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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轶事]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顺治皇帝(第三章 创伟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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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14:14: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三章 创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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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肤极不幸,五岁时先太宗早已晏驾,皇太后生朕一身,又极娇养,无人教训,坐失此学……年至十四,九王薨,方始亲政,阅诸臣奏章,茫然不解。……由是发愤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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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九王病重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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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倾一时的多尔衮终于没能等到皇袍加身那一天,死神的召唤让他带着满腔遗憾踏上永远的归途。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一大早,御花园里就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御花园建于明代,是皇宫的宫廷花园,有一万多平方米。假山异石,奇花异草,楼台掩映,曲径通幽,四周有茂盛的藤罗和绿树,还有池塘和流水。处处精致,样样美妙。清朝刚入关后,幼主顺治便喜欢上了这片园子,这里是他自由玩耍的天地,在这里他觉得无拘无束,快乐得像一只小鸟。
  现在,少年天子却一反常态,不是躲在长廊边的紫藤后面与大小太监们捉迷藏,而是站在了假山上的亭子里,大声地朗读着流行的汉字启蒙读物《千字文》。现在,《三字经》福临已经烂熟于心了,并能—一解释出句中的出处和含义,因为他记住了《三字经》里这样的话:“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这汉字汉语相当深奥复杂,须得从头慢慢来,循序渐进。
  “皇上似乎长大了,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太监们闲着无事,悄声议论起来。
  “可不,从前万岁爷每天都要小的临帖子,现在倒好,万岁爷写了十多张还不肯罢休,害得小的连笔杆子都摸不着了。”兀里虎摸着脑门子发愣。
  “你小子别做梦了,凭着长得俊还想出人头地吗?好好伺候万岁爷,以后多攒几个银也好积德行善,下辈子再做个全乎人吧。”一个太监笑嘻嘻地拧了一把兀里虎白嫩的脸蛋。
  “唉,皇上这一读书,咱们倒清闲自在了。哎,听说茶房的严公公家里的妻子来京里看他了,就住在天桥的一家客栈里。”
  “那婆娘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铁了心要跟严公公。也不赖呀,吃香喝辣的总受不了罪了。”
  “那又能怎样?女人家图的是什么?听说慈宁宫的海公公也在家乡娶媳妇了,你们猜是谁?就是打慈宁宫里出去的乌兰姑娘!”
  众太监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海中天倒是艳福不浅哪,能娶到这样的大美人!”
  “嗐!美什么?如今那乌兰已是人老珠黄,听说患了喉疾,说不出话来了,每日里只拿手比比划划比个哑巴也强不到哪儿去!”
  “真的?想不到这乌兰姑娘会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唉!”众人一阵欷叹。
  “听说万岁爷不久就要大婚了,摄政王已经派英王阿济格前去求婚了。”
  “是哪里的格格?”兀里虎好奇地问道。
  “嗐,这还用问,肯定是那蒙古族科尔沁部的格格呗。”吴良辅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人都说蒙古的科尔沁部是咱大清的后妃之家哩。蒙古骑兵勇猛善战,人称‘铁骑’,每有大的征伐,必出兵相助。顺治元年,他们随睿亲王人山海关,杀败李闯。顺治二年又随豫亲王多铎横扫江南,并在北部击败喀尔喀土谢图汗和车臣汗的援兵。这科尔沁部与满族皇室间的姻亲算是铁定了!”
  众大监们听吴良辅说得头头是道,无不面露佩服之色。“是哩,吴公公言之有理。孝庄太后不就是科尔沁部的吗?还有哇,那已经薨逝的孝端太后,睿王爷已经过世的大福晋,还有睿王爷新立的侧福晋,乖乖,她们不都是蒙古科尔沁部的吗?”
  “吴公公,听说这一次摄政王去山海关外行猎是虚,迎娶朝鲜国的公主才是实?”
  “嘘!你们私下里说别的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提及与摄政王相干的事情!不过——”吴良辅还是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王爷已经与那朝鲜国的顺义公主同了房,可是过了几天,就发了脾气,说朝鲜国的公主长得不美,要使者禀告朝鲜国王,在国内遍选美女送来做侍女。你们想想看,这摄政王爷的胃口可真是大呀!”
  众太监们捂着嘴一阵嬉笑。
  “怎么着,青天白日的,你们敢说王爷的不是吗?”
  糟了,还真是隔墙有耳!太监们只顾围着吴良辅,听他说那些颇为神秘的逸闻趣事。没料到打天一门里走出了孝庄皇太后!
  “娘娘吉祥!奴才们该死!不该乱爵舌头,请娘娘恕罪!”吴良辅等人慌得就地跪倒,像捣蒜似地磕头求饶。
  “今后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你们的舌头!”孝庄后披着大红镶金边的披风,在阳光下十分醒目。看来她也正在宫里溜着圈子,侍女乌云和随侍太监海中天跟在身后。
  “皇上今儿个倒是挺用功呢。”孝庄后的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笑容。
  “娘娘,万岁爷这阵子可用功呢!别看他表面上挺爱闹爱玩的,实际上他一有空就躲在书房里不出来,昨晚上万岁爷一口气临了十二张帖子呢。”吴良辅见太后似乎心情不错,便悄悄拍去了膝上的灰,跟在了太后的身后,讨好地说道。
  “真的吗?可也不能太用功了。吴良辅,你在这宫里已经呆了快二十年了吧?”
  “嗻。”
  “那你可知道明朝是怎么亡的?”
  “这个……”吴良辅嗫嚅着,不敢正视太后那炯炯的目光。“听大人们说,是因为奸臣当道,流寇四起,还有,还有崇祯皇帝德薄福小……”
  “还有一条,你怎么装起了糊涂?明朝之亡在于宦祸!”孝庄后一针见血,吴良辅不觉头皮发麻。“明熹宗时的魏忠贤将宦祸推至了顶峰,他自行拟旨,擅权乱政,诬陷忠良,重用私党,指鹿为马。这些,难道你就没有耳闻?”
  吴良辅的额上沁出了汗珠子,太后的眼睛像鹰隼似的直盯得他心里发毛,他不停地自问:我做错了什么事了吗?没唆使小皇帝做出格的事呀?为什么太后总看我不顺眼呢?
  “其实,那崇祯帝,就是你先前的主子,倒不失为一位有为之君,但在外患内乱的冲击之下,他回天乏力,只能与明朝共灭亡了。”
  “是,是,太后所言极是。”吴良辅抬起衣袖揩着脑门子上的冷汗。
  “吴良辅,你为人聪明,又熟悉宫里各种规矩,尤其是深得摄政王和幼主的宠信,哀家只提醒你一句,这汉人千年的基业,如今已落到了满清帝国的幼主顺治帝身上,他身上的担子重啊!作为幼主的近侍太监,你得好自为之呀!”孝庄后说着径自朝假山那边走去了。
  孝庄太后的话,在吴良辅听来犹如芒刺在背,令他十分不自在。他是个太监,一个阉人,既然在人前不能名正言顺地抛头露面,那么在背后他也想为所欲为来发泄和弥补身体上的缺陷和不平衡的心态。东汉时赫赫有名的“五侯十常侍”,代行天威开了宦官封侯之列,这正是吴良辅梦寐以求的。东汉立国170年,外戚宦官轮番控制朝政竟达110年,其中宦官专权就占四成以上。想想看,能在后宫大内,号令文武百官,将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这该是何等风光?这难道不是吴良辅等宦者的绝佳榜样吗?大唐帝国,太监中被授黄衣紫衣者竟不下四千人,有一个太监被拜为骠骑大将军,官至一品,而当朝的宰相也不过是三品!这该是何等的荣耀呀!远的不说,威服海外的堂堂大明帝国,宦官又是何等的得意呀!王振、汪直、刘谨、魏忠贤,他们的权势一个比一个大,而魏忠贤竟被朝臣们称为“九千岁”,甚至是“九千九百岁”!这么多数不胜数的例子,怎能不令吴良辅为之心动?
  在当时的社会里,有学问的人凭学识人仕为官,像那洪亨九,本是万历年间的举人,后又登进士,此后官运亨通,青云直上,先为兵部尚书,“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保定、真定等处军务”,后又奉命人卫京师,于崇祯十二年被封为蓟辽总督,主持对清战争。此后虽然这洪承畴兵败被俘,成为大清的降将,但却一再得到重用,“恩养有加”。清兵人关之后,洪承畴奉命仍以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付都御史原街人内院住理机务,为秘书院大学士,从顺治二年以后,洪承畴又被以原官总督军务派去招抚江南。而眼下,洪承畴再次人内院住理机务,并担任了《清太宗实录》的总裁官和会试主考官。像洪承畴这样的“人才”,一般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只有徒生羡慕了。
  当然,有钱的人也可以拜“赵公元帅”经商而成为富翁,在这个社会站有一席之地。所谓官商官商,官官相护,狼狈为奸,鬻官卖爵而飞黄股达者也大有人在。但平民百姓,尚不得温饱,又怎么可能去读那“圣贤书”或经商致富?吴良辅,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子弟,要想从社会底层出人头地,便只有走这一条迈人宫门的“捷径”了,即使不能飞黄腾达,但自此没了衣食之忧,还能接济一下家人,这条路也还是颇有吸引力的。极强烈的等级差异、贫富悬殊,使那些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穷人家的子弟,宁愿忍受生理上的牺牲以及心理上的重压而换取温饱和晋身之价,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当十多岁的吴良辅怀抱绮丽的幻想,义无反顾地踏进了紫禁城以后,便将亲娘的眼泪和老爹的叹息抛在了一边,臆想着将来可能会有的荣华富贵,吴良辅细长的眼睛里泛起了激动的泪光!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衣锦还乡,为爹娘脸上增光,让弟妹衣食无忧!可没料到,紫禁城里有数千名太监,人才济济,瘦小的吴良辅在吃惊之余,只有忍气吞声一步步从底层做起了。“要想人前显贵,须得背后受罪”,他记住了父亲的叮咛。
  虽说都是宫里的太监,却有天壤之别。宫内礼节之多也是外人无法想象的。仅从穿戴上来说,宫内太监的服饰有严格的规定,要随四季的不同,按时更换,这是从老年间就传下来的规矩:服分五色,即灰、蓝、绛、茶、驼五种颜色。从春天一到,自大内总管起一直到最底层的太监,一律换上灰蓝色衣裳,在宫里老远一瞧,便知道哪儿有太监。夏天要换上茶驼色服装,不论多热,也不能穿背心,非在外面穿上麻布小褂不可。太监只要在宫里,哪怕是在自个儿的房子里,也得衣冠整齐,麻衣套裤紧贴在汗流浃背的身上,脚上还得套上布袜子,再穿一双锻面的靴子。久而久之,老太监们练就了这种捂汗的功夫,而新进宫的太监可就遭罪了,肢胳窝、腹沟里长满了痱子和毒疮,又痛又痒,别提多难受了。所以,当时的北京城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嘿,穿了这么多衣裳,跟捂汗包似的,练当太监哪?”秋天和冬天再换上灰蓝色衣袍。每逢主子的寿辰,太监则必须穿上绛紫色的衣袍以增添喜气,而逢忌日,他们则要穿青紫色衣衫以示哀悼。若是有人晕头晕脑穿错了衣服,那错可就大了。
  吴良辅进宫之后的最初几年,只能以徒弟身份没日没夜地伺候师傅刘老爷。沏茶倒水,一日三餐送饭端菜不说,连屎盆子、尿罐子也得由他去倒去冲洗。所幸这刘老爷是司社监的太监,吴良辅在领教了皇宫底层小太监那难熬的日子之后,渐渐地也熟悉了宫廷里的事务,终于有一天他也成了司社监的太监之一了。就在吴良辅以为快要时来运转之时,忽然在一夜之间,大明帝国犹如山峰般地坍塌了,许多宫人惊慌失措,带着多年的积蓄逃离了紫禁城,而吴良辅却留了下来。功不成名不就,他能往哪里去?这付弱柔的身子又怎堪宫墙外那凄风苦雨?得,千年基业,只得一家独享,管他谁是这紫禁城的主人,这后宫仍需要吴良辅这样的宫人。果然,紫禁城虽然在一年内换了三次主人,但为数众多的宫人仍在宫里。怡然自得地吃着皇粮,而且,对吴良辅来说,当他发觉新主子不过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幼童时,不禁怦然心动,这一回也许真到了他的出头之日。
  “额娘吉祥”!福临看见了母后,便兴冲冲从亭子上跑了下来,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孩子,你真的是长大了!”看着差不多与自己一样高的福临,孝庄后的声音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意。
  “额娘,告诉你一个秘密。”福临踞起脚将嘴巴贴在了母后的耳旁,悄声说道:“自从他出去狩猎之后,儿臣心里别提多轻松自在!”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了。孝庄后笑了,带着一些苦涩:“孩子,您真的这样惧怕阿玛王?不要怕,有额娘在,再说你也长大了,阿玛王也不能再对你怎么样了。”
  “这一次阿玛王说要去秋猎,儿臣心里就犯嘀咕,生怕他把我也带了去。要说儿臣也很喜欢射猎,可每次跟阿玛王在一起,总觉得十分别扭。母后,有许多事儿臣一直不明白,憋在心里又觉得难受。”
  “噢?那你就说说看,让额娘帮你想想办法。”孝庄后伸手揽住了福临的肩膀。此时,微风徐来,一阵醉人的幽香随风飘散,那是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娘俩肩并着肩,手拉着手,漫步在金色的阳光下,说着悄悄话儿。
  “说起你阿玛王,孩子,目前就数他位高权重,又立下了赫赫战功,你在他面前还得再忍耐些时日呀。”
  “我已经受够了阿玛王颐指气使的样子了。这一回,但愿他能在外多呆些日子,也让咱们母子透口气!”福临顺手扯断了一枝绿藤,恨恨地将它踩在脚下。
  “孩子,额娘知道这些年来你心里的委屈比谁都大。可是,连额娘也不得不顺从着他,我们寡母幼儿实在是势单力薄呀。”孝庄后叹息着,接着说:“额娘下嫁于他并非是一时冲动,好在你已经长大,额娘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想如今,你阿玛王一人亲领正白、镶白和正蓝三旗,他的养子多尔博已经开始统辖正白和正蓝二旗,两白旗的重臣们像何洛会等都受到了重用,都当上了内大臣或是护军统领并且参与议政,而两黄旗重臣中锡翰、巩阿岱他们三兄弟也早已成了他的心腹,冷僧机更是青云直上,至于耿直的桑尼和鳌拜却连连被贬被罚。孩子,阿玛王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你一定得忍气吞声地挨下去呀!”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狗屁阿玛王,他占了我的额娘,又觊觎我的帝位,罪不容诛!”
  “孩子,你可不能胡来呀,额娘求求你了!”孝庄后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低声劝慰着儿子。“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孩子,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你羽翼未丰,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呀!别忘了那一日晚上你去睿王府探视的事情,额娘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呢!”
  “他欺人太甚,儿臣如何能忘记?那一晚儿臣恶梦不断,总觉得有个影子在背后跟着,又觉得胸口问的透不过气来。额娘,像儿臣这样的儿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福临抬起脚将一粒石子踢出了老远。
  “还有英王阿济格,他居然当面轻慢儿臣!口口声声称我是无知幼童,结果呢,却只被罚银!真是岂有此理!他犯的是冒犯龙颜的死罪呀!可是,我的兄长又犯了什么罪?却一再蒙冤屈死在狱中?欺人太甚,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孩子,你心里的苦楚就尽情地当着额娘的面发泄吧。”孝庄后心里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可是你得记住,尽管阿玛王远离了京城,但这宫里宫外都是他的人,你千万不能随便发火呀!”
  “额娘,儿臣知道。这么多年,仰仗着阿玛王的鼻息,苟且偷生一般儿臣也忍下来了,不到关键时刻,儿臣不会以卵击石的。左书上怎么说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筋骨,劳其心志,额娘你看,儿臣现在长高了,也壮实了,一切都挺好的嘛。”福临的脸上又现出了顽皮的神态,孝庄后禁不住破涕为笑:“孩子,你可真让额娘担心哪,额娘只盼你快些长大,早日临朝,也好结束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快了,额娘。不信咱们打个赌。额娘你看!”福临一指正前方一棵参天古柏,那高高的枝头落着一只雀儿。
  “如果儿臣一镖出去,打中了它,那么儿臣就赢了。额娘你信不信?”
  孝庄后笑着点头后又摇头。
  “那好,儿臣就露一手给您瞧瞧,这还是海公公教的呢。”福临从荷包里摸出了一枚飞嫖,夹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瞄准了用力一扔,只听“扑哧”一声,那雀儿连哼都没哼便怦然堕落到地上。
  “懊,我赢喽,我赢喽!”福临小嘴一咧,双脚一跳老高。
  “嗨,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孝庄后看着福临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息着。
  童言无忌。还有句话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又有谁会想到,不可一世的皇父摄政王居然在狩猎之时会突发风疾,堕于马下?
  “皇父摄政王病危!”告急文书连夜送到了紫禁城,一时间皇宫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请皇上速速出京,探望摄政王!”冷僧机连连启奏,令少年天子福临十分为难。
  “难道说这一次我又得被迫出京?看这阵势,冷僧机、巩阿岱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哼,好一群孝子贤孙,只等阿玛王一咽气,我就要好好收拾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回想着以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令他心酸、胆寒的事情,少年天子心中虽有怨言,却只能强压着:“朕的心情与尔等一样焦虑不安。北京与边外喀喇城相距近千里之遥,纵使朕即刻出宫,日夜兼程,也得一两天的时间。有道是远水不解近渴,朕只有在此祈盼阿玛王吉人天相,早日康复了!”
  “万岁言之有理!”老臣范文程挺身而出,只一句话便令少年天子感动不已。多好的小老头呀,真不愧是三朝元老,一代忠臣!
  “摄政王遭此不幸,臣等莫不痛心疾首。幸好边外有多处温泉,又不乏名医和仙药,加上摄政王正当壮年,一定能躲过这场劫难。老臣以为,如今南方战事正酣,皇上当以军务为紧,宜一鼓作气,一统天下!”
  “可是,这紫禁城没有摄政王做主,谁人能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范先生,摄政王待你不薄呀,为何不思回报处处为幼主说话?”
  “冷僧机,你身为大臣,难道就不是处处为朕着想吗?试问你是谁的臣子?如此放肆!”有范文程、洪承畴等元老在,福临不再怯弱,厉声斥责着冷僧机。
  “微臣以为皇上不必为此而耽误时间。前几次摄政王身体不适时,皇上都躬自亲往探视,循家人之礼,结果王爷的病使不治而愈。这一次,王爷病情严重,皇上更应前往探视,聊表皇上的孝心。试想,没有王爷的*持,大清国能有今天宏大的局面吗?皇上日夜兼程又有何妨?”
  “不行!”洪承畴倏地起身,大声反对,气得巩阿岱干瞪眼。“你们难道不知道边关正在作乱吗?虽然山西姜瓖的倒戈已被平叛,但陕西、山西一带的反清活动并没有停止。万一这些逆臣贼子得知了皇上行将出宫北上的消息,在途中加以拦劫行刺,这后果谁人能负?”
  洪承畴如今总算是大清的有功之臣了,又身为太子太保、秘书院大学士,说起话来也与从前不同了,理直气壮,令巩阿岱和冷僧机等心怀鬼胎之人哑口无言。
  这也是事实。自从清兵征服江南之后,便采取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高压政策,甚至制造了“扬州十日”、“嘉定屠城”。“江阴屠城”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血案,以致遭到了江南人民的切齿痛恨,反清的浪潮迅速传遍大江南北、黄河两岸,而原先一批降清的故明将领也趁机倒戈反清,与各地的农民军遥声相援,致使清朝的统治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继顺治五年江西提督金声桓、副将王得仁临阵倒戈,举兵抗清之后,广东提督李成栋也倒向了南明永历政权,之后,在山西大同又爆发了姜瓖的倒戈抗清,并得到了山西大部地区以及陕西的延安、榆林等地的响应,影响极大。为了早日平定此次反叛,摄政王多尔衮三次亲征,前后动用了亲(郡)王以上者4人,其它高级将领数十人,正所谓“诸将一时多受命,亲王三遣自临边”。
  姜瓖反叛已弄得京师人心惶惶,洪承畴此言一出,谁还敢再坚持让少年天子出京北上?
  “真悬哪,若没有范、洪两位老臣的鼎力支持,只恐怕朕此番要有去无回了!”福临心中感慨万分。
  “这样吧,速派宫里最好的太医,由卫兵护送日夜兼程赶往喀喇城(今河北省承德市郊),将朕身上的这件黄马褂也一并带去,就说朕日夜为阿玛王祈祷,愿他战胜病魔,早日康复!”福临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边起身解下了黄马褂。
  冷僧机等人只得接了黄马褂,匆匆退下。
  “范先生,洪先生,连日来奏折颇多,朕对汉字又读不明白,就请两位老臣协同请王贝勒当朝处理吧。喏,这是朕的金印。”
  “臣等谢主隆恩!”
  退了朝,福临觉得心里尤其轻松,真想放声大喊几声痛快痛快。在太和殿前仁立片刻,心里拿不定主意下一步究竟做些什么。
  此时太阳西斜,天空碧透,外面肯定是一个秋高气爽的精彩世界。少年天子悄悄叹息着,阳光与明黄色琉璃瓦反射在他的脸上,仿佛涂抹上了一层古铜的色彩。
  “万岁爷,您若是再高一些再胖一些,就真的很像了。”
  “像什么?”福临被小太监的话弄得糊涂了。“你是新来的吧?叫许喜庆?”
  “奴才是李国柱,那边的那个瘦些的才叫许喜庆呢。”胖嘟嘟的喜春说话的时候脸上会现出一个小酒窝,他的声音很清脆悦耳,脸皮子也很白净。他们俩人的名字都是吴良辅给起的。
  “奴才家不远有一座菩萨庙,奴才打小就在里边玩。奴才觉得万岁爷您这会儿的模样可真像那庙里的菩萨。”
  “菩萨?你们汉人都很尊崇他吗?他有什么功德呢?”
  “菩萨可神通呢。听老人们说呀,只要你诚心诚意地去拜他,他就会有求必应!他能让人逢凶化吉,能造福于苍生,给没有子嗣的人家送来儿女,他心肠好,是个大慈大悲的好人。”
  “噢?朕可没有那样的神通呀,只可惜朕此时不能去看看这观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福临不禁有些怅然。“菩萨?他能预知未来吗?对,何不去找汤若望聊聊?”
  福临立即提高了声音:“兀里虎,快将朕的坐骑牵来,朕要出宫去见一个人!”
  五风楼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那凌空翘起的飞檐邸吻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嘿,这午门真是庄严雄伟呀!吴良辅,你觉得这重建之后的午门与以前怎么样?”福临骑在马上,显得兴致勃勃。
  “那还用说,当然是更气派了!那两侧殿亭巍峨,廊庑相联,全都换上了崭新的金色琉璃瓦,嘿,别提多漂亮了。万岁爷,奴才听以前的师傅说过,这紫禁城四周的九梁十八柱的角楼,还有一段故事呢。”
  “噢?快说来听听。”
  “嗻。”吴良辅知道今儿个万岁心情好,趁着他高兴便投其所好有声有色地说开了。
  “这紫禁城共有四个门,正南是午门,正北是玄武门,东为东华门,西为西华门,这城墙的四周都建了九梁十八柱的角楼,很是壮观。传说当年大明永乐皇帝朱棣急于迁都于北京,便下令工匠们限期三个月修成这种角楼。当时正是三伏天,工匠们顶着烈日酷暑却一筹莫展,因为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建筑,无从下手哇。有位老木匠实在熬不住了,便溜到天桥一带去找乐子散散心,谁知就碰见了一个卖蝈蝈的,木匠见那蝈蝈笼子编得有棱有角十分精致漂亮,便突发奇想,当即买了一个,仔细一数,正是不多不少整整九梁十八柱!于是,皇宫的角楼就仿照这个蝈蝈笼子的样子建成了。”
  “嗯,倒还真的有趣!”少年天子骑在小马上,悠然自得地观赏着紫禁城的角楼,他的身后跟着一班穿着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和穿蓝袍戴红顶子帽的内侍太监们。
  出了五凤楼,左侧是太庙,供奉着大清爱新觉罗家的祖宗牌位,右侧是社稷坛,是皇帝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的地方。这两处是福临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了,每逢节日或举行大典,他都少不了来此祭拜一番。当然,如果去皇城正阳门外的天坛去祭天祈谷,福临则会更加高兴,这样就可以来来回回饱览京城的景色了。
  再往南走,便到了天安门,福临勒住缰绳,眯缝着眼睛抬头仔细打量着这座气势恢宏的城门楼。
  “万岁爷,这是皇城的正门,明朝叫承天门,主子您改名为天安门了。”
  “废话,这也用你说?”福临瞪了一眼吴良辅。“重修这城门楼子是朕亲手盖的金印,拨的款,那一天不知何故恰巧阿玛王不在,所以朕便做了一回主。这城门楼的一砖一瓦,朕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奴才不信,万岁爷能记得这么清楚?您虽然还没有临朝执政,但每日里诸事烦杂也够您忙乎的了,又得读书又得写字,您还记得住这天安门上的一砖一瓦?”吴良辅不住地摇头。
  “大胆的狗奴才,你也敢小瞧朕?”
  “奴才不敢!”
  “你们看,”福临用手一指,“这天安门上共有城门五阙,重楼九楹,城楼高十丈一尺零一寸,城须弥座为汉白玉石,其上为大砖台,台高三丈多,每块砖的重量大约有48斤重!”
  福临的一席话令太监们不住地点头。“万岁好记性!”福临一脸的得意:“此乃雕虫小技,若是朕肯用心,便没有朕不知道的事情!”
  天安门前蹲着两对石狮子,左边的雄师在玩弄着绣球,右边的雌师抚摸着幼狮,造型生动,神态逼真,健壮雄伟。过了金水桥,福临情不自禁回身看着天安门前后的那两对浑圆挺拔、雕刻精美的“望柱”,母后的话又在他耳畔回想:“人们把天安门前两个华表上蹲着的两个石狮叫做‘望君归’,只要皇上外出日子一长,他们就会说话,‘国君呀,你不要老在外面游山玩水了,你快回来料理国事吧,我们俩个盼你回宫,把眼睛都快望穿了!’”
