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花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楼主: 沈阳老张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名人轶事]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雍正皇帝 (中册)

[复制链接]

1万

主题

5万

帖子

2万

积分

超级版主

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Rank: 8Rank: 8

积分
22166

会员最具活力勋章灌水大师勋章突击队员勋章社区建设勋章最具号召力勋章金点子勋章财富勋章团队终身成就勋章会员终身成就勋章社区优秀版主勋章社区居民最爱沙发

QQ
11#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1:44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七回 居檐下怎敢不低头 盼情郎却是伤心果

--------------------------------------------------------------------------------


  允禩被皇上发落走了,隆科多心里打起了小鼓。果然皇上马上就问到了这事:“现在该说说你们的事了。两位留守大臣,闹得像两军对垒似的。畅春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隆科多拿眼睛一瞧马齐,见他白发乱飘,浑身打颤,知道,他这是气急了。不能让他先告状,他一告,我就不好说了,便抢着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说自己怎样请示了弘时,请示了允禩;说自己如何关心大内的安全,时刻提防着小人们作祟;说自己见管着善扑营的十七爷允札去了古北口,怕宫中有人潜伏作乱,这才要清宫。他说得十分详尽,也说得头头是道。最后说:“马齐是负责政务的,他不管军政,我净园子又没有干扰了他什么事,他凭什么来插手?本来没事的,让他这样一搅和,倒闹得满世界全都惊动了。刘铁成在园子里还放声辱骂奴才,骂得奴才颜面扫地。他那些粗话脏话,奴才都不敢向皇上学。奴才为了不伤和气,还只得忍气吞声……”他说得十分动情,又想起允禩被开发了,弘时不敢伸头了,如今天大的事情,全都落在自己头上。真是越想越后悔,越想越伤心,不知不觉中,眼圈竟然红了。

  听隆科多说得这么热闹,马齐更是恼在心头,一开口,就打出了不依不饶的架势:“哼,说得好听!我也是领侍卫内大臣,皇上的安全也不光是你一人的事。搜宫、净园,是正经事,可是,你先得请了圣旨方可施行。哪有这么大的事,连个招呼都不打,说干就干的?别说你一人说了不算,就是我们俩在一齐合计了,也还是越权、越礼的行动。何况方先生和十三爷根本不知道?这算是什么行为,你自己心里有数,别人也有数,不是掉上两滴眼泪就能算罢的。”

  允祥在一旁看着,心里有点不好受,他长叹一声说:“唉!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要是我能动动,哪会有这样的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全由我承担好了,舅舅和马齐你们不要为此再闹下去了。”他说罢,突然一阵呛咳,觉得口中一甜,知道是吐了血。可他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咽了下去。

  方苞此时,却一直在皱眉沉思。他也是上书房大臣,可他却又是位布衣臣子。在上书房里,他只有参赞之权,却没有决策的权力。因此,隆科多不和他商议此事,他不能说长道短,更不能挑理。但是,方苞是精通史籍的。作为人臣,擅自搜索宫禁,可不是一件小事。历史上,除了曹*、司马氏和东昏侯这些乱国奸雄之外,自唐朝以后,连奸相严嵩也不敢这样干。方苞心里非常明白,这件事情的可怕,还不仅在隆科多的莽撞和越权,而是在于,事情的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背景,有没有更大的后台!如今的京师里,人事更迭,纷乱如毛,一时又从哪里分出个头绪来;既然看不出头绪,又怎能说得清谁是谁非?他想了想说:“你们都是为国家着想的,国舅和马齐不要为此闹出生分来。不过,据老臣看,这事只能有一,不可有再。开了个这样的先例,后世就不堪设想了。”

  方苞这话,初听起来,好像是为他们两人劝架,但话中含意,尤其是那“可一不可再”之言,却是明白至极的。隆科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脸也腾地就红了,他回头又冲着方苞说:“先生,你每天钻在穷庐整理先帝爷留下的国书,我不是找不到你吗?一直到事情闹出来,才知道你老先生也在十三爷那里。这可让我怎么说呢?”

  马齐听他如此说,一口就顶了回来:“别说是你找不到方老先生了,你就是见着了他和十三爷,拿到了十三爷的钧命,我马齐也不敢领!你派的那一千二百人是我马齐把他们赶出去的,我一人作事一人当,这事与刘铁成没有关系。你不要扯三拉四的,我马齐和你没完。我把话说到明处,这事我要提本参劾你!”

  允祥还是想息事宁人:“马齐,别动那么大的肝火,也没人说你的不是嘛。舅舅也是好心,当年先帝巡狩热河,不也是也要净一净避暑山庄的嘛。”

  马齐一挺脖子,连十三爷也顶上了:“不,那次和今天不同,那次是请了圣旨的。当年擅自进入避暑山庄的凌普后来就被正法了!”

  隆科多急了,他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什么,什么?你说我是谋逆吗?”

  马齐一步不退地说:“你听清楚了再说,我并没有说你谋逆。我说的是凌普,他可是已经正法了。”

  马齐的话显然具有很大的压力,隆科多不言声了。雍正的心里早就是翻江倒海一样了,从昨夜到今天,发生了多少事啊!这些事,恐怕都不是一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他要再看一看,听一听,甚至如果有必要,他还要让一让。他要等年羹尧的事情办完、办好,才能腾出手来说别人的事。看着两位大臣竟然吵成了这样,他扑哧一下笑了:“你们都动了肝火,竟忘记了这是君前失礼吗?舅舅这事,是做得匆忙一些。可是,哪怕是天下都反了哪,朕也相信舅舅是不会反的,他绝没有谋逆之心!马齐呀,你疑得过重了。放着一个丰台大营在这里,就是有人想谋反,一千二百人能成了什么气候?他们可以攻进去,但能守得住吗?好了,好了,你们俩谁都不要再说了。事情慢慢就会过去的,时间一长,自有分晓。你们谁也不要再追究此事了,好吗?”

  马齐和隆科多两人,在畅春园里里外外闹到了两军对垒的程度。大家都以为,皇上非要深究不可。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皇上只用这么几句话,就轻易地放过了这件大事。而且皇上的话还说得那么恳切,那么真诚,一片用人不疑的信任溢于言表。隆科多本来就心里有鬼,他敢再坚持吗?在场的众人也都平静了下来。可马齐却又抓住了话头:“皇上,臣与国舅之间并无任何私怨。但他步兵统领衙门,如今还陈兵畅春园外。这事情传了出去,会骇人听闻的。臣请旨:请隆大人下令让兵士们撤出归队。”

  雍正心想,马齐这话,倒是给朕了一个削减隆科多权力的机会。但他没有急于说话,而是把眼向四周一扫,等着别人先说出来。

  张廷玉说:“臣以为,马齐所言很对。”听得出来,张廷玉是支持马齐的。

  方苞却不慌不忙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岂不更好。”方苞不愧大家,说出话来让皇上更满意。

  雍正有了机会,便边说边想的做出了决定:“嗯,这事不大好办。兵士们既然调来了,进园子不好,退回去就更糟。这样吧,李春风带的这一千二百人,索性改归善扑营。就算是善扑营来净园,舅舅主持的。这样就理顺了统属,外人也不好再说闲话了。十三弟,你到外面叫张雨去传旨办理吧。”

  十三爷和隆科多都走了。雍正却向张廷玉一笑说:“廷玉呀,咱们君臣一进京,就看了一场龙虎斗,你觉得怎样?”

  张廷玉含笑不语,马齐却气咻咻地还要再争。张廷玉看着他的脸说:“马公,你这是何必呢?凡事都要从长计议,何苦要争这朝夕之功呢?”

  马齐似有所悟,不再说话了。雍正和方苞对望一眼,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其实,雍正只是不想在允禩的面前谈论净园的纠纷。老八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家来“读书养病”。还没过十二个时辰哪,皇上就来了旨意说;“着廉亲王允禩,仍旧办理年羹尧入京献俘检阅事宜,以资熟手。廉亲王与国同休之体,虽有疾,卧而委之可也。王断不至因中暑疾,而推诿周张,致朕失望!”

  八爷一看,差点骂了出来。心里好像翻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味儿全有了。他想顶着不去,可又一想,那不就等于投人以柄,让皇上处分起来更加有理了吗?他又想找藉口拖着不办,可看看圣旨上的话,竟找不到理由。那上边清清楚楚地写着:“以资熟手”。你是办这事办熟了的,如今硬要不办,明摆着就是抗旨不从了;更可气的,是圣旨上还写明了:“虽有疾,卧而委之可也”。这就是说,哪怕你病得躺倒了,也得带病办差!抗,他不敢;不抗呢,又生气。这可真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想来想去的,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浑身上下的灵气,现在都跑到哪儿去了呢?他只好叩头接旨,回到上书房去问事,而且一去,就忙得不可开交。他还怕皇上趁机挑自己的毛病,给他来个“办差不力”的罪名。于是他事事都要亲自过问,样样都得亲自处理。从召见礼部和兵部的官员,到布置郊迎大礼;哪里要搭盖彩楼,何处要增设芦棚;百官应在哪里迎接,官员要站立何处,遵守哪些规矩;百姓家里的香案怎么摆,爆竹何时放,醴酒香茶,革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礼节,哪样事他不得亲自*心啊!

  幸亏,六部的官员们,大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说话,叫得响,办事也肯卖力。竟是事事顺手,样样满意。他自己也觉得,这件差使还办得真不错。五月初八,兵报送到,说年部的兵马已经到了长辛店,初九可以到达丰台。兵部知会他们稍事休整,走于初十辰时入城受阅,允禩悬着的心总算定了下来。可他还是不敢大意,便坐了亮轿,又从潞河驿一直看到了午门跟前。觉得万事齐备了,这才递牌子进宫,向皇上缴旨。

  端午将到,北京城里为迎接年大将军入京,到处都摆满了鲜花,装扮得花团锦簇。午门内外过往的官员们,更是一个个喜气洋洋。他们见到八爷走来,全部躲开正路闪到一边,请安的,问好的,搭讪着想和他说话的,全都媚态毕露,馅相尽显。允禩想想,办差虽然苦,可苦中之乐却难以尽言。正走着呢,见隆科多从前边过来。允禩连忙躲开了,却迎面见到了徐骏。他忙叫一声:“徐骏吗?你过来一下。”

  徐骏忙不叠地跑了过来,向八王爷请安,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允禩看着奇怪,便问:“徐骏,你这是怎么了?得了什么彩头吗?”

  “嗨,八爷,您看得真准,我今天真的是中了大彩了。”徐骏兴致勃勃地说,“年大将军即将回京,万岁要在午门颁诏奖谕。传旨下来,要下边拟好了送进去。可是,他们拟的却都被打回来了。万岁就命我进去,当场重写。嘿,真是幸运,一下子就得到万岁爷的夸奖。八爷您说,这不是风光得很吗?万岁还说,别人写的都是些说烂了的陈词滥调,八股气十足,根本不能用。其实,我也没多写什么,不过是词藻华丽一些罢了。谁知,就对上了万岁的脾胃。哎,对了,我刚才在里头,还正碰上隆中堂。他在向皇上递辞呈,说是要辞去九门提督之职呢……”

  徐骏今天可真是高兴坏了。他也不管面对的谁,不管八爷是不是爱听,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其实,八爷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听说隆科多要辞去职务的话才有些上心。不过,这些话和徐骏又说不能说,问不能问。他拦住了徐骏的话头说:“用了你一篇文章,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模样?我还以为,是你老子抄家的财产又发还了呢?告诉你,孙嘉淦他们已经把你参了!皇上的脸说变就变,他今天夸你,说不定明天就把你发到绳匠胡同去了。”

  徐骏一听,害怕了。他脸色苍白地问:“他们……他们参我什么……”

  “参你什么?你还和我装糊涂!你与刘墨林为争一个婊子,闹得满城风雨的。你趁着刘墨林去西疆劳军的机会,叫了那小妞的堂会,又把她灌醉后奸污了她。这事有没有?”

  徐骏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允禩却不容他再说,便训斥说:“你呀,虽然有些才气,可干的全是缺德又带冒烟的事儿。先前,你用巴豆汤害死了你的老师,这事儿有吧?当时幸亏隆科多和我通了气,我才用‘查无实据’为由保了你。现在隆科多就要垮了,我也快了。看谁还能有纸,来包住你这一肚子的邪火?”说完,他掉头就走,把徐骏撂到那里了。

  徐骏这一下可是真慌神了。八爷刚才说的一点不错,这事儿也确实是徐骏干的。刘墨林和宝亲王走后三天,徐骏就叫了苏舜卿的堂会。他知道,苏舜卿如今的身价变了,怕她不去,便又请了王鸿绪和王文韶他们。不过这几位,只坐在那里听了两支小曲,便告辞回去了。他们一走,徐骏就在苏舜卿的酒里加上了蒙汗药。那天夜里,徐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把这个心爱已久却又抵死不肯听命的女子玩儿了个够。他扒光了她的全身,又一次接着一次地奸污了她。事后,苏舜卿醒了过来,又是寻死,又是哭闹。可徐骏却笑着说:“你有什么可哭的?我刚才和你玩儿的时候就发现,你已经早就不是个处女了,也早就被那个姓刘的玩儿过了。今天爷找你,不过是想看看,一个娼妓,到底守的什么贞节?你和爷又装什么蒜呢?不过,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姓刘的远在天边,你就是哭死,他也听不见。要我说,这事只能是说了就了。你当你的JN,我做我的嫖客。以后,你想起今夜的欢乐,还可以照样来找我;不想呢,我也并不怪你。咱们各自心里有数,谁又能知道呢?好了,好了,别哭了,让爷再好好地亲一下。”说着,他就再一次扑了上去,把苏舜卿压在了身子底下……

  今天八爷突然向他提起此事,倒让徐骏坐不安宁了。他心想,我那天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是谁透露了风声呢?眼看着刘墨林就要回来,徐骏更是害怕。心想,刘墨林随宝亲王去西疆,是受到皇上的信任的。他这一路,还不得把宝亲王用迷汤灌晕了。他一回来,就要马上去见苏舜卿。这小妞一哭一闹,我就得跟着倒霉。不行,八爷既然给我递了话,我就得早做准备。他匆匆离开午门前这块闹地,回到家里,就吩咐家人:火速赶到嘉兴楼,把苏姑娘给我找来。不管她说什么,哪怕要你们向她磕头呢,也得把她给爷请了来!

  但是,他们已经找不到苏舜卿了。自从那天在徐府里失身以后,苏舜卿就像是害了一场大病。整整三天,她泪流满面,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闷闷地想着自己的心事。那天徐骏来叫堂会,她原来说什么也不肯去的。可是,来的人说,今科状元郎王文韶也在等她,她不能拒绝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是探花郎,状元来请,要硬是不去,刘郎回来岂不要怪罪?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大意,竟遭了徐骏的毒手;更没想到,徐骏明知自己是刘墨林的人,还和她干了那种下流事。干完后,竟又说出那些无耻的话来。她恨自己,也更恨徐骏这个文人面孔、禽兽行径的人。要从心里说,她早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可是,她还存着最后的一点心愿,想再见刘郎一面。刘郎是那样的爱她,又是那样地对地体贴入微,如果她在刘郎回来之前就死,他回来见不到自己,会是多么难过呀!得等,哪怕见一面就死,也死而无憾了!

  ------------------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万

主题

5万

帖子

2万

积分

超级版主

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Rank: 8Rank: 8

积分
22166

会员最具活力勋章灌水大师勋章突击队员勋章社区建设勋章最具号召力勋章金点子勋章财富勋章团队终身成就勋章会员终身成就勋章社区优秀版主勋章社区居民最爱沙发

QQ
12#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2:31 | 只看该作者
五十八回 眼欲穿望断行军路 心已醉傲然入京来

--------------------------------------------------------------------------------


  京都名妓苏舜卿着了徐大公子的道儿,不由她不痛苦万分。刚开始时、她每天流泪不止。后来眼泪没有了,只是躺在床上,死盯盯地看着房顶出神。老鸨有点害怕了,怕她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这棵摇钱树就没了。这老鸨开行院几十年,琢磨姑娘们的心思也琢磨出门道来了。知道她一定是恨上了徐大公子,便走过来安慰苏舜卿说:“孩子,千怪万怪,只能怪咱们吃的这碗饭。妈妈知道你卖艺不卖身的志气。可妈妈也要告诉你,有这志气的不是你一个人,可又有哪一个能保得了身子干净?我说句不怕你讨厌的话,我要是想在你身上赚钱,早就有这一天了,也轮不着那个探花郎来占了先儿。可话说回来,咱们在行院里头混日子,就是冰清玉洁,也没人给你立贞节牌坊不是。前些时,我的一位老姐姐从开封来,说那里的妓院全都让田文镜给查封了。因为万岁爷有旨意,叫贱民们脱籍从良。从良,谁不想?可也得能办到啊!咱们做什么都不会,干什么都不行,不开行院又靠什么吃饭?‘老鸨’这名字,你当是我愿意让人叫的吗?它好听还是怎么的?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吗!孩子,咱们得认命啊!”

