能照搬古书,或者像是演戏那样?这是太平世界,法统严密之时呀,怎么能学赵匡胤那样,来个‘杯酒释兵权’?我问你,年羹尧如果既不奉诏又不赴宴怎么办?年的部将们不服又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年手中有十万大军,而岳钟麒却只有一万人?你知不知道,九爷现在就在年某军中,这一逼不是要逼出大乱子吗?”

  他这一连串的反问,一环紧扣一环,把雍正皇帝和方苞全都问得愣住了。过了很长时间,方苞才垂下眼皮自失地一笑说:“廷玉,你责备的全对,是我把事情想左了,想急了。看来,我这个不知兵的白面书生,还真是经不了大阵仗。”

  雍正也笑着说:“廷玉,你别着急,也别生气。朕和方先生是在和你商议,你有什么良策就拿出来好了。”

  张廷玉说:“皇上的心意臣是明白的。年羹尧一定要除,却不能*之过急。据臣看,这件事要分做几步走。皇上既然已经下走了决心,现在也不妨把步子稍微迈得大些。眼下,年羹尧虽然骄横,却并无反迹,又刚刚立了大功。所以,不但不能硬逼,还应该稳住他。该施恩处要堂堂正正地施恩,该发的军饷也要如数发足。朝廷可以采用这样几个步骤:第一步,眼下战事已停,他节制十一省兵马的权力,先要收回来。这事用不着皇上说话,我向兵部打个招呼就办了。这样办,名正言顺,谅他年羹尧也说不出什么来。”

  “嗯,这样很好。”雍正点头称是。

  张廷玉已经考虑周密,他不再停顿,一直说了下去:“第二步,于元旦前召年羹尧回京述职。他如果不来,就是抗旨不遵,朝廷处置他就有了前提。那时,先命岳钟麒署理征西大将军一职,并且调川兵入青海。年假如再不奉诏,就是谋反了。不过,以青海一隅之地,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要反叛又无可以叫得响的名目,用不着朝廷发兵,他们就会崩溃的。这是从他不奉诏说的,他如果来了,就又是一种处置法。那时他人在皇上掌握之中,怎么做还不是全凭圣意吗?不过,臣以为,就是到了那时,也不能给他处分,而只能勉慰。皇上的原意,也不过只是解除他的兵权,不必做得太过分了。”

  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皇上心中高兴,方苞也连口称赞:“好好好,真有你的。廷玉,你用的这是阳谋,光明正大,不失相臣风度。比起我以阴谋事君来,真有天壤之外。方苞着实领教,也着实惭愧。照着你这思路,一切都理顺了。我想,第一要厚赏年羹尧的官兵家属。家里有个安乐窝,他们就不肯跟着年羹尧造反;第二是京畿防务要抓紧。十三爷病着,皇上可以把十七爷调回京来掌管此事。昨天见到密折,说隆科多正在分散家中的财物,有的送到亲戚家里,有的甚至藏在寺庙里面。不管他现在想的是什么,也不管他前时的搜宫有什么背景,这样做就是和皇上生了异心。他虽已辞去了九门提督,但他管军管得时间太长了。我的意思,应该先把他调开,甚至可以给他点处分,打掉他的威风。这样,他就不能再作不利于朝廷的事,就是想干也没人肯听他的了。第三,我看过一些皇上的朱批,这些朱批中对年羹尧褒赞的话说得太多了。现在皇上可以下点毛毛雨,下旨收回来一些。下边的臣子们都很聪明,一见皇上要收回,他们能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吗?皇上也可以试着向下边吹点风,这就不会有‘变起仓促’的感觉了,人心也易于安定。”

  真是思路一对,路路皆通,雍正和张廷玉都连声叫好。张廷玉辞别皇上出去时,天低云暗,蒙蒙细雨在阵阵轻风中飘洒,院子里的青砖地像是涂上了一层油似的,晶莹湿润。雍正皇帝仰头望天,一任沁凉清新的雨珠,飘洒在自己的脸上、身上。邢年连忙跑过来,在他的头顶撑起了一把雨伞。雍正却笑着说:“六月天,哪就凉着了?去钟粹宫看看,让图里琛见过娘娘后,立刻到朕这里来。”

  雍正回到东暖阁里,安心定神,转向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

  他要按照一个新的思路,把原来曾经批过的奏折,再重新看一下。他拿起上面孔毓徇的奏章来,略一思忖,在上面批道:

  尔前折奏称,京都传言说,朕去丰台劳军,系应年羹尧之请,不知是何人之言?朕早已不是冲龄幼主,岂须年的指点,他又怎敢要挟朕躬?年羹尧之兄,即在广东海关,难道此言是出自他的口中吗?