  “‘望君归’‘望君出’,朕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朕此番出宫只是去钦天监,很快就会回宫的,你们就放心吧。驾!”福临忽然扬鞭催马,沿着十分宽敞的御路桥急驰而去,急得身后的侍卫太监们大呼小叫,一路小跑地穷追不舍。
  在天安门和正阳门之间,大清的统治机构三院六部便设在这里。在中国那条宽阔笔直的千步廊两侧,官署林立,府部对列。
  清朝沿袭明制,负责中央行政管理的最主要机构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以及理藩院和都察院等。吏部班列六部部首,是主管全国文职官员任命考核的机构。户部是掌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俸饷、财务的机构,天下钱粮,统归户部,国家各种开支,也仅由户部支配。礼部是管理国家典礼及学校、科举等事务的机构,此外还没有太常寺、光禄寺以及鸿胪寺等机构。兵部是管理全国军事以及武职官员考核任免的机构。刑部则是掌管全国法律、刑罚的司法机构,与大理寺、都察院组成三法司共同负责审核大案要案以及审定各种法律。工部是掌管全国各种工程事务的机构,此外另设有漕运总督(掌漕粮运输)和河道总督(掌河道疏浚堤防)直接对朝廷负责。理藩院是掌管内外蒙古及青海、新疆、西藏等地区的蒙古。回、藏等少数民族事务的机构。在中央设有专门管理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事务的机构,这在中国政治制度史上亦属首创,令人不能不佩服身为少数民族之一的满清统治者具有远大的目光和政治手腕。没有这个机构,很难想象大清帝国能顺利地发展成多民族的封建大帝国。
  “雕栏五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原本是大明官署所在地,如今已经换了朝牌。只见文武百官们进进出出,肩摩毂击,均是顶戴花翎脑后拖着长长的辫子,一色满人的打扮。
  群臣们没料到皇上会临幸三院六部,纷纷跪在御道两旁,不敢窥视龙颜。虽说皇上已经出了紫禁城来到了皇城,但这皇城四下都有八旗驻防,戒备森严,闲杂人等是无法人内的,所以皇上有绝对的人身安全。北面安定门内驻着镶黄旗,德胜门内驻着正黄旗;东直门内驻有正白旗,朝阳门内驻有镶白旗;南面的崇文门内驻着正蓝旗,宣武门内驻着镶蓝旗;在西直门内驻着正红旗,阜城门内验着镇红旗。八旗分列,拱卫皇居,可谓万无一失。
  福临没有理睬跪在两旁的群臣们,骑着马径自闯入了钦天监。
  “汤若望在吗?”
  “是谁找我?有事明天再说,现在我要回耶稣会去祷告了。”汤若望正低头整理着靴子,看来他对满族人的朝服和朝靴很不习惯。
  “怎么,看见朕来了就急着要回去?”
  汤若望一听此话慌的连忙起身,双手抱拳对福临连连作揖:“老臣有眼无珠,还请皇上恕罪。”他汉话讲得倒是满地道,合情合理,然而拜见天子时的动作却不伦不类,让一旁的太监们乐不可支。
  “你们全退下,朕与钦天监正有要事要商量。”福临坐在了正中的太师椅上,汤若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垂手站在一旁,一脸的疑问。
  “哎!你干吗这样?坐下吧,朕只问你一件事,近日天象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噢,皇上这一提醒,老臣倒差一点儿忘了。”汤若望碧蓝的眼睛不停地眨着,他脸色红润,金发高鼻梁,腮上有一抹浓密的浅黄色胡须,整个人虽已五十多岁,但看上去精神饱满,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昨夜星光灿烂,银河分明,夜气甚清。但见紫微垣中帝星却有些摇动。”
  “帝星摇动?这不正应了朕好玩乐吗?此事乃小事一桩,居然连上天星文也能垂象?”福临不禁神情严肃起来,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神在主宰一切,他的一举一动看来都躲不过天神那智慧的眼睛啊。
  “不然。臣以为帝星之所以摇动,乃是因为帝星身边出现了一颗大星,色赤而亮,闪闪摇动,距帝座近在咫尺。”
  “果真?此何星也这等光芒可畏?”福临不觉紧张起来。
  “皇上不必紧张,那新出现的乃是一颗流星,老臣再定睛看去时,它已经向东北方向坠落了,只留下一道细细的银线。”
  “唉!你倒是一口气讲完呀,却把朕吓了一跳。”福临松了一口气。
  “皇上,其实这流星划落倒可能会在世上引起灾难,那流星迫近帝座,恐有关国运,还盼皇上以非常备之。”
  “这么严重?”福临瞪大了眼睛,心又提了起来。“请你直言相告,但说无妨。”
  “既是这样,老臣便斗胆直言了。”汤若望定定地看着福临:“顺治皇帝,听说你的阿玛王在塞外已经病入膏肓?”
  “正是。朕因此而忐忑不安,不知是福是祸,特地前来讨教。”汤若望切入了正题,福临不由地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据老臣判断,这一次你的阿玛王可能是凶多吉少,断难生还北京了。”
  “真……真的吗?”福临睁大了眼睛,心里悲喜交集,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可是,你阿玛王多年来专权跋扈,他能轻易地交出大权吗?也许他会有二心,如果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您以为他会怎么做?”
  “这个……朕还从没这么想过。”
  “老臣只是猜测,尚请皇上小心对付,早作安排,以防不测!老臣只是妄加推测,冒犯之处,请皇上宽恕!”汤若望也知道,自己所说的话若传到了摄政王及其心腹的耳中,将必死无疑,满门抄斩,所以他话音刚落便起身跪下了。
  “神父,你是朕的忠臣!你很伟大,给朕指点了迷津!快快请起,不论是真是假,朕都非常感谢你!你是个好老头!”
  的确,汤若望的提醒帮了少年天子的大忙,也显示了大神甫的无比智慧和过人胆识以及他对皇上的无限忠心,怎能不令福临感动!
  幼主福临虽手无缚鸡之力,处境甚危,根本无法与阿玛王相抗衡,但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因为不可一世的阿玛王很可能就此短命夭折,只要皇上耐心等待,静观其变,事情就会有转机,曙光就在前头!
  话说回来,为什么少年天子对这金发蓝眼的外国神甫如此信赖?为什么这个外国小老头冒着死罪而提出忠告?其实,当大清定都北京后的第一次日食出现之后,也就已经决定了亚当·沙尔这个来自莱茵河畔的传道者以后的命运了。像以往多次的比赛一样,在北京的各国天文学家都接到了来自紫禁城的圣旨,他们得以各自的计算方法预报日食。并且公诸于众,而结果是,沙尔的计算与日食情况全完吻合!最公正的裁判是太阳本身,这一有目共睹的事实使沙尔的名声鹊起。钦天监的官员们与沙尔一起登上观象台观察日食。他们对沙尔的精确计算深表赞佩,称之为“尽善尽美”。在上奏朝廷的折子里,官员们这样写道:“我们钦天监大臣大多参加了此次日食观测。事实表明,大统历与食亏情况相差一半,而回回历算法则在时间上差了一个时辰,唯有汤若望介绍的欧洲算法,在黄道和时间上都准确无误。为此,臣等特恭请圣上褒奖西洋神甫汤若望!”
  结果,汤若望不仅得到了褒奖,并且在教袍之外披上了满族人的礼袍,成了堂堂的大清钦天监监正!说来好笑,从1607年起就决心将毕生精力奉献给天而不是地的亚当·沙尔,最后却成了大清帝国最伟大最受人尊敬的天文学家。自从1622年踏上通往中国之路以后,亚当·沙尔便改名为“汤若望”——“汤”与“(亚)当”发音相近,而“若望”则与“约翰”谐音。
  在大清官员们的一片赞誉声中,朝廷决定废除中国传统的记时历,派汤若望出任钦天监监正。自此,新任命的钦天监监正成了少年天子的座上宾,每日两次由宫中送去御膳。这一老一少,一个贵为天子,一个身为外国的传教士,就此结下了莫逆之交,这岂不是天意?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瀑瀑,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日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
  乾清宫里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夜幕徐徐降临,“灯火小心!下钱粮!……”随着福隆门前值班太监的一声呼喊——宫中行话叫“喊巡”,日精门、景和门、日华门、月华门等各处当值太监便像接力似地传呼开来,此起彼伏,煞是热闹,但紧接着,宫里就是一片寂静。这时候,乾清门的月台上,任何人都不能打这儿经过了。即使非得途经此处,也只能从底下走。
  万籁俱寂,紫禁城里灯光闪烁,一派祥和之气。不用说,那些不当班的太监们肯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是抽烟喝茶侃大山,或是摆桌子打牌过把瘾,也有些胆大的从侧门溜出宫到街市上找乐子去了。而那些当班的太监却得睁大了眼睛各司其职,他们把这种夜间当班称为“坐更”,除了各殿的首领。回事在殿内值班以外,其它的太监谁也免不了这个差。实在困极了,值夜的太监便打开自各的铺盖卷儿,放在廊下眯一会儿,还得竖起耳朵随时察听着宫内的异常。十冬腊月可就遭罪了,但也没法子。这会儿已经是秋天了,白天正午的太阳还暖洋洋的,可到了夜晚便觉得寒气袭人了。
  小太监李国柱今儿晚上又该着“坐更”了,呆坐在廊檐下数了一会儿星星,觉得脖子酸了就又起身四处转转,唉,这漫漫长夜何时才能天明?
  宫里皇上仍然在背着古书,听那声音抑扬顿挫倒是兴致勃勃。李国柱慢慢地踱到了院子里,从衣袋里掏出了一管竹萧,横在嘴边,于是在这深宫大内便响起了一阵脆脆的、甜甜的策声。当时,宫里的太监大多都要学一种技艺,为的是往后出宫好歹有个谋生的手段,李柱国乖巧人又聪明很讨人喜欢,很快就被一名老太监看中了,教他吹笛子吹萧,以打发在宫里无聊的日子。
  李柱国在黑夜里忘情地吹着,思绪飘飘似乎飞到了家乡
  “嘿,狗奴才,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黑暗中传来了皇上的声音,李桂国浑身一颤,嗫嚅着:“万岁,奴才一时糊涂,惊扰了万岁,奴才该死!”
  “说的是哪儿的话!这宫里天黑得早,黑咕隆咚的挺憋闷的,你这小曲一吹倒还挺新鲜的。再吹支曲子让朕听听。”
  “嗻!奴才愚笨,现如今只学了这么一首曲子《小放牛》。”
  “那就再吹一遍吧,以后好好学,朕倒还想拜你为师呢。”
  “哎哟喂!万岁可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死也不敢哪!”
  “别啰嗦了,叫你吹你就吹吧!”
  一阵悠扬欢乐的曲子又响了起来,福临悠然地踱着步子,嘴里又背诵起了欧阳修的《秋声赋》:“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而来者,惊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浙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纵纵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
  萧声伴着福临悦耳的朗诵声很是和谐,众太监们悄悄地围拢过来,屏住了呼息,放慢了脚步,谁也不愿谁也不敢坏了天子的雅兴。
  突然,“咚咚咚咚”传来了一阵猛烈的打门声。
  “是谁人在外拍门?”吴良辅尖着嗓子没有好气地往外喊着。
  “吴公公,臣等有要事要面见皇上,请速速开门!”
  “嗯?”福临一怔,不由得想起了那次冷僧机等人夜间乾清宫,挟持着他出宫去探视摄政王的事情。此时此刻又与当时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皇上,请您回宫,待小的们弄清了来者是何人再作打算!”侍卫铁穆尔扬起了嗓子:“皇上已经歇息,任何人不得惊扰!”
  “不得了啦,此事真的是十分火急呀!烦请吴公公禀报皇上,就说卑职宁完我刚从喀喇城赶来,一定要立即晋见皇上!”
  “宁完我?”福临心里一动。这宁完我原为福临的堂兄萨哈廉的家奴,因为机敏有才智,于天聪三年首次科考中脱颖而出而被赏识。这个人对先皇忠心耿耿,为人谦恭有度,不似同样出身低下的冷僧机那般傲慢自负。这一次他随阿玛王去边外狩猎,阿玛王病重已是危在旦夕,为何他要日夜兼程连夜进宫?莫非真有什么重大事情?
  “打开乾清门,让大学士宁完我进宫说话!”福临发话了,同时他又向兀里虎耳语几句,令他速去慈宁宫恭请太后,要知道此时他身边尚没有一个得力之人,他也不知该如何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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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4:15:37 | 只看该作者
22.内忧外患幼主临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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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廷上的顺治似乎已经成竹在胸,尽管这年他才十三周岁,但多尔衮的死,扯开了蒙在头上的乌云,他终于可以临朝亲政了……

  东暖阁里,福临端坐在御座上,太监们早已拧亮了宫灯,御前侍卫们侍立在门外。
  “卑职宁完我夜闯大内,实有要事禀报,请皇上恕罪!”宁完我抬脚进了东暖阁,立即低头摘下了插着花翎的红顶帽子,将它放在了右手边,双眼看地跪下去一连叩了三个响头,青砖地发出了三声沉闷的响声,然后一动不动地听候皇上的旨意。
  “大学士免礼。看坐!”福临仔细地看着宁完我进门后的一举一动,觉得这个人规规矩矩很是本分,心里立刻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臣宁完我叩谢天恩!臣不敢与圣上同坐一室,臣还是跪着吧!”
  “就依着你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出了大事啦!皇父摄政王他——”宁完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闯进来的几个内臣们打断了。福临定睛一看,是冷僧机。巩阿岱他们几个人,脸色不由得有些变了:“大胆!谁让你们进来的?”
  “臣等听见乾清门被擂得震天响,情知事情有异,便立即过来看看。大学士,喀喇城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这个……”宁完我抬头看看皇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们全都退下,没有朕的话,敢擅自入内者,杀无赦!”福临拍案而起,怒视着旁若无人的冷僧机等人。
  “嗻!”
  “皇上,摄政王他,他已经殡天!”宁完我由于紧张和激动,额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子。
  “当真?”不知是悲是喜,福临跌坐在椅子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还有,王爷临终前,召了英亲王密谈,现在英亲王正率三百骑从喀喇城急驰回京!”
  “他,他要作什么?”
  “皇上!尽管摄政王与英王的密谋无人知晓,但事实已明摆着,英王不立即派人报丧,反而带着三百骑回来,这是另有企图呀!奴才自知事关重大,这才日夜兼程,抢先一步入了京。”
  “这么说,那英王的人马也已经快要入京了?”福临这才醒悟过来,神情紧张地站了起来。
  “福临,不用害怕,即刻传谕让诸王大臣做好准备,关闭九门,只等阿济格一到便尽行诛之!”
  “额娘!儿臣就听您的安排吧。”福临喜出望外,快步上前扶住了孝庄后。
  “铁穆尔听令!朕令你速带人去巡视皇城九门,令九门提督迅速关闭城门,不得有误!”
  “奴才逐旨!”
  铁穆尔刚刚领命而去,冷僧机等人又闯了进来:“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这儿没你们的事了,只等天亮便知分晓,你们跪安吧。”福临心里有了底,声音十分平静。
  “大学士,免礼平身!”
  “嗻!”宁完我再次叩谢,刚要起身,才发觉已跪得两腿发麻,站不起来了,身子一扭瘫坐在地上。
  “大学士辛苦了!你日夜兼程,风尘仆仆,朕为有你这样的忠臣而欣慰!来,坐下来,朕和太后还有话要问你呢。”福临亲手扶起了宁完我。宁完我感动不已,连连叨念着:“奴才该死,不敢有劳圣上大驾!”
  “给大学士上茶!”
  吴良辅在一旁低声说道:“万岁,这乾清宫里全是您的专用杯子,可不能给外人用啊。可是这回儿茶房早已关门了,这茶——”
  “嗨,哪那么多规矩!大学士这回立了大功,朕就赐一只御杯给他还不行吗?”
  “嗻!”
  “皇上,奴才不渴!”宁完我小心翼翼地侧身坐着,不时用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听得出,他的声音已有些嘶哑了。
  “大学士,你就不必拘束了,哀家还想听听喀喇城那边的情况呢,快喝杯热茶润润喉咙吧。”孝庄后的神情十分严肃,宁完我不敢怠慢,连吹带喝几口就喝完了一盅茶。这是北京城有名的茉莉花茶,十分清香可口。
  宁完我搓去了额上的汗珠子,连喝了三盅热茶,终于缓缓地讲述起来。
  这天下的事,往往乐极生悲。摄政王多尔衮既娶了太后,又占了蒙格的福晋,真是一箭双雕,可他还觉得不满足。虽然幼主顺治口口声声称他为“阿玛王”,但想到那真正的帝王三宫六院,占尽了天下的美女,那是何等的快活呀!多尔衮虽说已经有了六妻四妾,但他并不满足。正值壮年的多尔衮有着强烈的占有欲,这不仅表现在他对“权力”的占有上,对中原领土的占有上,也表现在他对女性的占有上。只要是他相中的女子,他定会不择手段,费尽心机地加以占有而不考虑任何后果,可以说,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性占有狂。顺治六年二月,多尔衮与孝庄皇太后在宫里举行了结婚大典,而到了年底,他就又把侄儿媳妇娶到了府里。同时,他又闻听朝鲜国的公主长得漂亮,人又温柔,便暗中派使节带着求婚信到朝鲜求婚,并声称中国自古就有选藩国淑媛为王妃之例。朝鲜国自是不敢怠慢,立即在王室及大臣中选中了锦林君恺胤之女,封为顺义公主,年方十三岁,温柔美貌,且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并由几十名侍女乳媪陪着上了一艘大船要送到北京来。
  多尔衮闻听喜不自胜,又唯恐太后加以阻挠,于是心生一计,派人让那朝鲜公主就住在塞外的喀喇城堡中,自己则以行猎为名,带着诸王大臣以及护军出京北上。当时正是暮春天气,日丽风和,山青水绿,景色格外的美丽。过了山海关已是塞外之地,处处水肥草美,森林茂盛,各种飞乌野兽更是频繁出没,诸王大臣以为可以驻扎行猎了,可摄政王却下令不许耽搁,日夜兼程,这一下可把这班子王公大臣们累惨了。试想他们已经入京多年,早已结束了以往那种飘浮不定的戎马生涯;个个养尊处优,脑满肠肥,哪里还吃得了这种餐风宿露的苦!诸王大臣苦不堪言,暗中议论纷纷,均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旁敲侧击地寻问摄政王跟前的大红人周山额真何洛浑,他只是神兮兮地一笑了之。终于来到了与朝鲜相近的喀喇城里,诸王大臣们这才全明白了。
  但见城里新近修筑的一座行宫五光十色,烂其盈门,里面早已住着那窕窈可爱的朝鲜国的顺义公主!也等不得另择吉日,当时摄政王多尔衮便沐浴更衣,与顺义公主同了房。请王大臣们乐得在城中欢宴海饮,一时间喀喇城里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顺义公主果然温柔可爱,但却没有多尔衮想象中的漂亮。于是,过了些日子,多尔衮又对朝鲜使者发话了:“你们选送的公主并不美,看来你们丝毫没有诚意,难道你们忘记了做藩属应尽的义务了吗?”
  朝鲜大臣辛劳奔波了多日,却落得了一顿训斥,便低声辩解说:“王爷千岁请见谅,此时我国之未嫁之女只有两岁,长的甚为美丽,只求王爷千岁再过个十年八载的,我国届时一定将公主送给王爷!”
  “果真如此?本王倒记得崇德年间发生的一件事情。那一次本王随先皇一起征伐你们朝鲜国,攻克江华岛之后,将那国王的家眷一并拿住。本王亲眼看见有幼女二人,年仅垂髻,生得唇红齿白,丰姿楚楚。料想这些年她二女定会长成绝色之人。却未想到你竟拿这所谓的顺义公主来蒙骗本王,哼哼,回去告诉你们国王,如果他想过几天太平的日子,就速速把那二女给本王送来,就送到喀喇城,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也就够了吧?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王爷息怒!卑职这就回国禀告吾主,但请王爷再宽限多日,因这春夏之季海上风浪较大,恐泊要多耽搁些日子。”
  “好吧,本王就等到秋天,给你们一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吧?”
  于是,多尔衮耐着性子,不时地带着王公们外出行猎,十分地尽兴。转眼间暑往寒来,而多尔衮出猎的兴趣却是丝毫未减。要说这塞外边城,景色优美,夏季凉爽宜人,没有北京城夏季的闷热与潮湿,的确是个消暑避热的好去处。因此多尔衮此前已经发布了谕令,说京城建都年久,地污水咸,春、秋、冬季尚可居住,夏天则湿热难堪,不宜居住,又考虑到辽。金、元等都曾在外边修筑避暑之城,所以大清也要在塞外修筑一座“避暑山庄”,所需费用于定额钱粮之外加派,拟于直隶、山东、山西、浙江、江南、河南、湖广、江西、陕西等九省共加白银250万两,还鼓励官民等自愿捐助。现在,尽管这避暑城喀喇城的兴建还没有完工,但已经初具规模,王公大臣们也乐得在此寻花问柳,尽情消遣享受一番。
  可是入秋之后,寒外的野风便一天猛似一天,多尔衮受了风寒,又素患“风疾”(即中风之类疾病),心情烦躁,原本一表仪容竟渐渐清减了。
  说来也巧,多尔衮带着王公大臣们正在城外打猎,追到树林深处,突然从林中窜出了一只大野猪,尖硬的鬃毛以及扁长的嘴巴,嚎叫着张开血盆大口横冲直撞,原来这野猪的屁股上中了一箭,它疼痛难忍,便张牙舞爪没命地乱窜。多尔衮正骑马持箭瞄着一头野獐子,冷不防被野猪撞下了马,把膝盖摔伤,立时痛得他唉哟直喊。侍卫们连忙将多尔衮扶上了马,又七手八脚在他膝上涂上了凉膏,说是能消肿止痛。可闻讯赶来的太医傅胤祖却认为立即涂凉育并无益处,又改用祖传的药方给他敷上,这么一折腾,更让多尔衮痛彻心脾,只是这会儿他已没有力气再呵斥他们了。
  摄政王不慎被摔伤,加上风疾又发,弄得一班子王公大臣们十分惶恐,有的人甚至追悔莫及,当初不该尖着脑袋要随摄政王来此狩猎!
  为了安慰王公大臣们那忐忑不安的心清,多尔衮强忍着病痛,照样带着他们外出围猎,谈笑风生,王公大臣们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了地,偏又凑巧,众士卒们从林子里赶出了一只大老虎,按八旗行猎的礼仪规定,凡遇到大的猎物,必须由官高位尊者首先发箭,然后将士们才能发箭围捕,在这种情况下,面容。瞧淬的多尔衮勉强射了三箭,终因伤口疼痛难忍,力不能支而草草收兵,弄得王公大臣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结果,摄政王的病日重一日,急得随行的几个太医们抓耳挠腮却无计可施。多尔衮再怎么好强,此时也得认命了,他自知时日不多了,便在病榻上召见了哥哥英亲王阿济格。
  一年多以前,多尔衮的弟弟辅政叔德豫亲王多锋出痘而死,已经使他们白旗三兄弟受到了一个重大的打击,失去了威福自专的股肱。多尔衮是以两白旗起家发迹的,他原主正白旗,多铎死后因其子年幼,多尔衮又暂领了镶白旗。原由太宗所领之正蓝旗也被多尔衮接管,变成了他一人亲领三旗,炙手可热,无人可比。现在,他的养子多尔博辖有正白、正蓝二旗,多择之子多尼辖有镶白旗。多尔衮之两白旗亲信吴拜、博尔惠、额克亲、何洛里等人,长期秉王意旨处理朝政,升降官员,作威作福。而两黄旗主要大臣中的冷僧机、锡翰、巩阿岱、谭泰等人早已叛主媚事睿王,因此睿王军权在握,总揽朝纲,党羽众多,气焰十分嚣张。
  多尔衮之亲兄英亲王阿济格,虽非旗主,但亲辖十三牛录,又取七弟多锋七牛录,领有精兵数千,且长年征战,开国有显赫战功,况且他一向野心勃勃,根本不把幼主顺治放在眼里,此次他二人密谈,尽管“语其后事,外人莫得闻”,但稍有用心者便可悟出其中之“玄妙”。于是,这才有了大学士宁完我只身冒险离开喀喇城,日夜兼程将英亲王欲谋逆之事告之幼主。
  “唉!人总是这样,欲壑难填哪!如此说来,他死已迟了!”孝庄太后愣了半晌,方才恨恨地叹了口气。
  宁完我离开之后,福临与孝庄太后娘儿俩一时沉默无语。
  “额娘,这么说,从此以后儿臣不用再做那儿皇帝了?”福临突然问道。
  “孩子,事情可不是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哪!”孝庄后仍不时地长吁短叹。
  “难道,您很悲痛,为了那个人?说实在的,儿臣早就在心里诅咒他了,也诅咒你们的这段婚姻。现在好了,一切终于结束了。”
  孝庄太后怔怔地看着福临,心中酸楚,眼泪不觉夺眶而出。有道是人生最苦是伤心,心到伤时苦莫禁;酸入肺肠就可转,痛沉骨髓更难忍。她自恃聪睿机警,才高貌美,用一个女人可以利用的一切手段,以纤尊下嫁摄政王多尔衮,作为保住她们母子地位的最后防线。她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个政治家,但更是一个母亲。她这一见识过人的举动,使多尔衮果然“奋勉图功,精勤倍常”。尽管多尔衮已暗中连自己登基用的印玺龙袍都早已准备好了,却不愿轻举妄动,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毁弃了自己“周公”的美誉,至死也未能如愿以偿!孝庄太后处心积虑,为谋求巩固儿子帝基而采取的这种政治婚姻,更主要的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或者说:孝庄后此举是迫于无奈,个中滋味苦辛,她又能向谁去诉说?也难怪被称为至尊无上的天子福临,对此难以理解而痛心疾首,耿耿于怀!
  顺治七年十二月十三日,皇父摄政王多尔衮讣闻京城,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令举国为之震惊!要知道,摄政七年的皇父摄政王还不到四十岁!英年早逝,怎能不令朝野惶恐!顺治帝第一次单独坐上了龙廷,看着昔日摄政王的位子已是人去位空,便皱着眉说道:“将这龙椅撤掉吧,以后怕是再也用不着了。举国上下,还有谁人能与阿玛王的功德相比?”少年天子的言下之意是,摄政王摄政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启禀圣上,太后懿旨,即刻为皇父摄政王举行国丧,请皇上下诏吧!”老臣范文程举步上前,高声奏道。
  福临没有吭声,眉头却皱了起来,皇父摄政王突然病卒,实为令少年天子万分欢欣的佳音哪!尽管表面上,福临装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可心里却是无比高兴,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可,偏偏,母后又来插手了,哼,居然口口声声要为多尔衮举行国丧!福临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呀!
  “圣上,皇父摄政王功高盖世,礼应受此殊荣,请圣上明察!”范文程抬头直视着福临,急得额上青筋直暴。“嗨!皇上的脾气可是够倔的,这节骨眼儿上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哇!”
  范文程捋着胡子,不由地想到了孝庄皇太后连夜召他以及洪承畴进宫密谈的情形。
  摄政王虽已去世,但少年天子福临的宝座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只要他本人稍稍思考一下,使自会为严峻的内外形势而忧心忡忡。太后正是为此担忧不已,在昨夜离开乾清官之后立即让海中天请了两位大学士到慈宁宫密谈。
  “九门提督来报,英王阿济格派来的三百骑刚入城门便一一被诛杀,这对两白旗是一次很大的打击。”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洪承畴有些担心。“睿王的党羽人多势大,倘有风吹草动,他们定然会伺机掀起叛乱。英王此次派精兵人城就是一个例子,我们不得不防啊!”