  她说得口干舌燥,可回头一看,苏舜卿翻身向里,还捂住了耳朵。她知道自己说得不对路子,便又换了一种说法:“你喜爱那位探花爷,妈妈我知道;他是头一个给你开脸的,妈妈我也清楚。可妈妈还是要劝你一句,别太死心眼了,男人里没有几个好东西。我年轻时接的头一个客,也是个读书人,还是举人老爷呢!同着大伙一起吃酒时,你瞧他那正经啊,听支小曲就臊得满脸通红,说句笑话那小脸蛋就成了关老爷了!可是,来到房里,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我那天正好身上见红,他也不管不问,趴在我身上就舔我的下头,还不管前头后头全都……别看我是个娼妓,见了他那下作的模样也觉得恶心!唉,谁叫咱脱生个女人来着?依我说,吃个哑巴亏,不吭声,也就算了。这种事儿,又留不下疤痕。只要你不说,他刘探花哪里知道?他就是神仙,不也看不出来吗……”

  苏舜卿“唿”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我和刘老爷没干过那样下作的事,就是干了,也是我心甘情愿!你要说就说人话,要是再作践刘老爷,那就两个山字叠起来,你给我出去!”

  老鸨死皮赖脸地笑笑说:“哟,我的好女儿,这是什么话呀?妈妈还不都是为你好嘛。徐大公子咱们惹不起,他老子是相国,他自己是八王爷跟前的红人;可刘爷咱也惹不起啊!皇上那么看重他,让他和宝亲王一块去了前线,多抬举他呀。说话间,刘老爷可就要回来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向刘老爷交代呢?好孩子,千不想,万不念,你总是叫过我一声妈妈。你这没用的妈妈,也从来都没逼着你去接客。刘老爷回来,你得给他个笑脸不是……”老鸨儿说着,竟也流出了眼泪。

  苏舜卿号啕大哭,哭得那个惨哪!哭完了她说:“妈妈,你不要再说了,我听你的。但你得依我一条……”

  老鸨现在恨不得给她下跪:“孩子,说吧,你说什么我全都答应。”

  “马上找房子搬家,搬到那个姓徐的找不到的地方。我答应你不再哭,也不再寻死,等着刘老爷回来。”

  于是,她们就搬到了前门外的棋盘街。苏舜卿果然也不再哭闹,一心一意地在等着刘墨林。这天是五月初十,正是年大将军进京演礼的好日子。苏舜卿起了个早,雇了一乘小轿就出了西直门。大街上的人真多呀!谁不想看看大将军凯旋的风光排场?谁又不巴望着能亲睹一下皇帝老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就连紧靠城边的地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看不到头,望不到边的人群,苏舜卿一直走了十多里路,才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她下了轿子,放下食篮,摆上香案,就端坐在那里等候。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目的,等着队伍过来时,能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就于愿已足了。

  卯时正刻,丰台大营那边,响起了震天动地的三声大炮。接着便是一队队的兵丁举着戈矛顺序走出了营盘,在驿道两边布起了防线。只见每隔二十丈远,就是一座彩楼,彩楼两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彩楼下站着的军官,一个个手按剑柄,挺立不动,军士们也全都穿着簇新的号衣,更显得威武森严。不过,他们的这些阵势,对于心怀悲凄的苏舜卿来说,却是视若罔闻。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着,等着。等着她的心上人,也等着她自己的最后时刻。

  忽然,城中的拱辰台那里,也响起了三声大炮。钟鼓楼上率先撞响了钟鼓,各寺庙观字也一齐响应,遥相唱和。几乎是在同时,潞河驿那边画角齐鸣,军乐奏起了胜利凯歌。五百名校尉佩刀甩步而出,把新用黄土垫成的大路踩得一震一颤。接着,一百八十匹健骡拖着的十座红衣大炮隆隆而过。这些健骡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走起来都踩着鼓点子,也使大道上扬起了高高的尘土,看得人们目瞪口呆。苏舜卿仰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时,只见大军仪仗已经走了出来。八十面龙旗,由八十名彪形大汉擎着作前导,紧跟着出来的是五十四乘九龙曲盖,一色的米黄,只最后的两面一翠一紫。她知道这叫做“翠华紫盖相承”。华盖后面从容地走着两队军士。他们的前边是八面门旗:两面金鼓旗,两面翠华旗,和四面销金旗。队伍的后面,则是出警入跸旗各一面,一百二十名军士举着金锁、卧瓜、立瓜、锁斧、大刀、红镫、黄镫开过……此时的苏舜卿望眼欲穿啊!她眼见得这些个仪仗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怎么还不见那位年大将军的影子呢?

  就在她急不可耐的当儿,六十四名军士护着纛车走了过来。这纛车造得非常宽大,车上的四角站着四名护纛将军。他们都穿着二品服色,手握剑柄,昂首挺胸,活像是大庙里面的四大金刚。车中的纛旗足有两丈多高,赤红流苏,明黄镶边,室蓝底色的大纛旗,猎猎飘扬,上书八个斗大的黄字:

  钦命征西大将军年

  “纛旗在仲春的阳光丽日下,被照得灿烂夺目。纛车的后面,才见到年羹尧的中军仪仗。十名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骑马先行,后面是几十名中军护卫,抬着天子尚方宝剑,擎着明黄的节钺,簇拥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年羹尧。苏舜卿看见,年大将军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相陪的人!

  苏舜卿虽然是个烟花女子,可她却也是以“琴棋书绝”四绝压盖京城的名妓。大概除了没见过皇上,她什么世面没有经过呀!她知道,九贝勒从军,是皇帝处置这个不肯听命的“九爷”。所以,今天这场面,九爷是没份儿的。可是,宝亲王是皇上的爱子,宝亲王和刘墨林都是皇上钦命的劳军使,他们应该和年羹尧并辔而行的。那些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们,就是在给他当差,怎么今天宝亲王不见面了?难道是弘历亲王不想喧宾夺主,留在西宁或者在后面慢慢地走?难道是刘郎生了病不能随大军前行了?难道……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军开过去。那长长的一队兵丁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一个都没看清,却是在死死地盯着队伍,不敢错过了刘墨林的影子。一直到三千军士全都过去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太阳地儿里。也才感觉到头被晒得昏沉沉的,竟有些支持不住了。她坐上了轿子,让轿夫们专找人少的地方走,越快越好,可轿子一动,她就人事不醒了……

  在大纛车上的年羹尧,此刻正在得意之中,他怎能知道大路边上这个小女子的心事,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别的事情?他早就在一片欢声鼓乐中飘然欲仙了!

  这次“班师回朝”的大典,可以说是年羹尧有生以来,最光彩,最得意,也是收获最大的一次旅行了。四月初,他们从青海出发,一路所见,全都是黄土垫道,也全都是香烛鲜花、万民欢呼迎送的场面。沿途所经的甘肃、陕西、河南、直隶四省,从入境到出境全是总督巡抚亲迎亲送。他们行的是跪拜礼,抬出来的酒席是仿膳餐,礼敬有加,如对神明。各地州府道司馈赠的礼品和“程仪”,更是堆集如山,盈屋充栋,总数少说也在百万两以上。这些钱财,当然不能带到北京来现眼,再说就是能带,也没地方放啊。他只好全都存到各地的藩库里,等回去时再捎走。

  此刻,千乘万骑都跟在他的身后,簇拥着他,也护卫着他。而他自己则是坐下紫骝,手中黄缰,神气活现,威严无比。百姓们人山人海地在仰望着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全像是倒伏的麦田一样,五体投地,不敢仰视。这风光,这排场,这非同寻常的荣耀,自古以来的人臣,谁曾有过?他放眼前望,龙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全都因为自己是功名盖世的大将军,全都在迎接自己得胜还朝!他身上穿的江牙海水四团龙袍外面,套着金灿灿的黄马褂;明黄丝绦束着黑纱战袍;顶子上的三眼孔雀花翎,在阵阵熏风中悠然地飘动。他铁青着脸,竭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越来越近的京城。纛车前进中,灰暗高大,的西直门就在眼前了。年羹尧向那里瞟了一眼,见三百多名礼部司官,远远瞧见自己的纛旗来到近前,便从尚书到侍郎,全都翻身跪倒,黑鸦鸦地跪了一大片,又同声高呼。

  “年公爵爷亮工大将军万福安康!”

  年羹尧字亮工,人们对他称字而不名,是一种尊敬的表示。礼部的官员们以为,按理,他此时应该向跪迎的人们表示一下谢意。哪怕他不下马呢,起码也要拱一拱手什么的。可是,他们失望了。年羹尧连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是略一点头便纵马入城了。

  城里更是热闹非凡。烟花齐放,香雾绦绕。爆竹、起火、冲天炮,如同开了锅的稀粥似的响得分不出个儿来。一座接着一座的彩坊间,人流如潮,万头攒动;百姓们为了瞻仰年大将军的风采,挤过来,拥过去,声声呼叫,如狂如醉。九门提督和顺天府衙门的兵丁们,手牵着手,人连着人,为年大将军的三千人的仪仗开道,一个个全都累得臭汗淋漓,各家门口摆得好好的香案,也全都被挤踩得稀烂。这哪里还有什么“拱揖伏礼,虔诚示敬”?

  按照礼部和兵部拟定的规范,这个前所未见的大军仪仗队,是应该在辰时到达指定地点的。可是,拥挤不堪的人群,完全打乱了拟好的布署。直到辰未时分,才总算走到了午门前边,这里就用不着挤了。因为年大将军的马头再高,他在这里也看不到一个百姓了。以皇叔简亲王、恭亲王为首,八爷廉亲王领衔,连同进京引见述职的官员们总共有上千的人,全都奉旨等候在此。一见中军纛旗来到,八王爷允禩一声高呼“百官跪接”!自亲王以下,全都“唰”地打下了马蹄袖,翻身跪到在地。年羹尧却仍是端坐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令人心醉的场面。

  突然,“啪,啪,啪”三声静鞭响起。坐在马上的年羹尧吃了一惊,意识到该着叩见皇上了,这才翻身下马。此时午门的正门已经在呀呀声中洞开,三十六名太监抬着一乘明黄色的亮轿,颤颤悠悠地走了出来,当今至高无尚的皇帝就端坐在轿中。立时,丹陛之乐大作。左掖门下,三百六十名畅音阁供奉,在黄钟编磐的撞击乐声中,念念有辞地唱起了吉庆称颂的赞歌。雍正皇帝满面堆笑,徐步走下乘舆。他静静地听完歌乐,向鸽立一旁的年羹尧走了过去,亲手解掉了年羹尧身上的战袍。至此,年羹尧才算从形式上“除了甲胄”。他也就伏地叩首,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含笑受礼已毕,亲自扶年羹尧起身,响亮地说了声:“年大将军鞍马劳顿,着实地辛苦你了!”便一手携了年羹尧,另一手示意百官起身,二人径自从午门而入。允禩一声高喊:“礼成!百官由左掖门而入,在大内领筵!”众人这才站起身来,人群中也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

  沉浸在这庄严肃穆而又充满欢乐中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写着“文官下轿,武将下马”的大石碑下,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当今万岁的爱弟十三爷允祥,另一位却是架着双拐的残疾人,他就是被皇上称作先生、而又被限期进京的白衣秀才邬思道。他自从在南京见到李卫以后,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除了按雍正钦定的“中隐于市”之外,别无安全可言。原来想的要摆脱朝廷羁绊,放舟江湖,笑傲风月,是根本连想也不容他想的。所以,他便安置了家眷急急地赶往京师。昨天一到,就按皇上说的那样,先去拜见允祥。允祥回来得太晚,他们两人一向情投意合,加上久未见面,都是十分想念。所以一见面就说起来没完,直到天光放亮。今天他又随着十三爷,来到午门外“观礼”。可是,他看了年羹尧的作派,却长叹一声说:“这个蠢材年亮工,他离死不远了。”

  十三爷听了大吃一惊,忙问:“怎么,邬瘸子,你又要危言耸听了吗?年某这次立功可非同小可,他为皇上打稳了江山呀!如今他的圣眷还在我之上呢,你知道吗?”

  邬思道若有所思,他看了一眼从左掖门鱼贯而入的百官们说:“十三爷,你的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年某之功,也只是为皇上打稳了江山。不过,这一仗也确实是关键的一仗,不能打败,而只能取胜。你想啊,年羹尧如果兵败,八爷就会召集八位铁帽子王爷进京,逼着皇上退位;他如果打成了不胜也不败的温吞水,国家的财力就难以支持。八爷非但扳不倒,还要防着他*纵作乱。所以,他打得实在是好。年羹尧打胜了,他自己成了战胜将军,皇上也就跟着成了英武圣主。仅这一条,就可堵住所有反叛者的嘴!但你刚才说他的圣眷在你之上,可就大错特错了。圣上是用你来安内,用年羹尧来攘外的。如今外患既除,而他又不知收敛,怎么会有好下场?”

  允祥自认为对皇上和年羹尧都是十分了解的。可是,今天听了邬思道这番话,却不由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寒。他为人善良,不愿意看到年羹尧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回过头来看了看邬思道说:“要不,等一会儿年羹尧面圣下来时,你亲自和他谈谈?”

  邬思道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允祥,断然地说:“要谈你们去谈,我是绝对不见年羹尧的!你明明知道,我是奉旨进京的,万岁要秘密召见,我当然恭聆圣谕;万岁要不肯见我,或者要你来奉旨传话,我都可以听命,除此之外,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万

主题

5万

帖子

2万

积分

超级版主

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Rank: 8Rank: 8

积分
22166

会员最具活力勋章灌水大师勋章突击队员勋章社区建设勋章最具号召力勋章金点子勋章财富勋章团队终身成就勋章会员终身成就勋章社区优秀版主勋章社区居民最爱沙发

QQ
13#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3:23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九回 对酒当歌假戏真唱 见景生情前赴后继

--------------------------------------------------------------------------------


  允祥和邬思道二人,并没有在这里多停。因为八爷府的太监何柱儿跑来请十三爷,说皇上正在让人满世界地找他去赴宴呢。允祥见他直盯着邬思道看,便说:“哦,刚才我身子不爽,所以就没随班奉驾。现在好一点了,你回去告诉八爷,说我立刻就去。”等何柱儿走了以后,邬思道向允祥说:“十三爷,这是非之地,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我就住到你府里,等筵席散了没人的时候,请你回禀皇上,就说我已经到京,在府里静候旨意。”

  允祥来到宫里时筵宴还没有开始。历代的皇宫里为防刺客,一向是不准栽树的,这已是成了既定的规矩了。所以,为年羹尧庆功的筵席就只好设在御花园里。一千多人在大太阳、毒日头下吃酒席,可也真是新鲜。御膳房的太监们端着大条盘子来回上菜,一个个更是忙得满头大汗。允祥进来,一眼就瞧见皇上的首席座位设在正中的凉亭下。皇上的身边,就是兴奋得满面红光的年羹尧。年羹尧旁边,才是几位老亲王。敢情,这么大的园子里,也只有这里才凉快一点。允祥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先向皇上叩了头,起身又打了个千说:“允祥给几位叔爷请安了。”回头又看着年羹尧说,“大将军浴血奋战,功劳来之不易。这次进京,一路上定也非常辛苦。今天主子专门为你设宴庆功,你可得多饮几杯呀!”

  年羹尧起身说道:“年某何功之有?这都是主子调度有方,前方将士们能体恤圣德,那些冥顽不化的丑类,怎能挡我堂堂王者之师?十三爷,您过奖了。改日,我一定专程登门,去给十三爷请安。”

  表面上看,年羹尧这话说得还是彬彬有礼的。可他也不想,今天这里是什么场合,和他说话的又是什么人。你“公爵”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王爷呀!更何况十三爷的功劳与年羹尧相比,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按规矩,十三爷走过来一打招呼,年羹尧就应该马上起身离座,陪着小意儿说话才对。可是,这位年大将军大概是高兴得有点发昏了,他什么全都忘记了。

  可,他忘了,皇上并没有忘!今天,年羹尧失礼的地方太多,皇上已经不高兴了。不过,他还是面带笑容地说:“拼命十三郎是朕的柱国之臣,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比得了的。”雍正这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大合适。他马上又故作谦逊地说,“其实,真正在后方调度的是老十三,朕不过是托列祖列宗的洪福,坐享其成罢了。来来来,老十三,你也在这一席上坐!”

  十三爷可不想抢这个荣幸,他笑了笑说:“主子厚爱,臣不敢推辞。可是,主上知道,臣有犬马之疾,同席就餐怕过了病气。就是别的席面上,臣也是不敢奉陪的。今儿个八哥是‘司筵官’,臣弟挨桌敬酒,略尽心意,也就是了。不知主上可能恩准?”

  雍正笑着答应了,又说:“你只管随意好了,不过可不能累着。要觉得累,就马上歇一会儿。”

  允禩见皇上向他点头示意,便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时辰到,开筵,奏乐!”