  对孔毓徇这位圣人后裔,雍正皇上是寄于厚望,也十分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的。他在朱批中,写得端端正正,一字不苟。他还知道,孔毓徇为人正直。所以,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多说。写完后,他又细心地看了看,觉得很满意了才放到一边。随手又抽出四川巡抚王景濒的奏折来,对他,就和孔毓徇不同了,可以把话说得明白一些。雍正在奏折上批道:

  尔是否有得罪年羹尧之处,使得他必欲要以胡期恒来代你?今胡某不去矣,尔可安生做事了,年羹尧来见朕时,言语行动甚为乖张,不知是他因精神颓败所致,还是功高自满使然。尔是朕所用之臣,朕断不能因年羹尧之言,就轻易调换的。

  下面这一份却是高其倬的。他知道,这个高其倬是年羹尧的死对头,嗯,得向他也吹吹风。他前时出头保过吏贻直,会把朕的意思传给别人听的:

  看陵之事如何?遵化既然没有好地,也可别处走走,务必选一上好之地。又:近日年羹尧奏事数项,朕愈看愈疑。其居心不纯,大有舞智弄巧,包揽大权之意。思尔前奏,朕愧对尔及史贻直也!

  写完了这三封朱批,雍正这才抬起头来,仔细地想了一下,又抽出了年羹尧的奏折,疾书狂草批了下去:

  ……西疆之胜,若说朕不是大福大贵之人,岂有此理?但就事论事,实皆圣祖之功。自尔之下,哪一个不是圣祖用过之人?哪一个兵士,不是圣祖以几十年心力教养出来的?

  ……此一战,原是圣祖所遗之事,朕如今怎么好将奇勋自己认起来?……古人常常因好而不知其恶,朕不取此道,故凡你有不是之处,自然是要说给你的,尔放心就是了。

  写完,雍正抬起头来问:“图里琛来了吗?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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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12:09 | 只看该作者
七十四回 隆科多抄家惊大帅 汪景祺鼓舌说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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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里琛换了一等侍卫的服色,浑身鲜亮,格外精神地走进来,此时,雍正已经改变了主意,要把年羹尧的事先放一放了。他回过头来看了图里琛一眼说:“不要说谢恩的话了,朕有差使给你。隆科多舅舅的财产多得都没处搁了。你叫几个人去看看,他挪到哪里去了?弄清以后,请旨查抄!”

  “扎!”

  隆科多辞去九门提督的消息,年羹尧在刚出京时就知道了。皇上在朱批中告诉他说,“舅舅辞去九门提督一职,是他自己的主意。朕事先并没有吹过风,也不曾透露过任何想法”。年羹尧虽然不信雍正这话,可他却清楚地意识到,隆科多如今已经失宠了!当时他就想,假如把隆科多空出来的“上书房大臣”一职,加到他年大将军的头上,不也是一件好事吗?所以,他不但没有觉得什么意外,倒是有几分高兴。

  可是,当隆科多被抄家的邸报传到西宁后,年羹尧却不能不动心了。他知道,隆科多是皇上身边名次排在最前边的机枢重臣。他的圣眷和宠信,绝不在自己之下,怎么会说抄就抄了呢?他隐隐地觉得好像风头不大对了,但想来想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把桑成鼎叫来吩咐说;“连日没有睡好觉,头疼得厉害,今天的衙参免去了吧。你去让各位将军全都散了,再请汪先生和九爷过来说说话。”

  “是,老奴这就去办。不过,刘墨林参议今儿个去了岳帅大营。他临走时说,回来还要拜见大将军,不知你要不要见他?”

  年羹尧笑了:“好好好,这帖膏药可真够黏糊的。岳将军的大营离这里几十里哪,等他回来就是下午了,到时候再说吧。”

  话音没落,便听外边脚步声响,汪景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大将军哪里不适?晚生略通医道,可以为你看看脉。你有病不看YS,一味地贴膏药可不济事啊。”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叠文书放在了年大将军的案头。

  汪景祺现在的地位提高了。他文牍极熟,办事迅速,而且知识渊博,精神矍铄。帮办军务之余,常来陪着年羹尧谈古论今,早已成为年某的莫逆之交。年羹尧一见他走了进来,忙命军士们沏茶让座:“我哪有什么大病,只是心里烦闷而已。正要请先生过来谈谈,可巧你就来了。”说着,把刚刚接到的邸报递给汪景祺,自己却拿过北京寄来的密折匣子来看。

  邸报上说的,正是隆科多被抄家的事。这消息对于汪景祺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他接过来一边看着,一边念念有词地说:“唉,隆科多完了,下一个便轮着你年大将军了!”