  “话虽如此,但毕竟幼主仰叔鼻息听他摆布的生涯宣告结束了,这一回幼主是真正的至尊无上的天子了。”
  “范先生,哀家正为此担忧呢。”孝庄后两道弯弯柳叶眉紧蹙着:“福临心性高傲,此前就曾屡次以言语冲撞过多尔衮。现在,他会不会太得意了,而看不到还有许多威胁皇权的因素呢?说起来,福临现在倒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呀!唉!”
  孝庄太后的担忧不无道理。诸王势力强大而使皇权衰微,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满清旗主制的存在,请王统军议政,几十年来尤其是人关以后的南征北战,使诸王、贝勒、贝子、公侯掠夺了大量依附人口马匹银帛,计丁授田且占有辽阔土地,因此,兵了众多,仆婢如云,战马上千,兵力、财力均十分雄厚。而为福临所亲领的两黄旗主要大臣均已叛主媚事睿亲王多尔衮。七年前议立肃王豪格为君的八大臣中,图赖、图乐格、塔瞻三人已死,索尼被革职籍没充军发盛京,而锡翰、巩阿岱、谭泰早已背叛了先帝幼君,只剩下鳌拜一人,虽未背誓,仍为镶黄旗护军统领,但屡遭斥责而势力至弱。就形式而论,正黄、镶黄、正蓝三旗之旗主应为幼主顺治,但多尔衮已将正蓝旗置于自己控制之下,虽然声称是临时借调,说是到皇上亲政后再归还,现在正蓝旗已归其养子多尔博接管。此时正黄。镶黄二旗中因山额真、护军统领、内大臣、一等侍卫、梅勒额真等二三十人中,不少都成了睿王之臣,两黄旗人心涣散,主要大臣已各奔前程,像索尼那样敢于直接显露出对幼主忠贞不贰的巨子甚少,这是直接关系到幼主顺治帝位安危的一个重要因素。
  当初在太宗时期,二红、二白、二蓝六旗只有满洲录一百八九十个而已,到了现在,二红、二白、镶蓝五旗,除满洲旗外,又有蒙古五旗和汉军五旗(二黄、正蓝也有蒙古三旗和汉军三旗),人员倍增于前。八旗原本是军政合一的社会组织,八旗旗主各自掌握着旗下的军队、人口以及土地财产,就是国家中的一个个实力雄厚的诸侯王。最初,太祖努尔哈赤实行八旗和硕贝勒共议国政的制度,他们与太宗共同参与政务,到太宗即位之初,他也不得不与有拥立之功的其他三大贝勒共议国政,凡事不能自专,只是到了称帝之后,才渐渐的巩固了皇权,独自南面听政。现在,八旗旗主的势力遍及全国各地,更显幼主势单力弱。人关以后新建的各省绿营兵数十万人中,不少提督、总兵官、副将均是出身于二红、二白、镶蓝这“下五旗”的将领,各省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大员,中央部院尚书、侍郎也有不少是下五旗的旗员,他们仍各忠于本旗旗主,是各自旗主的奴才。如果不削弱王权,增强君权,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多尔衮出现,同样对少年天子的帝位产生严重威胁!
  孝庄太后沉重的叹息声揪着两位老臣的心,他们也在叹着气:谁让你们满人非要采取什么八旗制呢?这下倒好,八旗旗主互不统属,各自为政,而幼主又无能力统辖他们,这日后大清还不得落个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的?
  “娘娘,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等只能动动嘴皮子,还要看他们拥有兵权的八旗旗主们是如何表演的。幼主现在羽翼未丰,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啊!”
  “这也正是哀家召你二人商讨的关键所在。目前八旗各旗主心口不一,实难驾御,而纵观全国形势,则更是乌云密布,大清的基业并不稳固呀!”
  此时,云、贵、川、闽、湘、粤、桂等省基本上为反清武装所占据,其它省份的大规模抗清斗争依然是风起云涌,此起彼伏,以大西、大顺农民军余部为主的抗清武装,高举反对清廷的圈地、投充、逃人、剃发以及易服等民族歧视和压迫政策,在两广、湖广、江浙等省区一直坚持不懈地进行反清斗争。清廷多年来,先后派遣了十几员大将军分赴各地剿杀,但一直未能奏效。
  “太后,尽管目前的内外形势不那么好,但毕竟忠于朝廷的八旗王公大臣还是大有人在的,那些智勇双全和曾对幼主忠贞不二的人如索尼、希福、鳌拜等即刻应委以重任,对其它旗效忠朝廷的能臣骁将也应同样予以嘉奖升授。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卑职以为睿王的势力虽然很大,但已不足以成为心腹之患了。”洪承畴的眼睛一直滴溜溜瞅着孝庄太后,这时候真恨不得说尽好话来劝慰她。
  “再过两天,摄政王的灵枢就要到京了,当务之急,是要让福临为多尔衮哭丧致哀,不得有任何轻慢。这件事哀家不便抛头露面,就拜托两位大学士了,你们一定要劝说福临,千万不能让他使性子耍小孩子脾气呀!”
  范文程回想着孝庄太后那无奈的神态和无助的眼神,不觉又加重了语气,提高了声音:“皇上,皇父摄政王英年早逝,是国家之沉重损失,是百姓之沉重损失。皇上向来推崇儒教,以孝治天下,须得从自身做起,方能使天下人心服口服呀!”
  “是呀,皇上虽贵为天子,但摄政王亦是贵为皇父,除了君臣之礼,皇上宜向皇父摄政王行家人之礼,以告慰皇父摄政王的在天之灵。皇上,要知道,此时此刻全国上下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您一举一动,何去何从,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洪承畴的话引起了殿内宦官们的齐声应和,巩阿岱、冷僧机等人更是神情紧张,睁大着眼睛盯着皇上的举动。
  “这两个老家伙,一唱一和弄得满朝文武都跟着他们起哄,真是麻烦!”福临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瞅瞅范文程,又看看洪承畴,最后把目光对准了郑亲王济尔哈朗。
  郑亲王济尔哈朗虽亲太祖之侄,但深受太祖尤其是太宗的宠信和依赖,他历经太祖、太宗、世祖三朝,身为镶蓝旗主,辖有满、蒙、汉军八旗以及四万兵丁和一二十万人口,而且是清朝开国七大亲王中第二个现存之王,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成亲王岳托等五王已死,只有英亲王阿济格尚在。实际上,当初,太宗让济尔哈朗继承了镶蓝旗旗主之位后,又封授他为和硕亲王,就等于把他列在了诸王之首,连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也排在他后头,惯于明哲保身的济尔哈朗在睿王多尔衮专权时,小心翼翼,曲意奉承,但仍一次又一次受排挤遭惩罚。顺治元年,郑亲王由摄政工被降为辅政王;到了顺治四年又被取消其辅政王勋衔,由豫亲王多铎为“辅政叔德豫亲王”;顺治五年以郑亲王欲图拥立肃王为君擅谋大事等大罪,初拟议处死,后改为革去亲王爵,降为多罗郡王,罚银五千两,夺三牛录。此后郑王虽又复亲王爵,但一直不得志,无权过问国政了。
  “圣上英明!老臣以为范洪两位大学士言之有理!”济尔哈朗高声附和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有心讨好幼君,借机发泄对睿王的怨恨,但一向老谋深算的他,终于没这样做。因为大殿内外布满了睿王的党羽,他们正虎视耽耽关注着朝廷的动静,稍有不慎便会招致他们的怨恨,引来杀身之祸!
  “哦?看来众卿家都是一个看法?”福临环视着众人。“记得以前曾听叔父摄政王说过,明朝虽亡,但仍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睿王的情况不也是这样吗?看来众大臣都对生前专横跋扈的多尔衮心存不满,但又都是敢怒不敢言哪!”
  “厉王虐,国人诗王。召公告王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福临的口中念念有词,竟当朝背起了《国语》,叽哩噜咕的话听得满洲王公大臣们如堕五里雾中,而范文程和洪承畴等精通汉文的汉官们却面露赞许之色,互相交换着眼神。
  “睿王殡天,朕便失去了主心骨。现在,朕就依各位卿家的主张,朕将率亲王大臣缟服出迎,同时下诏晓谕天下,全臣民易服举丧!”
  皇父柩车在阿济格等人的护送下抵达北京,顺治皇帝穿了孝衣,率诸王、贝勒、文武百官出迎于东直门5里之外。皇帝亲自奠爵行礼,百官着缟服在路旁举哀,顺治帝号啕大哭,连跪三次,看样子已显悲痛欲绝。从东直门直到玉河桥,两旁白幡林立,纸钱飘舞,四品以上文武百官跪在路旁哭泣,直到王邸。国丧就这样开始了。灵枢停放在王府大堂,由诸王贝勒通夜守丧,另有六十四个喇嘛和尚,诵经超度,公主福晋们以及文武命妇,都穿着孝衣,在大门内跪哭。豪格的福晋现在是睿王的妻子,早已哭得如同泪人儿一般,想必她是在哀叹自己的身世。有道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博尔济吉特氏容儿虽不是薄命,但却又一次失去了丈夫!至于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大玉儿,虽不便人王府守孝,但寡鹊离鸾,闾闱冷落,想来内心也是十分凄苦孤寂的。
  顺治皇帝颁发了由礼部起草的哀诏,以晓谕天下:“……昔太宗文皇帝升遐之时,诸王大臣拥戴皇父摄政王,坚持推让,扶立朕躬。又平定中原,统一天下,至德丰功,千古无两。不幸于顺治七年十二月初九日戊时以疾上宾,朕心摧痛,中外丧仪,合依帝礼。呜呼!思义兼隆,莫报如天之德;荣哀备至,式符薄海之心。……”并宣布了五条“应行事宜”,其中定国丧为27天,官民人等一律服孝;在京禁止屠牛13天;在京在外音乐嫁娶,官员停百日,民间停一个月等等。
  有道是人在势在,人亡势亡。当多尔衮在世之日,势焰熏天,免不得有饮恨的大臣,此时趁机报复。幼主顺治亦怀隐恨,欲于亲政之后加罪泄愤。
  树欲静而风不止。生前身为“皇父摄政王”的多尔衮已被尊为“诚敬义皇帝”,以衮黄明袍殓丧长眠于城东的“九王坟”。十四岁的幼主福临在守丧期间表现得格外恭顺悲戚,硬是守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丧期!
  五凤楼的鼓声响了五下,噹噹的钟声又响了五下,这是皇宫的晨钟,宫里随即热闹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爽!”刚刚沐浴完毕的顺治帝已经换上了崭新的龙袍,满面红光,正坐在暖阁里喝茶呢。
  “洗去了一身的晦气,万岁爷今儿个就要临朝了,奴才真为万岁爷高兴呀!”已被升为御前大总管的太监吴良辅忙着给顺治皇帝穿上朝靴,他本人也特地换了身蓝灰色新袍子,戴着红顶子帽,人显得很是精神。
  “传膳!朕觉得今儿个的胃口也好,快让御膳房送些吃的来!”
  “嗻!人逢喜事精神爽,奴才这就去传!”
  立即,御膳房的太监抬来了膳桌,身后提着食盒子的太监们依次将盖着盖的一碗碗菜肴摆放在桌子上,御膳房的管事太监—一揭开了碗盖,用他那柔美的嗓音报着菜名:“火锅二品:羊肉炖白菜,鱼头堡豆腐,由厨役胡福林恭做;大碗菜四品:鸭条烩海参、燕窝烧鸭子、油灿鸡、红烧鳜鱼;中碗菜四品:三鲜鸽蛋、溜鲜虾、烩鱿鱼、炉肉熬冬瓜,由厨役张恩水恭做;碟菜四品:炒野鸡爪、炒三冬、木须肉、口蘑炒鸡片;片盘二品:挂炉乳猪、熏鸭肝,由疱人刘二根恭做。这些是蒸食膳品,由厨役郑永福恭做,有白糖油糕、如意卷、呛面馒头、烙饼,还有香稻米粥、小米粥、鸡丝面和燕窝八仙汤。万岁爷,您请用御膳吧。”
  “嗨,每日早膳总是摆了这么一桌子,朕如何能吃得下许多呢?先给朕盛一碗香米粥,待会儿再来碗鸡丝面,其余的就赐给候在乾清门外等着上朝的臣子吧。”
  “嗻!不过,万岁爷您总得多吃一些。您尝尝这鳜鱼肉鲜不鲜?这挂炉乳猪嫩不嫩?还有这如意卷儿,您醮点大酱再吃口鸡片,香是不香?”李国柱只管拣着这些香气四溢的菜肴往福临的盘子里搁,逗得福临一瞪眼:“你想撑死朕呀!得,这碗鸡丝面,朕是吃不下了,就赏给奴才你吧。”
  福临将一大碗香喷喷的鸡汤面条往李国柱的跟前一推,碗上面的一层油花子直晃悠。
  “奴才谢万岁爷恩典!”李国柱低头谢恩却站在一旁,迟迟没有拿起筷子。
  “你倒是吃呀!怎么,还得让朕给你看个座吗?”福临咬着如意卷儿,嘴唇油乎乎的。
  “奴才,奴才这就吃!”李国柱咽了一下口水,终于拿起了筷子,但他的表情却有些古怪,皱着眉头像是准备吞咽什么毒药似的。
  “有什么不对吗?看看你的样子,倒像是有人在鸡汤里下了毒。到底是怎么回事?”福临立时变了脸,吓得李国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旁御膳房管事太监也吓得面如死灰,跪倒在地:“万岁爷,奴才向您保证,所有的御膳都事先给人尝过了,奴才亲自监督的,保证万无一失。”管事太监这会儿的声音不如刚才报菜名时那么动听了,他早已吓得变了腔调啦。
  “万岁爷息怒!全是奴才的错!奴才,奴才因为进宫之后老吃这面条儿,所以一见面条儿胃里就往外冒酸水儿,奴才,奴才是给面条吃伤啦!”李国柱见皇上动了怒,连忙结结巴巴解释起来。
  “真的?吃面条儿还能把你给吃伤了?朕不信,你倒是说说看,别不知好歹,这可是朕赏你的鸡丝面哪!”福临的脸色又缓和下来了,摆摆手让奴才们都起来,不紧不慢地喝着米粥。
  李国柱这才松了一口气,挠着头皮说了起来。“刚进宫的时候,奴才就跟饿死鬼似的,每天早晨能有面条吃,这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呀。在俺们山东,那个穷呀,每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地里的野菜、树皮都被人们挖光了、砍光了,人吃得身体浮肿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就是到了秋后才能掺糠咽菜吃饱一些,还得碰上好年成。至于说吃面条,那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东西呀,只是到了年节的时候,俺娘才用豆面擀些片面儿让俺爷几个吃个饱。所以奴才一进宫,就吃上了白面擀的又细又长的面条,还有咸菜就着,心里美滋滋的,因此没出一个月,人人都说奴才胖了,嗨,是吃这白面条吃的呗!”李国柱咧嘴一笑,左脸颊露出了一个圆圆的小酒窝。
  福临听着也不觉笑着,太监们都松了一口气。
  “奴才刚进宫的时候正赶上是夏天,每天早晨一睁眼,奴才就巴望着饱餐一顿。那厨役的手艺好,每次都烹制了‘氽卤’,把煮熟的面条在井下凉水里一过,奴才捧着大碗就稀里呼噜大吃起来。奴才胃口好,每次都能吃上三大碗,把旁人都看呆了。”
  “饭桶,阿其那!”福临笑得差一点喷饭。
  “万岁爷说的是,这小奴才的确是只阿其那,又白又胖脸上还有一酒窝的阿其那。嘻嘻!”吴良辅笑着插了一句:“连奴才的饭量都不如他呢。难怪他娘把他送进了宫,换了别的地儿,谁能养活他?嘿,我说阿其那,你前世恐怕是个饿死鬼托生的吧?哈哈?”
  见皇上和众人都乐了,李国柱的胆子大了,眉飞色舞地接着说了起来:“可是,奴才不知道这宫里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早晨都是面条儿呀!就这么着,奴才如今再也不想吃面条啦,一见面条儿,还没吃就撑得慌了。”
  “没事!这是上好的鸡汤面,鲜美无比,准保比你那加了余卤的面条好吃。来来,快把它吃了吧!”福临笑得直喘气,不知不觉中他吃了一只又一只如意卷。“哎哟天神祖宗,朕的肚皮也快被撑破啦!哈哈哈哈!”
  李国柱说了半天,早已是饥肠辘辘了。听皇上这么一说,他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先低头闻了一闻:“嗯!香,香极了。”
  “哈,万一你这只阿其那吃鸡汤面吃上了瘾,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还不得把朕给吃穷喽?”福临笑着在一旁打趣,却不料李国柱“哎哟”一声,手捂着嘴直叫唤,筷子掉到了地上。
  “又是怎么啦?胃酸了?嗨,你这狗奴才倒还真难侍候!”福临又是气又是好笑,用热手巾揩着脸和手,不经意地问着。
  “万岁爷,奴才,奴才的舌头被烫着啦,疼呀!哎哟娘哟。”李国柱疼得头直摇,双脚直跳,早已忘了在御前的规矩了。
  “吃鸡汤面给烫的?”福临这才恍然大悟,这鸡汤面看似一点儿热气不冒,实际上是被面上的一层油给封住了,里头的汤面烫着咧。这李国柱刚才只顾着说话,又是头一糟吃这鸡汤面,难怪他被烫得直蹦了。
  “没用的奴才,下去吧,从御膳房弄些冰块放嘴里含着,过一会子就不疼了。把这些饭菜都撤了吧!”
  幼主顺治总算用完了早膳,此刻他精神饱满地走进了乾清宫正殿,在“正大光明”匾下的龙椅上坐稳之后,太监吴良辅扯着尖细的嗓子喊了声来:“上朝!”
  此刻,乾清门外正跪着一排又一排的满汉大臣,只有穿黄马褂的带刀侍卫们远远地站着,当然,还有一些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的当值太监们也站着,看来他们这会儿的身份比满朝的文武还要尊贵。乾清门是后三宫的正门,座北朝南,门前是广场,两侧有偏殿。宫门外两侧的十口金光闪闪的鎏金大铜缸,背衬着红色宫墙,耀目生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在殿内三叩九跪,山呼万岁。金漆九龙宝座上的少年天子目光炯炯,朗声说道:“众卿家有本即奏,无本退朝!”
  老臣范文程闻听一愣:皇上这话是怎么说的?几十天不上朝了,地方上的奏本、南方的战事等等堆积如山,可皇上倒不紧不慢的多急人哪!
  “卑职有本上奏!”两黄旗大臣索尼瓮声瓮气地说着,上前几步将折子交给了彻前大太监吴良辅。
  吴良辅低头双手将折子捧给福临,福临一摆手:“索将军所奏何事呀?”
  “卑职听说睿王在生前为了处理朝政,已擅将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信符和赏功册等带到了王府,卑职以为皇上应立即收回这些信符,以防为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
  “郑亲王,你的意见呢?”
  “承蒙皇上错爱,老夫以为此事事关重大,皇上应即刻遣臣收回信符和赏功册!”济尔哈朗灰白的胡子修得十分整齐,看得出他的精神很好。
  “好!就依你二人之见,着大学士宁完我即刻带人去睿王府,将信符和赏功册收回大内,不得有误!”
  宁完我等人领命而去。
  “众卿家,朕尚年幼,未能周知人之贤否。据朕所知,吏刑两部尚书以及正蓝旗团山额真缺员,尔等皆可推贤能人来奏,待议政王大臣讨论之后,最后再由朕定夺。请王、议政大臣凡遇国家政务等紧要大事,可悉以奏朕,其余细务则由尔等处理,尔等以为如何?”
  “皇上所言极是,臣等万分高兴,恭请皇上早日亲理朝政!”
  “噢?朕这不是已经亲政了吗?”小皇帝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
  从懂事起,顺治皇帝就不费吹灰之力登上了龙廷,但他哪知道这令多少人垂涎三尺、流血争斗的皇帝宝座不是那么好坐的呀?在懵懵懂懂之中,顺治披上了那件毫不合体的龙袍,才真切体会到了一个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皇帝的无奈无聊的滋味儿,从此,他便生活在一种与普通儿童截然不同的环境中。每日晨昏参拜,四时祭祀叩首,数不清的繁文缛节要遵守,汗牛充栋的满汉文章要学习,而最使他伤心的是与母后的分官而居以及母后的下嫁!当时,年仅十二岁的顺治,万万没想到母后会自请下嫁给仇人一样的叔父摄政王多尔衮!亲政之前的顺治皇帝,除了暗自痛恨这位身材瘦削、一脸虬须的皇叔父之外,更多的却是恐惧和不安。“睿王摄政,朕惟拱手以承祭祀。凡天下国家之事,朕既不预、亦未有向朕详陈者。”这种徒居皇帝之名而无皇帝之实的傀儡皇帝,时常让顺治处在巨大的自卑、痛惜和压抑之中而无法自拔。
  顺治的童年生活,就在这缺少母爱,缺少温暖,丝毫无儿童天然情趣可言的冷酷呆板的宫廷里悄然逝去。而这种儿童时期所蒙受的巨大心理创伤,是终生也难以愈合的。他与母亲多年分宫而居,难得一见,已造成母子间的感情隔阂,顺治视“竭尽心力,多方保护诱掖”的乳母李氏如同生母,感情十分挚厚亲密,甚至超过了生母孝庄太后,而生母孝庄太后却“不顾一切”屈身事奉他的仇人,年幼的顺治如何也不能理解母亲这一“荒谬”举动的苦心深意,更无法体察母亲辱身去承欢叔父摄政王的痛苦状况,这件事让顺治耿耿于怀,觉得丢尽了脸面。当他看到多尔衮在各种诏书上擅自将“皇叔父摄政王”改为“皇父摄政王”并与母亲同宫而居时,顺治帝强忍怒火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在他看来,所谓“下嫁”一事,是母亲对先父的失节,是母亲对儿子的侮辱!对于给他带来极大痛苦的帝位,顺治帝看得很轻,甚至已经有些反感了!
  不过,这种复杂的宫廷生活也使顺治格外早熟。现在,他已经将全部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了亲政上,如果将国政大权真正揽在手中,顺治将会怎么做呢?
  龙廷上的顺治似乎已经胸有成竹,而这时候他才十三周岁,按宫里的说法算是十四岁了,离在十八岁举行冠礼以后才能举行的亲政仪式整整还有四年时间!不,顺治再也不能等下去了,他要报仇雪耻,令世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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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4:16:34 | 只看该作者
23.顺治亲政扬眉吐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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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尔玺死后只消停了很短的时间,就被亲政的顺治皇帝又从坟里给请出来了。当他的尸骨被顺治下令焚毁扬弃时,也许他该对这个小皇帝刮目相看了……

  与北京城里人心惶惶的情形相比,金陵却呈现出了一派畸形的繁荣。尽管现在国事日非,边陲吃紧,但秦淮一带,依然杨柳如烟,杂花生树,河上画肪如织,河畔河房林立,处处是一派升平气象。“当时是,江左全盛,舒、桐、淮、楚衣冠人士避寇南渡,侨寓大航者曰万家,秦淮灯火不绝,歌舞之声相闻。”
  “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真是可悲哟!”柳树下,一年轻儒生大发感慨。他长得面白无须,眉清目秀,一派潇洒超脱的风度,一见就知是个风流儒雅之人。这人就是被金陵才子喻为“一时瑜亮”的复社后起之秀——江南风流才子冒辟疆。
  这冒辟疆,名襄,自号巢民,江南如皋人,父祖皆为两榜出身,父是明朝大臣冒嵩少。冒辟疆幼有俊才,加上姿仪出众,重气节,有才情,很快便与陈定生、方密之、侯朝宗等人意气相投,时人称他们为复社江南“四公子”。
  这复社原为明末崇祯时代的产物,当时,中原川陕以及东北关外,连年战祸,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而朝廷却为奸人所掌,昏庸腐败,纸醉金迷。尤其是富甲天下的江南仍旧是酒肉争逐,歌舞升平。正所谓“纸醉金迷地,醉生梦死乡”是也。但毕竟也还有几个伤时愤世之士,以国家兴亡为忧,组成了一个复社,以继承前辈东林党尚清议崇气节的传统。果然,复社自此成了江南名士苔革的地方,他们主持清议,藏否人物,评议朝政,敦尚气节,使留都金陵的风气为之一变。这些风流才子在品茗清谈、愤世忧国、温酒吟诗、评文论画的同时,自然抵挡不住秦淮河畔那笙歌丝竹黛绿鸦青的诱惑,他们频繁走动于秦淮河两岸,因此留下了许多风流佳话。
  封建文人多半风流自赏,不修边幅,很多人是家财万贯却离别了发妻,不惜到金陵一掷千金,征歌逐妓。而冒辟疆与侯方域这“江南四公子”也不例外,他们在政治上反对阉党,针砭时弊,但在生活上却终日与秦淮歌妓们厮守,日相唱和,留连风月。
  然而自清兵南下,福王政权失败之后,这金陵的王气,黯然失色,楼阁冷落,管弦匿声。秦淮河两岸黑灯瞎火,没有一点生气。山外青山楼外楼,秦淮歌舞几时休?渐渐地,过去*此业的人又回来了,秦淮河两畔的河房里重又灯光闪烁,绣帘半卷,红袖飘香,笙歌伴宴,而旧时的文人俊侣,三三两两,零零落落,都又出现在金陵城里,秦淮河畔,这些文人才子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却手无缚鸡之力,虽然愤世嫉俗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冒辟疆徘徊在河畔。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洒在河面上,河水一片金黄,那河亭画楼里已是彩灯高悬,红袖飘香了。穿梭不息的画肪首尾相接,不时传来丝竹管弦以及佳人的娇笑声,这光怪陆离、争奇斗艳的情形令冒辟疆流连忘返。他哺哺地说道:“久违了,秦淮河!毕竟秦淮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冒辟疆信口呷来,只将诗中“西湖”二字改做了“秦淮”。
  “冒兄,好雅兴呀?别来无恙乎?”忽然一人拍着冒辟疆的肩膀说道。刚才冒辟疆只顾想着心事,更有那叫卖杂碎熟切。米糕、江米藕以及山植的小贩,挑担提篮,过桥下河,从他身边经过,他哪会想到在这儿还会碰到复社里的好友?
  “朝宗兄,原来是你呀!瞧瞧,你的脑后也拖起了豚尾了!”
  “唉,这不三不四的装束,尤其是脑后勺子上的这条辫子,真是让人羞愤难当呀!告诉你吧,”侯朝宗压低了声音,“我这辫子是假的,只要一回家就将它拿下扔在一边。”
  “彼此彼此,朝宗兄,你我是患难之交,今后还得一起苟且偷生,唉,你我可真是生不逢时哟!”