  鼓乐声中,觥筹交错。允祥先给皇上敬了酒,又为几位老亲王上了寿,这才转到别的席上。雍正略沾了一下嘴唇,就放下了杯子,对老亲王们说:“各位叔王,朕素来不能多饮,这大家都知道。可今天是年亮工的好日子,烦劳各位皇叔劝他多饮几杯吧。”

  按宫中的规矩,年羹尧听了这话,是应该起身谢恩的。各位皇叔敬酒时,他更应该辞谢,至少也要控制自己不可多喝,免得出丑。可是,年羹尧却再一次失礼了。当众人上来向他敬酒时,他不但来者不拒,见酒就喝,而且一喝就见底儿!他有多大的酒量,别人不知,难道他自己心里也没数吗?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下去,他可就露馅了!人只要是多喝了酒,话就特别地多,说出来也就免不了要走板。喝着,喝着,别人不同,他自己倒先吹上了:“我自幼读书破万卷,原想着要以文治来为圣朝效力的。所以自秀才而举人,而进士,所向披靡,到传胪保和殿时,才刚刚二十岁!后来被皇上收在门下,入了汉军正黄旗。不料却因此改作武职,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这些年来,与……皇上恩结义连,皇上对我更是……无不听之言,无不从之计……我在荆棘丛中,艰难苦斗的……皇上尽知,我也用不着再说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大好。就马上换了话题,“所以,我常对岳钟麒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也’!西线大捷,一,是赖皇上洪福齐天;二,是靠三军将士浴血用命……”。哎,这几句还算对上了题眼,但他说着,说着,就又走板了,“有了这些,才成就我年某人成为一代儒将。不到一个月,便歼敌十万!这么大的功劳,就是圣祖在世时,也不曾有过……这都应该归功于皇上,我自己是算不了什么的……”

  因为今天这个喜庆筵席,是专门为年羹尧办的。所以,年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引人注目。他这样不管场合,不看对象,一个劲地吹下去,可怎么得了!允祥早就觉得身子支持不住了,可他又不能让这个年羹尧再胡说八道下去,谁又知道,他下边还要说些什么更加令人难堪的话呢?他强自挣扎着从月台边上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醒酒汤。他拍了拍年羹尧的肩头说:“亮工,你说得好呀。你的功劳苦劳,皇上都记着哪!来来来,你先把它喝下去,醒醒神,完了你再说不迟。”

  雍正见到这情况,也觉得不能让这个混小子再乱说下去。万一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儿,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就不好收场了。他一笑起身来到年羹尧面前说:“年羹尧今天确实是多喝了点,但酒后吐真言,朕听起来倒很是受用。因为,他说得坦诚,而且是在忠诚之上的坦诚,这就更加难得!一月之内,歼敌十万,就是古之良将,也不过如此吧。亮工,你能趁着酒兴,为朕舞剑一歌,让你主子也高兴一下,好吗?”

  年羹尧毫不含糊地说:“这有何难?主子您瞧好吧!”

  他说着就宽衣下场,接过张五哥递来的剑,就地打了个千向皇上施了一礼。又支起门户,舞了起来。开始时,他舞得很慢,边舞边说:“皇上,奴才在军中时,作了一首《忆秦娥》。今天就献出来,为主子佐酒助兴!”接着他就似唱似吟地曼声咏诵出来:

  羌笛咽,万丈狼氛冲天阙!冲天阙,受命驰骋,三军奉节!

  将军寒甲冷如铁,耿耿此心昭日月。昭日月,锋芒指处,残虏破灭……

  他边唱边舞,声音越高,手中的剑也越舞越快。刹时间,只闻歌吟却不见人影。只见筵前道道寒光,逼人心魄;如银团,似雪球,翻转滚动。突然,他收势站定,仍是那样心定气闲,从容不迫,脸上的酒意竟也全然不见了。儿百文武大员,看得五神皆迷,连喝彩都忘记了。

  “好!”雍正大声喊道,“真堪称文武双绝!”他想,不趁此收场,还待何时?就说:“自古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朕稍事休息,还要办事见人。年亮工也乏了,今天你就住在朕的旧邸雍和宫内,明日一早,陪朕到丰台去劳军!”

  年羹尧酒醒了,他恭敬地施礼说:“主子关爱,奴才实在消受不起。再说,奴才是带兵的,自然还要回到军中才是。明儿个奴才定在丰台恭迎圣驾。”

  雍正瞟了允祥一眼,见他眨了眨眼,便说:“那就依着你好了。不过,明天一早,你还要递牌子进来,和朕一道去丰台,这样,岂不更风光一些吗?”

  年羹尧还要逊谢,但皇上的话音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又见允祥已经率领着王公,张廷玉和马齐等也带着大臣们纷纷离席而起。王公们站成了一排,大臣们马蹄袖打得山响,该跪的全都跪下了。显然,送客已成了定局,便只好低头称是。雍正拉起年羹尧的手轻松地说:“朕把你接进来,自然还要送你出去。”允禩看着他们君臣二人做戏,却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无言地把手一挥,顿时丹陛之乐大起。钟鼓撞击声中,王公一揖,百官三叩,送他们二人走出了御花园。年羹尧粗大的手,被皇上那软绵绵、冷冰冰的手捏得很不舒服。他试着抽了一下,却没能抽动。等走出园门雍正撒开手时,他已是通身大汗了。

  热热闹闹的大典结束了,允禩立即赶回府里,这里还有人在等着他哪!为九贝勒允禟专设的宴席,就摆在后宅的花厅上。来的人也不多,除了九爷允禟外,鄂伦岱是老熟人,此外,还有一个八爷的亲信,礼部侍郎阿尔松阿。这个人是鄂伦岱的本族堂兄,论亲还在五服之内。此人相貌堂堂,气字轩昂的,只是一口大板牙有点破相。酒菜全都上齐了,九爷却呆在那里,心事沉重;既不多说,也不多饮。他此番回京,真是感慨万千哪!八哥这里,从前曾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府中的摆设,园中的景致,甚至一草一木他都十分熟悉。可今夜来到这里后,他却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这也难怪,当初,八、九、十这三位皇子,号称“王中三杰”,领袖百官,纵横六部。外加上还有一位大将军王,统率着十万大军,与这哥仨互为倚角。那时,他们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气势。一呼一吸之间,朝野震动,人人侧引可曾几何时,他们却纷纷落马,成了那个“办差阿哥”的臣子,也成了他砧上任意宰割的鱼肉!他真不明白,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允禩其实早就在注意允禟了,老九有什么心思还能瞒得了他吗?白天的一场戏,既让人生气,又叫人好笑;不过也真让人长见识,增学问。他觉得,再像从前那样,光凭嘴上用劲,光想坐收渔利是不行了。看看眼前这几个人,哪一个不是心神怔忡,哪一个不像斗败了的公鸡?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年羹尧不可怕,甚至雍正也并不可怕。可怕的倒是这些兄弟们失去了斗志、失去了信心。单丝难成线,想要举大事,得先把这些弟兄们的劲儿鼓动起来。他亲自为老九斟上一杯酒说:“九弟,你这是怎么了?活像个霜打了的茄子?是这次出京历练得深沉了,还是你自己有了心事?”

  老九长叹一声说:“八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今天又特意备了酒来给我接风。可是,你知道吗,今天你就是拿出琼浆玉液来,老九我也难以下咽哪!”允禟把发辫往后面一甩又说,“八哥,我在你面前从来是实话实说的。我想十弟,他要是今天也能来这里喝酒,该多好啊!他一定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一定还要在你这里捋胳膊、卷袖子地大喊大叫、划拳闹酒。可是……他现在却是在吃黄风,喝沙土!当年,咱们有多少人哪,现在八哥你再看,只剩下了我们这几个孤魂野鬼,在吃这没滋没味儿的枯酒……唉!我怎么能畅快,又怎么能吃得下去啊!”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鄂伦岱,本来已经端到嘴边了的酒,又放下不喝了。

  鄂伦岱心里清楚,九爷这是在怪罪他。那年,鄂伦岱千不该,万不该,在康熙皇上晏驾时,倒戈帮助了四爷胤祯,和十三爷允祥一起,杀掉了丰台大营的成文运。原来想着,让允禩和雍正打成个平手,再让允禵回京后坐收渔人之利,哪知却弄成了今天的这种局面。事到如今,他后悔也来不及了,便说:“九爷,奴才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我也不想为自己表白。谁叫我是个混虫,辜负了爷们的信托,误了爷们的好事呢……”

  老八拦住了鄂伦岱的话头说:“嗨!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秦失其鹿,捷足者先得,当时有当时的情势嘛。老十四回京后,我和他曾促膝长谈了一夜,把什么都说透了。不然地话,你鄂伦岱也不会踩我这个门坎儿。我们把过去的恩恩怨怨全都抛向东流水;打起精神来再干它一次!”他起身倒了四杯酒,一一分送到他们面前又说,“来,我们同干共饮,就算是为了将来吧。”

  酒是喝了,可老九却仍是鼓不起劲儿来。阿尔松阿说:“八爷,您的心思我明白,但话还没说透,九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吃酒的。这世上的事情,就好像是一盘棋,每下一盘,就各有不同。要我说,究竟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皇上这种孤家寡人的作法,这种宁当独夫的作法,他就不会翻船?”

  鄂伦岱却不敢苟同:“你说得可真轻巧!我们只要占不了中央地位,就无法扳回这局面!就拿这次搜宫说吧,是老隆亲自布置的。多么周密,多么顺当!先占了紫禁城和畅春园,再拿下丰台大营,然后发文天下,说‘皇上在外蒙难’,拥立三阿哥弘时先当上摄政王。你们说,老隆这一套,算得上天衣无缝了吧?可是,一个老梆子马齐横里打出一炮来,就闹得全局皆败!马齐不就是个活棺材吗?可他就敢挡住九门提督的大兵,让十三爷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得我们全军覆没!你们再看看,年羹尧今日进京那气派。好家伙,天下轰动,就差没人给他加九锡、进王爵了。现在皇上身边,文有张廷玉和方苞,武有年羹尧这些帮凶,你们还能说他是独夫?松阿,你知道侍卫有多大的用处吗?女人们生孩子时X疼,敢情你是男人,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至今,刘铁成那小子,还一心一意地在疑着我,想着准是我放进了隆科多,这‘谋逆’的罪名,还戴在我头上呢!八爷,我鄂伦岱从来不是松包蛋,也不是怕死鬼。你得给奴才一个章程。”

  阿尔松阿也不是好惹的,他龇着大板牙一笑说:“行啊,我的兄弟,你这会儿想起来要和八爷撕掳个明白吗?只怕是迟了点吧!”

  允禩看看阿尔松阿说:“你这话说得荒谬!鄂伦岱是那种卖友卖主的人吗?他要是想和我犯生分,今晚他就不来;就是来了,也不会说这些话了。原先我只想着,鄂伦岱是个火爆性子,说多了,怕他沉不住气露了风;他还是个心里不装事的人,一说清反倒让他瞻前顾后的,本来没事反倒有事了。现在我才知道,从前的事情全部怪我,怪我没和鄂伦岱说清楚。这里,我向鄂伦岱赔个情,咱们都把这事儿撂开手,行吗?”说着,他站起身来,朝着鄂伦岱就是深深一躬。

  鄂伦岱惊得连忙伸手扶住说:“八爷,你要折杀奴才吗?早先的事儿,奴才悔断了肠子憋炸了肺,说什么也晚了。八爷,奴才只求您一句痛快话,说清了,奴才就是死,也死得明白……”他说得动情,竟不禁泪水奔流了。

  ------------------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该用户已被删除
14#
发表于 2009-12-14 10:03:23 | 只看该作者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万

主题

5万

帖子

2万

积分

超级版主

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Rank: 8Rank: 8

积分
22166

会员最具活力勋章灌水大师勋章突击队员勋章社区建设勋章最具号召力勋章金点子勋章财富勋章团队终身成就勋章会员终身成就勋章社区优秀版主勋章社区居民最爱沙发

QQ
15#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4:08 | 只看该作者
六十回 廉亲王备酒安亲信 宝四爷一语惊探花

--------------------------------------------------------------------------------


  八爷亲切地走上前来,拍着鄂伦岱的肩头说:“今天是给九爷接风,怎么就说起了这些呢?来来来,都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谈吧!”

  谈?有什么好谈的?说来说去的还不就是那两句话?从前倒真是这样,他们中间,说大话的人多,干真事的人少。可是今天若与以往相比,就大不相同了!这变化,只有在座的九爷心里最清楚,八爷正等着他开口呢!

  廉亲王府里今天也摆上了酒筵,不过却和从前大不一样。没有了高朋满座的热闹,也没有了猜拳行令的喧嚣。就是廉亲王自己,也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心情忧郁。今天皇上迎接年羹尧班师的排场,和他为庆祝大捷使用的手段,确实是让人惊心动魄,也确实是让人目眩神迷。往日,允禩这里也曾是风光得很的。可今天,这总共才只有四个人参加的家宴上,大家枯坐桌旁,喝着闷酒;老九又是心事重重,不言不语。唉,真是今非昔比呀!

  老八总还是他们这一伙的带头人,他正在努力让气氛活跃一些。在八哥的一再劝说下,老九好歹总算开口了,说起了他这次西疆之行:“唉,八哥呀,你的心思我全都明白。其实,接风不接风的倒无所谓,我也不在乎这些虚套子。可是,我告诉你,我现在的心情要多坏就有多坏!自从被发到西宁后,我就想,再不济,我还算是个皇弟吧。咱们别的干不了,让我参赞一下军务什么的,他年大将军也就算给了面子了。可那个年羹尧真气死人,他用的办法也真让人叫绝!他从不对我厉颜厉色,呵斥训诫;他手下的那帮人,也从来没向我说过一句粗话。他把我当成了客人,当成了一尊泥菩萨供起来了!我无论和他说什么,他全都是一句话:‘九爷,您别管’;我想干点事,也总有人说,‘九爷,让我干’。好嘛,他这不是敬我,而是用软刀子在杀我!我没有奉旨要办的差使,却只有一个‘军前效力’的使命。他这一大撒手,反把我闹得左也不是,右也不对;怎么干都不行,不干又不合适了。我什么事情都插不上手,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出口。你们想想看,我一个大活人,每天闲着没事,还明明知道自己是被监视、被看管的,那是个什么滋味儿?后来宝亲王一去,我就更得靠边站着了。”

  八爷见他说得可怜,便倒了一杯酒给他,他接过来一口吞下,好像把一肚子怨气,怒气全都咽了下去,又接着说:“我满腔的雄心壮志,却有力没有处使。原来曾想用银子套住这老兔崽子,就把带去钱全用在向他行贿上。可他把钱装到自己腰包里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合着我把上百万两银子,全都撤在西北风里了!如今你留京师,老十发到张家口外,老十四被送到遵化去守祖坟,雍正的这一手可真叫辣呀!咱们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办差阿哥,琐碎皇帝,不懂得什么是政治。可是,咱们全看错了,也全都瞎了眼睛!”允禟说着,头一仰,盯住房顶出神,眼里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人们不知他在想什么,更不知他是不是在流泪。

  允禩看了看这个兄弟,嘴角上闪过一丝冷笑说:“九弟,你没看对。雍正这种作法,恰恰证明了他的心虚胆寒。他以为,把我们哥几个拆散,就没有‘八爷党’了,就可以天下太平了。其实,他完全错了,也完全不懂治国、治军、和治人之道。‘八爷党’在哪里?在天下臣民的心里头哪!如今朝野上下,都在暗地里流传着一个秘闻。说先帝的遗诏里写的是‘传位十四子’,雍正把那个‘十’字改成了‘于’字,成了现在大家明面上看到的‘传位于四子’。只是一笔之差,他就把自己捧上了宝座。可这足以证明,他雍正的不忠;他发落十四弟去给先帝守灵,因此气死了皇太后,有人说,看到皇太后竟是触柱自杀的。不管真情如何,也足证明了他的不孝;他对我们兄弟采取分而治之、朝死里整的办法,说明了他的不仁;隆科多是扶他上台的功臣,可是,他却对隆科多百般怀疑,处处挑剔,这又说明了他的不义。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把老隆给推出去,让他来和雍正打擂台。成则我们收利;败则毁了他自己的名声。让大家全都看看他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皇帝嘴脸!你们今天说,好像看着我已岌岌可危了。其实,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此时正是稳如泰山。凭他雍正那两下子,奈何不了我允禩,更何况如今又加上了一个‘年羹尧党’!”

  允禩这番话乍听起来,说得很是平静。可细心一品,语气中却透着凶刁阴狠。允禟和他自幼交往,也常常在一齐谈论机密大事。八哥给他的印象总是那么温文尔雅,张口合口全都是子曰诗云的大道理。今天他突然变得这样杀气腾腾,毫无掩饰,一副图穷匕首现的模样,倒让允禟吃惊了。特别是他刚才提到了什么“年羹尧党”的话,更让允禟不懂。便问:“八哥,你说年羹尧……他怎么了?”

  允禩突然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着。他满脸的阴笑,却又不言不语,只是向坐在一边的阿尔松阿递去了个眼色。此刻,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鄂伦岱也惊住了。他手按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尔松阿。

  阿尔松阿一阵冷笑后才说:“你们都只看到了今天年大将军的气势,却没看见他头上的反骨!他手中一是有银子,二是有刀子,十万大军早就不是朝廷的,而变成他的私人家当了!西宁大捷之前,他的本钱不够,还知道有所收敛。可如今他羽翼丰满,就要反过来要挟朝廷了。”

  “这……何以见得呢?”