  年羹尧忽听此言,惊得一颤,手中拿着的密折匣子也掉在了地上:“什么,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汪景祺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他把手上的邸报往案头一扔说:“大将军难道不知,皇上早就在疑你,而且现在是疑得越来越重了?他原来是想先拿八爷开刀的,如今除掉了隆科多,他就要掉转刀口,来取你的首级了。”

  年羹尧目光炯炯,凶焰四射,他狞笑一声说:“哼哼,我与皇上骨肉亲情,生死君臣,皇上有什么可疑我之处?你跑到我这里说出离间君臣的话来,不怕我处置了你吗?”

  汪景祺毫无惧色地看着年羹尧,扑哧一笑说:“亏得大将军一向以儒将自许,却不明白这个普通道理。天家父子兄弟之间,尚且没有骨肉亲情呢,何况将军只是与皇上有亲,却算不上天家?在下请问:隆科多与皇上就没有骨肉亲情吗?他就比不上你吗?你是国舅不假,可年妃的地位,能与隆科多的姐姐相比吗?先帝晏驾之时,内有诸王虎视眈眈觊觎帝位,外有强敌重兵压境的西疆之危。隆科多只须一念之差,皇帝的龙位便轮不到当今雍正皇上来坐!这托孤之重,拥戴之功,比大将军的‘勋名’如何?将古比今,你的忠心能不能比得上岳飞?你的功劳能不能超过韩信?你与皇上之间的情份,比得上永乐皇帝叔侄吗?”

  年羹尧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让你来向我说这番话的?”

  门外一声高叫:“是我,九阿哥允禟!”话到人到,九爷一挑门帘走了进来。他大大咧咧地地撩起袍角便坐在了大帐中间,用不容抗拒的眼神,注视着年羹尧说:“大将军危在旦夕,我不能不请汪先生来把话挑明。这既是救你,也是救我大清社稷!”

  年羹尧恶狠狠地看着这位九爷,突然,他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这笑声,是那样的撕裂人心,那样的令人恐惧。笑声未歇,他又怒声说道:“九贝勒,如果你忠于皇上,我敬你是九爷;你如果不忠于皇上,我就把你看作允禟!你不要忘了,我不是寻常的提督,我是手擎黄锁、秉着天子上方宝剑、有生杀之权的大将军!”

  允禟没有有被他吓住,却不动声色有眼有板地说:“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令人可虑!时至今日,你大概不会不知道:你自己藏弓烹狗之危近在眉睫,我唇亡齿寒之虞继之即来。不救你,我也难图生存;救了你,我才能自保。所以,才必然有今日之一谈。”

  年羹尧“噌”地从靴页子里抽出一份折子来,打开上面的黄绫封面甩了过去:“你们看花了眼,吃错了药,也找错了人!看看吧,这是几天前才接到的朱批谕旨。我让你们死得明白,皇上对我是什么情分。”

  允禟接过来稍一例览,便转给了汪景祺:“雍正给你一个如此响亮的耳光,你竟把它看作是亲近,真让人可笑,可悲,哦,你原来不会读文章!”

  汪景祺看看那封密折,也禁不住笑了:“大将军,你是当局者迷呀!这篇批语,粗看是亲,细看是疏,认真推敲一下,则令人不寒而栗!”

  “是吗?”年羹尧拿着那封朱批,反复审视。

  九爷一笑说:“你呀,白跟了你四爷这么多年,还是一点也不懂他!来吧,让九爷好好地教教你。”他用折扇在朱批上边指边说,“听着:这朱批有三层意思:一,西疆大捷,是皇上大福大贵所致;二,西疆奇勋本是圣祖所遗之事,你怎好将此自己认起来;三,你有什么不是之处,皇上是会告诉你的。你好好想想吧,这些藏头不露尾的话,从前你听皇上说过吗?”