  “有什么办法?眼见得南明的气数将尽,连钱谦益、龚鼎孳那些东林党的党魁都摇身一变,成了鞑子的走狗,红顶子花翎一戴,与当初的乌纱帽一样的神气,咱们这些书生又能如何呢?投笔从戎?嗐,只怕咱这手拿不起那枪,射不中那箭。唉,认命吧,走走,咱们找乐子去,今宵有酒今朝醉。”侯朝宗瘦削的脸庞显得有些憔悴,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神光奕奕。
  俩人手持摺扇,慢步缓行。看着秦淮河里熙来攘往的画肪以及那一幢幢笙簧飘飘的画楼,想象着那游船上和那河房里追欢取乐的人们,冒辟疆不由得摇头嗟叹:“朝宗,你看这秦淮河上的气象,哪里像万方多难的情景啊!秦楼楚馆,萧声依旧,通宵达旦,醉生梦死。昔人有诗咏金凌秦淮景象,真是恰如其分哪!‘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冒兄,何必总这么伤感呢?咱们一介书生,喊也喊过了,写也写过了,可是于事无补呀!现在我倒也想开了,与其一心一意为着那行将就木的南明王朝,倒不如归顺了满清的顺治爷。哎,听说这小皇帝也够惨的,整个儿一个儿皇帝!”
  “谁说不是呢?瞧瞧,脑后头这辫子都留了起来,还口口声声忧国忧民一心向明,唉,这若传扬出去,世人还不定怎么笑我等愚腐呢。”冒辟疆顺手折了根柳条,看着那上面碧绿油亮的叶片,脱口念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冒兄,瞧你总是酸溜溜没精打采的样子,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之事?来来,你我且在这路旁的茶肆里一座,我要听你好好叙叙。”
  侯朝宗不由分说把冒辟疆拉进了一间茶馆,早有伙计在门口候着,一声吆喝:“来了您二位,里面请!”
  这是一幢两上两下的小楼,厅堂里擦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倒是不时从楼上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这楼上……”候朝宗这么一问,胖老板立即腆着肚子迎了上来:“客官,我这茶肆酒楼兼营,各有各的乐趣,要不怎么把这里取名叫‘楼上楼’呢?”
  “噢!老板倒是很会做生意。”
  “我看两位公子相貌不俗,举止儒雅,不如去楼上尽兴玩乐一回?我这楼上刚从苏州招了几名唱小曲儿的姑娘,她们不光唱得好,人长得也格外水灵……”胖老板压低了声音。
  “不用了,我二人只是进来喝杯茶,歇歇脚。”
  “那好,这边请!正好雅座有空。”
  所谓雅座就是被挡在一个屏风后面的一张八仙桌子和四张太师椅,上面摆放着四个蓝花白底的茶碗,正中间是一只宜兴紫砂茶壶。
  “好,这里果真清静。老板,给彻壶西湖的龙井,沏酽些的,再来几碟茶点,只管挑你们店里最拿手的来几样就行。来,这些碎银子您先拿着,不够我再拿。”侯朝宗从怀里摸出了银子放到了桌上。
  “朝宗兄,几年未见,理应由冒某请客,再说,你家住河南,而我则是江左之人,也该由我尽地主之宜呀!”
  “嗨!两位相公看来均是饱学之人,小店能有你们这样儒雅洒脱的客人已是万分荣幸了,这么着,只收你二人一壶茶钱,这茶点钱权当是免费赠送的了,你二人只管敞开肚皮吃喝吧!”
  老板的慷慨仗义令侯冒二人甚为感动,冒辟疆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位老板客气了,这样一来我二人不成了吃白食的了吗?不成,无论如何您该收多少银子就收多少银子。反正花的是他的钱,您不要也是白不要了。”
  “嘻!这位相公有趣得紧,得,你二人慢慢品茗畅谈吧,这银子等回头再拿也不迟!”
  一个小伙计早已冲泡好了香茶,又一碟碟地端来了几样茶点,“油炸臭豆腐干,辣椒酱在这个小碗里,您二人随便用,这一碟是本店的特色小吃‘独脚蟹’,说白了也就是发芽豆,用盐水煮透闷熟,嚼在嘴里十分有味儿。这一碟是盐水鞭笋,加了些糖,又脆又甜嫩得很咧。这一碟是糟鸡玉兰片,酒香扑鼻,十分可口。两位公子,请慢用!”
  “嗯,味道果然不错!哎,我说冒兄,你倒是吃呀!”
  “唉!一看见这‘独脚蟹’和油炸臭干子,就有点想从前的日子。繁华已尽,人去楼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冒辟疆重重地叹息着,用筷子夹了颗豆子放在嘴里,慢慢地品味着,似乎要品出那已逝去的时光。
  “冒兄,你莫不是还在想着陈圆圆吧?”
  “正是!”冒辟疆的眼神有些飘乎不定,有些黯然神伤:“她已经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我,而我再一次兴冲冲直奔苏州,欲与她结秦晋之好时,她的人却突然失踪了……”
  “冒兄,原来你还蒙在鼓里呀!陈圆圆后来成了大明总兵吴三桂的爱妾,而吴三桂因为陈圆圆遭流寇污辱,‘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气之下归顺了清朝。这事已是家喻户晓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唉!她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全是我的责任呀!当初,若是我早一天赶到苏州,若是我先行将她带去如皋,若是……”
  “你又何必这样自责呢?只怪她时运不济。生逢乱世,莫说一个柔弱女子,就是像你我这样的须眉男儿,不也得委曲求全吗?再说了,那吴三桂的家小全被李闯王杀绝了,三千宠爱便落在了圆圆身上,这也是她的福气呀,英雄美人长相厮守,总强过我等一介书生吧?”
  “倒也是。只是,每念至此,心中便愧疚难当。万般无奈,为兄也只有在此为她祝福了。”
  “嘿!这么想就对了!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来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了!”
  陈圆圆,名沅,字碗芬,苏州人氏,正如吴梅村《圆圆曲》中所写的那样,“家本姑苏烷花女,圆圆小字娇罗绮”。据说圆圆初生时,有一群雉鸡飞到她家的房檐上,所以乳名为“野鸡”。她幼年丧母,由姨母抚养长大,随姨丈的姓改本姓刑为陈了。姨母是个俗称“养瘦马”的人,就是专门领养幼女加以调教,等年纪稍长便卖给人家作妾或作歌妓。看来,陈氏在圆圆身上花的功夫没白费,陈圆圆从小读书识字、唱歌学戏,写得一手好词,长到十三四岁更出落成一个天然浑成的美人胚子。她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玉雕般的脸庞,从那挺直的鼻翼和新月样的秀眉的轻轻的颤动,可以看出在颇浓的稚气中,又透出饱经忧患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年少的圆圆虽周旋于勾栏,毕竟是身在南曲之中,与秦淮北边一带的妓院即北曲有所不同,北曲又名米市,也就是一种娼寮,身份地位自然不如河南岸的南曲了。北曲的姑娘才貌双全,又自视甚高,她们除了清歌侑酒,陪传筵宴而外,很少有灭烛留髡的风流韵事。只有当北曲姑娘有了如意的郎君,才肯以身相许,当然,也须得有一种仪式,还要吹吹打打的热闹一番,姊妹们也来道贺闹新房,吃喜酒送贺礼,从此说明是名花有主了。
  圆圆十八岁时在姑苏登台演出,曾在台上演过《长生殿》里的杨贵妃,《霸王别姬》里的虞姬以及《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因此而红遍了姑苏,声名大噪,惹得一班子官宦子弟像苍蝇见了血似地,叮住她不放,一气之下,陈圆圆到了南京,成了秦淮的南曲名妓。后人将柳如是、顾横波、马湘兰、陈圆圆、寇白门、卞玉京、李香君、董小宛等八位南曲名妓誉之为“金陵八艳”。而在这八人当中,马湘兰在前,董小宛最稚,当陈圆圆、柳如是等人名噪秦淮时,董小宛尚未出道呢。
  崇祯末年,冒辟疆到南京参加乡试,说实在的,像冒辟疆、方密之、侯朝宗等人自视甚高,对于名利官场看得很淡;所以每回应试总是心不在焉,应试下闱以后也从来不去看榜,中与不中,并不放在心上。一连考了十来天,冒辟疆终于出了考场,想去秦淮河散散心。
  从贡院街走过去,跨过武定桥,但见长板桥、桃叶渡一带的沿河两岸,精致的河房鳞次栉比,朱栏曲槛,描金画檐,五光十色煞是好看。有玫瑰红的,有橄榄青的,有淡蓝的,有橙黄的,有茄儿紫的,还有石榴红的……那河房里的摆设更是千种百样,全是些紫檀、红木、黄杨、楠木之类的桌椅,精心雕刻,漆得油光闪亮,极为气派和讲究。
  冒辟疆心情轻松,一路上游游逛逛,街上桥下,人来船往,好不热闹,弄得他目不暇接,看得他眼花瞭乱。
  这时候,一家河房前的戏台子上正唱着大戏,行人驻足观望,不时拍手叫好,场面十分热闹。冒辟疆信步走去,仔细一听,原来唱的是昆曲,正合他的口胃。这昆曲极为舒缓,曲调优美,唱词华丽,对仗也格外讲究,冒辟疆不由得挤进了人群,踮起脚跟往戏台上定睛看去。这么一看不打紧,他整个人竟像只木头桩子似的呆住不动了——那戏台上正咿呀调哳唱着昆曲的姑娘,简直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若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若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简直把冒辟疆的魂儿整个都勾去了!
  结果,冒辟疆与陈圆圆相识了,当时,陈圆圆也很想借个广泛交际的机会,结识一些名士,出籍从良,安安分分恪守妇道做个贤妻良母,这也是许多周旋于勾栏之中的妙龄女子心中的梦想呀!到了及笄之年,陈圆圆便把自己的终身完全托付给了冒辟疆。
  一次,陈圆圆情意绵绵地对冒辟疆说道:“妾是风尘女子,残花败柳,今蒙公子错爱,愿终生以报。”说罢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冒辟疆心中一动,拉住了陈圆圆的手:“都门繁盛,游客众多,王公大臣,不知凡几;公子王孙,不知凡几;名士才子,不知凡几。冒襄贵不及他人,美不及他人,才不及他人,况已有妻室,芳卿却为何对冒襄青眼相待并且以身相许呢?”
  陈圆圆摇摇头,声音有些苦涩:“遭逢乱世,妾身自觉身如飘萍,朝不保夕。妾见公子为人谦和又有才德,又因公子眉宇间有堂堂正气,不似那寻常人醉生梦死的模样。妾虽蒲柳贱躯,倘蒙公子不弃,或许能为公子解忧。请勿视我仅为青楼浅薄女子!”
  “圆圆!”冒辟疆甚为感动,两人目光相遇,心里都有了一种碰撞般的震荡。
  “圆圆,你好好保重,冒襄即刻回如皋禀报父母,等来年春暖花开之日,便是你我同眠共枕之时!”
  然而,正如陈圆圆所担心的那样,在那种兵荒马乱的年月,年轻女子的命运更加朝不保夕。等到冒辟疆备了彩轿礼品来到秦淮河畔时,才得知陈圆圆已被身为皇亲国戚的老色狼田弘遇抢去了北京!自此,冒辟疆追悔莫及,情绪十分低落。这一回重游金陵,但见秦淮河畔楼船画肪络绎不绝,游荡子弟,妙龄女子,轻歌鼓吹,笑语不绝。冒辟疆触景生情,不由得想到了已离别多年的红颜知己陈圆圆,禁不住黯然神伤。正是,“繁华已尽,人去楼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冒辟疆和侯朝宗品茗闲谈,不觉已是夜幕四合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朝宗兄,你看那河畔灯光通明,如锦如画,好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
  “对了!我这就带你去媚香楼,让香君再给你介绍一位出众的姑娘,你看如何?”
  “我已经对不起圆圆姑娘了,又怎好再找一位红颜知己?罢了,莫要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前程!”
  “哎,冒兄这话可就不对了。有道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像冒见这般官宦人家的公子,德才兼备,又生得气宇轩昂,丰神潇洒,北曲里的姑娘正是求之不得呢!”
  “朝宗兄,你又何必挖苦为兄呢?谁不知你是侯司徒的公子,才高八斗哇!唉,这些不说也罢,只是北曲里那些个响噹噹的姑娘,一个个都差不多是名花有主了,到哪里再去寻找得出像圆圆和香君那样才艺双绝,而且又是人品出众的姑娘呢?”
  “倒也是,这秦淮河的烟花之地哪有丑如东施笨如猪豕的姑娘呢?只是要找这么个才艺人品皆出众的姑娘,怕是真不容易呢!不过,我相信香君的眼力,她会使你如愿的。现在,只要你点个头,这事儿就包在香君和我的身上了。”
  冒辟疆身为官宦子弟,时常与文友们一起挟妓邀游或是吟诗饮酒,怀春之心总免不了的,更何况他已经对出身青楼的陈圆圆动过真情呢?当下听了侯朝宗的话,冒辟疆微微一笑:“为兄倒还真是羡慕朝宗兄和香君姑娘那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的生活呢。”
  “走走,冒兄这就与我同往媚香楼去找香君!”
  “哎,这种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急是急不来的。”
  俩人付了帐,一前一后出了茶楼。但见河面上五彩的画航灯光闪亮,河房里竹帘纱幢鬓影婆婆,明灯高悬,晚风中带着脂香粉香酒肉香,呈现出一派五软温香的旖旎风光。忽然,从临河的街市上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锣声,打破了这种甜美醉人的夜景。
  “又出什么大事了?”侯、冒二人不由得驻足观望。但见一队官府衙役打着灯笼,铜声一停便高声呛喝起来:“幼主登基,普天同庆,自明日卯时起,减免钱粮,大赦天下,万民共享浩荡皇恩!”“噹,噹噹!噹噹!”接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铜锣声。
  “幼主登基?就是说,十四岁的天子要临朝了?唉,我泱泱大国,竟由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来治理,真是岂有此理!”冒辟疆听罢感到愤愤不平。
  “嘘!冒兄,说话可得当心点儿,这满街都是鞑子的耳目,弄不好可要掉脑袋的呀。唉,你我也已成了大清的臣民,由他去吧!”
  紫禁城太和殿,还差十八天才满十三周岁的少年天子福临——按当时的习惯算法已是十四岁了——正端坐在绣金团龙的宝座上,举行亲政大典,接受王公大臣的叩拜。
  这一天正是吉日,天气晴和,晓风和煦,满汉王公文武大臣一早便簇拥着幼主顺治帝出了紫禁城,沿着笔直的石板大道一直向南又出了正阳门,经过高大的天桥向东一拐,便到了天坛祭祖。
  天坛建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位于皇城正阳门外罗城永定门内东侧,方圆近十里,内有圜丘和祈年殿两组建筑群圆丘为三层汉白玉石坛,其北有皇穹宇和回音壁。祈年殿为镏金宝顶三重檐的建筑,高三十八米似乎直人苍穹。中央四根盘龙粗柱分别代表着春夏秋冬四季,外圈稍细的两排柱子各有十二根,分别象征着一年中的十二个月份和一天中的十二个时辰。天坛的台基有三层,为汉白玉所筑,晶莹碧透,在阳光下熠熠升辉,顶为蓝色琉璃瓦,高耸入云,尉为壮观,天坛的整个建筑平面为圆锥形,围墙北圆南方,象征着“天圆地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坛是我国古代最精美、最完整的古建筑群之一,是人类建筑史上的一大瑰宝。
  幼主顺治坐在华丽的御辇上,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皇帝出宫祭天拜祖,前呼后拥,壁垒森严。开道红棍,黑漆描金,由一对对着黄马褂的銮仪兵骑着高头大马双手高擎着走过。后头跟着的是由鼓、板、龙头笛、金、画角、铜号等组成的浩大乐队。再后面是数百名红衣銮仪兵执掌着一百多对齿薄:伞——赤、橙、黄、绿、青、蓝、紫等色的龙纹伞、花卉伞、方伞、圆伞;扇——鲜红、金黄、碧蓝、乌紫的单龙、双龙、圆形、方形扇,此外还有各色幡、麾、节、氅等在风中招展,灿若云霞。御辇后跟着的是手持斧钺枪戟的黄马褂侍卫骑兵队,以及元老重臣郑亲王济尔哈朗、两黄旗重臣索尼和鳌拜、大学士范文程和洪承畴等。再后面则是由两黄旗巴牙喇兵组成的豹尾枪班、弓箭班,从行的满汉文武大臣紧随其后,并且,引人注目的是,除了皇上顺治乘坐的那顶御辇之外,皇太后也坐着凤辇穿着明黄色绣金团龙的朝服一同前往。孝庄太后一脸的安详,慈眉善目,她的胸前挂着一串长长的洁白的念珠。可是,如果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太后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细细的纯金十字架呢。看来,这位皇太后是在心里祈求喇啸教里的天神和西方的主宰耶稣·基督同时为儿子福临赐福了。
  孝庄太后一向心系喇嘛教,何以又对西方的天主教发生兴趣了呢?原来,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两年前,摄政王多尔衮为顺治帝选聘了科部吴克善台吉的女儿,即孝庄皇太后的亲侄女博尔济吉特慧敏为后。这慧敏格格虽是大漠上的公主,却美貌而娇嫩。这一回,赶上幼主顺治正式亲政,她不久也将与顺治完婚,所以便由父王送入了紫禁城。可谁料想她能够适应大漠上那凛冽而强劲的野风,却受不了紫禁城里这四周温热,闷人的空气,入宫不久,慧敏格格就病倒了,愁得她的姑姑太后孝庄唉声叹气。御医的汤药并不见起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得慧敏那日渐消瘦的样子,太后忽然想到了汤若望,孝庄太后不止一次地从老臣范文程的口中听见汤若望如何如何,这个金发碧眼的红毛鬼子似乎神通广大,会造红衣大炮不说,还会熬“圣水”让信徒们祛病除痛,而且他推算的天象丝毫不差,似乎他就是天神派来的。于是,太后派几名太监和宫女去找汤若望。听了解释,汤若望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情急之下,汤若望从教堂中取出了一面刻有耶稣受难像的镀金十字圣牌,口中念念有词交给了太监。圣牌果真显灵了,慧敏格格自从戴上了这圣牌之后,病情立即有了转机,到了第三天便下床走动,有说有笑的了。孝庄太后大喜过望,暗中又让人问汤若望要了一面圣牌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尽管她还不知道西方的基督耶稣和《圣经》是什么东西,但她却认为这十字架是神奇的,似乎被天神施了法术,她要戴上它为自己和儿子祈福。
  孝庄太后的思绪被礼炮的轰响声给打断了,她掀开帘子定睛一看,原来大队人马已经到了天坛,司礼各官,早已鹄候两旁,焚起了香烛,点燃了礼炮。孝庄太后由侍女搀着下了轿子,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乘坐在龙辇上的儿子顺治。天子,顺治下了御辇!
  神采奕奕的顺治龙行虎步地走近了香案,对天行礼,诸贝勒大臣以及外藩各使恭恭敬敬地向上行三跪九叩首礼,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山呼万岁,撼天动地。然后,宣诏大臣手捧满。汉、蒙三种表文,站立坛东,布告大众,幼主即日起临朝亲政。礼毕,顺治慢慢地下坛,仍由众贝勒大臣扈跸还宫。此时正是艳阳高照,紫禁城里一片辉煌之色,金銮殿更是金碧辉煌,殿顶那重檐的“庑殿式”黄色琉璃瓦熠熠生辉。
  这 金銮殿是紫禁城里三大殿中最大的殿,明朝称作皇极殿,清顺治二年便改名为太和殿,全殿横阔十一间,进深五间,外有廊柱一列,殿内外立有朱红大柱八十四根,为全国最大的木构大殿。大凡节日庆贺、朝会大典、皇帝即位都在这里举行。顺治帝当然也不例外,当年他在这里举行了第一次登基大典,现在又进行了亲政仪式,一切都如从前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少年天子的身旁已经没了*纵权柄的玩偶人了。
  此时此刻,少年天子不会想不到那位坐在他身边好几年的,身材细瘦一脸虬须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当福临渐渐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供皇父摄政王玩耍的傀儡,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儿皇帝时,一种强大的自卑感以及莫名的仇恨便一直在他心头萦绕着,鞭笞着他也折磨着他。皇父摄政王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皇父摄政王既掌握了朝纲,又占有了福临的生母,已然成了万人之上的太上皇,但却让少年天子感到丢尽了脸面!他要报复,要将皇父摄政王曾带给他的耻辱、恐惧和不安全都扫除干净,将笼罩在皇宫七年之久的阴霾之气全都清除出去!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天子从即位到亲政的八年间,复杂的宫廷生活,早已使他成熟得很早,或者说是合而不露,与皇父摄政王那瘦削而略显苍白的面庞和体态相比,福临觉得皇父太宗皇太极简直太魁梧太高大了,父皇的大手一挥,八旗将士立即勇往直前。父皇哪怕只是轻声的一咳嗽,满朝的文武大臣们也要吓得胆战心惊,人人自危。尽管福临已经记不清太多父皇的言行,但他知道,父皇曾经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作为父皇的儿子,他福临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至尊无上的天子呢?他福临为什么不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呢?
  “今天朕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总算已经定鼎中原了。此后,朕只要兢兢业业,定能团结八旗王公大臣,完成统一全中国的大业,做一个既守成又创业的明君。哈,我福临已经时来转运,要大刀阔斧地干了!”
  少年天子心中思绪万千,感慨万分,激动万分。
  “启禀圣上,英王阿济格与摄政王之亲信闹翻了,他强勒清王从他,请王一气之下,遂派拨兵役,擒捕了英王,现押在午门外候旨!”
  福临心中一喜:这真是天赐良机呀,他们之间起了内讧,不有利于我夺回大权吗?
  “郑亲王,朕年尚幼,不知当如何处置此事,请你拿主意吧!”
  “谢主隆恩!”济尔哈朗发白的脸上顿时现出了红光,他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了:“英王素有叛逆之心,先是趁摄政王尸骨未寒之时擅派三百骑从喀喇城急驰入京,意欲图谋不轨,幸亏我主英明将他们一网打尽。今英王又企图强迫白旗诸王,思谋夺政,实乃罪不容赦!”
  福临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济尔哈朗的“揭发”。他明白郑亲王在摄政王多尔衮在位时倍受限制和排挤,早已对多尔衮三兄弟恨之入骨了,此刻由郑亲王出面来了断多尔衮三兄弟中唯一尚存的老大英王阿济格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自睿王死后郑王在群臣中的威望激升,自然而然成了诸王之首。现在自己虽已临朝,但年纪尚小,手中无实权,争取到郑亲王,就能左右王公大臣,而郑王自然也会对自己感恩戴德。因此在痛惩仇敌,削弱白旗势力方面,双方是一拍即合,福临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卑职以为英王早就犯下了大逆之罪!他曾经口口声声当面称幼主为无知小儿,罪当砍头!”吏部尚书谭泰“响应”郑王的号召,也站起来揭发英王阿济格的罪行了。
  谭泰是太宗皇太极去世后拥立皇子为帝的八大臣之一,后虽投靠了睿王,但他并不像巩阿岱、冷僧机那样为虎作伥,飞扬跋扈。他身为正黄旗重臣,久任护军统领,固山额真,实权在握,因此,福临不计前嫌,仍委以重任,谭泰对幼主的感激之情便可想而知了。
  在被议政王大臣们遵谕议推出的尚书谭泰、朝岱、济席哈、陈泰、鳌拜、噶达浑等六人中,有正黄旗两人,即吏部尚书谭泰和刑部尚书济席哈;此外几人分属镶黄、正红、正蓝、镶白,没有一人是正白旗。正黄、镶黄原为太宗亲领之旗,正蓝虽被多尔衮强行借走,但多尔衮一死,显然也非其嗣子多尔博所能控制了。镶白旗原由豫王多锋掌握,多锋死后由其子亲王多尼承袭,但多尼年幼又无军功,难以驾御,后又被调往正蓝旗,以朝岱为固山额真,以揭发英王的阿尔津为护军统领,这样正蓝旗和镶白旗实际上已成为无王之旗,当然要归朝廷调遣。于是,威胁幼主福临的正白、镶白以及正蓝三旗的力量大为减弱,而隶属于他的两黄旗迅速恢复了元气,人才济济,皆效忠幼主,形势正向着有利于少年天子乾纲独断的方向发展。福临这一次之所以平心静气,任由郑王出面处置英王,就因为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启奏陛下,臣等议拟幽禁英王,夺其牛录,籍没家产人口,请圣上定夺。”
  “准奏!”福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看来他早就想这样做了。英王阿济格是多尔衮三兄弟中唯一尚存的白旗亲王,先定罪免死幽禁,让他生不如死,但福临还不解恨,后又下旨令其自尽,这样又除去了福临的一大心腹之患。
  亲政需要自己的政治基础和政权班底,对此,少年天子心中虽不甚明了,但他的身后还有一位身历三朝、久讫政海、聪睿刚强的母亲,即现在已被顺治尊为昭圣慈寿皇太后的孝庄后,她自然会对爱子加以辅弼。十三周岁的少年天子,作为一国之君来说,似乎太小,哪能通晓民情日理万机?而且,当初别有用心的摄政王多尔衮,为了做一个稳稳当当的太上皇而有意不为福临延师就学,让这个小皇帝整日里玩耍骑射不务“正业”,以致于小皇帝不认识汉文,不会说汉话,亲政时竟“阅诸臣奏章,茫然不解”。但是,福临毕竟是有志之君,尽管他对治国之术心中茫然,但他愿意有所作为,有意改变在人们心目中整日无所事事耽于玩乐的儿皇帝的形象,他一定要全世人对他刮目相看!
  “朕实不幸,年方五岁时先太宗便已晏驾,皇太后又生朕一身,极娇养,无人教训,坐失此学。年至十四,直至九王薨,方始亲政,然而阅诸臣奏章,却茫然不解。现在想来,九王是要朕做一个阿斗皇帝,白痴皇帝,他的用心何其歹毒呀!”