  “雍正以诸侯之礼待他,他也便当仁不让地以诸侯自居。九爷,你在军中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发现他的行为反常吗?年羹尧吃饭叫‘进膳’;他选的官吏叫‘年选’;他节制着十一省的军马,想升谁、降谁,朝廷也从来都没敢驳过。为什么?一来他还有用处,二来嘛,朝廷也确实怕他!”阿尔松阿如数家珍,“有个叫宋师曾的官员,借口修文庙,一下子就贪污银子三千两。李维钧出面告发了他,原说要下大狱,至少也要剥掉他的官职。可事情闹到年羹尧跟前,年某却说李维钧是挟嫌报复。结果,李维钧被降调了两级,而宋师曾却因祸得福,连升两级成为江西道台,听说又要调他来当直隶布政使了!范时捷有什么罪?不就是和年羹尧顶了两句嘴嘛。外放巡抚的票拟都出来了,年羹尧只说了一句话,便又收了回来。还有河南的田文镜因为办案的事,和臬司、藩司衙门闹翻了。年羹尧回京时从河南路过,对这明明是政务上的事情,他也要插手。硬是命令田文镜,要他放了扣押的臬司衙门的人。你们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允禩一边安详地踱着步子,一边听着阿尔松阿的叙述。他走到近前来插了一句说:“要说年羹尧脑后有反骨,我也不敢断言。但年羹尧结党营私、骄横跋扈、僭越犯上,那可是真真切切,不容置疑的。阿尔松阿刚才所说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而且也都是雍正最不情愿干,却又不得不俯就了年羹尧的。其实,他们君臣之间,早已是相互利用又相互猜疑了。今儿个白天别看都装得很像那么回子事,那是在演戏,是在骗人!他们自己心里都清楚,这隔阂、这分歧已到了极点。老九来信里说,那个汪景琪被年某当成了宝贝,留在他军中养着。养这么个老东西有什么用?无非是拿他来应急!这就是年的心思。雍正这边、也并不是不知道。年给皇上呈来了密折,说你老九在军中‘很安份’。你猜皇上怎么说,他委婉地批示说:‘允禟劣性断难改悔’;年羹尧说:‘十爷和十四爷应当回京办差’,皇上却只回他了三个大字:‘知道了’。明着看,这样说是不置可否,其实是驳回去了。这次年某回京更是骄横得没了边儿,皇上派去的侍卫,他用来让他们摆队;礼部官员们叩见,他看都不看一眼;连王公大臣迎到午门外了,他还不下坐骑;到了皇宫里,就更是嚣张。除了皇上之外,不管是谁来,他都端坐受礼!要我说,这年羹尧不是昏了头,便是别有用心。”

  允禟和鄂伦岱听得都十分专注,想得也非常仔细。过了好久,允禟才问:“八哥所言确实全是真的,有些事还是我亲眼目睹的。但我不明白,年某曾是雍正的死党,也是我们的宿敌,他为什么要上本保我和老十、老十四呢?我还想问个明白,皇上明知他倒向了我们,却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他呢?”

  允禩冷冷一笑说:“这就是那句百姓们说了几百年的老话:猪要养肥了再杀嘛。年羹尧可不像你说的那样,一直和我们作对,他早就在脚踩两只船了。康熙五十六年,年羹尧曾亲口对我说:八爷比我主子厚道,我要像对主子那样效忠于八爷。也许这话他现在可以不认帐,因为口说无凭嘛。但十四弟当着大将军王时,年羹尧和十四弟的书信往来,可是白纸黑字,想赖也赖不掉的。说到皇帝雍正,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现在,他是用年羹尧来稳定朝局、笼络人心、粉饰太平;进一步,他就要来收拾‘八爷党’,推行他的新政。外加还有一个方面:三阿哥弘时野心勃勃,做梦都想当皇上。可弘时两手空空,又什么事也干不成。于是,他就要靠我和隆科多的势力去夺嫡。我呢?拿定了主意,且作壁上观。谁胜谁败,我全部不管,等他们斗得七零八散,收拾不了这个破摊子时,我再请出八旗旗主这些个铁帽子王爷来,再造局面,重整乾坤!鄂伦岱,你不是向我讨底儿吗,这就是我的全部实底儿!现在全告诉给你们了,你们以为如何呢?”

  鄂伦岱兴奋得脸上放光说:“八爷,今儿个听了您这话,可真是提神醒脑。我原来还在想呢,皇上几次找碴子发作您,您都忍气吞声地不言不语;他那里却气成了个紫茄子,手都攥出汗来了,可就是不敢动您一根汗毛。原来,你打的是这张牌呀!可既然这样,您何必不和姓年的干脆摊牌。咱们两股合成一股地和皇上干,先打他一个冷不防再说,多好的事儿呀!”

  允禩格格一笑说:“拉年羹尧,你说的倒是轻巧,他是那么好拉的?现在的年羹尧与以往可大不相同了。他什么都不稀罕,也什么都看不上眼!他已经封了公爵,看得上官职吗?他手里已经有了近千万的私财,看得上银子吗?弘时也在做着皇帝梦,我也只能顺着他的梦来做自己的好事,所以弘时也是拉拢不得的。这些,我全想过了:让弘时占天时;年羹尧占地利;而我则取其中,得人和。稳稳地僵持下去,以静制动,守时待变,这才是上策!弘时虽然也有心术,可他只掌握着半个隆科多;年羹尧虽然野心勃勃,能够指挥如意,可他的身后没有财源,私财他是舍不得动用分毫的。你们且等着看,他这次进京觐见的最大目的,准是伸手要钱要粮,好戏就要开场了。”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看在座的人说,“咳,我这不是越说越远嘛。今天原计划是给老九洗尘,咱们大伙要放开量吃它几杯的。可是你们看,我竟然把正题都忘了。这些事让人心里沉掂掂的,总说它干什么。来来来,吃酒,吃酒,咱们也再同干一杯,祝——祝皇上成佛成仙,长生不老!哈哈哈哈……”

  这一天、忙得团团转的人太多了。就说那位京师名妓苏舜卿吧,早上她苦苦地等在大路上,希望见一见她的心上人,但直到大军全部过完,也没能见到。回到家里,她就一头躺下了。她哪里知道,刘墨林此时此刻也正想她想得发疯呢。不过,他当然没有那种空闲,可以坐在大路边上,边看热闹边等人。就在大军浩浩荡荡开往京城的时候,他正和宝亲王一道,在接受皇上的召见呢。

  弘历确实是不想跟着年羹尧在大厅广众面前出风头。所以,一到丰台,他就和刘墨林一道,便装轻骑,离开了年羹尧的中军,直奔大内来觐见皇上。两人一缴旨,也就自然而然的没了“钦差”的身份。雍正是位冷面冷心的皇帝,在儿子面前更是少言寡笑,沉住个脸说话。他听完了弘历的述职,淡淡地说:“很好,简明得体。这次年羹尧代天讨逆回朝,朕是要亲自去迎接他的。你们当然不用受朕的这个礼。所以赶在前边来缴旨,这事做得很对。这一路上,你们负责年羹尧的大军供应,也着实让你们受累了。下去歇着吧。”

  刘墨林早就急着要到嘉兴楼去了,正巴不得这一声呢,就立刻连连叩头谢恩。可是宝亲王却赔着笑脸说:“皇上日理万机,宵旰勤劳,尚且要亲自去迎接年羹尧,儿子怎敢言累?儿子觉得还是跟三哥一道,随从扈驾。等办完这事以后,皇上赐假时再歇也不迟。”

  “不必了。你十三叔身子骨不好,朕也让他随意的。方才见了他递进来的牌子,说邬先生已经从李卫那里来到了北京。你去见见他吧,听听邬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弘历连忙答应,又问:“阿玛要不要见邬先生?”

  雍正沉思了一下说:“你代朕见见也就是了。他有什么话由你代奏,缺什么叫他只管说。你告诉邬先生,不要存了归隐的心,天下虽然大,又哪里不是王土?”

  弘历和刘墨林却步躬身,退出了乾清宫。刘墨林此次随着宝亲王出使军中,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刘墨林也觉得弘历阿哥不拘行迹,比雍正好侍候,而且弘历翩翩风度,儒雅风流,更合了自己的性情;弘历则喜欢刘墨林的机敏博学,多才多智。所以,一路上,弘历常常戏称刘墨林为自己的“给事中”。那意思很明显,是说他什么事都能代自己*心,也什么事都能替自己办。不过,这次他们西宁之行后,刘墨林倒是觉得,眼前这位四爷的心机,远远不是“倜傥”二字所能包括的。从乾清宫刚出来,刘墨林就笑着问弘历:“四爷,刚才万岁说的那位邬先生是谁?怎么万岁称先生而不名呢?”

  弘历一笑说:“怎么,你这位给事中想盘查一下吗?”

  刘墨林笑笑说:“不敢,不敢,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挡不起这‘盘查’二字,我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皇上都称他为先生了,我刘墨林却一点不知,这岂不是一大笑话?”

  弘历和刘墨林说笑惯了,也并不在意。他也用玩笑的口吻说:“嗬,你好大的口气呀!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不过,皇上既然当着你的面说了,我就领你去见见他也行。走,跟我到十三爷府上去吧。”

  刘墨林本来不想再找闲事儿的,可宝亲王既然说了出来,要拒绝就失礼了。便也只好和弘历二人带着一班长随边走边说地前进。一路上几乎看不到有行人,就连最热闹的地方,也不见了平日的那种繁华景象。刘墨林叹了口气道:“四爷您瞧,为瞻仰大将军风采,这里几乎是门可罗雀了!唉,都醉了,也都疯了!”
  ------------------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万

主题

5万

帖子

2万

积分

超级版主

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Rank: 8Rank: 8

积分
22166

会员最具活力勋章灌水大师勋章突击队员勋章社区建设勋章最具号召力勋章金点子勋章财富勋章团队终身成就勋章会员终身成就勋章社区优秀版主勋章社区居民最爱沙发

QQ
16#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4:44 | 只看该作者
六十一回 称名士偏遇大方家 探情人又见死对头

--------------------------------------------------------------------------------


  弘历骑在马上,似玩笑又似认真地说:“看来,世人独醉你独醒了?功必奖,过必罚,自古如此。万岁爷的本事是天生的。他的刚毅,他的明察秋毫,都是人们望尘莫及的。不管是谁,是什么事情,也别想瞒住他老人家。”

  刘墨林听他这话说得似虚似实,好像在暗示着什么,却又飘飘忽忽,让人捉摸不住。他心想,弘历阿哥这话,一定是有所指的,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四爷弘历和刘墨林一起来到了怡亲王府,掌门的太监一见,连忙一路小跑过来打千行礼:“奴才艾清安给四爷请安了。”

  他这一句话不要紧,惹得四爷弘历和刘墨林全都捧腹大笑。刘墨林说:“好好好,你这个名字算叫绝了。不但‘请安’,而且还‘爱’。这世上还真有‘爱请安’的人哪!”

  艾清安也笑了:“爷知道,奴才干的就是侍候人的把式,见人矮三辈,不请安怎么能行呢?所以干脆就叫了这个名字。”他一边嘴里说着,一边麻利地跪倒在弘历马前,让弘历踩着他的肩背下了马。刘墨林一看:他这一手还真有用,弘历从马上下来,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张三十两的银票来赏给了他。又问:“十三爷在府里吗?皇上要我来瞧瞧他的病。”

  “哟!爷来得不巧,我们爷今儿个一早就出去了。从南京来了一位姓什么……啊,姓邬的先生。王爷本来身子骨不好,说好了今儿个要歇着的。可邬先生一来,王爷不但不歇,还陪着他去瞧热闹去了。这位先生也真是的,自己是个瘸子,连路都走不了,还看的什么热闹?我们王爷已经瘦成一把干柴了,他也不知道心疼着点。嗨!四爷您没见,这位邬先生半个主子似的,说声走,就立马让备轿。亏了我们主子好性子,要依着我,早把他给打出去了。”

  他一边陪着弘历往里走,一边罗里罗嗦地说着。弘历看了他一眼:“你好大的口气,也不摸摸自己的脑袋是不是结实,再问问他是什么人,就敢说往外打?真是狗胆包天!”

  艾清安笑笑说:“爷说得对。奴才知道什么呢?不过看着这位邬先生,像是我们爷的老熟人。他进京来,也不过是想打打抽风罢了,别的还能有什么大事呢?哎,四爷,书房到了,您请进。”说着跑到前边去,撩起了帘子,又是让座,又是沏茶,还拧了湿毛巾来让二人擦脸,回手又送上一盆子冰来给四爷他们消暑,侍候得十分周到。他陪着十二分的小意儿还嘴里不闲:“爷在这里消停地坐一刻,我们王爷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走时吩咐了,中午一定要回来吃饭。”说完便哈着腰退了出去。

  刘墨林笑着说:“这奴才,别看嘴有点絮叨,可挺会侍候人的。”

  弘历看了他一眼:“那是。你也不问问他是哪里人?保定府的!祖传了不知多少代的手艺,全套的本事,选太监要的就是他们这号人,要的也就是他这张嘴,这副殷勤劲儿。”弘历一边说着,一边浏览着十三爷的这个书房。随口说道:“年羹尧此人不长眼睛。我们在西疆军中时,他曾和我说过,说十三叔的怡亲王府外观倒是很气派,可是,里边布置却很草率。其实,他是有意在贬低十三叔。刘墨林,你过来看看,这能是粗率的人住的地方吗?瞧,这里瓶插雉尾,壁悬宝剑,不正说明了十三叔那雅量高致的英雄性情吗?”

  刘墨林听了不觉一惊。他和弘历亲王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听到这位四爷在背后议论别人,今天还是第一次。他不敢多说,只是问:“四爷,您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告诉他,十三叔和别的亲王们不能比。王府的规模是有定制的,但十三叔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处理自己府里的私事。他是亲王,又是上书房大臣,还兼管着户部、兵部、刑部,一天到晚有多少事要等着他去办,你知道吗?”弘历说着走到书架前,取出了一幅仇十洲的《凭窗观雨图》来说,“哎?怪了,这么好的画儿,怎么也没有个题跋呢?大可惜了!”

  刘墨林上前来一看:“哦,我也听人说起过这幅画儿。说是那天仇十洲画完之后,本来想写点什么的,可是,却突然来了朋友打断了思路。所以就索性留下空白,大约是‘以待来者’之意吧。四爷您想啊,仇十洲那么大的名气,等闲人哪敢信手涂鸦呢?”

  弘历自小就有个毛病,最爱到处留墨。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只要让他喜欢上了,那是非要题个字、留首诗的。刘墨林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倒勾起了他的诗兴和傲气。心想别人不敢提,我又何惧之有?便从笔筒中抽出一管笔来。略一沉思,就信手写在了画的右上方:

  朝雨明窗尘

  昼雨织丝抒

  暮雨浇花漏……

  写到这里,他自己一看,怎么写成三句同韵了?往下可怎么写呢?转不能转,续不能续,收又收不住,这么好的画岂不是让我给糟蹋了吗?他再往画的左下脚一看,更是吃惊。原来那里铃着一方鲜亮的印玺,却正是父皇常用的“园明居士”!在十三叔收藏的画上提诗,并没有大错,只要提得好,十三叔准会高兴的,可是,自己却提了这上不去、也下不来的蹩脚诗,已经是没法交代的事了。更没想到,这画是父皇赐给十三叔的。自己看也不看,就胡乱写成了这个模样,这……这是欺君之罪呀!他头上的汗“唰”地就下来了。

  刘墨林正看得有趣,还顺口夸着哪:“好,三句一韵!”可话一出口,他一瞧弘历的样子和画幅下方的铃记,也傻在那里了。

  弘历看了看刘墨林说:“刘事中,这一次我可是要出丑了。你有法子替我挽回吗?”

  刘墨林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这样,将错就错,来个全篇都是三句一韵。说不定还能翻了新意呢。我先写出几句来,你觉得行了,就再抄上去。”刘墨林有急才,边想边写,很快地,一篇全是三句一韵的诗就写出来了。刘墨林笑着对弘历说:“四爷您瞧。还能看得上眼吗?”

  弘历拍手叫好:“嗯,真是不错!岂止是看得上眼,简直可谓之创新佳作。不愧名士大手笔!”

  话刚出口,就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奇文共欣赏,异义相与析。既是创新之作,就拿出来让我们也饱饱眼福嘛!”话到人也到,方苞老先生和文觉大和尚走了进来。他们后边,正是架着双拐的邬思道。弘历一见就高兴地说:“哟,方老先生、邬先生和文觉大师你们都来了。十三叔这里真可谓是高朋满座、贵客盈门了。来来来,邬先生您身子不便。请到这边来坐。”说着便把邬思道搀到安乐椅上坐下,又和方苞、文觉见礼。问了问,才知道十三叔进宫赴宴去了,眼下且回不来呢。

  他们这里忙乱,刘墨林的一双眼睛也没闲着。他上下打量了这位被称作邬先生的人,心想,不就是个瘸子吗,怎么架子如此之大?弘历给他让座,他一不推辞,二不向方苞和文觉谦让,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坐就坐了。这是上首啊,难道他比方苞和文觉的资格还硬?刘墨林自忖朝廷上下,除了在皇上面前外,他什么人都没有怕过,也什么场合都经历过,便走上前来搭话,而且用的还是平时的那种似恭敬又似玩闹的神态:“方老和堂头大师傅学生早已见过,邬先生却从未谋面。敢问先生台甫,如今在哪里恭喜呀?”