  年羹尧冷笑一声:“九爷,幸亏你没福当皇上。有一天你要真地作了皇帝,不知你的臣子们还怎么个活法。皇上这话有什么不对之处?皇上和我之间通信常常是如此的,不过是开个玩笑,说说闲话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告诉你,皇上正因和我亲密无间,才和我这样说的。”

  “好啊,九爷我要不把话说明,看来你是死到临头还不明白了。汪先生,你把那份朱批拿来让他看看。”

  汪景棋又递过一份折子,是某个人向皇上请安,而由皇上加了朱批的。年羹尧不看则已,一看,竟然呆在那里了。只见这封奏折旁边朱迹淋漓,写着如同血一样的小字。

  年羹尧真地是‘纯’臣乎?朕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也没给他过这样的评语。你看到了他有什么不法之事,只管奏来。六月下旬密勿。

  这是年羹尧再熟悉不过的字体了,是任何人也模仿不出来的。年羹尧不禁一阵心中狂跳,他看那折子上的姓名贴上了纸,就要用手去撕,却被九爷拦住了:“哎,不可,不可。别人也有身家性命,哪能这样呢?你如果不信,我这里还有一份王景灏的折子,让汪先生把他抄的副本也给你看看好吗?”

  雍正朱批中的话,像针也似的直刺年羹尧的心头。皇上问王景灏,“尔有什么得罪年羹尧处,使得他必欲以胡期恒来代你?如今胡不去矣,尔可安心做事了”。年羹尧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竟然呆在那里了。这件事,别人谁也不知道,可他自己心里是有底儿的。四川巡抚王景濒和云贵总督蔡珽来往密切,他在给蔡珽的密信中曾说过年羹尧不少坏话。年羹尧知道以后,就在皇上那里告了王景灏一状。说他草菅人命,并要求把胡期恒派来代他任四川巡抚。这件事,年羹尧只在郑州对胡期恒说过,胡期恒是绝对不会告诉王景灏的。因此,除了皇上,谁也写不出这朱批来。难道皇上真是对我起了疑心吗?他为什么会说我“行为甚多乖张”的话呢?年羹尧的脸色变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喃喃地说着:“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呢……”

  九爷冷笑一声说:“这确实是真的,和隆科多被抄家一样地真!你犯了皇上的三大忌,不赶快作些准备,怕的是杀头之祸顷刻即到!”

  年羹尧好像遭了雷击一样,目光痴呆,神情迷离。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三大忌?三大忌……”

  允禟一声冷笑:“年亮工,你不明白了吧?那就打起精神来,请汪先生给你批讲批讲。”

  年羹尧苦笑着说:“那也好,年某恭请九爷和汪先生指教。”

  汪景祺故作势态地说:“九爷和大将军在此,学生哪里敢当这指教二字?不过九爷刚才说将军犯了皇上的三大忌,却并非危言耸听。头一忌,就是你立功太大!你想啊,雍正即位之初,内忧外患,危机四伏。你一战为他稳住了天下,也稳住了人心。他要借你的力量来压服八爷和群臣不满之心,所以不能不赏你。举酬勋之典,受殊爵之荣,位极人臣,威拟王侯,他再也拿不出可赏你的东西了。功劳太大而又无可赏赐,那将会是什么下场呢?”

  年羹尧静静地听着,想着。

  汪景祺继续说:“二是你功高震主,使皇上不能容你!你不懂韬讳,不逊功让主,反而居功自傲,意气洋洋,谁能容得下你?试问:郭子仪的功劳大不大?他在晚年时,以酒色自娱,才勉强保住了首级;徐达的功劳大不大?但他还是不敢居功自傲,退隐中山王府一政不参。就这样,朱元璋还是不能饶过,徐达也难免蒸鹅之赐!你呢?黄缰紫骝凯旋入京,王公以下郊迎数十里,你居然受之不疑!皇帝在丰台令将士解甲,竟然无一人敢从圣命。换了你当皇帝,能容得臣下如此猖狂吗?”

  年羹尧想起了那天的事,也不禁悚然了。

  汪景祺还在说着:“第三忌是你掣肘皇上。皇上要整顿吏治,你却处处插手。当今皇上是个猜忌之主,性子本就刁钻,他最恨、也最怕的就是别人不服。你平心静气地想一想,这几年你选了多少官?干预了多少外省的事?本来你不干政,他也要拿你问罪的,何况你多管闲事?皇上的原来意思,是想借你的力量先压制廉亲王,处置八爷后再解除你的兵权。但现在看来,他觉得你比八爷更可怕,他怕你与八爷联手造乱,所以要先清除你了!”