  福临在议政王大臣们面前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他离开了御座,龙行虎步地来到了群臣中间,目光炯炯地看着殿内的几十名议政王大臣们。
  此时的议政王,有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王满达海——袭父代善之爵,不久改号卖亲王、端重郡王博洛、敬瑾郡王尼堪、豫亲王多尼、顺承郡王勒克德泽等六王。其中多尼刚袭父多铎之爵一年有余,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长得圆滚滚的像个肉球,似乎比少年天子福临还矮半个头。礼亲王满达海、郡王尼堪、博洛现在得到幼主青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凡事自会顺着皇上,因为他们均曾经谄媚过睿王,此时心中难免忐忑不安。顺承郡王勒克德辉是阿达礼的兄弟,当初阿达礼因执迷不悟拥戴睿王而被睿王斩首籍没,勒克德浑也因此受到株连被贬为庶民,八年来他将此仇埋在心里,现在终于等到了出头之日,勒克德浑只一心一意唯幼主顺治的马首是瞻,忠心耿耿。然而六王之中,最得意最高兴的还是郑亲王济尔哈朗,因为效忠太宗和幼主顺治他屡遭排挤和陷害,现在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德高望重的郑王摩拳擦掌想要大展鸿图,却发现幼主顺治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知幼稚的傀儡皇帝了。不过,既然睿亲王已死,那么这满朝文武就再也没有可以与他郑亲王相抗衡的了,他尽可以放手一搏了。
  “朕近日读了《孟子·离娄上》篇,有这么句话让朕感触颇深,就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朕以为凡事都要有个度,过度就适得其反,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豫亲王多尼听着幼主那文绉绉的话,觉得莫名其妙,他嘟哝了一句:“这不是很好吗?大凡捕鱼打马总要兴师动众一起围猎才够刺激,管他是水里的鱼还是林中的鸟,能够一网打尽才是个好猎手。”
  “哈哈,哈哈!”多尼显然不懂福临话里的含义,这么一说竟逗得福临捧腹大笑起来。
  “你呀!”郑王瞪了多尼一眼,教训说:“皇上的意思是说,水獭想捉鱼吃,却把鱼赶到了深渊去了,鹞鹰想捕麻雀吃,却把麻雀赶到丛林中去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适得其反的结果呢?是因为它们太张狂了,锋芒毕露,受惯了惊吓的鱼和雀们醒悟之后,就再也不上它的当了。”
  福临和济尔哈朗一唱一和,满朝的议政王大臣们早已心知肚明了。自从少年天子顺治帝第一次亲理朝政之后,人们就发现他很谦逊、稳重、大度,很有治国之才,礼贤下士,屡次征求诸位议政王以及议政大臣们的意见,并委以治国重任。这与几十天前逝世的霸道摄政王多尔衰的为人处事判若两人。当时是,“皇父”一言既出,言出令行,请王争相献媚,趋之若鹜。然而“皇父”喜怒无常,群臣们常常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担忧。尤其是长期受他压抑的两黄、两红以及镶蓝等旗王公大臣们更是极为不满,他们在暗中观察风云,准备伺机反扑。现在,“皇父摄政王”独揽大权之日早已结束,皇上亲政,郑王辅政,由他二人下诏升降诸王和群臣,由此看来,已经长眠于地下的多尔衮——被幼主追尊为“诚敬义皇帝”也是再劫难逃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在其党羽被翦除的同时,自身也被追罪。首先起来告发多尔衮的正是他的近臣正白旗议政大臣苏克萨哈!
  苏克萨哈隶属正白旗,因生性耿直不善谄谀而始终受到压制,眼见得连两黄旗的重臣元老们也叛主投靠睿王而得青睐和恩宠,苏克萨哈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黑脸黑胡子的苏克萨哈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粗声大气地说:“卑职以为,睿王生前私备御用服饰,曾经打算将两白旗移驻永平府,妄图谋篡大位。睿王死时又以表黄明袍殓丧,犯下了僭越大逆之罪,请圣上明察,追究睿王的罪过,决不可以姑息迁就,否则,天理难容!”
  “当真?”福临眉毛一挑,眼中有一丝鼓励的意味。
  “千真万确!圣上,卑职亲手收殓了睿王的尸体入格,看见他身上裹的是衮黄明袍。他们几个,詹岱、穆济伦等也都在场。”苏克萨克明白幼主目光中的含意,底气更足了。
  “卑职都是亲眼所见,议政大臣苏克萨克所言句句属实,请圣上明察,严惩不贷!”詹岱等人毫不犹豫地高声附和着。
  “嗯。吴良辅,将议政王大臣们议论的睿王之罪都记下来,待朕查实之后将予以公布。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嘛,看来睿王这是利欲熏心,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了!”
  少年天子的话无疑是一个催化剂,压抑在诸王大臣心头上的对睿王的种种不满,终于像火山一般地喷发了!“睿王所用仪仗、音乐、侍卫等俱与皇上相同,他新盖的府第规模也与皇宫一般无二,他早犯下了僭越之罪!”“睿王以朝廷自居,不奉上命,任意升降官员,甚至今诸王大臣每日去他府前听候差遣,况且,他擅将宫中玉玺移到府里,早犯下了专擅之罪!”
  “睿王摄政后独断专行,排挤打击郑亲王,而将亲弟弟多锋封为辅政叔王。他背誓肆行,甚至自称皇父摄政王,一面与太后结婚,一面却逼死了肃王豪格并夺其妻子,睿王之罪,神人共愤,罪不容诛,十恶不赦!”谭泰见众大臣们历数睿王的罪行,也不甘落后,他尖着嗓子卖力地揭发着睿王的罪状,郑王济尔哈朗听得不住地点头,而顺治帝的脸上却白一阵红一阵地有些不自在。
  “谭泰!你这个善于见风使舵,出尔反尔的小人,当初你能背朕投靠睿王,谁又能保日后你不会卖主求荣?朕今日让你做了吏部尚书,是因为还没认清你的真面目。好吧,像你这种阿谀奉承、失节辱身之小人,也逃不掉被惩罚的厄运!”顺治拿眼睛看着谭泰,只见这个面色土黄的人正说得得意,唾沫星子乱飞,小眼睛里闪着红光,活像一只见了猎物急不可待的饿狼。“该死的奴才,如果你不提到我母后下嫁一事,或许我还能免你一死,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死定了!”顺治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他一拍御案,殿内立即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人们意识到,一个重大的事情将要发生,幼主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郑亲王,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济尔哈朗一愣,关键时刻幼主又将球踢给了自己,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和恩宠呢还是让自己做挡箭牌?济尔哈朗心中虽有疑虑,但对睿王的愤恨已占据了他的大脑,因此他朗声回答:“诚如各位议政王以及议政大臣所言,则睿王多尔衮显然怀有悖逆之心。臣等从前只是畏惧他的权势,敢怒而不敢言。今谨冒死奏闻,伏愿皇上速加乾断,列其罪状,宣示中外,以平民愤,臣等失职,也愿受惩处!”
  “既是如此,尔等异口同声谴责睿王,足见睿王之罪已是神人共愤了!吴良辅!”
  “奴才在!”
  “即刻将睿王罪状一一罗列,昭示天下!”
  “嗻!”
  “睿王逆谋罪证确凿,神人共愤。谨告天地、太庙、社稷,将伊母子并妻所得封典,悉行追夺。诏令削爵,财产入官,平毁墓葬与府第!”顺治从牙缝里一个个地嘣出这几句话之后,立即觉得心里无比轻松。福临那积郁已久的怒火终于喷涌而出,他咬牙切齿几乎用尽了一切手段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在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人上疏参劾睿王“谋篡大位”的多条罪状之后,顺治当即下令削夺摄政王的“成宗义皇帝”尊号,籍没家产,将座落在明南宫的那座“翠飞鸟栖、虎踞龙蟠”、“金碧辉煌、雕镂奇异”的睿王府毁坏殆尽,其府宅入官,养子多尔博以及女儿东莪赐与信王多尼为奴;开棺剉尸,用棍子打,用鞭子抽,最后砍掉脑袋,暴尸示众后,焚骨扬灰,睿王原本十分雄伟华丽的坟墓化为一片瓦砾。昔日睿王的党徒们非死即贬,两白旗势力从此大衰。不久,顺治又下旨令投靠多尔衮的两黄旗大学士刚林、一等公、吏部尚书谭泰、镶白旗人三等子固山额真何洛会及其兄弟胡锡等碟死籍没,原英亲王阿济格及其子原芬亲王勒令自尽,令贝子巩阿岱、锡翰、内大臣讷布库、内大臣一等子冷僧机正法,籍没家产,其弟、男、子侄等皆革去宗室为民。顺治此举,一则沉重打击了两白旗势力,清除了摄政王的班底,二则实际上是向八旗王公大臣提出了严正警告和劝诲:任何人,尤其是上三旗大臣,绝对不允许背叛帝君,投靠他王,绝对不允许对皇上不忠不敬,侵犯君权,否则严惩不贷!与此同时,那些对幼主忠贞不贰智勇双全,或对追罪睿王立有大功的人,则得到了擢用和嘉奖,他们主要是两黄旗大臣图赖(已死)、图尔格(已死)、遏必隆、巴哈、希福、鳌拜、索尼以及正白旗苏克萨哈等人。其中索尼、鳌拜、遏必隆以及苏克萨哈等更受顺治帝宠信,分别擢任要职,封授爵职。
  在顺治近乎疯狂的宣泄之中,孝庄太后始终保持着沉默。顺治对多尔衮的种种处置方式完全未按照法度的规定,而更多的是个人私愤的恣意发泄。尽管孝庄后深为儿子亲政、仇人伏诛而感到快慰,但被开棺鞭尸、暴尸扬灰的人毕竟在名分上曾是她的丈夫!毫无疑问,孝庄后已经从福临恣意的举动中察觉出了对自己的怨恨和不满,唉,既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孝庄太后怔怔地坐着发愣,她已经连着几日没出慈宁宫了。儿子正在堂上向多尔衮的尸骨和家人兴师问罪,她实在没有勇气迈出这个门坎。
  “福临呀,你这么做也太伤额娘的心了!是的,当初由于额娘下嫁曾经让你颜面蒙羞,但你又何尝知道,当时你我母子二人都处于他的股掌之中呢?在你看来,额娘此举是失节和屈辱,但你又何曾知道,那时候多尔衮已经将准备登基用的印玺和龙袍都准备好了呢?那时候稍有不慎就会产生你我母子被废,由睿王登基的事实,额娘此举实在是身不由己呀!”孝庄后觉得心中万分委屈,心中凄楚却无人诉说。
  “再怎么着,多尔衮对大清也是有功的人,他至死也没有登基称帝,福临你又何必如此心狠手辣地对他呢?你让多尔衮就此背上了千古骂名,可曾想到额娘的尴尬处境?不错,多尔衮这个人有一身的毛病,风流成性,虎狼寡恩,但毕竟他有拥立之大功呀,说实在的,没有多尔衮的拥立,就没有你我母子的今天!其实,他的功劳还远不止如此,统兵入关,扫荡贼寇,抚定疆陲,一切创制规模皆由他统划,说他功高盖世实不为过呀!况且,他对额娘我,始终敬重有加,情意绵绵。说句让人脸红的话,额娘入宫二十多年,在太宗时一直很少承欢,是多尔衮让额娘感到了做女人的自豪和快乐,他虽然脾气不好,但他那儒雅的风度和灼热的眼神实在是魅力无穷呀,所以,额娘下嫁于他也是出于两情相悦,当然,更重要的是笼络他,让他安分些。难道不是吗?尽管多尔衮的私欲很大,他要私欲天下,但他却始终没这么做,福临哪,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变得如此寡情薄义了呢?额娘感到寒心。唉,咱们俩母子是这世上最最亲近的人了,难道还有什么解不开的旧结呢?”
  孝庄后怔怔地出神,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
  “罢,罢!且不管福临怎么想,我还得振作起来一心一意地辅粥他。他还小,长大也许会明白这一切的。也许我不是个好母亲,但我会教给儿子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君。福临哪,但愿你能早日明白额娘的良苦用心,额娘也就心满意足了!”
  “苏麻喇姑,打盆热水来,哀家要洗漱更衣去见皇上!”
  尽管孝庄后的眼圈红红的,有些发肿,但她的目光却变得十分冷静而坚定。无奈的宫廷生涯,早已将她磨练成了一名成熟而又出色的政治家。年少的天子还离不开她这位母后的呵护和指点,也许孝庄后已经意识到了,在今后的日子里需要她力挽狂澜,对此她充满了自信。难怪后人称她“统两朝之养孝,极三世之尊亲”,真是恰如其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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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4:19:09 | 只看该作者
24.蒙古科尔沁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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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科尔沁草原的慧敏格格,见到顺治的影子就止不住芳心乱跳。这个小皇帝,难道就是自己未来的丈夫吗……

  “唐虞之世,自羲、和治历,暨司空、后稷、工、虞、典乐五官者,非度数不为功。《周官》六艺,数与居一焉,而五艺者不以度数从事,亦不得工也。襄、旷之于音,般、墨之于械,岂有他谬巧哉?精于用法尔已。故尝谓三代而上为此业者盛,有元元本本师传、曾习之学,而毕丧于祖龙之焰。汉以来多任意揣摩,如盲人射的,虚发无效,或依拟形似,如持萤烛象,得首失尾。至于今而此道尽废,有不得不废者矣!……”
  “嘿!要说这事也奇了,皇上自打亲政以后,像换了个人似的,听听,皇上在书房里念书也得有两个时辰了吧?他就不觉得累?”
  近侍李柱国闲着无聊,将双手插在袖笼里,靠在殿外的柱子旁晒太阳,说着话儿还不时打着哈欠。
  “怎么啦?昨晚上………”兀里虎走近李柱国,上下打量着他。“瞧瞧,这眼珠子里还有血丝儿哪,哼,夜里鬼混,白天该当班了肯定要打瞌睡,你找死呀,这碗饭还想不想吃了?”
  “兀……兀爷,求求您别嚷嚷了,奴才知错了。奴才那里还有一些上好的烟叶,等歇班了给您送去?”
  “唔,好说。”兀里虎受惯了吴良辅的气,如今在李国柱面前又称起大了。现如今他在敬事房,为八品侍监,专司遵奉上谕办理宫内一切事务以及承行各衙门来往文移,也算混出个名堂来了,因为他粗通文墨,还写得一手好字,连司礼大太监吴良辅也得另眼相待了。
  “嗨,别什么兀,兀爷的,听了别扭。咱这乾清宫里只有一个吴爷!万一被人听混了反倒不好说了。这么着,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咱俩就以兄弟相称吧。”
  “这……”李柱国有些受宠若惊:“怎么着您在宫里的辈份也比奴才高,资格也比奴才老,奴才不敢!”
  “你们俩个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是……是吴爷,奴才给您请安了。”李国柱慌忙行礼,兀里虎却只点点头:“吴爷吉祥!”
  吴良辅看看兀里虎,又瞧瞧李国柱,似笑非笑地说:“你们这两个宝贝儿,一会儿不见,我心里就想得慌,啧啧,环肥燕瘦的,人见人爱哟。”
  “吴爷,听说您已经与朱嬷嬷‘对食’了,还不满足呀?”兀里虎涨红了脸,大概是想起了从前那些龌龊的日子,神情很不自然。
  “嗐!她再怎么打扮也已经是人老珠黄了,没劲儿!”吴良辅不住地摇头,直勾勾地盯着兀里虎:“我说虎子,吴爷我也没亏待过你,干脆晚上还搬我房里去睡吧?”
  兀里虎臊得面红耳赤,心里又气又恨,嘴上却不敢回绝:“吴,吴爷,小的也想找个宫女‘对食’呢。”
  “你?翅膀硬了,想飞走呀,告诉你,在这乾清宫里,你休想!”吴良辅一听兀里虎这话,知道他在回绝,当时脸就拉下来了。
  太监娶妻在历史上并不少见,在明朝就已经成了宫里公开的秘密,太监虽然没了生殖器官,但性欲却不一定没有,因人而异吧。有时候就连迟至暮年的老太监也会产生正常的欲望,甚至会比同龄人更强烈。他们的心理不平衡,所以一旦有了钱,太监们首先悄悄在外买一幢宅院,再偷偷娶妻纳妾,等到钱多了还要花钱正儿八经过继一个儿子来承袭“香火”,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至于宫里的太监与宫女各配夫妇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成了宫里一件挺时髦的事儿。哪个太监要是有了钱,却没娶妻子或玩过个把女人,往往会被嘲笑取乐,在太监中很没面子。
  “喂,你们在说什么‘对食’,早上还没吃吗?”
  吴良辅一听这话乐了:“万岁爷,奴才们可都吃饱了,您瞅瞅,李柱国这肚子吃得溜圆,他一早又吃了两碗面呢。”
  兀里虎笑作一团:“万岁爷,吴爷这是在蒙您呢,再说,李柱国早上也不吃面条了,对吧?”
  “那,你们怎么说对食?”福临还是胡涂,看见奴才们笑得可疑,愈发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吴,吴爷他对食了,您问他吧。”李国柱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吴良辅恼怒地瞪了李柱国一眼,忍住笑:“万岁爷,对食就是……成亲,一男一女在宫里匹配,只要,只要情投意合就成,好说好散。”
  “情投意合?你跟谁情投意合了?这宫里新选的宫女可都是朕的人呀,你怎么敢……”福临忽然醒悟过来,有些恼怒地看着吴良辅。
  “万岁爷息怒!”吴良辅慌忙跪倒:“与奴才对食的是十四格格的嬷嬷朱氏,她早已是一个半老徐娘了。”
  “噢,那么说,你们常在一起吃饭喽?要不怎么叫‘对食’?”福格又犯糊涂了。
  “这个……”吴良辅小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道:“说起来,万岁爷,您大喜的日子快到了,到了您与皇后娘娘大婚之时,您自然就明白‘对食’的意思了。”
  “皇后?谁说朕要大婚的?再敢乱嚼舌头,砍了你的狗头!”福临突然来了脾气,抬脚便踢,吴良辅低着头正要起身,冷不防被揣中了心窝,蹬时脸色发青便倒在了地上。
  少年天子为什么对自己的大婚感到十分反感?是未来的皇后出身不高贵?非也,未来的正宫娘娘是蒙古科尔沁国的公主,这位大漠公主不但门第高贵,而且美貌聪慧,只有她这样的出身和相貌才能与大清国的少年天子相匹配,她就是科尔沁国的慧敏格格,少年天子的表妹!
  这位慧敏格格的确与众不同。她的姑姑曾是太宗的孝庄文皇后——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她的曾祖父莽古恩贝勒之女,曾是太宗皇帝的孝端文皇后。有这样亲上加亲、门第高贵而且美貌多情的大漠公主为后,应该说是皇上的艳福。然而,自从少年天子知道了他将要大婚的那天起,他便闷闷不乐,高兴不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少年天子自己也说不清楚。说来说去,就因为这桩婚事是摄政王多尔衮一手安排的!有道是“爱屋及乌”,反过来应该怎么说呢?反正,福临只要一看到或想到与多尔衮有关的事情,便本能地从心底厌恶和反感。
  其实,不论当初多尔衮出干什么样的目的,他亲手为幼主顺治安排的这桩婚姻却是无可指责的,而且这事也得到了孝庄太后的首肯,因为“姑舅亲,辈辈亲,打折骨头连着筋”呀。
  福临此时心绪不宁,再也无心读书了。当初是摄政王多尔衮行使了皇父之权为自己定下的婚事,现在他已经遭削爵籍没,那么这桩婚事也自然得告吹了。可偏偏母后万般呵护着那个十分刁蛮又任性的慧敏格格,正忙里忙外*办着婚事。不行,得去见额娘,与那慧敏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说个清楚,免得误了她的终身!
  福临直奔慈宁宫,偏巧,慧敏格格正坐在院子里学刺绣呢。春风和煦,阳光明媚,难得这么好的天气,慧敏展开了一块柔软闪光的金色软缎,绷好了花绷子,低头专心地绣着。这是她姑姑孝庄太后教她做的女红,可能连太后也发觉这个侄女的脾气有些骄横刁蛮,所以有心要让她磨磨性子吧。
  “姑姑!不是说好了咱们俩个人一起绣的吗?”慧敏已经绣了好半天了,觉得脖子扭得酸酸的,便放下针线,起身伸了个懒腰。
  “呀!怎么是你?”慧敏忽然涨红了脸,一阵慌乱之后,忙裣衽行礼:“小女子拜见皇上!”
  “不必拘礼!”福临也闹了个大红脸,谁让他悄悄呆在一边偷看慧敏刺绣呢?福临倒不懂得慧敏绣得怎么样,只觉得那色彩搭配起很美,金色的池塘,翠绿的荷兰,粉红的荷花,河面波光闪闪,柳枝摇曳,水里鱼虾成群,还有一只绿绒绒的小鸟浮在水面上。
  “慧敏表妹,你绣的太美了,这只水鸟儿很可爱。”福临没话找话说。
  慧敏仆哧一乐:“哪儿呀,这是一只鸳鸯,鸳鸯都是成双成对的,呆会儿我还得在这边再绣上一只呢。”慧敏说这话的时候,脸红得更厉害了。她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当初她的姑姑孝庄太后入官也正是这么大,看得出她的言谈举止都很有大家风范,加上那张鹅蛋形的脸儿,说她是个标致的美人儿一点儿也不过分。
  福临看着慧敏那娇羞的模样,突然明白过来了:哎呀,我这是怎么啦?难道看见了这天仙似的表妹就忘了先前的誓言了吧?不行,我得把话挑明,省得她自作多情。
  人就是这么奇怪。心里边没了杂念,看见再美再诱人的事物也就无动于衷了,福临不是正人君子,他还没那么高的涵养,其实他根本不需要控制自己的感情。他是天子,只要他乐意,什么东西得不到?尽管这慧敏格格的出身和相貌都是无可挑剔的,但福临已经铁了心,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缘分?
  “慧敏格格,你来京多日,还住得惯吗?”话到嘴边,福临还是不忍挑明自己的来意。
  “有什么不习惯的?”慧敏乜斜着福临,双颊绯红:“姑姑待我跟亲生女儿似的,再说,你对我不也很好吗?”
  “糟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福临挠着头皮暗暗叫苦。
  “嗬,你们俩有说有笑的倒还挺投缘呢。”孝庄太后端着一只红漆木匣子出来了,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些丝线,敏儿,你看看,颜色够不够?”
  “皇额娘,儿臣,儿臣有话要跟您说。”福临鼓起勇气。
  “这会儿又想到额娘了?”孝庄后的话里分明带着几分埋怨。
  福临呆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额娘,这事是您做主的,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儿臣以为得跟您商量一下。”
  “到底是什么事儿呀?眼前又没有别人,你就痛痛快快地说了吧。现如今你的翅膀也硬了,你若是想做什么事又有谁能拦得住呢?”孝庄后坐在铺着棉垫的凳子上,不时地指点着慧敏刺绣。
  见母后带理不理的样子,话中还带着刺,福临的火嘈地就窜上来了,嗓门不觉也抬高了许多:“额娘,儿臣知道您心里憋着气,不就为了那个人吗?哼,既知今日您又何必当初呢?您不顾自身的尊严,也让儿臣丢尽了脸面,您那么做可曾为儿臣着想过?”
  “姑姑,皇上他这是怎么啦?”慧敏吓得手也哆嗦起来了,她起身想回屋去:“你们有话要说,敏儿先退下了。”
  “等一等,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你是说,我也有关系吗?”慧敏看着福临,这个少年天子表哥生得气宇轩昂,一双眼睛更是神采飞扬,令慧敏从心眼里爱慕不已,她真为自己庆幸哪。
  “福临,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跟额娘说话?”孝庄后皱起了眉头。
  “儿臣,儿臣知错了。”福临也后悔当着慧敏的面在母亲面前大呼小叫的有失自己的尊严,他嗫嚅着避开了慧敏的眼神:“额娘,我很喜欢慧敏表妹,但是,我只想把她当成妹妹看待,这大婚吉礼以后再说吧。”
  “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
  “儿臣再说一遍,大婚吉礼此时未可遽议。今天在殿上儿臣也是这么说的,儿臣不愿勉强慧敏而坏了她的终身,故此特来说明。”
  “你——!”慧敏听明白了,粉脸变得熬白,声音颤抖着:“你身为天子,也可以出尔反尔吗?两年前你为什么同意派英亲王阿济格去提亲行聘?现在父汗都把我送来了,你又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戏弄于我吗?姑姑,您得为侄女做主呀!”慧敏带着哭腔,一跺脚走了。
  “科尔沁国的汗王,你的舅舅就住在宫里,你真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吗?快去把慧敏追回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儿臣不愿意做出尔反尔的事。”福临站着不动,僵直得像一个榆木疙瘩。
  “你——,你怎么处处跟额娘作对?额娘做哪一件事不是为你着想?你身为皇上既已临朝亲政,这后宫里也得有皇后来料理诸事。你倒是说说看,这慧敏有哪一点不好呢?”
  “与她无关,我只愿把她当做亲妹妹。”
  “你这算什么理由?为什么此时不能议定大婚日期?是雷震三大殿,火烧五凤楼,实异迭见,皇天示警?还是国有大难,强兵入侵,四夷反叛?你刚刚举行过亲政大典,大赦了天下,蠲免钱粮,正是普天同庆之时,若再举行大婚吉礼,不更是喜上加喜吗?你既已亲政了,还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孝庄太后的语气尽量缓和下来,她实在弄不清儿子的心思,看来,儿大不由娘呀。
  “额娘,这是儿臣早已深思熟虑过了。常言说强扭的瓜不甜,您又何必让儿臣为难呢?”
  “额娘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是为了大清国,怎么会为难于你呢?再说,你让额娘怎么跟你舅舅交待?莫非——你看中了别的姑娘?没关系呀,额娘准你把她立为妃子就是了。”
  “嗐,额娘您说哪儿去了,自亲政以来,儿臣一门心思扑在国事上,自觉才流学浅愧对天下,每日临朝之后便闭门读书,恨不得一夜之间成为博览群书的饱学之人。现在国事繁杂,拨乱反正,百废待兴,儿臣此时哪还有心思去立后妃呢?”
  “话是如此,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后呀。日后,额娘与慧敏一起帮你主内治,你不是更可以安心处理国事了吗?”
  “可是,这毕竟是儿臣的终身大事,可不可以让儿臣做主呢?如今儿臣已经亲政,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儿皇帝了,凭什么仍要受他的限制和约束?”
  “这就是你不同意现在举行大婚的原因?”孝庄后重重地叹着气,一指旁边的凳子:“坐下来,咱们娘俩早就该认真谈一谈了。”
  正午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延院里,吐丝的杨柳披上了金黄色的外衣。轻柔的暖风送来一股股沁人肺腑的草芳花香。一对对黄莺、紫燕比翼双飞,穿杨过柳,嘤嘤呢喃,好不自由自在,福临禁不住看呆了。
  孝庄后瞅着儿子神情专注的模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气的是儿子凡事都要自己做主,许是那些梦魇般的傀儡皇帝的日子让他受够了。可笑的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呀,不用说军国大事他知之不多,就是连男女之情恐怕也弄不清楚呢,他这个样子能自主得了吗?
  “孩子,知道为什么额娘要你娶我们科尔沁的姑娘为皇后吗?说起来,你们满洲爱新觉罗氏的男人们征服八方,统辖四土——那是国,而我们科尔沁的女人们却统治着后宫——这是家呀,没有科尔沁蒙古骑兵的支持,大清帝国就不会有今天的大好局面。孩子,其实婚姻更重要的是从政治上考虑,尤其你身为一国之君,日后还有许多地方得依赖科尔沁国,因此,这个婚你非结不可呀!”
  孝庄后拉着福临的手,眼中充满了慈祥和深情。
  “我知道。蒙古骑兵勇猛善战,人称‘铁骑’,每有大的征伐,必以兵从,为大清国所依界,尤其是科尔沁部。这么说,科尔沁部与我满族皇室的这种姻亲关系,一直要维系下去吗?”
  “你说呢?你是个聪明的皇帝,这会儿怎么又犯涂糊了?”孝庄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从儿子的话中她已知道儿子已经明白这婚姻的重要性了,她也就不必再气恼了。
  “福临,你知道吗?人说我蒙古科尔沁部是你们大清的后妃之家呢,来,让额娘讲给你听听。”
  “好呀,我一向就爱听故事。”福临温顺地依在了母后的身边,这幅母子相依的春景图着实令人感动,可谁知却是好景不长呢?
