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读《红楼梦》: “好玩”的巅峰之作

沈阳老张

12查抄大观园

查抄大观园的直接诱因，是邢夫人手里的绣春囊。

什么是绣春囊？就是在那个香袋上绣有一男一女，赤条条地缠绕相抱，看上去好像是这两个妖精在打架。

绣春囊原来是贾母的小丫头傻大姐从大观园山石边捡到的，要给贾母送去，路上被邢夫人发现，死命从傻大姐手中夺下。为了将王夫人一军，邢夫人就派人将绣春囊给王夫人送去。

荣国府的权力布局有点奇怪：贾政是小儿子，却住在正房荣禧堂；贾赦是大儿子，却住在东院。邢夫人是大太太，却不当家。王夫人是二太太，却当家，还把娘家的侄女凤姐拉来协助当家。贾赦有一次借讲笑话，旁敲侧击说贾母偏心眼儿。

贾母为什么偏心眼？红学界众说纷纭。有人认为，贾赦是庶子，贾母喜欢亲生。但从文本上看，似乎不太像。如果贾赦不是亲生，那他就根本不具备说贾母偏心的资格。在封建家庭里，嫡子的地位要比庶子高。

邢夫人送绣春囊的时候，虽然一句话没说，但这个行动，实际上是对王夫人说：你看看，元妃开放大观园，开出个什么结果？再说，你管理荣国府，又管理出一个什么结果？

王夫人拿到绣春囊时，气个半死。

那么，这绣春囊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这绣春囊恰恰是从邢夫人的势力圈子里出来的。它是迎春侍女司琪的情人失落的。迎春不是邢夫人亲生，是贾赦的妾所生。司琪是迎春的大丫环，司琪的姥姥王善保家的又是邢夫人的陪房。绣春囊一事，应该说是属于邢夫人管理范围下人员引发的事，最没有面子的，要说是邢夫人自己。

司琪送香袋给表弟潘又安，约他到大观园见面。这个潘又安带着香袋进园后在山洞庭湖里和司琪幽会，结果被鸳鸯撞见，急忙之中潘又安将香袋丢失。至于说，司琪又是从哪儿弄来的绣春囊，这是一个疑问。

这么一个简单的过程，在《红楼梦》文本中，通过两回来分别描写。在第71回，写鸳鸯到大观园传达贾母的指示，出园时天已黑，因要小解，到一山石下，偶然撞见司琪跟潘又安幽会。二人给鸳鸯下跪，求她保守秘密。后来潘又安逃走，司琪吓病，鸳鸯和司琪对哭，发誓一定要死保秘密。

第74回，王熙凤带人抄检大观园，周端家的从司琪箱子里抄出男人物品，还有潘又安给司琪的信，信里说到私自相传的香袋，就是绣春囊。

司琪的秘密在查抄大观园时被揭开，出现了一个喜剧性的场面：王善保家的本来是想抄检王夫人这边的丫环，没想到出洋相的是自己的外孙女司琪！王熙凤和周端家的就幸灾乐祸。王熙凤先是瞅着王善保家的笑，然后说：这倒也好，不用老娘*一点心，她鸦雀不闻地就给你弄了个好女婿来，大家倒省了心。王熙凤笑容满面地往王保善家的伤口上撒盐！王保善家的只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司琪的惊天秘密当场被揭开，凤姐见司琪低头不语，也并无一点畏惧惭愧之意，觉得有点可异。其实，按照现在的观点来看，司琪追求爱情free，刚强无畏，是《红楼梦》中小人物中一个性格鲜明的形象。

邢夫人的本意，是想出王夫人的洋相，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夫人拿到邢夫人送来的绣春囊以后，气急败坏地来到王熙凤房间，先把平儿轰出去，然后拿出绣春囊，直接怀疑到王熙凤头上。

邢夫人拿绣春囊大做文章，当然也有想整一整王熙凤的动机。邢夫人认为，王熙凤专捡高枝飞，一心讨好贾母和王夫人，而对自己公婆，事不出力。贾琏虽然不是邢夫人亲生的，但是，王熙凤毕竟是贾赦和邢夫人的儿媳妇。公公贾赦讨鸳鸯，你王熙凤不帮忙。所以，邢夫人只要一有机会，就要给王熙凤没面子。

按照正常的婆媳关系，既然王熙凤是荣国府的总管，邢夫人发现问题，就该把王熙凤找来，让她去调查处理。但邢夫人偏不这样做，她绕开王熙凤，直扑王夫人，既向王夫人挑战，也向王熙凤示威，这里也未必没有怀疑王熙凤的因素。