  弘历与邬思道交往已久,一听刘墨林这话就知道有些不妥,忙过来说:“哎呀,我忘了给二位引见了。邬先生是田文镜帐下幕宾;这位刘墨林呢,是今科探花、当代才子。刚才众位进来前,他正帮我写这三句一韵的诗哪!哎?刘墨林,你的字是叫‘江舟’的吧?”

  刘墨林一听这话更来劲儿了:“啊,多谢四爷还记得。我原来是曾叫过‘江舟’这个字,可后来又想着不合适,好像有‘流配江州’的意思。就索性以名为字,还叫我的刘墨林。”

  邬思道看了这个说话随便的“才子”一眼,淡淡地说:“哦,既然如此,你就叫我邬思道好了。咱们以本色对本色,岂不更方便。”

  方苞没有参加他们的对话,却在埋头看着刘墨林刚才写的诗句。弘历一眼瞧见,忙过来说:“方先生您看,这诗写得如何?三句一韵,简直是千古奇创!刘墨林真是了不起。”

  方苞一边看还一边评论着:“嗯,是写得不坏。不过四爷说这是‘千古奇创’,老朽却不敢苟同。邬先生,我年轻时,曾在泰山见到过秦始皇的刻石,那上边也是三句一韵的。只可惜,原句早已记不得了。”

  邬思道接过来瞟了一眼便说:“方老,岂止是泰山刻石,就是《老子》里面,也早就有三句一韵的先例了。我试着读两句你听听:‘明道若昧,夷道若类,进道若退’。还有‘建德若偷,质直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全是三句一读的吗?”

  方苞刚才说到泰山刻石时,刘墨林就不高兴了。心想,我好不容易写了这三句一韵的诗来,你们就左也不是,右也不对的挑剔。方老先生既然见过,却怎么背不出来呢?邬思道一提起《老子》,倒让他抓住把柄了:“邬先生,学生才疏学浅,不知进退。我想请问一下:刚才您读的那几句中,有‘建德若偷’,明明是个‘偷’字,你错读成了‘雨’字;明明是四个‘大’字一读的,你又分成了三句一读,这是什么道理呢?”

  邬思道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刘墨林,方老先生就在这里,你自己去请教一下吧。”

  方苞说:“墨林,这次你确实是错了!‘偷’是个古字,在这里读‘雨’而不能读‘偷’,也完全不做‘偷儿’讲。只有读‘雨’,才能读得通老子的这篇文章。我和邬先生不是依老卖老,也不是和你过不去。学问之道,其深其渊,其广其大,穷一生也,是没有尽头的。你很有才华,也很博学,但学无止境啊!”

  刘墨林不敢再说了。其实,这种事他经过得多了。古文不用标点,又常有“通假”字。读错字或断错了句字,是文人之中最丢人现眼的事。刘墨林常用的绝招是个“蒙”字。一遇别人挑他的毛病,他总是说“我是在《永乐大典》中见到这个字的”。一部《永乐大典》,卷秩浩繁,谁能查得出他说得是对是错?别人既然不知,也就不敢再问。用一句现代俗语,那就叫“丢不起这人”!可是今天他遇上了这两位,却想蒙也蒙不过去了。敢情,他们一位是桐城学派的文坛座主,两代帝师;一位是学穷天下的真名士、大方家。他在这里耍滑头,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弘历回过头来看看刘墨林,见他羞得无地自容,便笑着说:“刘墨林,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不是你不中用,而是你碰上高人了。不趁此机会多学点,还待何时呢?”

  邬思道也笑了:“四爷这话说得好!方老刚才说的‘学无止境’,足够我辈受用一生了。我年轻时,也出过掉底儿的事。吃一堑,长一智嘛。你人很聪明,诗也确实写得好。尽管作为提画诗,还略显呆板了些。但你再努力地学上几年,前途正不可限量哪!”

  这里说得正热闹,却见艾清安进来禀道:“我们王爷回来了!”

  几个人连忙站起身来,却见允祥在太监的搀扶下已经走了进来。众人刚要行礼,却被十三爷拦住了,他看着弘历问:“你带着旨意的吗?那就请宣旨吧。”

  弘历忙上前来说:“十三叔,父皇只是让我来看看您,并没有旨意,您快请坐吧。”说着亲自走上前去,扶着允祥坐了下来。允祥此刻,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太监们赶快又是上参汤,又是为他揉搓胸口。过了好大一刻,他才缓过了劲,对邬思道说:“先生,筵席下来后,我又去见了皇上。皇上说,你这次进京,他就不见你了。原说是有事让我代奏代转的,可是,你瞧我这身子,还不定有几天好活呢。万岁说,以后你的事情可以写成密折,让弘历代呈皇上好了。我今天回来得晚了些,因为明天皇上要到丰台去,我得向毕力塔吩咐一些事情。回来时顺便又去看了看大哥和二哥。大哥已经疯得不认识人了;二哥和我的病症一样,看来也就是早晚的事儿了……”说着,说着,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可是他还是强自挣扎着说,“文觉大师,今天召你们来,就是为了皇上交代的那些事。咱们先议年羹尧,是留京还是放出去?你们该说只管说,我躺在这里听着。”突然,他一转脸看见了刘墨林,便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弘历忙说:“十三叔,是我叫他来的。皇上曾有意,年大将军要是不留北京,想派刘墨林去随行。所以我才带他来,让方先生和邬先生看看。”

  刘墨林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哦,原来这是在对我“考察”呀!好嘛,早不丢丑,晚不丢丑,偏偏今天砸了锅,这真是倒霉透了!他又想,皇上想派我到年羹尧军中干什么呢?那里的水可是深不可测呀!他本来一见十三爷回来就准备告退的,可现在听了这话,又想知道这里头的原因。所以便说:“我刘墨林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年大将军干的又是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的勾当,有什么需要我去干呢?”说完,便笑嘻嘻地看着十三爷。

  允祥淡淡地说:“弘历既是看中了,你去就很合适。不过,年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等定了以后再说吧。”

  弘历转过脸来吩咐刘墨林:“既是这样,你先去找你的苏姑娘吧。有事时,我再叫你不迟。”

  刘墨林也真是等不及了。一出十三爷府,撤腿就奔了嘉兴楼。可是,在这里却没能见到苏舜卿。一打听,原来皇上下旨不准开妓院,这里已经改成了戏班子,她们娘俩早就搬出去了。他找来找去的看了半天,还好,有个原先在这里侍候的王八头子老吴还没走。便叫过来一同才知,她们现在搬到了棋盘街。刘墨林笑笑问:“皇上不让开妓院,你们就开戏馆子。难道JN贱,戏子就贵了吗?”

  老吴神密地一笑说:“咳,刘爷您不知道,这个戏班子是徐大公子的家班。别说没人敢管,也没有人敢抽他们的税。顺天府来叫堂会时,赏的钱比开妓院还多哪。再说,明说是不让开妓院,有门路的倒是能从良,没门路的还不照样干,不过把妓院改成‘暗门子’罢了。如今这事,谁又能叫真呢。”
  ------------------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万

主题

5万

帖子

2万

积分

超级版主

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Rank: 8Rank: 8

积分
22166

会员最具活力勋章灌水大师勋章突击队员勋章社区建设勋章最具号召力勋章金点子勋章财富勋章团队终身成就勋章会员终身成就勋章社区优秀版主勋章社区居民最爱沙发

QQ
17#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5:16 | 只看该作者
六十二回 苏舜卿含冤归太虚 刘墨林暴怒斥禽兽

--------------------------------------------------------------------------------


  俩人正在说话,徐骏急急忙忙走过来了。徐骏心里有鬼,还以为是刘墨林打到门口了呢。心想,八爷知道了这件事,那是他的耳报神多。刘墨林怎么也知道了呢?再一看,嗯?不像,他这不是笑眯眯地嘛。便上前主动打招呼:“哟,这不是墨林兄吗?你这趟西域之行,可真的是辛苦了!”

  刘墨林虽与姓徐的不和,可他还真是不知道徐骏和苏舜卿的事。见人家笑模笑样地打招呼,总不能不理睬吧,便也笑着说:

  “徐兄这是要到哪里去呀?和我同去舜卿那里一趟好吗?”

  徐骏一听这话放心了:好,我和那小妞的事情,看来他还不知道。就连忙说:“唉,不行啊。你瞧我这里正忙着。八爷今晚点了我家的戏班子,我正要催他们走哪!”回头冲着老吴就骂,“混蛋,还不给爷套车去!”

  常言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不,刘墨林刚刚来到嘉兴楼,迎面就遇上了老对头徐骏。这两个人为争夺名妓苏舜卿,早就互不相让、斗得你死我活了。可是,刘墨林刚在十三爷府上听了方、邬两位先生的教导,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心中的傲气已被杀去了许多。徐骏自己心里有鬼,怕刘墨林揭了他的老底儿,也没了以往的威风。今天,徐骏一见刘墨林,就连忙上去打招呼,刘墨林也自然要依理相待。不过,徐骏却不敢在这里多说话,借个由头就想抽身躲开。就在这时,刘墨林眼睛一瞟,看到跟着徐骏的两个小厮手里都抱着一大摞书,便伸手抽出一本来看:哦,原来是徐骏自己编的诗论集《望月楼诗稿》。大概刚刚印好,还散发着墨香哪。便笑着说:“听戏、谈诗,徐兄真是雅人雅致。大作能见惠一册吗?”

  徐骏忙说:“哎呀呀,刘兄乃是诗论大家,能瞧得上小弟的拙作,实在是万分荣幸。”他凑过近前说,“哎,看到什么不妥之处,请悄悄地告诉我,别让我丢丑好吗?我这里拜托了。”

  刘墨林知道,这徐骏虽说是个无行文人,可他家学渊博,才华过人,也不能轻慢。便说:“徐兄,你太客气了。我刘墨林这点底子你还不清楚吗?我回去一定拜读。既然你有要务,咱们回头再见吧。”说完,双手抱拳一揖,这才快步走去。

  他一走,徐骏倒愣住了:哎,这小子怎么这次西疆之行回来,变得这么知理明事了呢?细心一想,却又笑了。哼,管你得了什么彩头,先给爷把你的绿帽子戴正了再说吧!

  刘墨林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棋盘街,早已是上灯时分了。那老鸨见刘墨林回来,高兴得眉开眼笑:“哟,我说今天这灯花怎么老是爆个不停的哪,原来是刘老爷回来了。快,快进屋里来坐。我们苏姐儿,盼你盼得呀,眼都望穿了,怎么您老到如今才来?苏大姐,快出来呀,咱们刘老爷回家看你来了!”苏舜卿从里面出来,那老鸨还在不住声地唠叨,“哎呀,你看看,你看看,刘大人回来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愁眉苦脸的?大贵人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你该着高兴才是啊!今天晚上是好日子,我这就去打酒,你陪着刘老爷多喝上几杯。”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就闪身走了出去,顺手还把房门掩上了。

  刘墨林一瞧,自己的心上人正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呢。便快步上前,把她揽到怀里,温存地说:“好我的小乖乖,可把我想坏了。你别恼,也别气,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吗?唉,官身不由己呀!你越是这样想念我,我就越发地爱你。来,坐下来让爷瞧瞧,这么多日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此刻的苏舜卿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鸟,依偎在刘墨林的怀抱里,吐诉着自己的心事:“年大将军今日进京,我跑到城外去等你。可一直等到大军过完,还是看不到你的影子。你……你让人家等得好苦啊……”

  刘墨林心中猛然一动,想起了弘历说的事情。说不定,自己立马就还要返回西宁去,他的心沉下去了。让我跟着年羹尧走,这是什么意思呢?十三爷一回家,怎么就把我给赶出来了?他们两位亲王、两位师爷,再加上一个和尚,要在一起议论年羹尧什么事儿呢?真是让人越琢磨就越有学问。过了好久,他才突然清醒过来,想起苏舜卿还在身边哪。便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脸蛋上香香地吻了一口说:“来吧,咱们也该亲热一下了……”

  苏舜卿却用力推开刘墨林说:“……别别……你别那么性急……今晚不行,我……我身上不干净……”刚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就流出了泪水,忙又说,“我早晚都是你的人,哪在这一天半天呢?除了今晚……你想怎么做,我全都依着你好吗?”

  刘墨林没有松开紧抱着她的手,却不无遗憾地说:“唉,你呀……可是……这良宵长夜,让我怎么过呢?”

  苏舜卿并不答话,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好像要把他印在脑子里一般。后来,她挣脱刘墨林的怀抱说:“你喝酒,我为你唱曲佐酒好不好?说着起身在案头架起琴筝来,强作笑脸地问,“想听什么,敬请吩咐。”

  刘墨林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扇子来:“你来看,这是我在路上想你时写的一首小令。你唱给我听听好吗?”

  苏舜卿接过那柄折扇来,只见扇面上写着:

  茅店月昏黄,不听清歌已断肠。况是昆弦低按处,凄凉!

  密雨惊风雁数行,渐觉鬓毛苍。怪汝鸦雏恨也长,等是天涯沧落客,苍茫。烛摇樽空泪满裳!

  苏舜卿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又禁不住泪光莹莹。她本来就不是个平常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也无所不能。在刘墨林的这首词中,那深深的思念之情和他心底的饥渴,直透纸背,她能看不出来吗?今夜,她是怎么样的心情,又有什么打算,她能向刘郎明说吗?自从刘郎离开京城,她日思夜念的就是这久别重逢之喜,就是这鸳梦再现的欢乐。可是,这一切全都毁了,毁在那个人面兽心的徐骏手里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刘墨林?她还怎么能再唱刘郎专门给她写的这首曲子?但这一切,她又怎能向心爱的刘郎说出口来?刘郎是那样地挚爱着她,他没有嫌弃她歌女的身份,还替她奏请皇上开恩,解脱了她的贱籍。她难道就用这不洁的身子来报答他吗?

  刘墨林太粗心了,他没能看出苏舜卿的心事,却只是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今天,他的感触实在是太多,即将到来的使命也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不敢把自己的心事向舜卿说出,更不敢说他很快地就要与她分别。此刻,看着苏舜卿那泪眼汪汪的样子,也不知她为什么会这样?便故作轻松地说:“舜卿,你老看它干嘛?这不是你最爱唱的曲牌吗?我就是按你的心意写的呀!你知道我今天见到了谁吗?说出来准要吓你一跳:我见到了皇上的老师!这番遭遇,我要记上一辈子,永志不忘!我刘墨林平日自忖还称得起是个才子,可今天我才知道了天下之大!哎?你怎么还不唱呢?是嫌我写的不好吗?咱们俩谁跟谁呀,要觉得不妥,你就只管改嘛。告诉你,我正在学着让别人挑毛病哪!”他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一边又猛往嘴里灌酒。此时,他的酒意已有八分了。

  苏舜卿仍是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刘墨林醉眼迷离地看了她一下说:“你想知道我这次西行的故事吗?我们几乎全是在走路。走啊,走啊,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宝亲王喜欢私访,所以我便随着他微服而行。这首词就是那天住下来后,我题在旅店墙壁上的。我没有只写自己的心情,而是写了咱们两人。你好生看看就知道了,那可是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呀!哎,你倒是快唱啊,我还等着哪!”