  “任何一个帝王都有着众多的妻妾,他们的婚姻有些是为了传宗接代,让皇帝人丁兴旺,有些则是一种政治需要,它决不是个人的意愿,而是婚姻双方家世利益的需要。你知道,你的父皇先后娶了七个蒙古女子为妻,就是这个原因。说起来,当初母后迈进了爱新觉罗家的门坎,也是身不由己的。”
  “既是身不由己,又哪里会有两情相悦呢?额娘,您深知这种政治婚姻的酸甜苦辣,为什么还偏偏让儿臣再去品尝一遍呢?”
  “又说傻话了不是?小小年纪,你懂得什么是两情相悦?”孝庄后笑着用食指戳着福临的胸门。“当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受到威胁的时候,谁还会去想这婚姻是否甜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嘛,否则,额娘怎么会生了你这个龙子呢?”孝庄后的脸颊有些绯红,大概是想到了以往那些快乐的事情。她的眼睛微微眯缝着,眼角已经有了些鱼尾纹,当然,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来的。四十岁的妇人了,她的体态已稍稍有些发胖,皮肤倒显得格外的白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联姻便被作为一种政治手段被不同历史时期的人们加以利用。外国有,当然中国也不例外。英国的威廉一世,原为法国的诺曼底公爵,他利用联姻的方式吞食了法王的大片土地。欧洲古老的哈布斯堡王朝,总是在“幸运地结婚”,它利用一次次地联姻,使家族的势力从奥地利蔓延到西班牙,又发展到美洲………
  勉强读过《三国演义》的英明汗努尔哈赤,可能会知道昭君出塞,但却绝不可能知道英国的威廉一世。但他却也将联姻这一方法运用得恰到好处,从一部之酋长到一国之君汗,他始终离不开联姻这一政治工具。
  当努尔哈赤创业之时,经常背后受到西北蒙古各部的威胁,而南面又有明朝军队的围剿。于是,精明过人的努尔哈赤采取了与蒙古王公联姻的策略,变被动为主动,彻底打破了明廷以蒙古牵制后金的战略。自此以后,后金与蒙古科尔沁部更是亲上加亲,其子孙奉行着“南不封王,北不断亲”的政策,都从科尔沁部中挑选自己的后妃。于是,当爱新觉罗族在白山黑水龙兴之时,蒙古的这支成吉思汗的后裔便被赋予凤的化身,成为民兴之族。
  当初,在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海西女真四部联合其它各部攻打努尔哈赤,蒙古科尔沁部台吉齐齐克之子翕果岱、纳穆赛之子莽古思、明安等也趁机随攻。但结果却出人意料,九部联军被努尔哈赤大败于古埒山,激战中的明安败逃,荒不择路,而大度的努尔哈赤却没有穷追不舍,而是放了明安一条生路。同样,因战败而后怕的科尔沁部并没有遇到努尔哈赤的报复。此后,科尔沁部因不堪忍受蒙古强部之一的厄鲁特部迫害,避居东北嫩江,主动提出与努尔哈赤修好。努尔哈赤听说明安有一女聪明贤惠,便造使往聘。明安为报努尔哈赤大恩,舍弃了女儿的前定婚约,亲自将女儿送到了后金的都城赫图阿拉,自此,明安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便成了努尔哈赤的侧妃。西平以后,努尔哈赤又娶了科尔沁宾图郡王孔果尔的女儿为侧福晋。从此,满蒙之间的联姻竟一发不可收拾了。
  天命六年,努尔哈赤为八子皇太极聘了科尔沁贝勒、明安的哥哥莽古思的女儿哲哲为福晋,皇太极任大汗之后就册封她为大福晋,成为后金的国母,后被封为孝端皇后。此外,努尔哈赤还为十四子多尔衮娶了桑阿尔寨台吉的女儿为福晋。
  第二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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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4:20:35 | 只看该作者
25.无可奈何天子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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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里少年天子被逼上合欢床的那一夜,千里之外的秦淮南曲,风流才子冒辟疆正怀着与顺治截然相反的心情,与金陵八艳共度良宵……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一大早紫禁城里就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初夏的早晨气温十分凉爽宜人,连太阳的光线也格外的柔和,金碧辉煌的太和殿沐浴在霞光之中,被一种酒醉了似的排红渲染着,显得格外的华丽、雄伟。
  太和殿里,一班子文武大臣格外的忙碌、礼部鸿肿寺官员在太和殿正中设置了一个节案,上面铺着明黄色的软缎子,放上了节。
  内大臣兼仪政大臣、一等伯总管内务府的索尼身着朝服满面红光扯着喉咙喊道:“翰林院献册文,宝文!奏请皇上上殿!”
  立即,殿外钟鼓齐鸣,少年天子降舆,步行走进太和殿,在逐一阅视了册、宝之后,升入御座。
  福临看着头顶天花中部的皤龙藻井雕刻出神,那绚丽的色彩,精细的雕刻早已为他所熟悉,但是每次只要一进入太和殿,坐正之后,福临总是情不自禁地抬头看着这些精美的图案和色彩。是的,这里不是普通的地方,这是金銮殿呵,大凡节日庆贺、朝会大典,少年天子都会在这里升入御座,接会百官朝贺,今天又逢什么节日大典?从今天开始,少年天子要举行大婚典礼!
  古时,天子之正妻日“后”。秦汉以后,皇帝的正妻称皇后。皇后历有“国母”之尊,居中宫,主内治,统率各宫嫔妃,地位极崇。清代皇帝成婚称为大婚,通过行大婚礼册立皇后,正是从人关后的第一个皇帝顺治帝开始的,看来,他的一举一动,对大清的后人将产生重大影响,顺治皇帝的大婚典礼极其隆重而繁杂,除了根据已故的摄政王多尔衮之意,由皇太后作主定了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外——这叫议婚选后,还要举行纳彩、大征、册立、奉迎、合卺、庆贺和赐宴等许多繁缛的礼仪。大婚之前,翰林院翰林要先撰写册文、宝文,礼部制作金册、金宝,再备彩礼及龙亭、节案、册案、宝案等,然后由钦天监选吉日行纳彩礼。由此开始,拉开了顺治皇帝大婚典礼的序幕,这一系列仪式要持续二三十天呐。
  当顺治亲政后的第五天,皇太后便授意理事三亲王满达海、郡王博洛、尼堪,以及众内大臣奏请于二月内举行大婚吉礼,并且蒙古科尔沁国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也已亲送顺治帝先前聘订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人京。在众人看来,已经万事俱备,只消皇上首肯便可立即举行大婚典礼了。可是,顺治却下了一道冷冰冰的谕旨:“大婚吉礼此时未可遽议,所奏不准行。”
  为什么不准行?议政王及内大臣们面面相觑,皇太后更是气得柳眉倒竖。然而,好事多磨,就在皇上下谕不允许议办大婚之后的四个月,即顺治八年六月十八日,顺治帝却授权内务府和礼部制定了大婚诸礼仪和礼品清单。至此,紫禁城便呈现出一派喜庆的节日气氛。
  “呈纳彩礼!马十匹,玲珑鞍十副,甲胄十副,缎百正,布二百五,金茶筒一,银盆一。”随着索尼的禀报声,内务府官员将一匹匹布帛,一件件甲胄摆放在龙亭内,由銮仪卫校尉把龙亭抬到太和殿丹陛上,分左右停放,随带鞍辔的十匹文马也被依次排在丹陛下的两侧。一时间,那明黄妆缎,大红妆缎,绿闪缎等色彩亮丽的绸缎更令满堂生辉,而丹陛下一溜儿的披红戴绿的文马更增添了勃勃生气。
  “吉时已到!”鸣赞官一声高喊,殿外立刻鸣鞭三响,韶乐大作。鼓乐声中,宣制官从殿左门人内,向站在东檐下等候的銮仪校尉以及授节大学士和王公大臣们高声宣读着:“皇帝钦奉皇太后懿旨,纳蒙古科尔沁国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为后,命卿等持节前往皇后府邸行礼纳彩。”
  纳彩,就是向皇后娘家赠送具有定婚之义的彩礼。普通人家成亲,尚得向女方家送鹅送衣,何况是当朝天子的大婚?能不格外的隆重和铺张吗?接下来还有皇帝大婚的纳彩宴,要饽饽桌一百张、酒宴桌一百席,羊九十九只,奶酒、烧黄酒各一百瓶等等。
  眼看着正使持节下了丹陛,率内务府官员及校尉异龙亭下中阶,卫士牵文马随行,御仗前导,鼓乐齐鸣,从太和中门渐渐远去,御座上的少年天子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唉!这辰光多难熬呀!”
  内大臣索尼离得较近,听了“扑哧”一笑,又连忙捂住了嘴:“陛下大喜!吉礼既然已经开始了,行合卺礼也就快了。”
  “不,你不明白朕的苦衷。索大人,你倒说说看,为何在这大喜之日,朕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呢?”
  “这个——”索尼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自然知道年初少年天子曾下过的那道冷冰冰的谕旨,但现在不早已过去了吗?据称这位未来的皇后仪容出众,足称佳丽,又极巧慧,确有母仪天下之风,难道这些还不足以令少年天子改变初衷吗?
  “朕真后悔生在帝王家。自打进了金銮殿坐了这御座,朕就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朕一直是在演戏,言不由衷,身不由己。而这出戏的主角,此前是多尔衮,现在则是皇太后。唉,朕已经厌倦了这种虚假面乏味的生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郑亲王济尔哈朗在仔细地揣摸着少年天子此话的含义。尽管济尔哈朗现在是可以左右诸王公大臣的关键人物,但济尔哈朗的心里并不踏实。就因为少年天子特地加封他为“叔和硕郑亲王”!
  济尔哈朗对皇帝的加封册文记得十分清楚,几乎是一字不漏。册文说:“我太祖武皇帝肇造鸿基,创业垂统,以贻子孙。太宗文皇帝继统,统一蒙古,平定朝鲜,疆围式廓,勋业日隆。及龙驭上宾,宗室众兄弟乘国有丧,肆行作乱,窥窃大宝,当时尔与两旗大臣坚持一心,翎戴朕躬,以定国难。续领大军征明,遂取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又率大军征湖广时……遂定湖广。睿王心怀不轨,以尔同摄朝政,难以行私,不是辅治,无故罢为和硕亲王。及朕亲政后,知尔持心忠义,不改初志,故赐以金册金宝,封为叔和硕郑亲王。”
  在外人看来,少年天子知恩图报,对郑王尊宠有加,此前特下谕宣布因郑王年老而“一切朝贺,谢恩,悉免行礼”,并于一日之内加封其长子富尔敦为世子,二子济度为多罗简郡王,三子勒度为多罗敏郡王,这种隆恩谁人不羡慕?现在,皇上又特地下旨册封他为“叔王”,足见皇上对他的特殊宠遇。但济尔哈朗却并不满意。想当初,他在顺治六年受封的是“信义辅政叔王”,而现在被封为“叔王”,取消了“信义辅政”四个字,连“复封”都谈不上,又怎么算是“加封”呢?这被减去的几个字意义重大,济尔哈朗和少年天子两人都心知肚明,从此之后,皇上要亲掌大权,乾纲独断,任何王爷功臣都只是对皇上“持以忠义之心”的臣子,包括他叔王济尔哈朗!
  “皇上何出此言?”济尔哈朗实在揣摸不透少年天子的心思,便试探着问道:“皇上年初刚举行了亲政大典,大赦天下,蠲免钱粮,并加思文武大臣荫生人监,正是普天同庆之时,今又行大婚吉礼,乃喜上加喜,大吉大利呀。社稷何其幸运,万民何其幸福呀!”
  “但是,朕早已知道国库如洗,发缺巨额兵饷,已是入不敷出。如今又举行这大婚吉礼,今天是纳彩礼,过两天还有大微礼,还要再给皇后娘家送去什么金、银、缎、帛,甚至她的父母家人兄弟仆人也要人人有份儿。大婚吉礼花费如此浩大,叫朕怎么能高兴得起来,笑得出口?”
  少年天子忧国忧民的话令百官们暗中敬佩。其实,福临他也说不出究竟如何对这个大婚提不起精神来,或许是天意使然,他与慧敏格格没有这个缘分?但话又不能直说,福临一下子想到了亲政以来面临到的种种困境,诸如兵饷、官俸、王禄以及赈济、宫费等等耗费巨大,兵穷民团,灾旱频频,黎民饥寒交迫,田园荒芜,百业凋敝等等,如何不令一个雄心勃勃的少年天子望而却步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少年天子看来再一次品味到身为帝王的甘苦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顺心的事情?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烦心哪!
  “启禀皇上,您此次大婚所需费用并不全是出自国库。太后已吩嘱卑职拨出了宫内节省的银子一万两用于*办大婚各项吉礼。此外,太后还将宫中节省下来的三万两银子拿出来赈恤灾区百姓,同时,满朝文武大臣也日益克己奉公,开源节流。据卑职看来,只要我大清国团结一心,便能战胜眼前的各种困难。所以,卑职愿请陛下放宽心,不用为国事伤神。”内大臣索尼尽量宽慰着福临。
  “太后圣明哪!”福临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苦笑,“我中国土地辽阔,人口众多。一年之中,不是南涝北旱,就是风灾蝗虫,还有各地连绵不断的战火,民不聊生哪。仅靠宫里节省下来的几万两银子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呀。诸位,你们有什么高见?”福临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家,眼光中透露着期待之情。
  “朕虽已亲政数月,但对治国之术犹感茫然。朕虽有远大志向,但却为眼前的诸多问题所困扰,请诸位爱卿告诉朕,如何才能达到安天下的目的?”福临坐不住了,一步步走下丹陛。东、西檐下站着几十名议政王大臣和文武百官,可他们均不敢正视皇帝那期待的目光,纷纷垂下了头。
  “民殷国富,这不仅是诸位贤臣、清官、王公们的心愿,也是朕的心愿,朕实在想有所作为,却不知从何下手。唉,你们这些大学士、王公贝勒、九卿督抚,居然一个办法也想不出来?”
  饱读诗书而又熟谙史事的老臣范文程被少年天子那诚恳的态度所感动,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了长疏奏道:“今天本是皇上大喜之日,臣原本不想让皇上分心。但臣见皇上一心为国事担忧,便忍不住了。但请皇上闲暇之时再阅老臣的奏折吧。”
  “大学士,你是三朝老臣,朕知你赤胆忠心,此时定有良策,但说不妨。”
  “臣见直省土地荒芜,且直省钱粮每年缺额至四百余万,赋亏饷诎,急宜筹划,臣建议大兴军屯以纤国难。”范文程人虽瘦弱,但声音却十分洪亮,一字一句听得福临不住地点头。
  “大学士,朕愿闻其详。”
  “也罢,臣就大概说说吧。”范文程将奏折交给执事太监,捋着所剩不多的几根胡子,简明扼要地阐述起来。
  “昔明太祖常言,养兵百万,不费民间一粒,众当元季乱后,地旷行屯之故也。今大库之银,已为睿王用尽,兵有增,饷在加,而国库却是入不敷出。据户部官员透露,仅各官俸银就得六十万两,而国库却仅存二十万两!此外,江南各地形势不稳,一些省虽名义上归我大清统辖,设有总督或巡抚,但兵火连年,各府厅州县时常被大西军大顺军夺占,这自然影响到甲赋、丁税、盐税、关税等项的收入,反过来影响了兵饷,妨碍了统一全国战争的进行。当然,堂堂大清,所需各种费用太多太杂,并非只有京师官俸和地方兵饷要支出,但这两项却是最主要的。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尚能开源节流,可我百万官兵如何支撑?只有屯田,以战养战。今湖广、江西、河南、山东、陕西五省寇乱日久,人民稀少,请设兴屯道综理之,同治分理之。地之无主者,即为官屯;其有主而抛弃者,多方招徕,过期不至,亦为官屯。凡土著、流户愿来归者,均给以地,另助牛、种,官分子粒三之一,三年后即为永业。编行保甲,使守望相助。臣以为兴屯之举有以下四事当慎之又慎方能奏效,兴屯宜选举得人,开垦宜收获如法,积贮宜转运有方,责成宜赏罚必信。唯其如此,方能解我燃眉之急。”
  “嗯,范爱卿所奏甚善,俟请议政王大臣商讨之后即付诸实施。”福临的脸上呈现出与他的年纪不太相称的成熟的表情,十分凝重。
  的确,为了彻底摆脱财政困境,上自皇上、大学士,到九卿督抚,下至一些文人学士府州县官,都在绞尽脑汁寻觅良法。一些奸邪小人也纷纷奏呈歪道斜门。原任曹州副将许武光也曾上疏天子,奏称:开封曾被水淹,明周王府内,有银二三百万不止,曾被沉压,乞假臣三年之工,搜尽天下遗银,以资兵晌云云。许武光的巧言佞辞,似乎合情合理很能感人。明朝第一代周王是明太祖朱元璋之皇五子,洪武三年受封,十四年就藩开封,以宋朝故宫之地为府,仅发禄就有米二万石,还有上万顷王府良田。延续到明末,在长达二百六十年的时间里,确有巨银万两,珍宝无数。况且李自成攻开封时,周王为保开封出库银五十万两赏守卒,后被农民军决河灌城,致使府中银器宝物尽沧于巨浸。大西军、大顺军为弥补兵晌钱粮之不足,都曾四处搜寻挖掘过明朝亲王郡王的财宝,所获甚丰,据说张献忠搜获巨万银两珠宝,埋沉于成都锦江里!但若采纳许武光之建议,兴师动众,其掠民、扰民之害远逾洪水猛兽。
  少年天子福临看透了许武光等人的心术不正,下谕痛斥道:“帝王生财之道,在于节用爱民。掘地求金,毁我良田,坏我房屋,废我百业,亘古未有,我朝又岂能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题之事!”
  且不说满朝文武为了国库日细而唉声叹气,一筹莫展,多少冲淡了皇上大婚的喜庆气氛。这时偏有那好事之人打听到,龚鼎孳龚尚书正在金陵为爱妾顾横波挥金如土地*办寿宴,便小题大作地上疏皇上参了他一本:“龚鼎孳饮酒醉歌,徘优角逐。前在江南,用万金置妓,名顾眉生,恋恋难割,多为奇宝异珍以悦其心。淫纵之状,哭笑长安,已置其父母妻鸾于度外。今歌饮流连,依然如故。且为该妓称筋祝寿,縻费巨金,张灯开宴,邀集宾客数十百人前来听戏,仕宦缙绅,风流歌妓,喧呶达旦,彻夜狂欢。龚鼎孳身为朝廷命官,顾眉生身受朝廷浩封,二人食朝廷奉禄却丝毫不为国家分扰解难,反而一掷千金大办寿宴,请饬部察核,预以惩处,以正视听,以警同僚。”
  正在金陵花天酒地的龚鼎孳何曾想到会有人在朝廷上参了他一本?每日里仍旧灯红酒绿自在逍遥。此时大清的王命博洛已经削平福建,降将金声桓等,又改拔江西,洪承畴经略东南,江浙一带战火渐次熄灭,这金陵的气氛便日渐的活跃起来。一时间,旧时文人俊侣,零零落落,都先后到秦淮小聚。这顾横波原本是秦淮佳丽,在秦淮河上有一座眉楼,日里萧鼓,夜间灯火,锦瑟瑶琴,炉香镣绕,人称顾氏为南曲第一家。龚尚书慕名前往,一见倾心,便以万金替她脱籍,在金陵另置宅院,过起了恩恩爱爱的生活。
  自金陵城陷之后,龚鼎孳和赵之龙等人戴起了顶戴花翎,仍旧官运亨通,夫人横波也受到了清朝的浩封。一些佞臣媚子,趋奉尚书,哪一个不趋奉横波?加上顾横波生得庄妍淡雅,发鬓如云,桃花满面,还画得一笔好兰花,不但旧时南曲中姐妹羡慕不已,便是王谢故家、崔卢旧第,也羡慕她是青楼的魁首、曲卷的班头,龚尚书对顾横波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于是便有了横波三十岁的寿宴。
  龚鼎孳一向出手阔绰,挥金如土,而顾横渡更喜欢热闹,于是便将寿宴摆在了桃叶渡,大宴宾客,借机与南曲的姐妹们相聚,互诉衷肠。
  有诗写道:“桃叶渡头水悠悠,岸下游船岸上楼;归客行人争渡急,歌船画肪满中流。”秦淮河自通济门人城,西行数里之后又折转向南的聚宝川方向,在转弯处有一个渡口便是桃叶渡,它得名与东晋大书法家王献之的一段艳遇有关。相传工献之常在此与爱妾桃叶相会,后人便把这个渡口称作桃叶渡了。有人为此大发感慨:“献之当年宠桃叶,桃叶渡江自迎接。云客难比美人衣,花艳争如美人颊。王今风流旧有声,千年古渡袭佳名。渡头春水年年绿,桃叶桃花伤客情。”还有一首咏桃叶渡的小诗:“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揖,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如果说秦淮河是温柔富贵之乡的金陵的代表,那么这桃叶渡则是胭脂花粉的秦淮河的象征了。这里酒楼妓馆一座接一座,笙歌盈耳,灯烛闪烁,引得行人流连忘返,游子销魂难捺。水面上游船如织,彩灯闪亮,都雇了绝色女子、上等琴师,听曲子的游客个个听得如醉如痴,不知今夕何年。商贩们高声叫卖着水酒和熟菜以及各式点心,船上河岸穿梭叫卖不停。押客们则在酒楼画舫中拍手欢笑,猜拳斗酒,尽情地喧闹。人说桃叶渡有“六多”:岸上茶馆多,酒楼多,馄饨担子多,岸旁争渡的行人多,美女多,河里兜揽生意的画肪多。其实,又何止这“六多”?
  一只画肪彩灯高悬,红烛闪亮,正沿河缓行,夜风中传来一阵阵柔曼的江南丝竹,直听得岸上的游人过客睁着大眼,竖起耳朵。此曲只应天上有哇!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玉官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佩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
  王子吹笠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拾步兰苕春。
  车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

  “好!”画舱里一阵叫好声,接着便是杯盘碗盏的叮噹碰撞之声。
  “诸位,来来,尝尝这道菜,这是马祥兴菜馆的‘回绝’之一美人肝!”男主人龚鼎孳一袭蓝衫,腰系金丝带,虽是鬓发斑白却显得格外洒脱儒雅。
  金陵马祥兴菜馆有四道拿手菜,美其名曰“美人肝”、“蛋烧卖”、“凤尾虾”和“松鼠鱼”,时人称为“四绝”。“美人肝”这道名菜,取的是金陵人称作“胰子白”的新鲜鸭胰脏爆炒而成。一鸭一胰,要炒一盘“美人肝”需鸭四十多只才够,而且须得是新鲜的肥鸭。爆炒也极讲究,火候不到,软而不脆且有鸭腥味儿,若火候过了,则皮而不嫩失去了鲜味儿。龚鼎孳亲自点的这道“美人肝”已被摆到了桌子上,盘是翠绿的,菜是淡红的,另衬以红椒葱白笋片之类,油光透亮,清清爽爽,香气四溢,令客人们食欲大增。
  “龚老爷,小的掌柜的听说老爷夫人们在桃叶渡雅聚,特地配了一桌鸭席,请各位慢用。”马祥兴菜馆的两名堂馆将挑着的食盆子一一摆到了席上,一个堂棺摆放,另一个在一旁介绍,一唱一和很显默契。“本店别的菜肴不敢夸口,单对这水上浮的鸭子有几手绝活儿,不信,待会儿老爷夫人们一尝便知。这是烤全鸭,用甜面酱醮些大葱,撕一片烤鸭肉再用这薄饼这么一裹,准保各位吃得开心。这是烧鸭块、炖鸭腿、爆鸭丝、炒鸭舌、卤鸭掌、酱鸭肠,得,本店再免费送上一坛状元红,请各位慢慢品尝吧。我们掌柜的说了,不好吃不要钱!”
  “嘿!你倒挺会做生意。”顾横波一声娇笑:“得啦,我说客官您还是照顾别的生意去吧,再说下去,就成了夫子庙的说书先生啦。没见我们这里坐着柳敬亭先生吗?”
  这么一说,堂倌不由得抬眼扫过去,果然看见了一个黑脸黄须的先生,他脸上斑斑点点的麻子在灯光辉映下正闪着亮呢。
  “唉,顾眉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柳敬亭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叹息着:“书是说不成了,只等饮罢了这祝寿酒,敬亭即将远离尘世,在那山水间盖一间茅屋,修一只小船,便做那自由自在的渔翁喽!”
  “敬亭兄,不要如此伤感嘛,瞧瞧,如是刚刚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子连眼圈子都红了。”
  “咦,我说钱大人,您老好眼力呀,在这月夜烛光下,您竟看得清柳夫人的眼圈子是红还是黑?”方密之的一句戏言冲淡了方才柳敬亭挑起的伤感气氛,众人不由得笑了起来,红灯下,只见柳如是双颊飞红,杏眼微惺,更加妩媚动人。她头簪鲜花,腰着月华裙,色极淡雅,神情中透着孤傲和深沉,显得格外端庄清秀,全然没有青楼脂粉气。
  “河车君,少喝些酒吧,来,吃些炒菜。”钱谦益对柳如是格外体贴,伸手给她夹着菜。
  作为南曲中的名妓,柳如是、顾横波虽说已经脱了籍,但仍经常走动,关系密切。加之两人委身的老爷都是金陵政界文坛颇有名望之人,彼此关系更不一般了。在南曲姑娘的眼里,名妓柳如是、顾横波、冠白门、李香君、卞玉京以及董小宛等皆是名花有主之人,都有了可心如意的归宿。就是那陈圆圆也早已成了吴三桂的爱妾,自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享不完的富贵荣华。
  但,毕竟世事沧桑,原本有血性、心高气傲的女子内心是难以平静的,眼下,柳如是便是一位。钱柳作合,可以说是惺惺惜惺惺,才子爱美人。钱谦益年过六十,银丝斑白,长得瘦高,穿一身合体的银丝长袍,腰系蓝丝带,倒也显得风度翩翩。而柳如是比顾横波要小一二岁,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娇小玲珑的身材,白净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顾盼瞭人的眼睛,又穿上一身翠绿闪银丝的衣裙,显得更加年轻、俏丽。显然,这对夫妻年龄差距甚大。
  起初,钱柳二人是在互相赏识和爱慕的基础上结合的,倒也是琴瑟和谐,着实令那些南曲的姐妹们羡恋不已。钱谦益是何等人物?大名鼎鼎的“广大风流教主”,至盟东南文坛数十年,殿试第三名及第出身,官至大学士,礼部侍郎。当时人把这钱侍郎的柳夫人同龚尚书的顾夫人称作一对瑜亮。
  当时是,柳如是不忍过那青楼卖笑、狎客角逐的生活,更有陈圆圆被掠卖一事弄得她心中惶惶,于是暗地物色从良对象,以便使自己的终身有所依靠和托付。而当时钱谦益在金陵是首屈一指的名人,人们又盛传他极有可能人间拜相,于是,柳如是不顾年龄上的过分悬殊,投入了钱谦益的怀抱。而钱谦益原本提倡风雅,征歌选色乐此不疲,他早就对柳如是的美貌和才华赞叹不已,于是双方你有情,我有意,从文字挚交到闺房密友,终于成就了一桩在外人眼中十分美满的姻缘。为表诚心,钱谦益以娶正房夫人的礼仪,大宴宾客,与柳如是结下了百年之好,后来,钱谦益又在家乡常熟大兴土木,专为柳如是盖了一幢藏书楼,取名为“绛云楼”——意寓柳如是是真话绛云仙子下凡。楼上有万卷藏书和珍奇古玩,楼下则为二人的居室。二人相敬如宾,吟诗作画,读书写作,其乐融融。有一次,钱谦益对柳如是开玩笑说:“我爱你乌个头发白个肉”,才思敏捷的柳如是立即对答:“我爱你白个头发乌个肉”,逗得钱谦益的一张黑脸笑成了猪肝色,一时传为笑谈。
  转瞬间大明灭亡,弘光偏安南京。钱谦益被福王起用为礼部尚书,由常熟携夫人柳如是到南京赴任。昔日一风尘女子,今天贵为尚书夫人,柳如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外表纤弱的柳如是,内心却异常坚强,要不,她怎会被后人称颂为风尘女丈夫呢?她倒不是为自己的身世感叹,而是怀着一腔报国之心,要匡父君之难!然而,国势颓丧,岂是一弱女子所能扭转?当清兵兵临南京城下时,柳如是慷慨激昂劝说钱谦益自杀殉国,说“你殉国,我殉夫”。然而,钱谦益思量再三仍不忍放弃尘世生活,终于与老搭挡龚鼎孳一道打开了城门,冒雨跪迎清军人城,尽失大节。自此,柳如是觉得心灰意冷,她没想到素为士人所敬重的东林党魁、已婚四年的丈夫,竟会宁可苟全性命于乱世,也不愿殉国以全名节!这残酷的现实使柳如是感到非常痛苦和失望。一个冷清的月夜,特地备上美酒佳肴的柳如是与钱谦益满舟于常熟的六弘河上。在酒酣之际,柳如是扔掉了双桨,声泪俱下地跪劝钱谦益效法屈原投水自尽。被逼无奈的钱谦益哆嗦着将手伸尽湖水中,立即缩回来哀求着:“冷极,奈何?”