王夫人对绣春囊的思考也太简单化，好像有点缺心眼。她觉得园子里的老婆子们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女孩子们会从哪弄来？肯定是贾琏这个“下流种子”，从外面弄来给王熙凤，王熙凤一不小心 就丢落在大观园里。这种尴尬的事，怀疑到亲侄女身上，怀疑到体面的当家奶奶头上，好像一点道理都没有。

王熙凤用了五条响当当的理由，洗刷掉了王夫人对自己的怀疑。书上有一长篇精彩的自白，王熙凤反驳王夫人，像一个推理小说大师，把边边角角的疑点全部扫到：绣春囊这样的东西，贾府的奴才媳妇，年轻侍妾乃至尤氏，大丫环，都有嫌疑，唯独我王熙凤最没有嫌疑！王熙凤说得既小心又诚恳，既透彻又恭敬。真是口若悬河，滴水不漏，有理有力，有礼有节。王夫人不得不服。

王熙凤建议王夫人“平心静气，暗暗查访”，以查赌为名，悄悄秘查绣春囊。王夫人为了表示自己办事有力，出以公心，对邢夫人的人一视同仁，把邢夫人派来的王善保家的也拉进查抄小组。

查抄大观园，把贾府的三艳：探春，迎春，惜春写得跃然纸上。探春是带剌的玫瑰，又红又香又扎手。迎春是个“二木头”，对不幸一贯是俯首帖耳。惜春孤辟耿直又冷酷无情。

查抄大观园也成了王熙凤从权力顶峰跌落而下的生动画面。查抄前，王熙凤蒙受邢夫人的示威和王夫人的怀疑，查抄中还蒙受探春的羞辱。查抄完怡红院后，王熙凤语气谦和地跟王善保家的商量：我有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捡只抄捡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抄不得的。

王熙凤什么时候跟下边人讲话好像是避猫鼠？现在，王熙凤对邢夫人的“特使”王善保家的，如此违心附和，真是今非昔比，英雄末路！

王熙凤说完对薛宝钗不能抄，便带人进入潇湘馆。难道薛宝钗算亲戚，林黛玉就不算亲戚？是不是因为林黛玉在贾府的时间长，王熙凤已经把她当作贾府的人了？还是因为王熙凤摸准了王夫人不喜欢林黛玉，故意对林黛玉大公无私？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生性敏感的林黛玉，总得对她房子进行抄捡有点反应吧？奇怪的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林黛玉一句话也没说，曹雪芹在这里一个字也没写。一个受到不公待遇的人，最终会习惯这种不公平，接受这种不公平，淡然处之。林黛玉淡然，紫鹃坦荡。

薛宝钗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第二天一早她就搬出大观园。薛宝钗当然是避嫌，洁身自好。其实，薛宝钗和林黛玉都洁身自好，但薛宝钗有洁身自好的条件，自己有家，有母亲，而林黛玉什么也没有。

薛宝钗其人，锦上添花的事做得多，雪中送炭的事做得少。自己的事想得周密，下手快，而且不计他人，不讲情面。史湘云还在蘅芜院住着，薛宝钗这个名正言顺的主人却走了。她先把史湘云支到探春那儿，自己来跟李纨“告假”，再把史湘云安排到李纨处。史湘云什么话也没有说，大概是因为“宝姐姐是亲姐姐”吧？所以，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薛宝钗料到今后大观园没有好过的日子，她当机立断，三十六计走为上。至于把宝姐姐当成亲姐姐的林妹妹和云妹妹，对不起，宝姐姐也顾不上各位了。

查抄大观园第二天，甄家被抄的消息传来，甄家是贾家的影子，甄家又把部分家产藏到贾家，这就成了贾家被抄的诱因。

大观园的丫环，首先是怡红院丫环晴雯，芳官受到毁灭性打击，晴雯含恨而死，芳官出家为尼。王夫打算把贾宝玉迁出大观园。薛宝钗已经主动离开大观园，迎春也将嫁出大观园……

查抄大观园前，贾府的矛盾蜂起，鸡争鹅斗，恨不得我吃了你，你吃了我。查抄大观园之后，这种矛盾也就更加公开化，多样化，复杂化了……

沈阳老张

13“红楼梦”三字从何而来？

《红楼梦》是曹雪芹亲自确定的小说书名，曹雪芹在《凡例》中说：“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红楼梦”也是小说第5回一套曲子的名称，脂砚斋对《红楼梦仙曲十二支》的批语是：点题，作者自云所历不过红楼一梦耳。

曹学大师冯其庸先生有个比喻，他说：石头记是名，红楼梦是字，就像曹霑（zhan）是名，曹雪芹是字一样。字是诠释名的，字有时比名更准确，更生动，更有名。读者习惯说曹雪芹，不太习惯说曹霑一样，读者更喜欢红楼梦的书名。红楼梦的内涵比石头记更丰富，更准确，更精彩。