  苏舜卿拭了拭流到腮边的泪水说:“刘郎,你想我,我又何尝不想你?你为我填词,我又怎不与你唱和呢?你写的这首我还太生,怕唱得不好,扫了你的兴。还是请你先听听我写的这首吧,你只管边听边喝就行。只要你能夸我一声,说一声好,那就比什么都强……”她说着便轻调琴弦,宛转地唱了出来。这歌声似悲似怨,包含了她心中全部的思念和情爱。她明白,这是她为情郎吟唱的最后一次,也是最伤心、最动情的一次了:

  ……良人万里归来,斑驳旧墙仍在,哪里寻得人面桃花?妾是那弱质薄柳姿,新出的蒹葭,怎堪那狂飚疾雷加!苦也苦也苦也……

  刘墨林今天一来是十分疲惫,二来又怀着心事。苏舜卿低吟轻唱,唱得又是那么让人入迷。他正要问她为什么唱得如此凄凉,却不料竟在不知不觉中醉倒了……

  这是一个沉闷的五月之夜,没有一丝风,周围也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湛蓝色的中天,用它那惨淡的光辉,照着这间死寂的小屋。苏舜卿怀着无限怅惘,看着睡熟了的情人。她用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搬到床上躺好。一匙匙地给他灌了醒酒汤,又擦净了他吐在枕边的秽物,极尽了一个情人和妻子所能作的一切。她是那样的细心,那样的专注,又是那样的轻手轻脚。这一切,都好像是在诉说着心中无限的留恋,也像是在和未能成婚的丈夫作最后的告别。下半夜,她见刘墨林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便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理好头上的乱发,又精心地打扮了一下,这才拿起刘墨林的扇子来。她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扇子上写着他的思念,他的恋情,和他对自己这苦命女子的深情挚爱。她不愿意让他在醒来后,再看到这柄凝结着他们爱情的扇子。便轻轻地、也是狠心地把它一条条撕开,撕成了永远再也不能合拢的扇骨。然后,就把它扔进了火炉里,看着它化成灰烬。火光映照下,她又想起了自己这悲惨的一生:七岁丧母,十四岁又失去了父亲,逼得她不得不卖身葬父,成了孤儿。老鸨并没有逼她卖身……她自立自强,成为名震京都的一代名妓……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下贱”的女人!刘墨林代她恳求皇上下旨让她得以脱籍从良,也使她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力量。她发誓一辈子跟着刘墨林,哪怕不能作一品夫人呢,也要做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可是,老天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她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我心比天高却命如纸薄,落到今天这人不像人,鬼又不是鬼的下场……徐骏,你等着吧!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向你讨还这笔血债!”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毒酒来,躺在心爱的人身边,猛地喝了下去。她忍着剧烈的腹疼,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以免惊醒了刘郎。刘郎一走是太累了,她想让他睡得更香甜一些。可是,他,他为什么睡得这样死呢……

  刘墨林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猛然醒来。刚醒过来时,他觉得头昏脑胀,口渴得厉害。他一声声地叫着:“舜卿,舜卿!你到哪里去了?你给我送点水喝好吗?”可是,他连叫了几声,却听不到一点动静。便挣扎着爬起身来,见苏舜卿躺在地下睡得正香,他笑了:“瞧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掉炕呢?快起来吧!你呀,真是的,掉在地上摔都摔不醒!”

  可是,苏舜哪里还有知觉?刘墨林见她不答应,便翻身下床去拉她。这一拉才发现: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像一滩烂泥似的一下便倒进了他的怀里。啊?!刘墨林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又是按她的脉膊,这才知道她早已命归黄泉了!急得刘墨林大声呼喊着:“舜卿,舜卿,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醒醒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哪怕是天大的事,你就不能和我说一声再走吗?呜呜……啊嗬嗬嗬嗬……”

  老鸨听见声音不对,连忙推门进来,却被刘墨林死死地抓住。他如疯似狂,劈胸将她拎了起来:“好你个老母狗,说,舜卿是怎么死的?你是怎样和别人勾搭在一起害了舜卿的?你不说,我掐死你!不——我送你到顺天府,让你尝尝骑木驴,零刀碎剐的滋味!”

  老鸨一看这阵势,便什么都明白了。回头又瞧着刘墨林那恶狠狠的样子,更是吓得魂飞魄丧:“好我的刘老爷呀,你冤枉我了。这事与我一点瓜葛也没有啊。大概……大概是……”

  刘墨林手下一紧:“说!到现在你还想欺哄爷吗?”

  “我说,我说,大概是徐大公子,不,是徐骏把她逼的……”

  刘墨林一想,对!除了他这个斯文败类,别的还能有谁?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爷早晚会来收拾你的!”

  他扔下老鸨,出了门打马便走。半路上一想:徐骏此时肯定还在八爷府上。便朝着坐骑猛抽一鞭,向着廉亲王的府邸飞也似的奔了过去……

  可是,来到八爷门口,刘墨林突然冷静了。这是王府啊!这里气象万千,戒备森严,别说是我,任他是谁也别想走近一步!想进,就得依着规矩,呈上名帖,禀明理由,等候八王爷的传唤。八爷说声“不见!”他就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进去。再说,即便让进,进去见了廉亲王可怎么说呢?徐骏是八爷的亲信,你无缘无故地来找他闹事,八爷能不说话吗?他假如问一句:你有什么证据说是徐骏害死了苏舜卿,自己又怎么回答呢?在八爷府硬闹,那不是掴了八爷的耳光吗?他要是怪罪下来,自己将怎样处置,又何以善后呢?

  他正在焦急地想着主意,忽听府里三声号炮响起,中门洞开。八爷允禩坐着八人抬的明黄亮轿,在一大群护卫、亲兵、太监、师爷的簇拥下出来了。八爷的身旁走着的,正是自己要找的徐骏——徐大公子!刘墨林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前去,打他一个狗吃屎。可是,他还是强忍着站了下来。因为,他已经听到八爷在叫他了:“这不是刘墨林吗?你这么早就来到这里,找本王有事吗?”

  刘墨林只好上前见礼:“卑职刘墨林给八爷请安!”

  “嗬,稀罕!本王不敢当。”允禩说着一看刘墨林那紧紧盯着徐骏的眼睛,就什么全明白了。不过,他还是要问上一问,“你这是从年大将军那里来,还是从宝亲王那里来的,找我有何贵干哪?”

  刘墨林打了个激凌:不,现在万万不能闹,得等这位王爷走了再和徐骏算账。他换了一副笑脸说:“回八爷,我从宝亲王那里过来,却不敢打搅您。我……是想找徐兄来打个饥荒的。”

  “哦,这事我可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去说吧。走!”
  ------------------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万

主题

5万

帖子

2万

积分

超级版主

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Rank: 8Rank: 8

积分
22166

会员最具活力勋章灌水大师勋章突击队员勋章社区建设勋章最具号召力勋章金点子勋章财富勋章团队终身成就勋章会员终身成就勋章社区优秀版主勋章社区居民最爱沙发

QQ
18#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5:49 | 只看该作者
六十三回 闹王府文士敢撒野 演阵法将军忘形骸

--------------------------------------------------------------------------------


  轿夫们一听王爷有令,抬起轿来就走。徐骏早听见刘墨林这话了,心想,嗯,还好,只要你今天不是打架来的,别的什么都好说。他潇洒地走上前来,用他那玩世不恭的玩笑口吻说:“哎呀呀,你这位老兄,借钱也不知道找个方便地方。瞧你这急头怪脑的样子,至于吗?哎,是不是想娶舜卿,手里周转不过来了?要多少,你给我来个痛快的。别人的忙我不帮,你这个忙我可是一定要帮的……”

  他说得十分得意,也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却不防,刘墨林早在他开口时就在运气了。此时趁他不备,“啐”地一下就吐他了个满脸开花:“好你个衣冠禽兽,你的的丑事发了!今天老子找你,要打的就是这样的‘饥荒’!”

  徐骏心里明白,刘墨林敢打到这里来,不就是仗着宝亲王的势力吗?他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允禩的大轿虽然已经抬起,却并没走远。徐骏出了事,他不管又让谁管?他回过头来怒斥一声:“刘墨林,你好大的胆子,想在本王面前撒野吗?”

  刘墨林竟敢在王府门前、在八爷的眼皮子底下,把徐骏啐了个满脸开花,允禩可不能不管了。徐骏是允禩的死党,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年轻人之一。他明知错在徐骏,但又岂能坐视不救?更何况,今天到这里撤野的还是弘历手下的人,他就更加不能放过了。

  徐骏见八爷的轿子落了下来,心里虽然有了仗势,可还是不敢大闹。为什么?自己理屈呀!把柄在人家手里攥着,八爷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你还能说些什么呢?便强装斯文地说:“八爷,您别生气。他是朝里出了名的刘疯狗,您和他认真就不值得了。”

  “你才是疯狗哪!”刘墨林骂得更凶、更狠。他今天是豁出去了,为舜卿报仇,死且不惧,还有什么好怕的?既然闹了,既然是八爷干预了,与其偃旗息鼓,不如闹它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徐骏刚一开口,他就冲了上来:“哼,别人看着你们家几代书香名门,以为能下个好崽呢,不知却养了一窝名狗、癫皮狗、哈巴狗!从你们家老太爷算起,全都没有人形,没有人味。你自己干的什么,难道还要我来说吗?”

  徐骏一听,好嘛,连祖宗八代都被骂上了,他也急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从狗窝里爬出来的穷酸吗?先祖、先父的脚丫子抬起来,也比你的脸干净。八爷,您全都看见了。刘墨林小人得志,无法无天,他,他,他……他凭什么当众侮辱我的先人?八爷,您可得给我作主啊……”

  刘墨林瞪着血红的眼睛说:“哼,你还有脸问我凭什么?你暗室亏心,也不怕神目如电?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最明白!”

  “我明白什么?”

  “你明白!”

  “我不明白。”

  “你明白!”

  允禩知道,徐骏作下的丑事,今天是想捂想盖也办不到了。他回头一看,好嘛,就这么点儿功夫,门前大街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闲汉。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更是不得了。便只好来硬的:“都给我住口!你们这样胡闹,还有没有大臣的体统?刘墨林,你也太张狂了,竟敢当着我的面,就大口唾他,也太不把我这位议政亲王看在眼里了。不管你有理没理,就冲你这行为,本王就不能容你!”

  刘墨林冷笑一声说:“嘿嘿嘿嘿,你八爷不容我,又算得了什么?好教八爷知道,我刘墨林既然闹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你这里不是有天子剑、王命旗吗?全都拿出来好了。刘墨林静待你的处分,也想看看,你门下的这位相府公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允禩无奈地摇摇头说:“我素来都是宽仁待下的,想不到你竟然这样不识抬举!你在我的府门前喧哗,应该是没有死罪的,但我也容不得你如此无礼。来人!”

  八爷府的侍卫应声在他面前跪倒:“扎!”

  “这个刘墨林吃醉了酒,来我王府闹书。你们把他架到我书房门前去晒晒太阳,让他出一身臭汗,清醒一下。至于怎么处置,我奏明皇上后,吏部自会给他票拟的。”

  “扎!”

  几个如狼似虎的戈什哈走上前来,架起刘墨林就往府里走。刘墨林一边死命地挣扎,一边大声叫着:“八王爷,你不讲理,你拉偏架……你知道苏舜卿被他徐骏害死了吗?你知道他的老师也是被他毒死的吗?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八爷,你难道还要护着他这个作恶多端的小人吗,徐骏,你不要得意!苏舜卿和你的老师就站在你的身后,你敢回头看看吗?”

  他的呼叫好像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徐骏被吓得不敢回头,连八爷也似乎觉得背后冷风凄凄,阴气逼人!允禩不敢在这里多停,连忙吩咐一声:“启轿!快着点跑,万岁还等着我哪。为这个疯子误我这么长时间,真是荒唐!”

  他说得一点不错,今天他确实被误了时辰。来到西华门前,刚要递牌子,就见太监高无庸气急败坏地跑出来,连打千请安全都顾不上了:“八爷……您老可来了。奴才几乎找遍了紫禁城,连侍卫们也都在满世界地找您。您快进去吧,奴才还以为您走了东华门哪。”

  允禩笑笑说:“你这奴才胡说些什么呢?万岁让我在西华门递牌子,我敢走东华门吗?这就是那句俗话说的:‘叫往西不敢往东’!年大将军来了吗?”

  “回八爷,年大将军早就来了,正和隆中堂一起,陪着皇上在乾清宫里说话哪。十三爷也说要进来的,可是他昨儿夜里吐了血,皇上叫免了。正传太医院的的医正去给十三爷瞧病,皇上说,得等等信儿再去阅军。要不,这会子早就出宫了,您可就误了大事了……”

  允禩和张廷玉、马齐会同了,一齐来到乾清宫。可他们一进门,却看到一个令人难解的奇景:大殿里,雍正当然是坐着,可年羹尧也端坐在另一边;而那位有国舅身份的隆科多,却躬身站在下边侍候着。见到他们几个进来,皇上还点头示意,让他们免礼呢;年羹尧却连看都没有向他们看上一眼。允禩心里说:好好好,我倒真想看看,皇上这戏要怎么个唱法!

  他们进来时,正好听见太医院的医正向皇上回话。皇上好像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你不要说那些脉象什么的,朕也听不大懂。朕只要你一句话:怡亲王究竟是个什么病,与性命有没有相干?”

  “回皇上,怕亲王害的是痨疾,这个病最怕劳累。这次王爷犯病,恐怕是劳心劳力过度才吐了血的。十三爷原来身子很硬朗,只要安心荣养,得终天年,也并不难。眼下嘛……据奴才诊断,三五年内,于性命尚无大碍。怕的是十三爷忠心为国,拼命做事,又不遵医嘱,那就是奴才的医缘太浅了。”

  雍正当然知道,老十三这病是累的,要不他怎么会叫“拼命十三郎”呢?他也听出来,这位太医说什么“医缘太浅”,那不就是没法治好了嘛!唉,朝廷上下,有几个人能像十三弟这样忠心耿耿地为君分忧啊?他想了一下说:“去年,李卫给朕上了折子,奏说他脾胃失调。朕派你们太医院的人专程去看了,回来也说他是痨疾。朕下了特旨,要他办事时务必要量力而行,可他还是在拼命干事。最近听说他也咯血了,让朕很是挂念。你既然这样说了,朕意就索性把十三爷交给你,他的衣食住行全由你来安排。什么事都不让他再*心,哪怕是朕要见他,你认为不妥,也由你来代他回奏。这样朕就放心了,你听清楚了吗?”

  医正刘裕铎说:“万岁原来有旨,叫奴才专门给理密亲王看病的。奴才去侍候十三爷,谁来接替?还有大阿哥……”

  雍正想了一下说:“你是医正,这不全是你职责之内的事嘛。大阿哥和二阿哥那里,你看谁去合适就派谁去好了。十三爷这里,你必须亲自去,而且要对朕负全责!”

  “扎!奴才明白了。”

  允禩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寒心,同是嫡亲兄弟,为什么厚薄不一呢?但他却不敢说别的。倒是张廷玉说:“皇上,这些事您就交给臣好了。臣知道,不只是十三爷,就是大阿哥、二爷和十四爷他们,身子也都不大好。由臣打总照顾,让太医院分别去诊治可行?”

  “哦,你能出面来管,朕当然是十分放心的。”他回身拍了一下年羹尧的肩头,“年大将军,是不是现在就到你的军中去,让朕和大臣们都开开眼啊?”

  年羹尧刚才听皇上和别人说话,好像有点与己无关,所以就心不在焉。忽听皇上问到脸前,才猛地一惊说:“扎!奴才自当为主子充作前导。”

  “哎,哪能这样呢?你是立了大功的人,应该和朕同乘一驾銮舆嘛——不不不,你不要再辞了,朕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君臣父子本为一体,不要拘那么多形迹嘛。朕看你胜过朕那顽劣之子多了,父子同舆也是人生的一件乐事嘛。啊?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不光是允禩心中暗暗冷笑,就是张廷玉和马齐他们也是吃了一惊。皇上为了拉拢年某人所用的手段太过份,说的话也太有点不伦不类了!众所周知,年羹尧的妹妹是皇上身边的贵妃,年就是皇上的“大舅子”。尽管人们常说“君臣如父子”,的话,那只是个比譬罢了。皇上要真的把大舅哥当成了儿子,那可是笑话了。可是,他们抬头一看,皇上已经拉着年羹尧的手走出乾清宫了。

  车驾来到丰台时,已是午时三刻。今天,北京万里睛空,不见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蒸烤下,大地如同烧着了的焦炭。一路上虽然用黄土垫了道,可人马一过,还是扬起了阵阵尘土。焦热的土灰扑面飞起,带着滚滚热浪,更加使人难熬。雍正中过暑,所以也最怕热。当然,侍候皇上的人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在乘舆里摆上了几大盆冰块。可是,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在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他热,年羹尧更不好受。能和皇上同乘一驾銮舆,自然是十分荣幸的,可也让人拘谨。头上汗水蒸腾,顺着脸颊直往下流,他还得笔直地坐着不敢乱动。他的两眼,也只能直盯盯地瞧着即将临近的丰台大营。

  年羹尧统率的三千铁骑,早就在严阵以待了。这三千军马,是年羹尧挑了又挑,选了再选的中军精锐。一个个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全都是训练有素的猛壮勇士。三千军马分作三个方队,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地里。尽管人人都像在火炉里蒸烤一样,却都纹丝不动地矗立着。校场上,高耸着九十五面龙旗,还有各色的旗帜分列四方。皇上乘坐的銮舆一到,校场门口的一个军校将手中红旗一摆,九门号称“无敌大将军”的红衣大炮一起轰响,震撼得大地籁籁颤抖。张廷玉他们都是文官,虽然也曾看到过军旅*演,却哪见过这大将军的森严军威,一个个被惊得心旌动摇。

  礼炮响过后,侍卫穆香阿正步走上前来,单手平胸行了军礼,高呼一声:“请万岁检阅!”