  汪景祺滔滔不绝地说到此处,却戛然止住,偌大的书房里变得一片死寂!年羹尧用颤抖的手,托着沁出汗珠的脑门,过了好久,才吃力地、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有些地方是不大检点,兴许弄错了什么事,但我没有二心。是哪里错了,才惹了圣怒呢?”

  “算了吧,痴迷大将军!”允禟嘲讽地一笑,“比起我来,你领教我四哥本事还差得多哪!自从大捷之后,先是宝亲王弘历,后是潦倒书生刘墨林,你这大营里哪一天少了监视你的人?就是原来的侍卫,也是在这里盯着你,不过被你降服了就是。”

  年羹尧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他们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疏远;自己却既像大梦初醒,又像沉入无底深渊。他耷拉着头坐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九爷怀着兴奋走上前来,抚着年羹尧的肩膀说:“大将军,我给你指条明路。常言说,时势可以造就英雄,但英雄也还能造时势嘛!我来军中已快二年了,仔细审量,十四弟人心尚在,部旧尚在。他无辜蒙冤,三军不服啊!将军何不以得胜之师高张义帜,迎十四爷来大营主持?在朝中执掌旗政的八爷知道消息,也必将在京召集诸王会议,废无道而兴有道。你们联手而动,互为唱和,重整山河,只在今日。那时,你年大将军不但可以超脱苦海,还将成为龙骤虎啸,震古铄今的伟男子、大丈夫!此事不难,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敢不敢挑起这副重担了。

  年羹尧摇着头说:“不不不,皇上是我的恩主。无论皇上怎样待我,我都不能起了叛离之心,也不想让天下人骂我为乱臣贼子!”

  汪景棋知道,九爷的话没有击中年的要害。便站起身来走到桌旁写了几个大字:“年大将军,请看,这是圣祖皇帝的遗诏原文。本来是‘传位十四子’,有人却增加了两笔,便成了‘传位于四子’。这就是雍正所以能即位为君的真谛,隆科多的‘功’与‘罪’也全包括在这两笔之中!”他一把将纸条撕掉又说,“年大将军,你是熟读史书的。你不会不知道,历史上凡带‘正’字的皇帝,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金朝的‘正隆’,‘正大’,元朝的‘至正’,明朝的‘正德’都概莫能外。就‘正’字本身而言,是‘王心乱’之象,又可以拆为‘一一止’。”一止者,一而即止也!你能高举义旗,正是应天顺人,挽救大清,也是最光明、最堂皇之举,又何虑身后无名,更何虑有人说长道短呢?”

  汪景棋不愧是个作乱谋权的“专家”。他把这个编出来的谎言说得天衣无缝,义正辞严。他的话使年羹尧不得不信,也不容他再有别的想法。年羹尧两腿一软,便跌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掩面,低声说着:“我不信……不信……这事情太大,也太出我意料之外了。你们让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刘墨林回到年帅大营时,天已将晚了。他是协调大营军需的参议道,无需通报,便可直入。可是,他刚踏进大帐,就发现了这里的反常。大帐里没有了平日的肃杀之气,却是灯红酒绿,觥酬交错。大将军居中高座,他手下的三大都统汝福、王允吉、魏之跃,以及一些下级军官们,一个个全都喝得醉意醺然,言语颠狂。看年羹尧和他手下人的神气,好像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刘墨林只好匆匆地向年羹尧报告了几件事情,就借口身上太累,辞别年大将军,返身回到了自己的参议府。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皇上写奏折。因为皇上有话:年羹尧那里的情景,事无巨细,必须三天一报。今天看到的这件事,是应该立即上报皇上的。他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来到书案前坐定。可突然发现,砚台边压着一张条子,上面字迹草率地写着:“惊风送鱼雁,夜半三更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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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12:41 | 只看该作者
七十五回 刘墨林长笑赴国难 乔引娣清歌别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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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墨林心里陡然一惊,思绪如狂潮奔涌:鱼雁传惊,定是有人在向我报警,提醒我将有事变发生!他回想刚刚在年羹尧大营里看到的情景,确实是让人奇怪:年羹尧素以治军严明著称,而且向有吃酒不许超过三杯的禁令,为什么他们今天一个个全都成了醉鬼?自己进去之前,分明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但一见他来到,为什么又张惶四顾,变成了哑巴?年某人为什么害怕见到自己?汪景祺和九爷又在哪里?他们和年某之间有何勾当?难道……不好,年羹尧要反了!