《红楼梦》红遍五大洲，华人世界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但是，有多少人想过，“红楼梦”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曹雪芹是从哪儿取来的这书名？

马老师说，唐代诗人白居易用“红楼”二字来形容过富家闺阁。在他的《秦中吟》中，有这样的诗句：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住在富丽堂皇楼阁里的富家小姐，用金丝线绣绫罗嫁衣。“红楼”不一定就是红色的楼房，而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楼房。为什么说富家女绣的是嫁衣呢？因为白居易是把这两句和绿窗贫家女，寂寞二十余相对照，绿窗指的房子无任何装饰的篷窗，住在这里的贫家女，长到20多岁还没有出嫁。那个时候，20多岁没有出嫁就算是老姑娘了。

将“红楼梦”三个字联起来用的是晚唐诗人蔡京，他在《咏子归》一诗里说：凝成紫塞风前泪，惊破红楼梦里心。

这，就是《红楼梦》书名的来历。“红楼”是富家的闺阁，“梦”是作家的人生感受，曹雪芹说他是“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才写这本书的。

古代作家写的黄粱一梦，南柯一梦是梦中得富贵，梦中当大官，是真正的做梦。而曹雪芹所谓的“梦”，是梦幻一样的人生，是指他的家庭从繁华到贫寒的变化。用曹雪芹自己的话来说，这种变化，就是从“锦衣纨绔”，“饫（yu 饱）甘厌肥”，到“茅椽蓬牖（you 窗户）”，“瓦灶绳床”。从过惯富贵生活，穿腻绫罗绸缎，吃腻鸡鸭鱼肉，到过清贫的生活，住草房陋室，用简陋的用具和锅灶。

曹雪芹的朋友说他，“举家食粥酒常赊”，“卖画钱来付酒家”。曹雪芹经历过跌宕起伏的梦幻人生。敦敏说他是“秦淮旧梦人犹在”，是说曹雪芹经历过曹家南京时代的梦幻一样的繁华生活，“扬州旧梦久已觉”，是说曹雪芹已经从家族的繁华旧梦中醒来，认真地思考人生。

在《红楼梦》写作过程中，脂砚斋多次抄阅并点评。

脂砚斋是谁？红学界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胡适认为，脂砚斋即是《红楼梦》的主人，即是它的作者曹雪芹。后来，胡适在《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中又认为，评者脂砚斋，大概是曹雪芹的嫡堂兄弟或从堂兄弟。俞平伯也说，我近来颇疑脂砚斋即是曹雪芹的化名。清代裕瑞在《枣窗闲笔》中说，曾见抄本，卷额本有其叔脂砚斋之评说，近人吴世昌也认为，脂砚斋是曹雪芹的叔叔。周汝昌认为，脂砚斋就是小说中的史湘云（也即曹雪芹的表妹，妻子）。

马老师认为，脂砚斋是与曹雪芹年龄相仿的堂兄弟曹天佑。后来，畸笏也参与进来点评。畸笏又叫畸笏叟，马老师认为，畸笏是曹雪芹的父亲曹頫\(fu)。我们通常讲的“脂评”，就包括脂砚斋和畸笏叟，还有梅溪，松斋，棠村等的批语，简称“脂评”，数量达8000条之多，对研究曹雪芹及《红楼梦》起重要作用。

曹雪芹生前，以《红楼梦》为书名的抄本已经存在，如宗室诗人明义，他所看到的书就叫《红楼梦》，这个抄本已失传。现存最早把书名定为《红楼梦》的是抄本甲辰本，是1784年的抄本，这是曹雪芹已经去世20多年后的事了。

甲辰本的梦觉主人，他在序言中解释了《红楼梦》书名的含义：辞传闺秀而涉于幻者，故是书以“梦”名也。夫梦曰“红楼”，乃巨家大室儿女之情，事有真，不真耳。红楼富女，持证香山，悟幻庄周，梦归蝴蝶。作是书者借以命名，为之“红楼梦”焉。意思是说，这是一部写闺阁儿女之情的小说，是虚构的，所以叫“梦”。曹雪芹借用白居易的诗句，借用庄周梦蝶式的构思完成这部小说。

甲辰本后7年，1791年，程伟元刻印的《红楼梦》出版，从此，有了后40回。后40回是谁续的？是高鹗？还是无名氏？还是高鹗根据无名氏的稿子改的？不得而知。还有人提出，后40回也有曹雪芹的笔墨。但是，大多数红学家对后40回不以为然。

鲁迅先生说过：把前80回的作者和后40回的作者放在一起看，就会发现，人和人的不同，有时竟然像人和类人猿的不同。但是，也有人认为，后40回毕竟完成了宝黛爱情的悲剧，这，当然是见仁见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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