  终于,钱谦益被柳如是火热的反清复明爱国之心所感动,没过两年即告病辞官,日常里以饮酒填词自娱,暗中与南明人士来往。虽说满清已经入关多年,但神州大地的反清火炬仍四处燎原,不论是唐王曾王还是桂王,中原汉人都对他们寄予了厚望,指望他们能恢复祖宗基业,驱除鞑靼。顺治七年初,常熟含辉阁半野堂钱宅来了一位人称三大儒之一的著名复明领袖黄宗羲。在绛云楼里,宾主三人指谈天下大事,痛哀故国山河破碎的惨状,黄宗羲的鼓励和信任,更坚定了钱谦益夫妇从事复明活动的信心。不久,因天干物燥绛云楼不慎起火,一夜之间,几万卷藏书和大批珍宝古玩化为灰烬。钱氏夫妇重新振作起来,回到了南京,他们两夫妇已从当初言情儿女变成了复国的义士。柳如是使出浑身解数,一面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一面交结四方名士,以她超群的大度和文才,在南京城占尽了风头。
  听说方密之刚从广西回来,柳如是心里惦记着桂王永历政权的安危,便试探着问道:“方公子,南方情形如何?听说你被永历帝拜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为何一个人又悄悄回来了?”
  “唉,一言难尽哪!”方密之长叹一声,神色黯然。
  要说这方密之也是江南复社里响噹噹的一个。他名方以智,字密之,号曼公,别号就多啦,什么龙眠愚者、鹿起山人、泽园主人、极丸学人、易贡游子、高厘道人等等不一而足,到后来他又循入佛门,披缁后法名弘智、行远、药地、无可、浮庐等,还有人称他作木立。从别号和法名上看,这方密之就不是个普通人物。
  方密之是安庆府相城人,其父在崇祯时官至湖广巡抚。但方氏一门历来处世倡淡泊恬退,为学倡经世致用,对释、儒、道“三教”皆有研究,对方密之影响很大。明末农民大起义,相城龙眠山下干戈迭起,方密之全家随父搬到南京。自此,方密之每每泛舟秦淮河,登临燕子矾,与文友们品茗煮酒,精议时政,指点江山,好不悠闲自在。方密之与陈定生、侯方城(侯朝宗)以及冒辟疆(冒襄)号称江南四公子,早就与南曲名妓柳如是、顾横波、李香君等人往来密切,彼此熟谙。崇祯十三年春,方密之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此后,他出入禁宫,有机会结交了汤若望,受“西学”的影响而对人体生理以及自然兴趣极大,但对仕途却不感兴趣。当大明灭亡之时,方密之曾被农民军俘获,侥幸乘隙南逃,大难不死,从此对人生的感悟又深了一层。当方密之在北京誓死不降农民军之事传入江南时,友人皆把他比拟为文天祥。南明隆武帝以原官相召,方密之不应,取名“三萍”浪迹于珠江山水间。后由于父执瞿式耗的引荐,方密之在桂王朱由榔的政权下任职。但不久方密之便发觉桂王政权朝不保夕,名不符实,内则门户纷争,奸人当道,外则与广州绍武政权同室*戈,兵戎相见。桂王更是胆小如鼠,稍稍闻风鹤即奔走靡常,这一切使方密之更加心灰意冷。于是,方密之索性自称道人,隐姓埋名于湖广一带的绵延群山之中。颠沛流离之中,方密之更产生了逍遥物外的避世之想,他向往自由,作《和陶饮酒诗》,以追慕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孤傲与洒脱。但,由于牵挂父母家人,方密之终于辗转又回到了南京,打算尽孝老父、著书桑梓了此一生。
  柳如是的话引起了方密之一联串的痛苦回忆,他怎能不感慨万分呢?
  “唉,我看那永历政权,派争纷坛,不成气候,又准备与农民军联手抗清,谈何容易呀。独木难支大厦,前景很不乐观哪!”
  “这……如此说来,复明的希望更显渺茫了?”
  没有人回答柳如是的问话,众人一片啼嘘。一时间,倒怠慢了一席的酒菜。
  “如是,好端端的你偏偏要提这档子事,惹得大家心里不痛快,倒叫我这个寿星心里如何过意得去?来,罚酒三杯!”顾横波见气氛不对,连忙起身,扭着细腰,端着酒杯要往柳如是的嘴里灌。
  “哎,慢着慢着,顾眉君,就让老朽代饮三杯如何?”钱谦益一心护着柳如是,起身要从顾横波手里接过酒杯。
  “哟,你们看哪,钱大人对如是可是愈发得体贴了,如是那‘乌个头发白个肉’早已将咱们这位东林老教主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众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典故,所以引来一阵嘻笑声。柳如是也不禁面上一热笑骂道:“好歹咱们姐妹一场,你身为大姐,这话也说得出口?倒教方公子他们见笑了。”
  “只要你们大家一笑就好。来,来,咱们猜拳吃洒热闹热闹!姑娘们,唱个小曲助助兴!”
  画肪里立即上来了几个南曲姑娘,有的弹着琵琶,有的横吹玉萧,轻启珠唇,唱起了一曲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柔曼的歌声里,顾横波已经与柳敬亭猜上了拳。“八匹马呀,五魁首……”方密之却呆呆地听着歌声,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听曲如见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这曲子只有她唱得最动听,不知她近来可好?”
  柳如是抿嘴儿一乐,椰榆道:“方公子此言差矣,如今小宛早已成了冒公子的夫人,你的弟媳了。难不成方公子一直暗恋着小宛妹妹?”
  这下子把方密之闹了个大红脸,他连忙摆手:“柳君莫要乱说。我与冒兄情同手足,当初他与小宛之事也是我从中撮合的。只不知他二人近况可好?”
  柳如是止住了笑,用手一指这桃叶渡:“这两年方公子在南方,难怪不知小宛的情况。前年,就是在这桃叶渡,我与顾眉等姐妹一起设宴给小宛和冒公子送行,庆贺他俩的天赐良缘,然后小宛就随冒公子去了如皋。他俩人情投意合,想来生活得应该很幸福美满吧。”
  “哦,他二人果然是好事多磨!难得,难得,阿弥陀佛?”
  听着方密之这不伦不类的话,柳如是与顾横波相视一笑,旋即,她俩又皱起了柳眉,托着腮看着夜色出神。许是方密之的话让她们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娇小可人的董小宛。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婉转的夜曲将柳如是她们带回到了几年之前。……

  秦淮河畔钓鱼巷里有一座十分典雅古朴的小楼——青莲楼,楼里的女主人正坐在窗前弹唱着唐朝诗人翁宏的《春残》诗。这女子面如桃腮,眼若秋水,正值二八年华,犹如一朵绽放的鲜花,鲜艳欲滴,娇嫩无比。她,便是被排在“金陵八艳”末位的南曲名妓董小宛。被排在末位,是由于小宛的年纪小,当柳如是、顾横波她们名声大噪之时,小宛才不过十三、四岁,正跟着一班清客文人学诗习画、作戏*琴呢。不过,当十五岁的董小宛艳帜初张时,便名冠秦淮,门馆若市。她之所以能后来居上,美貌倒在其次,更难得的是她的高傲品性和绝代的才华。
  董小宛虽是风尘之人,但性如铁火金石,质如冰壶玉月。
  每日里到青莲楼来的不乏王孙公子,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可他们大多是些斗鸡走狗、只知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尽管他们个个有玉箸举撰、金炉飘香的家世,但董小宛却常常报以冷眼奚落,心里十分厌恶。然而,对当时愤世忧国、讲学谈语、评议朝政、啸做文坛的复社名流文士,董小宛却十分欣赏,有时竟报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生几年,以便与复社的才子们朝夕相处,品茗清谈,评文论画,温酒吟诗,自由自在地享受人生的乐趣?
  是的,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自古就被人们津津乐道,演绎了一个个缠绵的爱情故事,生于南曲青楼中的董小宛虽说艳帜初张,但对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已经感到厌倦了,对青莲楼的老板娘——小宛的干妈陈氏而言,小宛不仅仅是一棵摇钱树,一只笼中的金丝雀,她向往着自由自在的人生,受人尊敬,有人关爱。
  当时在秦淮旧院里著名的姐妹当中,除掉马湘兰已经不在,陈圆圆被皇亲以万金买去而外,要数柳如是和顾横波年纪最大了,其时她们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俱已出道十余年了。但她俩人均下帘谢客,脱籍从良,有了满意的归宿。李香君正与侯朝宗热恋着,至于卞玉京和寇白门也都找到了心上人。相比之下,董小宛年纪虽轻但却显得无依无靠。吃这行饭的,又不能轻易得罪人,既不能感情用事,也不能意气用事。偏偏董小宛生就的个性倔强,甚至有些孤芳自赏,言谈举止早已得罪了当地的一些地痞无赖。董小宛的心里明白,这秦淮河并非她久居之地,但要及早抽身,择人而事,又谈何容易?
  董小宛生性淡泊,喜欢清静。这一日托病谢客在家,倚窗梳妆,看到秦淮河畔早春的美景,不由得心旷神怡,浮想联翩。杨柳如烟,桃李芬芳,开花的开花,抽芽的抽芽。一对对报春的紫燕叽叽喳喳,时而蜻蜓点水般地掠过河面,时而停落在吐着嫩芽的柳枝上,好不自由快活!
  “唉!”董小宛拿起了琵琶,轻轻叹息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像那些春燕一样,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呢?我虽然已经名噪秦淮,宴无虚席,每日里到青莲楼来问津的王公子弟络绎不绝,但一想到他们个个如同苍蝇见了血似地贪婪目光,我就浑身的不自在。哼,他们以为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仗着有些金钱和权势就想支配玩弄我,呸,我讨厌那般狎客邪男!可是,我出身青楼,以卖笑为生,实在是身不由己呀,我凭什么跟那些纨绔子弟过不去?唉,花儿还有人欣赏喜爱,人爱怜它,我呢,顶多是供他们玩弄的一朵花,有谁能真正怜我、爱我呢?想那复社的名流文士倒个个是热血男儿,他们忧国忧民,虽怀才不遇却并不自暴自弃,若能与他们……”
  董小宛想到这里不由得脸上发烫,对镜一看,呀,两颊鲜红像刚搽上了胭脂!一头黑缎子似的长发衬着她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两条弯弯似新月的眉儿舒展着,两眉间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更增添了她的神韵。一双流盼生辉的眼睛,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又透出饱经忧患与其年龄不太相称的成熟。小宛噘起小嘴儿,对着镜中的美人儿做了个鬼脸。
  
  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
  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

  伴着抑扬顿挫的琴音,董小宛轻启朱唇,如泣如诉的歌声表达了她触景伤怀,忧思难解的心情。虽然她正当芳龄,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与窗外春残的落花一模一样!青春在消逝,欢娱难为继,偏偏那一双双不知趣的燕子在窗外屋檐下和柳枝上穿来穿去,显出很自得的样子,还不时地叽叽呢喃。董小宛坐不住了,“叭”地一声将心爱的琵琶放到了书案上,恨恨地瞪着那温柔又多情的燕子。
  “燕子无知,尚能比翼双飞;人属多情,却只能闷在翠帏中黯然独处。此情此景,令人怎堪忍受?”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董小宛一怔:她称病谢客,难不成还有霸道的客人要硬闯青莲楼?
  “惜惜,你下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此喧闹。唉,总没个安生的时候。”
  使女惜惜见董小宛心绪不佳,一直在一旁拾掇着,她很勤快,将房里的家俱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听了小宛的吩咐,她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
  楼下又变得安静下来,百无聊赖的董小宛走到书案旁,随手铺开一张玉叶宣纸。心细的使女惜惜一早就磨好了香墨,董小宛心不在焉地提起一管紫竹羊毫,略略思索片刻,写下了北宋黄庭坚的一首名词: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鹏,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写罢,小宛伤感地低吟着这首名词,不意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
  小宛的干妈陈氏笑嘻嘻地扭着小脚跑上楼来,后面跟着捂着嘴儿偷乐的惜惜。
  “干妈,什么事这么高兴?捡到金元宝了?”
  “那可不!”陈氏一张银盆大脸,浓妆艳抹,白的格外白,红的格外红,头上戴着金饰,明晃晃的,耳垂子上挂着金坠儿,摇悠悠的,一副富家太太的打扮。
  “嗤!”董小宛一见干娘这般妆扮,禁不住莞尔:“干妈,您这身打扮是要出去吧?难不成干妈您要去会心上人儿吧?”
  “没良心的女儿,干妈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陈氏把两片涂得艳红的薄唇一撇,把小宛拉到了跟前:“看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干么整天唉声叹气的呢?这一笑心里舒畅多了吧。惜惜说你一早起来就心事重重的,千万可不要愁坏了身子呀。”
  毕竟从小就跟着陈氏,董小宛对陈氏怀有深深的眷恋和感激之情,听了陈氏的话小宛心里觉得热乎乎的,鼻子一酸眼圈便红了:“干妈,你待女儿的好处,女儿不会忘记的。人人都羡慕我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干妈,其实这些年来,我早把你当成亲妈了。”
  “小宛我儿!”陈氏肉麻地叫着,搂住了小宛瘦削的双肩:“孩子,快些梳妆打扮,干妈陪你去吃酒去!刚才来邀你的人,已经先被我打发走了。”
  “干妈!”小宛皱起了眉头:“您怎么不先问问我呢?这么随便就答应了人家,若是那些个押邪子弟,衣冠禽兽,您还不如让女儿去投秦淮河?”
  “哎哟,可不得了啦!”陈氏对小宛的不快并不在意,而是故作夸张地朝惜惜泛着眼睛:“惜惜,你听见了吧?小宛刚刚还说把我当成她的亲妈,可转脸就不认我了。唉,真可惜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还有那么多的银子哟!”
  小宛的脸色有些发白,看得出她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妈呀,哪一个亲妈会逼着亲生女儿往火坑里跳呀?
  “大娘,您就别在捉弄小宛姐姐了,您看小宛姐急得脸都发白了!”惜惜忍不住喊了起来。
  陈氏见小宛真的生气了,便“扑哧”一笑,露出了满口黄牙:“这个酒你却不能不吃。干妈知道你心里正巴望着呢,所以就先做主答应下来了。小宛,你倒说说,给不给干妈这个面子?”
  小宛见陈氏一脸的笑意,又不时与惜惜递着眼色,心知事情恐怕没有方才想的那样糟,便稍稍松了口气:“干妈,您就快说吧。”
  陈氏眯缝着眼睛,上上下下看着小宛,嘴里“啧啧”有声:“干妈我好不容易栽培出这么个仙女似的人儿,能看着那帮子地痞无赖对你纠缠不休吗?好闺女,你也不要太清高了,做这一行的应该极早为自个儿打算才是。干妈是个知足的人,巴不得你早些遇上个可心的人儿,成双成对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干妈也算对得起你那苦命的亲娘了。”
  “干妈!”小宛动了真情,扑在陈氏的怀里,眼泪夺眶而出:“今后小宛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孝敬着您,伺候着您!”
  “原本是件好事儿,大娘您又提到这伤心的事了,还说要我哄小宛姐开心呢。”惜惜噘起嘴嘟囔了一句。
  “对,对,都是大娘不好!”陈氏撩起大襟褂子揩着眼角,忍不住絮絮叨叨又说开了:“小宛哪,干妈是为你着急呀。你看那同门的柳如是、顾眉还有李香君她们几个,如今都有了可心如意的归宿,虽说你年纪比她们小几岁,可是也要极早打算哪,趁着现今有那么多人围着捧着,你就将就挑一个吧。”
  “干妈您也知道,那些个狎邪之人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待我的呢?我可不愿意委屈了自己。”
  “但是,小宛,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哪!”陈氏与小宛的生母情同姊妹,又一手抚养长大了小宛,见小宛这般清高固执未免有些不安。她好言劝道:“作为一个妓家女子,原本就低人三分,如果能嫁到富贵人家去,就是做姬做妾,没有名分,也强似在这勾栏中卖笑呀!再说,像你这般才貌,还怕那些公子哥不把你贮之金屋?”
  “贮之金屋又能怎样?还不是一辈子矮人一等?”小宛苦笑着:“富贵贫贱是命中注定的,我既生在娼家,就不可能有金屋之命。再说豪华富贵只是过眼烟云,身外之物,我不稀罕,我只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不管他是贫是富,是年轻还是年老,只要他心里有我,懂我爱我尊重我,我就知足了。”
  “这么说,小宛姐姐一心一意要学柳大姐和顾大姐了?嗯,那些复社里的君子既有情又有意又有才华,又个个风流惆傥,他们真是些好人咧。”
  惜惜这么一说,陈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巴掌:“看我这记性!快,快,惜惜呀,下去端盆热水来给小宛洗脸漱口,宛儿,今儿晚上正是柳如是姑娘过你去呢。方才她差人来说,除了顾眉、白门你们几个要好的姐妹,听说还有复社的几个人,什么方公子、侯公子,还有忻城伯赵之龙。你看看是去呢还是不去?”
  小宛一听禁不住满心欢喜,扑到干妈的怀里撒着娇:“既是这样您为什么不早说?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把人急得又哭又笑的。”
  “我的儿,难不成你真相中了复社里的哪个公子?干妈真为你高兴,如果你主意定了,我便做主与你梳拢就是了。”
  小宛一听这话满面娇羞,脸红得像盛开的桃花,眼皮子也不敢抬了,乖乖地由陈氏给她梳着头,一声不吭。
  这梳拢是妓院行话。JN在未接客之前是结为发辫的,接客之后才开始梳譬,叫做梳拢,所以梳拢又常常指JN第一次接客。董小宛做的是南曲,一般卖笑卖唱并不卖身,正因如此,追求小宛想独占花魁的王公子弟才络绎不绝。陈氏的意思是要给小宛找一个可以许配终身的人,如果就此脱籍从良,岂不是更好?此话正合小宛的心意,但姑娘家毕竟羞怯,除了红着脸低下头,她又怎么能张开口呢?
  暮春时节,江南的景色格外秀丽。秦淮河里,楼船画舫来往不绝。绿荫丛中,游荡子弟,鼓瑟吹笙,笑语不断。小石桥下,舟中丽人,情妆淡服,风拂杨柳般地卖弄着身姿。
  两乘小轿一前一后离开了钓鱼巷,走上了小石桥。桥上有不少卖杂货小吃的,翠绿的蚕豆角、雪白的茭白、圆滚滚的芋艿、土豆,还有一笼笼活蹦乱跳的活鱼以及鸡鸭,嘿,好不热闹!
  坐在轿中的小宛开心地笑了。呀,这生活是多么美好呀。“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拢,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董小宛不时地撩起轿帘向外观赏,口中低吟着小曲,神色开朗,笑意盈盈。
  柳如是和钱谦益住在繁华的夫子庙旁边的隐园里,闹中有静。此时隐园里一片灯火辉煌,笑语欢声不时从正中的一座典雅精致的小楼里传出。雕楼精细、陈设雅致的客厅里十分宽敞,布置得格外整洁华丽。朝外正中紫檀条几上,陈设着大理石插屏。当中墙壁上挂着一幅北宋和尚惠崇的大作《春江晓景图》,上面有苏轼的题词:“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篱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两旁写着一副对联:“轻风吹桃雨,竹韵伴兰香。”是董太傅的手笔。墙角摆着一对青花紫窑花瓶,分插着一束绿萼梅和紫烟芍药。厅子里花香袭人,宫灯高悬,如同白昼。
  客厅的一角,设有一对红木烛架,锡烛盘上点着两支通宵大红蜡烛,主人钱谦益正与来客们坐在紫藤太师椅上品茗闲聊,而女客们则由夫人柳如是陪着,在楼上的卧房里说笑着。
  “钱老爷、龚老爷,照晚生看来,您二老的气色很好哇,听说有望人阁拜相?晚生先给二老贺喜了。”
  方密之的话令钱、龚二人一阵尬尴。南京被陷,他二人屈节投降,在城门口跪迎大清的亲王多铎入城,这事谁人不知?如今红顶子一戴,照样吃香喝辣的官场如意,可这其中的悲苦和后悔又有谁人能知晓?堂堂的钱谦益若不是苟且偷生的话,能对夫人柳如是如此服服帖帖吗?
  “密之兄,此事不提也罢,省得待会儿柳君听到了心里不痛快。唉,说起来,柳君、香君她们这些女流之辈,倒是敢恨敢爱性格鲜明的很呢。”侯朝宗连忙打圆场。龚、钱二人也知道这方密之一向放荡不羁,便也没放在心上。即便是心里有些想法,也不好表现出来,他二人身为东林老前辈,已经做出了有辱名节之事,这让自视甚高的襄庄后起之秀们如何能像从前一样对他们敬重有加呢?只有哑巴吃黄连了。
  “怎么,你的香君姑娘的脾气也那么倔?”龚鼎孳不以为然,看来他的顾眉没有给他过不去,所以显得很轻松。
  “她?”侯朝宗不由得微微一笑,表情很是无奈,“别看她外表娇小温顺,可骨子里头却很硬,少见的香扇坠脾气。”
  侯朝宗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
  “唉,钱爷、龚爷还有方域,你们看来都是儿女情长之人。我以为忧时之士,倘也偶然涉足花丛,倒也无妨大雅。自宋代以来,文人押妓吟诗饮酒作乐也是常事,有时甚至被视为雅事,但若是沉湎于此,那就未免有盛名之累了。”
  龚鼎孳哈哈一笑:“密之真是个‘谅友’,这话若是传到她们耳中,她们不一齐上来撕碎了你才怪呢。”
  方密之也朗朗一笑:“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敢陷得太深呀。这也算是不修边幅、潇洒自在吧。唉,得过且过,又何必当真?”
  “哟,你们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莫不是在背后编排我们姐妹吧?”女主人柳如是袅袅婷婷地下楼来了,后面跟着顾横波、卞玉京、寇白门还有李香君。
  “哇!满眼的锦族花团,黛绿鸦青,密之真是眼福不浅哪!”方密之嚷嚷着,朝几位花蝴蝶般的美人儿挤鼻子弄眼做怪相。这些女子们嘻嘻笑着,翩然而致,依次向几位男士道了万福,逗得钱、龚二老也不得不起身致谢:“免礼,免礼!”然后姊妹们依次坐下。
  “咦,小宛怎么还不来?我们要好的姐妹中就缺她了。”柳如是站在门前眺望着。
  “是嘛?”方密之又搭上了茬。“其实我们男客中也少了一位,令我心里好不惦记。”
  “你是说冒襄冒公子?是了,他有些日子没来秦淮河走动了。”
  “唉,上一次他难得有雅兴来,可结果呢,我跟他泡在一家茶楼里,错过了与你们几位见面的机会。上一次冒兄还很有些伤感呢。”侯朝宗挠着头皮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他还忘不了陈圆圆姑娘?唉,辟疆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哪!我说朝宗兄,总得想法子让辟疆再高兴起来吧,你有了香君姑娘早忘了老朋友了。”
  “才不是呢?”李香君秋波斜盼着侯朝宗,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朝宗时常在我耳边念叨冒公子,一心要为他分忧解难呢。”
  “这是假话,怎么分忧?难不成把香君你让出来?”方密之又开起了玩笑,把李香君闹了个大红脸。
  “是呀,冒公子眼光很高,又有过对圆圆的爱慕,一般的女子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的。”侯朝宗没理会方密之的玩笑,认真地说着。
  “不过,这秦淮河畔的南曲姑娘哪有丑如东施笨如猪豕的呢?瞧瞧你们几个,如花似玉的一个个像是七仙女下凡啦,我方密之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只可惜你们几位都是名花有主,我只好干瞪眼喽!”
  方密之的恭维逗得几个姐妹们笑成一团,柳如是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她眼睛一亮:“对了,何不把小宛妹妹介绍给冒公子认识呢?我敢说,小宛才艺好,悟性好,容貌人品都不在圆圆之下,与冒公子倒是很般配呢。”
  “是呀!”顾横渡一拍巴掌:“小宛年纪虽小可清高得很呢,她身在青楼却不肯委屈自己,每每遇到骄蛮纨绔她总是冷若冰霜,可对复社里的男士们却十分地倾心呢。”
  “小宛真有你们说得那么好?那我这个月老可就做定了。回头我就写信邀冒兄来南京一聚,你们说怎么样?”方密之笑吟吟地看着大家。
  “当然好啦!”柳如是连连点头。“小宛不是吃这碗饭的人,她的脾气太倔,早晚会得罪那些地痞无赖的。如今她正值破瓜之年,却不肯轻易梳拢,我们几个做姐姐的时常为她担心呢。但愿冒公子和小宛这对才子佳人能一见倾心,成双成对,小宛也好早一天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事包在我身上。朝宗兄,你也得使把劲儿呀,不要光顾自己享乐!”