  “年羹尧要反了”!这念头刚在刘墨林脑海里闪过,就惊得他冷汗淋漓。但他仔细地想了一下,年某要反,只在迟早,这已是定而不疑的事了,要不皇上派他来这里何为?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明白这消息真实与否,并且尽快地报告给皇上。刘墨林把自己的小奴叫了过来,这孩子原是苏舜卿身边的人,舜卿死了,又跟着刘墨林来到西疆。他粗通文墨,人也很机灵。刘墨林问他:“猴儿,今天都有谁到过书房?”

  “老爷,是大营里的一个人,奴才不认识他。他说到这里闲走走,在你书案边坐了一刻就回去了。奴才出去给他泡了茶,他也没有喝。”

  刘墨林知道,皇上在年某军中派有细作,既然是年羹尧大营里来的人,就一定知道机密,此事也绝对可信。他匆匆地把自己的奏折和文书包成一个小包,想了想,又在包外写了一行小字:“年羹尧反!”他拉过小猴儿轻轻地说:“好孩子,听话,你必须立刻躲了出去,但不要远离,就在城外等候。”

  猴儿果然聪明,马上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他也小声地问,“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再问了!这包东西你替我带好,明日一早,你再回来看看。我这里要是没事,你就还来照常当差;假如这里出了事,你就马上到岳帅那里,把这包东西交给他。”

  猴儿机灵地走了出去。刘墨林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心里踏实了。此时他假如想逃,肯定是有机会的,但他却不想这样做。离开西宁并不困难,可是,他能逃得出年羹尧的魔爪吗?与其将来被捉、被杀,还不如就在这里坚守着,他不愿成为背叛皇上的人。回想自己已经走过的前半生,他感到一切都十分满意,也没有留下丝毫的遗憾。苏舜卿死了之后,他一心一意地研读徐骏的诗章,终于让他抓到了把柄。那洋洋大观的诗作里有这样两句话:“明日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他给皇上写了一封密折,说徐骏这是缅怀前明,其心叵测。他知道,皇上正在大兴文字狱,要处置一切敢于反抗的人。只要这封密折到了皇上手里,任他徐骏有天大的能耐,也难保全性命。他的仇,不,他和情人苏舜卿的仇,这一下全都报了!他自忖没有辜负皇上对自己的天高地厚之恩,也没作任何对不起朋友的事。哪怕是现在就惨遭毒手,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不出刘墨林的意料,半夜刚到,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汪景祺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刘墨林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慢慢地坐起身来问:“汪先生,你是来送我走的吗?”

  汪景祺手里拿着一瓶毒药,一步步地走上前来,奸笑一声说,“不,送你走到这条路上的不是在下,而是你的皇上。这是年大将军给你预备下的送行酒,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派人去请十四爷了,而且要重写大清的历史。可惜的是,你却看不到那一天了。”

  刘墨林说:“好,你说得真好!不过,究竟谁胜谁负,还不能由你说了算,因为,你还不是阎罗王嘛,哈哈哈哈……”他放声长笑,接过那瓶“酒”来,一仰脖子,全都喝了下去……

  汪景祺说得一点不错,他们确实是去请十四爷了。而且去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这个汪景棋!刘墨林死后不久,汪景祺就来到了遵化,他在这里寻找着接近十四爷的机会。

  如今的十四爷,可不是那么好见的。他在孝陵“守陵读书”已经一年多了,还从来没见过外人。但是这里也并非与世隔绝,至少,朝廷的邸报还是他能够看到的,因为他还有个“固山贝子”的名号。当隆科多被抄家的消息传来后,允禵没有觉得丝毫意外,倒是感到十二分的高兴。他对时刻不离身边的乔引娣说:“好好好,这个老混帐终于也有今日!他凭什么当了上书房大臣,不就是宣读了父皇的遗诏,扶雍正坐上了龙位吗?”