  雍正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年羹尧,说了声:“年大将军,请你下令吧。”

  年羹尧不谦不让,冲着下边列队而立的三千军士猛喝一声:“方队*演开始!”这喊声来得突兀,来得让人没有一点防备。雍正被吓得打了一个激凌,差点没倒了下去。可他看看年羹尧那毫无表情的、铁铸一般的样子,又悄悄地坐稳了。

  穆香阿“扎”地答应一声,单膝跪地向年羹尧行了个军礼。然后“啪”地一个转身,回到校场中间的大纛旗下,大喝一声:“大将军有令,*演开始,请万岁检阅!”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千铁甲军士炸雷似的高呼一声,这场期待已久的*演开始了!雍正皇上和年羹尧一同坐在乘舆里,观看着兵士们的表演,心中却有说不出来的别扭。刚才穆香阿前来请示检阅时的失礼行为,深深地刺疼了他。见皇帝时,他只是一抬手,但见年大将军却要单膝下跪。他这是什么规矩?他眼睛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但,此刻的雍正却没有表示不快,仍是饶有兴致地在看着。看着表演,也看着身边的这位大将军。

  下边的三个方队,分别由三名头戴孔雀花翎、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率领,在认真地作着方队表演。队形在不断的变换,时而成横排,时而又成纵队,忽然又变成了品字形。黄尘滚滚之下,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偶有耐不了暑热而晕倒了的军士,马上就被高高地抛出队列之外,由专作收容的人拖下去治疗。突然,穆香阿双手擎着的黑红两色旗子一摆,方队队形立刻大乱。军士们在急速地奔跑着,搅起的浮土灰尘,黄焰冲天,不见了队伍也不见了人。雍正惊异地看了一眼年羹尧,却听他说:“主子别怕。您不知道,这是奴才按照当年诸葛武侯的八阵图演化的新阵法,他们正在变阵哪!主子试想,假如我军突然受围,打乱了原先的建制,那该怎么办呢?就用这个法子重新集结,再创伟绩!”

  说话间,队伍已在纛旗指挥下团成了一个圆形,并以纛旗为中心迅速地组合着。内圈像太极图上的双鱼,团团滚动;外圈兵士则手执弓箭,护卫着内圈。很快地,以两个太极眼为核心,里圈变成了两个方队,外圈则向内会合,组成了一个新的、更大的方队。左右行进,纵横变幻,竟然变成了“万寿无疆”四个大字!身在队列之外的大臣们,全都看得呆住了。

  雍正大声称赞:“好!真不愧是一支所向无敌的铁军!”他拉了一下年羹尧又说,“来,你和朕一同下舆,到毕力塔的中军去。朕要传见今天*演的游击以上将领。”

  年羹尧先行一步,下了乘舆,回身又搀扶着雍正皇帝下来。两人并肩携手,走向队列。大臣们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当他们穿过那“万寿无疆”的大字时,年羹尧把手一摆,兵士们齐声高呼“万岁!”雍正却早已是通身透汗了。他紧走两步来到毕力塔的中军门前,这才回过头来说:“诸位都是朕之瑰宝,国家干城。此次演兵又很出色,朕生受你们了!”

  众军士又是一阵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步入议事厅,自然是要居中高坐的。随着皇上进来的年羹尧,却见皇上的身边还放着一把椅子。料想,我是为皇上立了盖世奇功的大将军,我的爵位最高,这个座位我不去坐,更待何人?他不等皇上开口,便老实不客气地上前坐了下来。雍正只是瞟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马齐看见他竟然如此狂傲,悄悄地踢了一下张廷玉。张廷玉也似乎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只是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紧接着,十名派到年羹尧军中的御前侍卫,二十多位参将、副将顺序走了进来。马刺叮当,佩剑铮铮,在大堂上向雍正皇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座大厅里早就为皇上摆上了冰盆。可是雍正向下边一看,进来的军将们却仍是穿着牛皮铠甲,一个个热得大汗淋漓。他笑了笑说:“今年天热得早了些,想不到你们还穿得这样厚重,真是辛苦了。都宽宽衣,解了甲吧。”

  “谢万岁!”话虽然说了,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解甲宽衣。

  雍正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自顾自地继续说:“毕力塔,还有冰没有?你拿些来赏给他们。哎?朕不是已经说过了,让你们都卸甲休息的,你们难道没有听明白吗?宽宽衣凉快一下嘛!”

  众兵将还是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一向说一不二的雍正皇上惊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冷遇,他的脸色“唰”地就黑下来了。

  雍正皇上今天真是开了眼界。有一句常挂在他嘴边的话:朕的话从来是只说一遍的!可是,他让兵士们解甲休息,竟然连说了两遍都没人听从。他当时就想发火,可还是忍住了,只是向年大将军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万

主题

5万

帖子

2万

积分

超级版主

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Rank: 8Rank: 8

积分
22166

会员最具活力勋章灌水大师勋章突击队员勋章社区建设勋章最具号召力勋章金点子勋章财富勋章团队终身成就勋章会员终身成就勋章社区优秀版主勋章社区居民最爱沙发

QQ
19#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6:27 | 只看该作者
六十四回 收兵权皇帝用心机 斥佞臣忠良敢直言

--------------------------------------------------------------------------------


  年羹尧开言了:“哦,既是万岁有旨,你们可以去掉甲胄,凉快一下了。”

  大将军一声令下,众军将这才“扎”的答应一声,三下五去二地把甲胄卸掉。一个个只穿单衣,露出了胸前健壮的肌肉,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雍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寒的凶光,但稍瞬即逝。他换上一副笑脸说:“同处一室,却冷暖不一。我们穿的是薄纱,还热得出汗。你们哪,穿的是厚重的牛皮销甲,还要在户外表演。现在脱去这身衣服,是不是好了一点啊?”

  这些在边关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大兵们,早就听人说过,皇上的性子最是阴狠毒辣。可今天真的听到皇上说出来的话,却又觉得传言不实。皇上说的既温存诙谐,又可亲可近,让人一听就打心眼里觉得舒服。只听皇上又问:“毕力塔,今天*演你全部见了,有什么观感吗?你的兵若和他们相比,能赶得上吗?”

  毕力塔看着年羹尧那神气活现的样子,早就在心里骂娘了。可是,如今是皇上在问话,他只能顺着“圣意”回答:“回皇上,奴才今天开了眼,这兵确实带的不错。奴才是托了祖荫,从十六岁就跟着先帝爷西征的。但奴才却是第一次见到这阵法,真得好好地向年大将军学学。”

  雍正也不胜感慨地说:“是啊,是啊,朕心里实在是欢喜不尽。说起来,年羹尧是朕藩邸的老人,与朕还沾着亲。他这样努力,这样会打仗,带出的兵士又是这样的勇猛无敌,很为朕露了脸、争了光。朕前时有旨,说年羹尧是朕的恩人。这不但是为他能报效朕躬,更因为他替朕、替先帝爷洗雪了过去的兵败之耻!朕与圣祖皇帝一体一心,能不能打好这一仗,是朕的第一大心事。只因祖训非刘不得称王,所以才只封了他一个公爵,但朕待他如同自己的子侄。朕也知道,前方打了胜仗,不是一人之功。今天在座的各位军将,都是一刀一枪地拼杀出来的勇士。没有你们在前方拼杀,天下臣民怎能共享这尧天舜地之福?因此,众位将军功在社稷,如日月之昭昭永不可泯!廷玉——”

  “臣在!”

  “今日会演的将佐、弁员着各加一级。此外,年羹尧保奏的所有立功人员,转吏部考功司记档,票拟照准。”

  “扎!”

  “传旨:发内帑银三万两,赏给今日会*军士。”

  “扎!”

  “传旨:着刘墨林草拟征西大将军功德碑,勒石于西宁,永作记念!”

  “扎!”

  允禩听到这里,猛然一惊:不好,刘墨林还在自己府里跪着晒太阳呢,这可怎么办?

  张廷玉已经在答话了:“万岁,圣旨勒碑,差谁去西宁办理?”

  雍正略一思索便说:“还是让刘墨林去吧。给他个钦差身份,实授征西大将军参议道也就是了。”

  “扎!”

  允禩越听就越坐不住,心想,这事瞒得一时,瞒不了长远,便上前来说道:“皇上,刘墨林虽有才华,但素来行为不检……”于是,他便将早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是瞒住了让他在自己府里晒太阳这一条。“因此,我请他暂留在我书房,等候我下朝以后再去教训他。那苏舜卿不过是个歌妓,是个贱民。她的死,其实是刘墨林和徐骏争风吃醋引起的。为这么一点小事,刘墨林竟在臣的府门前放肆地侮辱朝廷命官,用他来为年大将军撰写功德碑,似乎不大合适。”

  允禩自以为说得头头是道,可他恰恰忘记了,雍正是最忌讳别人提到“贱民”这个词的。去年,雍正皇帝亲下诏谕,要解放贱民。当时,连马齐这样的元老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办这件并不紧要的事情。可是,今天在座的年羹尧因为是皇上藩邸的旧人,心里却非常清楚。他早就知道雍正当年的这段风流韵事,甚至连小福、小禄这两个女孩子的名字都知道。

  允禩刚一说到“贱民”这字眼,敏感的雍正皇帝,马上就想到了那个被允禵带到遵化去的女孩子。他心里的不满也立刻就表现了出来:“哦,刘墨林不过是有点风流罪过,这有什么要紧?朕看比那些假道学、假斯文的人要强得多呢!至于你说的这个苏舜卿,刘墨林并没有瞒朕,朕也知道她是隶属贱籍的。但要是真的追究起来,徐骏的祖母不也是个贱民吗?还有——”他向允禩看了一眼,就以不可商量的口气说,“今天这事就这么定吧,大家都不要再说了。”

  皇上这“还有”二字的后面,包含着对允禩的不满和非难,允在能听不出来吗?因为他的生母良贵人卫氏,原来是皇家辛者库里的浣衣奴,也是隶属贱籍的人。雍正故意没有明说,只是点到为止。允禩听了既羞愧,又后悔,想说又无从说,想辩又不能辩。唉,我今天怎么这样糊涂,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他怀着一肚子的怨恨,向端坐正中的雍正皇帝狠狠地盯了一眼,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年羹尧是个明白人,见皇上亲自敲定了这件事,他也只得顺坡向上爬:“皇上,刘墨林的才气,奴才在军中时已经领教过了。奴才那里也正缺着一个办文案的人,墨林能来,以后明发的奏折,就省得奴才动笔了。”

  雍正看也不看允禩,就回过头来对太监高无庸说:“你去一趟八爷府书房,向刘墨林传旨,让他在申牌以后,到养心殿见朕。”

  “扎!”高无庸飞也似的跑去了。允禩干瞪着两眼,却又无计可施。保徐骏固然重要,却不能为他得罪了皇上。

  年羹尧又向皇上说:“圣上,阅兵一过,奴才就不准备再滞留京师了。请旨:奴才何时离京最为合适?奴才带的人马太多,打前站、号房子、安排供应、粮草都要先行一步的。”

  雍正向进来参见的军将们一摆手:“你们都跪安吧,都挤在这里让朕热得难受。”看着他们退了下去,雍正才站起身子慢慢地说,“你明天进宫去见见皇后和年贵妃,后天是皇道吉日,由廷玉和方老先生设席,代朕为你送行。岳钟麒给朕来了密报,说他们川军和你的部下常为一点小事闹磨擦。你回去以后,要好好地部勒行伍,要和岳钟麒精诚共事。将军们和好了,部队才能安定。至于你要的军饷等物,朕都已吩咐让户部办理了。”

  雍正说得很随便,好像是关切备至,可他的话却使年羹尧大吃一惊!怎么?皇上要夺走我的兵马吗?他看看皇上还是在笑着,便仗着胆子问:“皇上,奴才刚才没听明白,这三千军士不和奴才同行吗?”

  雍正笑了:“怎么,你舍不得了?十名侍卫,原来就是朕派到你那里学习的,他们另有使命,要回到朕的身边。你的三千军士当然还是你的兵,不过朕要借用他们几天。这些个兵练得确实好,朕看了很高兴。朕想把他们留下来,到京畿各处军官里作些表演,让那里的将佐们也都看一看、学一学。你不知道,他们那里的兵哪见过这样的世面,这样的军容呀?部队留下来,你自己走,路上不也省心嘛!这样各方面都照顾到了,可以说是四角俱全,你何乐而不为呢?”

  雍正说得亲切随和,年羹尧想驳不能驳,想顶又怎么敢顶?可是,这三千兵士全是他年某人一手提拔的心腹啊!他们不但打起仗来不要命,还都是年羹尧用银子喂饱了的。只要年某一声令下,要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砍头、拼命也只是一句闲话。他知道皇上那说变就变的性子,假如有一天皇上变卦了,自己的老本不就要输得净光吗?但如今西线已经没有战事,自己没有一点理由可以堵住皇上的嘴!他思忖了好久才说:“皇上,兵虽然是我带出来的,可他们吃的都是皇粮,连奴才自己也是皇上的人。主子怎么调度,奴才自当怎样听令。可是,奴才斗胆,要驳主子一回。主子知道,岳钟麒进驻青海后,他手下的兵和奴才的兵很不和气。当然奴才回去,是要和岳将军同心同德地共事的。可奴才下头的那些楞头青们,却又实在难缠。一旦闹出事儿来,奴才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去弹压,怕是不行的。再说,下边出了事儿,于主子面上也不好看,岂不是辜负了主子的一片心意?”

  雍正耐住心烦,听他说了这么多,却只是付之一笑:“哦,不会有这样的事,你尽管放心地回去吧。朕这就下旨给岳钟麒,要他好好地部勒队伍,避免磨擦。你一回去,天大的事,都会烟消云散的。”他一边说着,就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年羹尧也只好同毕力塔等人一起,恭送皇上到大营门口,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的御辇走出了丰台大营。

  回宫的路上,雍正兴奋异常:年羹尧有什么可怕?朕略施小计,就吃掉了他的三千铁军。这是投石问路,也是釜底抽薪!

  一群上书房大臣们,扈从着雍正皇帝回到西华门时,天已将近黄昏了。张廷玉只是在早上喝了两口奶子,便来到皇上身边侍候。一天中几次皇上赐膳,都有人找他谈事,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呢。正想离开皇上去找点吃的,却听皇上叫他:“廷玉,马齐,你们要到哪里去?不是说好了要和朕一起见人的吗?”

  张廷玉连忙说:“哟!皇上不说,臣竟忘记了。只想着皇上辛苦了一天,也该着让皇上歇一会儿再进去……”

  “哎,朕吃得饱饱的,只是去了趟丰台,又总是坐着,累的什么?允禩身子不好可以先回,舅舅,你也进来吧!”

  除了允禩,谁也不敢说走了,都跟着皇上回到养心殿。在殿门口见刘墨林、孙嘉淦和杨名时等人都正跪在那里。杨名时是进京述职的,孙嘉淦是从外地巡视刚回来。雍正只是说了一句:“起来等着吧。”

  副总管太监邢年见皇上回来,连忙上前禀报说:“回万岁,李绂和詹事府的史贻直都递了牌子。他们没有旨意,奴才叫他们暂且在天街候着。主子要是不想见,奴才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不然,宫门下了钥,不奉特旨出不去,他们就得等一夜了。”

  雍正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史贻直这名字,站下问道:“史贻直?哦,年羹尧的同年进士,传他进来。告诉李绂,明天再递牌子。方先生来了吗?”

  在一旁走着的隆科多,一直想知道皇上为什么要留下他。此刻,趁着机会瞧了一下皇上的脸色,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张廷玉暗暗叫苦,天哪,都到这时候了,还要见这么多的人,皇上,你真是不嫌累吗?站在丹墀下的方苞,听到皇上提到自己,忙上前参见。因为皇上多次说过不让他行大礼,便只作了一揖说:“臣刚才去看了十三爷,进来还不到半个时辰。”

  “好好,都进来吧,免礼,赐座!这么热的天,你们一定都渴坏了,赐茶!”雍正的兴奋溢于言表。

  史贻直在一个小太监带领下走了进来,向皇上见礼后,退下跪着等候皇上问话。雍正看了他一眼说:“嗬,你倒是后来居上了。詹事府是个闲衙门,你夤夜求见,为的是什么呀?”

  史贻直的个子很高,头长得像个压腰葫芦。细而又长的脖子上有个硕大的喉结,一说话便上下滚动,看起来十分好笑。听到皇上问话,他就地行了个礼回道:“皇上,国家向来没有‘闲衙门’之说。愿意干的就有事可干,不愿意干的忙着也是偷闲。”

  雍正想不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赞赏地说:“好,说得好!那么,你今天又有什么事要忙着见朕呢?”

  史贻直叩头回答说:“今春从四月至今,直隶山东两省久旱不雨,不知皇上知道吗?”

  “什么,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事,巴巴地跑来的吗?”雍正觉得他这话问得又可气又好笑,“朕焉有不知之理?告诉你,朕早就处置过了,要等你想到这一点,岂不误了大事。”

  雍正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够硬气了。哪知,话刚落音,史贻直就顶了回来:“不,皇上。天旱无雨乃小人作祟所致,朝中有奸臣,也不是只靠赈济能够免灾的。”

  在场的众人一听这话,全都惊住了。史贻直这么胆大,又说的这么明白,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张廷玉本来饿得直出虚汗,也打起了精神。他想听听史贻直有何高见,也想看看这个从地下突然钻出来的“土行孙”,究竟要指定何人是“作祟的小人”?