  乔引娣在一旁劝他:“爷,你*那么多的心干嘛?早先那些旧帐,爷就把它忘掉吧。我们小户人家有句话说:吃饱穿暖就是足,平安无事就是福。奴婢想,万岁让你住到这里,还算是有手足之情的。要是他像对十爷那样,把你发到西口去吃风喝沙,那可怎么受?奴婢就是能跟去,也替不了爷呀!”说着,说着,她的眼泪竟流了下来。

  允禵见她这样,也不禁心酸:“哎,你这是何必哪!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我早就不想这回子事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允禵哪能说忘就忘。隆科多先是抄家,接着又是交部议处。很快的,又下了圣旨,让他到西疆游牧部落去商议划分疆界的事。圣旨里还说,“若该大臣实心任事,诚意悔过,朕必宽有其罪”。可是,事隔不久,就又有旨意,切责隆科多“包庇鄂伦岱和福尔等,意欲网罗党羽,招降纳叛”。允禵一见这个上谕,可不能置之不理了。福尔是他过去领兵时的心腹大将啊,怎么也把他给拉扯进去了呢?他想打听一下,可身边竟然连个可问的人都没有。偌大的陵园内,虽然有几十个宫女太监。贴心的却只有引娣一人。外面也有百十个侍候的兵丁卫士,可他们全是内务府派来的。三个月一换,还没认出模样,就换班走了。常在这里的,只有蔡怀玺和钱蕴斗两个管事。不过他们却和自己一样,被关在这个活棺材里,什么也不知道。

  转眼间,七月过去,八月也过完了。引娣见十四爷心里烦闷,便出了个主意:“爷,皇上前日让人送来了两坛子酒,爷何不带上奴婢,登高一游呢?”

  允禵高兴了:“好,还是你知道心疼爷。就依你,咱们上棋盘山弹琴吃酒,登高赏秋去。”

  这里正在说着,外面钱蕴斗走了进来禀道:“回十四爷,京里来了人,是十三爷府上的太监头儿赵禄,他想见爷呢!”

  允禵傲然他说:“不见,不见!他有什么话,让你们转告我也就是了。这样,只怕我还少担点嫌疑呢。”

  钱蕴斗陪着笑说:“爷,不是奴才不听您的。十三爷让赵禄带了信来,还有几坛子新糟的酒枣,奴才叫他们抬进来,爷尝尝可好?”

  允禵勉强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去叫他们进来。”钱蕴斗刚要走,又被允禵叫住了,“慢,你们也来几个人在这儿看着,难道你就不怕我和他说了什么私房话。”

  钱蕴斗连忙陪笑说:“爷多心了,十三爷派来的人,奴才们不敢!”

  引娣笑着说,“爷真是的,拿他们出什么气呢?我看钱蕴斗还是有良心的。上回您给九爷写的信,不也是他带出去的吗?内务府的人把他腿都打断了,他都没招。还是后来我逼着他说,他才告诉我的。”

  “哼,那不过是周瑜打黄盖,蒙了曹阿瞒罢了!你们女人家,哪懂得男人们的把戏!”

  说话间,赵禄进来了。他走过来就一头跪倒在地:“十四爷,奴才赵禄给您老请安了。”

  “起来吧。十三爷身子也不好,还总惦记着我,叫人生受了。”

  赵禄一闪眼,看四下没人,便上前一步低声说:“爷,小的实是替八爷送信来的。”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呈给允禵。

  允禵狐疑地接过来,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赵禄忙说:“十四爷明鉴,奴才原先是八爷的人。是康熙四十二年十三爷遭难时,八爷派我跟了十三爷的。要是没有这个身份,我哪能进到这个地方啊。”

  允禵漫应了一声,打开那信看时,却不见一个字。赵禄连忙上前小声说:“爷,这是用米汤写的,得用烟熏……”刚说到这里,一眼瞧见引娣进来,他便立刻住了口。

  允禵一笑说:“你也大小看爷了。我虽然受禁,哪能没有一个心腹呢?引娣,把这封信拿去,用烟熏了再给爷看。”

  允禵见引娣走了这才问:“八哥如今圣眷可好?”

  赵禄忙说:“回十四爷,奴才极难见到八爷,就是见了也说不上话。不过,前时听十三爷和张中堂说:不除年隆,帝权不稳,像是皇上要解除年大将军的兵权。”

  “哦。”直到这时,允禵才相信了赵禄。他明白,如果他不是八爷的人,这样的话是说不出来的。引娣将信拿回来了,允禵接过来一看,那上面字迹草率地写着:

  九弟来扎,年部事有可为。老狗已前往迎驾,千古成败,皆在吾弟一念之间,万勿自误。切切!

  这封信虽无落款,但那熟悉的笔体,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确实是八哥手书无疑。允禵目光盯着远处问:“汪景祺来了吗?”

  “回十四爷,他来了,就住在遵化城里。”

  “什么地方?”

  “奴才不知道?”

  “我怎么见他?”

  “八爷说,只要爷能走出陵园,自能见到。汪先生自己是没有办法见到十四爷的。”

  允禵却不想让赵禄看出自己的心思。他不出声地笑了笑说:“我早已是心如死灰,想不到外边的朋友们却这样热心,真是让人好笑。你回去吧,谁让你来的你告诉谁,允禵并无它念,情愿终老此地。你们谁也不要再来打搅我了。”

  赵禄听了这话,不禁一愣,但依他的身份,又能说出什么来?只得叩头告辞回去了。

  引娣却懂得允禵的心事,她在一边悄悄地说:“爷,你真的要去见那个汪先生吗?奴婢说了那么多,你竟然一句也听不进去,真让人伤心。”

  允禵没有答话,他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思索。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唉,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总得试试这水有多深,看看它有没有机缘哪……”

  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允禵带着乔引娣和蔡怀玺、钱蕴斗登上了棋盘山。这里是孝陵附近一处观景胜地,又正在秋日浓艳之时。只见群山环抱中,松涛叠翠,泉水泼溅,有说不尽的风光,看不完的山景。但允禵却心神怔忡,无情无绪。乔引娣既希望他见到那位汪先生,又害怕那个是非之人突然来到。看看天色,已经下起了大雨,她多么想劝劝十四爷,请他立刻下山呀!可是,瞧他的脸色不对,张了几次口,又都咽了回去。他们在山上的六角亭中摆上酒菜和瑶琴,吃酒唱曲,一直消磨到天将晚了,也没有任何奇遇,只好快快地回归陵寝。

  他们哪里知道,一张大网早已在这里张开了。刚回到陵寝,一队执矛挺枪的军士,就突然闯了进来,带头的是马陵峪总兵范时绎。乔引娣见此情景,早已吓得不知所惜。允禵怒喝一声:“范时绎,你要干什么?”

  范时绎一丝不苟地向允禵打了个千回道:“奴才给十四爷请安来了。奉上命和上书房大臣马中堂的手谕,说有人想劫持十四爷。奴才派人在遵化城里搜捕了一天,首犯汪景祺已经擒拿在案。奴才特来禀告十四爷,也想恳请十四爷体恤一下奴才们的难处,往后出门时知会一下总兵衙门,以便派人妥加保护。”

  一听说汪景祺被捕,允禵不免吃了一惊。但他久经磨难,脸上一点儿也没有带出来,却冷笑着向范时绎问道:“是么,天下还有人把我当作奇货吗?真是笑话!这个汪景祺是个什么样的人?谁派他来的?”

  “回十四爷,奴才不知。总督衙门还有滚单到奴才这里,说是陵寝这边,还藏着汪景棋的内应,要奴才拿下。不知这里可有人叫蔡怀玺和钱蕴斗的,请爷指示。”

  允禵一指钱蔡二人说:“你们要的就是他们俩吗?他们都是内务府派来的,又一向办差用心,还受过皇上的嘉勉呢。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或者是那汪景祺胡乱攀咬?你去回禀你们总督,要他再查一查。这两个人没长翅膀,也不是土行孙,他们跑不了的。”

  范时绎却不再说话,回头向军士们一声怒喝:“拿下!”

  “扎!”

  蔡怀玺和钱蕴斗被五花大绑地带了出去,范时绎却回身向允是打了个千说:“惊了十四爷的驾了,奴才有罪。但这既是君命,又有上峰的宪令,奴才不敢不遵,请爷宽恕。奴才还有下情,要禀报十四爷。”他的话虽然温存,但语气间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允禵黑着脸说:“有话便说,有屁快放。”

  范时绎却不生气,笑模笑样地说:“十四爷,您是天璜贵胄,龙生凤养,奴才不敢在这里撤野。上边有命,您这里的太监和宫女也得换一换了。”

  允禵突然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引娣说:“哼,连她们都不放过,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十四爷这话,奴才不敢当,奴才只是遵旨办差,有什么话,请十四爷奏明皇上好了。”

  “你们都要换哪些人?”

  “回爷,这里的人一个不留,奴才今天就要带走!”

  “爷身边只剩下这个乔引娣了,能把她留下来吗?”允禵这话,已几近哀求了。

  “爷圣明,旨意上说,‘速将乔引娣等四十八人全部解京’。她是皇上提着名字要的人,奴才不能不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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