  雍正却被他这活吓得打了个激凌,连杯中正喝着的奶子都溅出来了。他冷冷一笑说:“你大约是喝醉了,到朕跟前耍疯的吧?朕身边的大臣,今天都在这里,你说说,他们谁是‘小人’,谁是奸臣?”

  “年羹尧就是朝中最大的奸臣!”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殿内殿外的大臣、侍卫,甚至太监们都吓得脸如土色。不过,今天从进来就心里吊得老高的隆科多,却放下了一块石头。

  雍正看看众人的表情,又压了压自己的情绪说:“好啊!你敢弹劾年羹尧,真是了不起。要捉拿年羹尧,并不费事,只需一纸文书就可办到。不过,年某刚刚为朕建立了不世之功,他的清廉刚正,又是满朝文武尽人皆知的。你要告他,总得给他安上个什么罪名,而不能是这‘莫须有’三个字吧?”

  雍正这话,可说得真够狠的。但满殿的人听来,却又觉得他说得随和,说得平淡如水。只有和雍正皇帝打过多年交道的张廷玉,却深知这位皇上的性情。他越是心里有气,话就越是说得平淡;而越是说得平淡无味,就越是那狠毒刁钻性子发作的前兆!张廷玉心里一阵紧张,怕万一皇上发起怒来,会立刻下令处置了史贻直。他正在思量要如何从中调停时,无意中却见方苞的脸色,似乎是泰然自若。只是他的那两只小眼睛,却在不住的眨着。嗯,他也是在想主意哪!

  刚才皇上的活,很出史贻直的意料之外,不过却没有吓住他。他在要求觐见皇上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年羹尧做过什么事,结交了哪些人,干预了多少案子,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坑害了哪些善良百姓等等,全都在史贻直心里装着哪!他知道皇上那阴狠歹毒的性子,也估计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他没有丝毫的恐惧,哪怕为此捐躯,也在所不惜。他自信一定能说服皇上,让他看清年羹尧的嘴脸,把这个害国害民的独夫民贼,从他窃取的、高高的宝座上拉下来!


  ------------------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万

主题

5万

帖子

2万

积分

超级版主

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Rank: 8Rank: 8

积分
22166

会员最具活力勋章灌水大师勋章突击队员勋章社区建设勋章最具号召力勋章金点子勋章财富勋章团队终身成就勋章会员终身成就勋章社区优秀版主勋章社区居民最爱沙发

QQ
20#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4 10:06:59 | 只看该作者
六十五回 讨年檄犀利如刀剑 撤差令温暖胜亲人

--------------------------------------------------------------------------------


  面对雍正皇上的斥责,史贻直今天是豁出去了。他慷慨陈辞,声声震耳:“皇上适才说,年某是立了大功的人。可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奸雄人物,不是为朝廷立过殊勋的?曹*若不是荡平张角之乱、又横扫了诸侯,他能当上汉相吗?不错,年羹尧是有大功,可这功劳从何而来?没有皇上亲自提调,没有全国上下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只凭他一人能获此大胜吗?况且,年羹尧处置军事时,还夹杂着私心。他为了与岳钟麒争抢功劳,竟下令阻止川军进入青海,致使元凶首恶得以逃窜。仅这一条,就足可以治他的忌贤妒能之罪!诺敏是他推荐的,也是在他的纵容下,山西才出了全省皆贪的弥天大案。但诺敏获罪后,年羹尧却没有一字引咎自责之词。朝廷从康熙年间,就在清理亏空。可是,直至今日尚有湖广、四川、两广、福建等许多省份,没有做到藩银入库。其中原因,也是因为年某从中作梗。因为亏欠官员中,十之八九,都是他年羹尧的亲信!万岁可以派人去查,臣若有一字虚言,请斩臣首级,以谢年大将军!”

  雍正刚要开言,却被史贻直抢先拦住了:“不,不,万岁,请容臣奏完:年羹尧在全国选派官吏,这些官只在吏部立档存案,遇缺即补,号称‘年选’;年羹尧吃饭也称‘进膳’;年羹尧的家奴回乡省亲,竟要知府以下的官吏,向他们叩拜行礼;他的年俸只有一百八十两,可他的私财却超过千万两。试问:这些钱他从何而来?年羹尧这次带领着三千军士,浩浩荡荡地进京演礼,却沿途聚敛民财、收受贿赂、干预民政、如同豪强!他的车骑仪仗超越皇帝;他在天子面前竟敢箕坐受礼;他遇王公而不礼,见百官只颔首。假如曹阿瞒在世,他的跋扈、傲慢、无礼和狂妄能比得上年羹尧吗?”

  史贻直琅琅而言,稔熟得如数家珍。他历数年羹尧拥兵自重、专权欺君的罪过,又句句骇人听闻。他谈锋犀利,如刀似剑,真是一篇句句诛心的《讨年羹尧檄》!养心殿里,人人听得手颤心摇,也无不为他暗自叫好!

  史贻直还在不停他说下去:“万岁昔年在藩邸时就说过:‘吏治乃是一篇真文章’;皇上登极以来,又屡下严旨,说整顿颓风,以吏治为第一要务。臣以为,整顿吏治就必须先诛窃据高位、祸国殃民的年羹尧。年羹尧不除,则国无宁日,民无宁日,吏治之清也只能是一句空谈!古语说得好:大好若忠,大诈似直。臣乞恳万岁查月晕础澜而知风雨,奋钧天之威以诛佞臣。陛下若能立斩年羹尧于帝辇之下,则万民幸甚,社稷幸甚;能如此,上天也必降祥雨,膏泽我中华神州!”他激昂地说完,又俯伏在地,连连顿首。

  雍正皇上听得惊心动魄,也听得五神俱迷。弹劾年羹尧,史贻直并非第一人,范时捷早就走在前边了。可范时捷是“造膝密陈”,而史贻直却把话说到了当面。他们说的虽然一样,但选择的时机。得出的定论却大不相同啊!处置年羹尧的事,雍正皇上和方苞、邬思道他们已经议过多次了。这事一定要办,而眼下却断然不到下最后决心的时候!可是,不作处置,又怎么能说服这个胡冲乱闯的史贻直呢?他的忠心,自然是值得称赞的;他的本意,全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他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他也真够可恶的,他为什么不早不晚,偏要在这个时候来给朕出难题呢?

  雍正在思索着,养心殿里所有的人也都在等待着。史贻直说出了别人尚且不敢说的话,他的话也确实是句句在理,让人无法驳倒。但是,他这个做法也实实的让人不敢苟同。怎么办才好呢?谁也不敢抢先说话,都在等着皇上,也看着皇上。

  突然,雍正似乎是横下一条心来,他大喝一声:“史贻直,你太狂妄了!”他猛地在龙案上一拍,震得案上的壶儿、盏儿、砚台都跳起了老高!

  史贻直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仍是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

  雍正向下一看,他呆住了。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呢?他极力地想掩盖内心的矛盾,也焦燥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他知道,今晚的事,年羹尧肯定会得到消息,而且也一定会有所行动;他更清楚,那三千铁骑还在年羹尧的掌握之下哪!一旦年羹尧叛离朝廷,立刻就会引出‘鬼’来与他唱和。说不定下面坐着的隆科多就敢头一个出头!不行,这个局面不能再僵持下去了。他走近史贻直身边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他想让艾贻直自己向他说一声:臣错了。这就给了皇上一个大大的台阶,也给了他缓冲的余地,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可是,史贻直却头也不抬地说:“回皇上,臣已经奏完了。”

  这下皇上更没法收场了,他冷笑一声问:“难道你想做逢龙比干吗?”

  “皇上,逢龙比干乃是千古忠臣的楷模!”史贻直的回答掷地有声。

  雍正听他把话说得这么死,也真是没辙了。他咽下了苦涩的口水,又压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十分吃力地说:“那……好吧,你自己要这样,朕就成全你。今晚你回去告别一下家人,明天朕自有旨意给你。”

  “是……臣遵旨。”

  看着史贻直那又高又瘦的身躯踽踽地走出了养心殴,雍正心都要碎了。他强忍着狂涌的泪水在心里说:多么好的臣子呀,可是,你又为什么是个死心眼呢?

  史贻直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雍正才粗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叫杨名时、孙嘉淦和刘墨林都退出去,明天再递牌子好了……”突然,他又变了主意,“啊,不不,让刘墨林留下来……咱们先议议隆科多的事吧。”

  听到皇上突然把话题转向了隆科多,张廷玉和马齐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站起身来,把目光直盯着这位“皇舅”。隆科多觉得头顶“嗡”地一响,心中急速地跳动着,冲得耳鼓哗哗儿地直叫。他脸色变得雪也似的苍白,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颤抖着说:“臣……恭聆圣训。”

  雍正看着他那恐惧万分的样子,阴郁地一笑说:“你起来。你们也都还坐下。朕只是想问问你,畅春园里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隆科多不由得心中一紧,但他也知道,这件事皇上迟早是一定要问的。他理理自己的紧张情绪,把那天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最后说:“老臣是懂得规矩的。先帝爷六次南巡,哪一次回銮前不要清理禁官,绥靖治安?又哪一次不是由九门提督衙门办的差呢?”说完两眼直盯盯地看着马齐。

  “真的是这样吗?你大概没有想过,京都帝辇乃国家根本重地,朕怎能掉以轻心?”雍正的口气还是那样冰冷,“你不要看马齐,马齐也没有告谁的状。朕这里倒有几封告你状子的密折,你要想看,回头朕贴了名字,再让人誊清了交给你看,这样好吗?”

  隆科多连忙回答:“奴才岂敢?奴才的心思主子最清楚。就奴才本身来说,心里除了主子,还是主子,并没有其它安身立命之地。奴才怎敢对皇上生了二心……”

  雍正向马齐瞟了一眼,马齐当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早就急着要说话了:“谁也没说你有二心。我不是在皇上面前摆老资格,我二十五岁就是顺天府尹,当了四十年京官了。先帝六次南巡,回銮时接驾,我总共参与过四次。我知道,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步兵统领衙门一家单独奉差的先例。主子不在北京,京师和京郊驻军有十几万人马,都这样各行其事,闹出了哗变磨擦,谁能善后?我后来还听说,在太后薨逝时,就有人发急信到奉天,要请八旗旗主进京。我想问你,照你这样干法,假如有人要乘机作乱,是我来弹压还是你来弹压?”

  今天在场人中,方苞是心里最明白的。他看马齐那急头怪脸的样子,笑了笑说:“马中堂,你不要动性子,消停下来才好说话嘛。隆大人是宣布先帝遗诏的托孤重臣,要有二心,当时就是做手脚的最佳机会,怎么还会等到天下平定了再乱来?但,话又说回来,隆大人这次的处置确实是不对的。圣祖当年,每次回京都订的有日期、时辰,也都是先下了诏书,一切都安排好了,才派人清理宫禁的。办差的人,还必须会同了顺天府和京师各营的主管,发了咨文,然后再按章去办。这次圣驾返京前,京城的武备总管是怡亲王,我就陪他住在清梵寺。出事的头天,你还过去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有病,我可是一点病也没有啊。你哪怕只是稍稍提上一句呢,我也总可顾问一下吧?可是,你连一声都没吱就把事情闹大发了。这,可叫人怎么说才是呢?”

  隆科多不言声了。方苞这话虽然说得心平气和,可是,里面有骨头啊,他的话比马齐说的还难对付!隆科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唉,我也真是老得没有用处了。那天我去清梵寺,看到怡亲王连话都说不成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我真心疼啊!他不过才四十来岁,怎么就会病成这样呢?想想他当年的英雄气概,我怎么也也不敢相信。我原来也想告诉十三爷一声的,可是又一想,不就是清理一下宫禁嘛。派几个人到各宫去随便看看就完了,不要再麻烦十三爷了。哪知,一个大意,就出了这样的事。唉……”

  雍正换上了一副笑脸说:“舅舅,朕要说你一句:马齐只是浮燥,但这事情你确实办错了!朕这样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吗?”

  隆科多连忙打了一躬说:“皇上,奴才办砸了差使,引起勿议,确实有罪。请主上发落。”

  “哎——你也是无心的过错嘛。要是有心来这一套,哪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呢?你若真有二心,朕也就用不着和你谈了。你的错虽然说不上发落,但毕竟是错了;既然有错,只怕要按着规矩,给你一点小小的处分。”

  方苞和张廷玉等人听到这话,连忙站起身来。隆科多一见这阵势,提起袍角就跪下叩头说:“臣请皇上降谕。”

  雍正此时,好像有点不知所措。他似乎是心有不忍,又好像不得不如此地说:“唉,朕很是怜你呀!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每日奔忙,怎么能不出错呢?所好的是你这错出自无心,就不要重处了吧。错就错在,你兼职太多,而一多就会有照顾不到之处。你看,宗人府、内务府这些事,哪能都让你一人来管呢?朕觉得,这些都替你免了吧。一概全免,只保留上书房行走和领侍卫内大臣两个职务,你觉得如何呀?”

  雍正这话,早在太后薨逝时就想好了,却直到今天才把它说出来。而且,他还说得这么无奈,这么动情,隆科多还能说什么呢?当然,皇上没有提到步兵统领衙门一职。但皇上已经明说了,‘一概全免,只保留两职’,这不就是连步兵统领衙门的职务也一齐免了吗?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皇上就是要夺去他的带兵之权,但他敢抗拒吗?他连忙叩着头说:“奴才奉旨无状,主子隆恩高厚。奴才觉得自己已不宜在上书房侍候了,就请主子也一概都免去了吧。处分重些,才能警示臣下怠忽公务之心。”

  “你不要再多说了。这样的处分,朕已是很不忍了,更不能罚不当罪。你照今天说的这意思,回家后写个辞呈递进来。朕当然还要申饬你几句,不过上书房大臣,你还是一定要留任的。好了,你先退下去吧。”

  隆科多心里乱成了一团,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雍正却是一直在安慰他:“你的心朕是知道的,朕这样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好比是前面有人撒土,要迷一下后面人的眼睛罢了。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以忠诚待朕,朕断没有亏了你的道理。”他一边耐心地说着,一边又亲自扶着隆科多,把他一直送到殿门口。

  又除了一个隐患!雍正的得意,是难用语言来形容的。他转过身来笑着说:“原来想要见见刘墨林的,却不料半路上杀出个史贻直。眼下九门提督出了缺,大家议仪,让谁来接替最好。”

  隆科多一走,留下来的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马齐先说:“这个职务要懂得一些军事的人干才好。跟着年羹尧回京的十名侍卫,都在军中历练出来了。皇上看,穆香阿行吗?”

  雍正先向外边喊了一声:“传刘墨林进来。”这才转回身来说,“穆香阿到年羹尧军中,连一仗也没打过,却学了些花架子来哄朕。朕压根就不信他们的那个‘太极图’!他年某人还自吹自擂地说,是从诸葛武侯那里学来,又经过变化的。把牛皮都吹破了,也不知道害臊?穆香阿不行,他们十人,待朕召见后再另行委派吧。”

  马齐又说:“那就让毕力塔来干。他是老将了,早年还跟圣祖打过仗。”

  方苞说:“不不不,不能这样。丰台大营也是个紧要去处,张雨这人又太嫩了点。再说,毕力塔一身兼两职也不合惯例。”

  雍正转向张廷玉问:“廷玉,你怎么不说话?”

  张廷玉早就饿得支持不住了。此刻,他只觉得精神恍惚,头晕目眩,他强自挣扎着说:“哦,臣看图里琛就不错,他几次出京办差都办得很好。有件事,臣本来早就想说的,可就是没有机会。粘竿处是皇宫的一个内廷衙门,但内衙门养兵容易留下后患。看如今的情势,臣以为不如撤掉它,并入步兵统领衙门,仍由图里琛统带。今天就着这个题目,把他们两家理顺了岂不正好。不知皇上以为可行吗?”

  雍正笑了:“哎,这就对了。粘竿处撤掉也好,外面议论的人很多。有人说它是朕的私人侍卫;有人说它像明朝的‘东厂’;还有人说得更蝎虎,说图里琛带的人全都是‘血滴子’,真是活见鬼。事情也怪,只要是作践朕的话,越说得离谱,就越有人相信!其实,你要让他们说说,粘竿处不经法司,就杀过、捕过哪个官员,他们又说不出来。廷玉这想法好,索性把粘竿处撤了,那些人的嘴也就全都堵上了。”他只顾一个劲儿地说着,回头一看,张廷玉的脸色十分难看,便问,“怎么?廷玉,你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张廷玉一惊,又坐直了说:“哦,没有什么,臣是在想史贻直的事情。詹事府原来是侍候太子的,现在不立太子,这个衙门就显得又闲又富了。年羹尧的圣眷这样好,史贻直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来弹劾年某。他说的话,看来并非捕风捉影。要处分他吧,当然是没有死罪的;可要是不处分,皇上也有自己的难处。年大将军贺功的大事刚刚结束,他就急急忙忙地来告状,他也太莽撞、太不知趣了。”


  ------------------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中花 ( 鲁ICP备07009421

GMT+8, 2025-7-29 22:29 , Processed in 0.187200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1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