  “你少说一句行不行?没人当你是哑巴!”侯朝宗佯装生气,朝方密之的肩上捶了一拳。
  “哟,好热闹呀,老远就听到这里的笑声了。”
  随着珠帘一阵摆动,进来了一位披着团花缠枝苏绣披风的女子,只见她面若桃花,眼如秋水,肌如白雪,腰如束素,莲步轻移时便显出了婀娜娇小的身姿,这是一位轻盈俏秀、倩丽端庄的美人儿。
  “呵呵,我道这隐园从哪儿飘来了一股莲馨,原来是青莲仙子飘忽而至,真是我等三生有幸哪,来来来,小宛姑娘,如蒙不嫌,就请坐在老夫的旁边吧。”
  董小宛盈盈施礼,嫣然一笑:“钱爷这么抬举小宛,真让小宛受宠若惊哪。不过,这位子该是如是姐姐的吧?”
  姐妹们围上前来,嘘寒问暖的一阵忙活。趁着空子,女主人柳如是已经吩咐下人摆好了桌子,备好了碗筷:“来来,都请入席吧,刚好十人围成一桌。小宛哪,你姗姗来迟,姐姐可要罚你几杯哟。咦,方公子,这边坐呀,刚刚还有说有笑的那么多话,这会子倒是怎么啦?”
  “小宛见过方公子。”董小宛轻移莲步给方密之道了万福。这时候她已脱去了披风,上身穿一件鹅黄色的紧身夹袄,配一条淡绿色的绸裙,透迄垂地,更显出了她娇小玲珑苗条似春柳般的身段。方密之瞪大了眼睛,忽然一拍巴掌:“配得上,绝对配得上!”
  柳如是等人恍然大悟,忙拉过董小宛,在她耳边咕叽了几句,李香君等也都朝着小宛微笑不语,把个小宛羞得粉靥通红,垂着头不敢正视方密之那灼人的目光。
  方密之拍手笑道:“珠联璧合!郎才女貌,好,好!”
  钱谦益看着十分窘迫的董小宛也跟着打趣:“前年看到她,还是个毛丫头。不料现在竟出落得如此艳丽洒脱!听如是说,小宛天赋极高,人又勤奋,吟诗作画填词谱曲全不在话下,这种才貌双全的女子确实是南曲的后起之秀!唉,遭时不造,溷迹风尘,不知是谁家儿郎,能消受她这艳福呢。”
  柳如是朝顾横波等挤着眼睛,两片薄薄的红唇一撇:“你们听听!我们钱大人真真不愧是‘广大东南风流教主’!我还不算太老吧,他竟当着我的面,如此这般地夸赞小宛,还不把人给气煞了!”柳如是是今晚的女主人,特地妆扮了一番,一袭粉藕色的长裙,梳着流行的发式,发髻高悬,别着用碧玉制成的芙蓉一朵,白净的脸蛋上一双顾盼瞭人的眼睛显得格外传神。她故意噘起了腥红的小嘴,做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
  钱谦益见柳如是娇滴滴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对着董小宛两手一摊:“小宛呀,老夫为了你得罪了如是,你可得给我担待些呀。”
  董小宛自打进门的那一刻起,便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她的脸红了又自,白了又红,表情很不自然。说也奇怪,平日里若对着那些风流狎客,小宛总是神态自若,不冷不热的嘲讽脱口便出,可现在她反变得有些笨拙了。不过,她的心里却十分甜蜜,十分温暖。他们全是她的姐妹兄弟呀,无论怎么说都不过分。
  龚鼎孳倚老卖老出来打圆场,他持着有些焦黄的胡须哈哈大笑:“如是呀,你吃小宛姑娘的醋就不该了。怎么着,在这群姐妹中你是大姐大,你成名在前,如今贵为侍郎夫人,但这南曲总还得后继有人吧?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咱们的小宛姑娘被推出来了,来来来,我提议,咱们一起干了第一杯酒,同喜同贺,为小宛也为咱们大家!”
  众人齐声附和,一时间玉盘金碗,琼盏瑶觥相互交错。厨娘相继递上琥珀油鸡、水晶白鸭、松鼠桂鱼、翡翠鱼园等热菜,众人边吃边谈,气氛变得轻松欢快起来。
  “佳会难逢,且乐今宵。香君,宛君,你们几位能否赏脸唱几支曲子?咱们来个各尽所长,尽兴尽欢如何?自此之后,天涯海角,相见就更不容易了。”方密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方公子何出此言?刚才你不是应允了要撮合冒公子与小宛妹妹的好事吗?如今这八字还没见一撇,您可不能走哇。”
  “放心,宛君之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方密之唯恐董小宛难为情,便转脸对李香君笑道:“宛君生得如出水芙蓉,笼烟勺药,和香君真是伯仲之间哪。没有像朝宗兄这样的风流才子,又哪里配得上她呢?”
  李香君脸色绯红,似笑非笑瞟着侯朝宗:“方公子,朝宗真有您夸得那么好吗?”
  “哎,我可知道,”顾横波笑吟吟地插了一句,对侯朝宗抱怨说:“侯公子,咱们香君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呢。上一次你一去古无音信,香君即不事脂粉、不扫娥眉,从不轻易出媚香楼半步,好不容易才眼巴巴地盼到你的一封书信。我说你们这些男人呀,总得言而有信吧。”
  侯朝宗涨红了脸,振振有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辈读圣贤书,行忠孝事。现在虽然是山河破碎,但我辈们应尽力以赴,至于儿女情长之事倒在其次了。”
  “如此说来,香君,你就得体谅朝宗兄了。说实话,我辈读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虽有投笔从戎之心,却无跋山涉水、餐风宿露之体魄。唉,国难当头,我辈半生落魄,功不成名不就,空有一腔抱负,于国事又有何补?”方密之一声长叹,神色黯然。
  “方公子也不必太过自责了。”善解人意的董小宛柔声劝解道:“方公子、侯公子你们忧国之情溢于言表,大有怀才不遇之感。其实,在妾身看来,新亭对泣远不如闻鸡起舞的好。我劝公子要自奋不要自伤,小宛愚昧之言,公子以为如何?奋翼终有时,所在迟与早罢了!”
  方密之怔了怔,忽然拍案大笑:“想不到知己竟在红颜,宛君大是可人!小小年纪,吐属如此,倒教我们这些十年窗下者为之汗颜。只可惜——”方密之拖着长音,笑而不语了。
  “哎呀方公子,你总是喜欢半口砂糖半口泥的瞎开玩笑,只可惜什么了嘛。”李香君快人快语,平日里她与方密之也是闹惯了的,所以说话并不兜圈子。
  方密之哈哈一笑:“只可惜我先打了包票,替冒兄做大媒,否则——”底下的话自是不言而喻的了。
  方密之的话引起了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董小宛娇羞地说道:“厕身平庸,无善可誉。方公子谬夸了,确实难当呀。”
  “小宛妹妹,你多么出风头呀,不仅这复社的名流对你青睐仰慕,就连我家老头子也不住地夸赞你,你可真是朵群蜂追逐的出水芙蓉呀!”柳如是半真半假地说笑着,趁机狠狠瞪了钱谦益一眼,弄得钱谦益挠着头皮嘿嘿直笑,他是难以言对呀。
  “好啦好啦,这国家大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了的,这冒公子与小宛之事先就这么定了。刚才方公子都说了,佳会难逢,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来,大家一起饮个痛快!”顾横波见众人沉浸于忧国忧时之中,菜也不吃,酒也不喝,未免有些扫兴,便连连招呼起来。
  “如是,你的瑟盒子在哪里?让咱们姐妹一展歌喉,为方公子他们助助兴吧!”
  “真是的,我这女主人一点儿也不称职,不如改日咱们一起去顾眉家里去闹一闹?”柳如是说着转身蹬蹬上了楼,不一会儿捧着一只琴盒子下来了。
  于是,顾横波、柳如是,李香君、寇白门、卞玉京等先后吟唱了自己拿手的曲子。临了,董小宛侧身抱起琵琶,玉指轻拨,弹唱了一曲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方密之初见董小宛便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而当董小宛轻启朱唇吟唱起这首名曲时,更令方密之难以忘怀。她那似云出岫、如珠走盘的歌声和娴熟的琴*,以及她艳丽的姿容、端庄的举止和清新的谈吐,都令方密之赞赏不已。但方密之对董小宛却无任何私念。他这个人并非草木,也同样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淫之为过,好则人之常情。所以他时常流连在秦淮河畔,对男女之情并不太过拘泥,他原本就是一个旷达无羁的人。眼下,他一心想为南明出力,当着钱、龚二人的面又不好袒露心扉,所以,方密之有一个心愿,如果能促成好友冒辟疆与董小宛的好事,他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方才我一听到这首《春江花月夜》,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几年前小宛姑娘,她的歌声和琴声都太美妙了。你们倒是说说看,小宛和冒辟疆的事,后来是怎么发展的?”方密之从沉思中抬起头,看着柳如是和顾横波她们。
  “嘻,看来方公子今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得,咱们这酒也吃得差不多了,把它撤了,泡一壶酽茶,上些茶点,我再慢慢告诉你不迟。”
  “也好。月光如水,夜风温柔,每每一走进这金粉蔡萃的场所,我便有些身不由己了。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夜幕下的方密之显得有些憔怀,也比以前瘦多了。这两年多来的酸甜苦辣、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饱尝了生活的艰辛,更让他的内心压抑和痛苦。南明政权根本没有指望了,想回到故乡桐城的龙眠山下也是不可能了——清廷不计前嫌听说他回乡之后,立即要他出任为官,戴上红顶子花翎!无奈之下,方密之决定再回南京会会亲朋好友,然后出家为僧,与尘缘作个了断!甚至连寺庙他都选好了,就是钟山半腰间的高座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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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4:21:21 | 只看该作者
26.曲终人散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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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已经灭了大明,明朝的遗老遗少们,却还在依花傍柳醉里寻花,一樽青楼酒,半弯楚馆月,当真能令人忘却亡国之恨么……

  生活优裕的顾横波自然猜不透方密之内心的想法,她只以为方密之急着了解冒、董二人的情形,便品着香茗,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说起来,他二人真是好事多磨呀,不过最后还是终成眷属了,也许是苍天不负有情人吧。”
  董小宛在与复社人士的交往中,对如皋才子冒辟疆的才华、人品以及相貌早有所闻,从此心中便充满着企慕和希望,把“冒辟疆”三个字深深地镌在了心里。可是,董小宛又十分担心,万一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为了解去忧烦,顺便打听冒公子的消息,董小宛便时常到媚香楼和隐园走动,企盼着能早一天见到心仪已久的冒辟疆。
  这一日董小宛起床后,只稍作梳洗便呆呆地倚在窗前,惜惜见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多言语,轻手轻脚地整理好床铺便下了楼。
  “帝里春晚,重门深院;草绿阶前,暮天雁断。楼上远信谁传?恨绵绵!”
  董小宛对着窗外莺歌燕舞的春景,更觉孤单寂寞,情不自禁吟颂起了女辞人李清照的《怨王孙词》:“多情自是多沾惹。难拼合,又是寒食也,秋千巷陌,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
  “噹!噹!……”外间客厅里的那座“金鸡啄米”的闹钟敲响了十二下,打断了董小宛的思绪。干妈陈氏亲手捧着托盘,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鸡蛋面条,白嫩鲜亮的荷包蛋衬着几棵碧绿的菜叶,清清爽爽,香气诱人。
  “小宛,这回你怎么也得依着干妈,将这碗面给我吃下去。”
  “干妈,”董小宛感激地朝陈氏看了一眼,少气无力地皱起了眉头:“这时候纵有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呀。”
  “就为……那个什么冒公子、鞋公子?”陈氏试探地问了一句,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宛的脸色:“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方公子给他捎的信按说他早就该收到了,如皋离南京这么近,如果他想来的话也早就该来了。照我说呀,小宛,你名声在外,又何必在他一棵树上吊着呢?”见董小宛低头无语,陈氏索性接着说了下去:“儿呀,凭你远扬的艳名,倾国的姿色,还怕找不到一个如意的郎君?”
  陈氏不说倒好,董小宛起先不吭一声,后来就双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干妈,你都说什么呢。像我这种出身,说得好听一点儿是一朵花,随人家玩;说得难听点儿是一棵路边草,任人家践踏。说起来我还不如一个落难的叫化子!我虽然穿绫罗,食珍馐,却是丢下脸来去卖笑。而叫化子却是清白干净的,我却是下贱的,我还比不上一个穷叫化子呀!”
  “宛儿,你又何苦这样作贱自己呢?好,好,就算干妈刚才的话没说。”陈氏慌得搂住了董小宛颤抖的双肩;“有又什么法子?人都是父母养的,有谁心干情愿做这下贱的营生?”陈氏大概想到了自己以前的卖笑生涯,不由得悲从心来,泪水涟涟:“干妈倒是不反对你与复社里的名士们来往。他们有文名,负气节,个个才华出众又相貌堂堂,对咱们这些人一点儿也不歧视,更没有轻薄猬亵的举动,干妈也从心眼里喜欢他们。若是你能趁早有个归宿,跳出这火坑,干妈绝不会阻拦你!人心都是肉长的,干妈实在不愿你被那些禽兽不如的地痞无赖们糟蹋呀!”
  “干妈!”董小宛动情地喊了一声,又是哭又是笑的:“冒公子与侯公子一样,也是个有才华有气节的名士,据说他的脾气也和侯公子的差不多,有方公子和香君她们从中撮合,冒公子倒不见得有拒而不纳的事。”
  “啧,啧,这面还没见,就为这冒公子说起话来了。干妈倒是问你,你真的那么有把握?你年纪还小不懂得,而那冒公子素来风流,你就是落花有意,若是他流水无情,不也枉然吗?”陈氏也顾不得自己眼角的泪水,挑出手绢为董小宛揩着脸颊。
  “干妈,人家心里正犯愁呢,你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董小宛撒娇地唤着陈氏:“听如是姐她们说呀,冒公子不仅相貌一流,才华一流,还很讲义气、重名节呢,他又是一个大孝子!为了救他的父亲,对了,他的父亲前一阵子为奸人所害被下了大狱,冒公子四处奔走,不惜万两巨资终于挽救父亲脱离了虎口,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来金陵。干妈,您说这冒公子人品如何?告诉您,”董小宛将嘴贴在了陈氏的耳边,甜甜地笑道:“如是姐姐夸他‘才如相如再世,貌似潘安复生’呢!”
  “嘿,没羞,真没羞!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被他迷上了!不成,等这冒公子来了,得先过干妈这一关!干妈可不管他是什么冒公子还是袜相公,横竖得难为难为他,省得日后他给你气受!”
  “干妈!”董小宛一声撒娇,偎在了陈氏的怀里:“这碗低人头向人面的下贱饭,我实在吃不下去。昨个晚上,我就当面顶撞了朱统锐那个老色鬼几句,本来是卞姐、寇姐她们邀我去的,谁知半路上碰到了朱统锐!”董小宛说着叹了一口气:“如是姐姐她们时常提醒我,在外面不能由着性子来,可是……唉!干妈,小宛已经拿定了主意,与其作庸人妇,毋宁为夫子妾。与朱统锐那种鹊鼻鹰眼,龌龊下作的人相处,我是一刻也难以忍受。与其那样,倒不如不嫁。如果冒公子他……”董小宛停了一下,紧咬着嘴唇,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决:“如果冒公子对我董小宛流水无情,那我就削发为尼,一辈子与青灯木鱼为伴!”
  “傻孩子,你真是太痴情了。你可知情为何物?‘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孩子,凡事你都得想开一点,啊?”
  陈氏不愧是老南曲出身,将陶渊明的诗随口吟出,听得董小宛又是一阵子发愣。“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生逢乱世,悲欢离合无可避免,想当初冒公子不是已经与陈圆圆订下婚期了吗?可转眼间,圆圆就不知去向!
  想到这儿,董小宛不由得心里一紧,似乎有些不祥的预感。陈氏看着脸色发青的董小宛,叹息了一声:“这面早就冷了,干妈端下去给你热一热,”便无可奈何地下楼去了。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董小宛在心里默念着这首小诗,觉得这诗好像是专门写给自己的,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忧伤,便倒在床上,昏沉沉地睡去。
  阳春三月,湖光潋艳,山色冥蒙。湖中画肪荡漾,笙歌阵阵,岸边河房林立,杨柳依依。在扬州的瘦西湖畔,踏青的人们早已熙熙攘攘的了。在通向“长堤”春柳的大虹桥上,相依相偎走来了两个人。男的身着天蓝酒花长袍,罩一件银色绸马夹,手持折扇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女的则穿着紧身的鹅黄银棉祆,外罩一件色泽鲜艳、薄如蝉翼的褪红色西洋纱,婀娜多姿。俩人情意绵绵,不时地浅笑低吟,引来了过往行人好奇的目光。
  “天呐,这是七仙女与董永呀!多般配的一对儿!”“不对,这是许仙和白娘子!他们耐不住天宫的冷漠,一起下凡了,要看咱们瘦西湖上的赛龙舟呢!”
  俩人相视一笑,男的用手轻揽住了女子的细腰:“小宛,我愿与你朝夕相伴,长相厮守,然后带着你游遍名山大川,惊煞所有的人!”
  “公子,小声点儿,人家都往这边看哪。”董小宛脸色绯红,深情地仰脸看着冒辟疆:“古诗中说,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命。公子,小宛乃蒲柳践躯,做梦也不敢想到会有今日呀。小宛已经很知足了。从今以后,公子去哪里,小宛便陪侍左右,寸步不离,与你同甘共苦,与你同呼息共命运,只是,到时候公子不要抛弃小宛才好!”
  “又说傻话了。”冒辟疆用力揽住了董小宛,眼中蕴含着无限的柔情蜜意:“还要我对天发誓吗?也好,就让这瘦西湖的杨柳、游人、鱼儿和游船作证吧,我冒辟疆今生今世若——”
  “公子!”小宛娇羞地伸出柔荑按在了冒辟疆的嘴唇上:“羞煞人了!公子你就饶了小宛吧。公子你看——”董小宛指着四周的春日美景,翦水双瞳滴溜一转,朱唇轻启,随口吟道:“云儿飘在空中,鱼儿游在水中,蝶儿舞在花中,人儿笑在风中。赏心乐事何在,你我有缘相逢,但愿年年依旧,共此花月春风。”
  “妙,妙哇!小宛,你才华横溢,倒真令辟疆汗颜哪。”
  “公子!小宛因心中高兴,一时信口胡煞了几句,真真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啦!”董小宛甜甜地一笑,那温柔款款的情意和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令冒辟疆心头一荡,脸上现出一副神魂出窍的呆模样。
  正在这时,行人中有人高喊着:“快看哪,龙舟朝这边划过来啦!”一时间男女老少一起涌上了大虹桥,冒辟疆正呆呆地站在桥边,一不留神竟被游人挤下了桥!
  董小宛一声尖叫,挣扎着要抓冒辟疆的衣袖:“公子,公子!”
  “小宛,小宛!快醒醒!”
  “怎么,我刚刚是做梦?”董小宛脸色煞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唉,你是忧伤过度了,睁眼闭眼的心里只有冒相公,再这么着你可会病倒的。”陈氏叹息着,关切地说道:“起来漱口洗脸,日头已经偏西了,你今天还滴水未进呢。坐起来,干妈帮你梳头。”
  这时楼下响起了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小宛妹妹,小宛妹妹,你在家吗?”
  “是柳姐姐。小宛姐身子不适在楼上歇着呢。我陪您上楼吧。”楼下响起了惜惜的声音。
  柳如是噔、噔一阵小跑上了楼,气喘吁吁:“小宛,事情不好了,你这下子闯了祸啦。”
  “柳姐姐喝杯热茶慢慢说。”董小宛心里一紧,已经猜透了几分,她竭力控制着内心的惶恐:“是不是朱统锐那老东西说了些什么?”
  “嗨!小宛你呀,”柳如是也没了往日的风雅,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这朱统锐是好惹的吗?你在众人面前让他丢了颜面,他当时就气得暴跳如雷。”
  “我知道,”董小宛垂下了头:“这个老色狼,对我恐吓也不是头一回了。他仗着权势在这金陵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我董小宛就是不能向这种粗鄙不堪的人低头!”
  “哎哟我的祖宗,小宛,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儿呢?吃咱们这碗饭的,总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呀,哪能轻易得罪人呢?”陈氏慌了神儿,一连声地抱怨着小宛。
  “干娘,让您受惊了。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朱统锐要使什么毒招就让他使吧,像这种卖笑生涯实在不是人过的,大不了一死了之!”
  “问题是,那个老色狼十分歹毒,他,他扬言说要派人来破你的相!”
  听了柳如是的话,董小宛突然变了脸色,嘴唇儿打着颤,纤细的身躯在剧烈地抽动,呆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哎哟,要破我家小宛的相,好个歹毒的凶胚?缺德呀,什么狗屁爵爷,要断子绝孙哪!”陈氏又气又急,拍着巴掌跺着小脚,恨恨地骂着。
  “如是姐姐,您快想个法子救救小宛姐吧!”惜惜听了也是大惊失色,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若是有法子对付朱统锐,还用得着慌慌张张来告诉你们吗?唉,朱统锐这个人说得出就做得到,虽然我家老头子已经正面劝阻了他,可他若来个暗箭伤人,下了毒手又赖账,谁又奈何得了他?到头来,吃苦倒霉的还是小宛妹妹呀!”柳如是长吁短叹,看来也是一筹莫展。
  董小宛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那双如翦水般的双瞳变得黯然失神,僵在她惨白的脸上。“我本想,将自己清白的身子留给心上的人,可是冒公子他,他,至今眇无音讯,连他是个高个子还是矮个子都不知道,我的命真苦哇!”眼泪顺着董小宛煞白的面庞悄然落下,成串成串的,不一会儿便打湿了董小宛的衣襟。
  柳如是也顾不上安慰董小宛,搓着手来回走动着:“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他吗?干妈,这金陵附近可有什么僻静的去处,不如让小宛先躲一阵子,等这边冒公子来了再看他的意思。”
  “那冒公子不过一介书生,能斗得过那个朱爵爷吗?只怕,只怕我这青莲楼也要关门大吉喽。”
  “大妈您有所不知,像朱统锐这样的地痞无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复社里耍笔杆子的秀才!前些年这些才子们写了一篇檄文,声讨大奸贼际大钺,当时就把不可一世的阮大钺吓成了缩头乌龟,逃到乡下躲起来了,那一次主笔的秀才之一便是冒辟疆冒公子!”
  这么一说,陈氏不再言语了,叹了口气。
  “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小宛妹妹,大祸临头,你也不要太紧张,还有我们这些姐妹以及复社里的才子们呢。赶快收拾一下东西,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惜惜闻言默默地打开了衣柜,为董小宛收拾衣物。董小宛不由得悲从心来,她握住柳如是的手,哽咽着:“如是姐,多谢你!我并不留恋秦淮河的什么,但一想到要离开你们这么好的姐妹,心里难过呀。”
  “唉,如今是豺狼当道,你我这溷迹风尘的女子也只好随波逐流了。只是你这一走,免不了要颠沛流离的,我随身带了些银子权作盘缠吧。”柳如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在了董小宛的手里。
  “如是姐!我,我打算避难苏州。只是,只是……”董小宛欲言又止,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她的心,她的肺,她的五脏六腑,一切的一切,此时此刻好像全碎了?
  柳如是明白了,在这大难当头的危险时刻,董小宛还牵挂着一个人!
  “小宛妹妹,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不是放心不下冒公子?放心,如果冒公子一有消息我便会托人转告你。若是他对你真有诚心,那么他也许会去苏州寻访你的。冒公子人品好,又讲情义,连我们家老头子也非常称赞他,自叹弗如呢。宛妹,打起精神,静候佳音吧!”
  这一说正合董小宛的心意,她眼泪叭嗒地直点头,一副可怜兮兮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模样,看得柳如是心里一酸,也跟着掉下泪来。
  “只要,只要能有像姐姐你和眉姐、香君那样如意可心的归宿,就是受再多的苦,我也情愿!”
  “傻妹妹!你的这份痴情会感动上天的,老天不负有心人哪,那冒公子应该能感觉到你对他的呼唤和期盼!”
  董小宛带着使女惜惜趁着夜色,带着无限的哀伤和惆怅踏上了一艘小客船,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太阳被浓厚的雾蔼遮了起来,天色阴沉,秦淮河畔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甚至显得有些冷清。浓雾中大步流星走来了一位中年男子,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觉得这人体态洒脱,气宇轩昂,他就是如皋才子冒辟疆。
  要不怎么说好事多磨呢?这董小宛前脚刚离开金陵避难而去,冒公子后脚就出现在秦淮河畔了。这会儿,他正急匆匆地前往钓鱼巷的青莲楼,打算一睹南曲新秀董小宛的芳容呢。
  冒辟疆在南京安顿下来之后,便去媚香楼找侯朝宗小聚,李香君一见真是喜出望外,又不好直说,急得她粉面通红,连连给侯朝宗使眼色。
  “朝宗,别光顾了与冒公子吃酒呀,你受了方公子之托难道转脸就忘记了吗?”
  “噢!看我这记性!”侯朝宗一拍大腿,朝李香君眨着眼睛:“放心,你们姐妹的事我敢不放在心上吗?只是,我与冒兄才刚饮了几杯,我还没来得及切入正题呢。”
  李香君放了心,秋波迭盼,甜甜地笑了。
  “你们俩在打哑谜吗?好像还跟我有关?”冒辟疆是何等聪明之人,听话听声,锣鼓听音,他心里已经有些犯嘀咕了:“看他二人一说一答,一唱一和的样子,肯定有什么事。”
  “这……”侯朝宗两手一摊,瞪了李香君一眼:“我说香扇坠儿,你看你把冒公子惹急了吧。本来我正打算与冒兄多饮几杯,当他酒酣耳热之际再说也不迟呀。”
  “人家这不是为小宛着急吗?这些日子她可真的是要望穿秋水啦!”李香君到底是急性子,脱口而出,倒真的把冒辟疆听糊涂了。
  “冒公子,你听我说。来,咱们先干了这杯酒。”李香君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横头,举杯相邀。冒辟疆心中疑惑,看了侯朝宗一眼,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便也放了心,一仰脖子干了杯中的酒。
  “好,痛快!”李香君也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给冒辟疆斟酒。
  “哎,且慢,香君,到底是什么事呀?”这一回冒辟疆可是沉不住气了。
  李香君与侯朝宗相视一笑。冒辟疆见他二人神情,又听说“小宛”二字,心中便暗暗凝神。这小宛肯定是“董小宛”无疑了,对这位南曲新秀,冒辟疆也有耳闻,只不知她会跟自己有什么联系?
  “嗨,冒公子是何等聪明之人,料已猜出了几分,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李香君又举杯相邀:“香君佩服公子的才华和人品,来,再干一杯!”
  “别,先别忙着给我戴高帽子,等会儿说不定要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看来你二人早就想好了要捉弄于我。不行,这杯酒我不喝了,趁着脑子清楚还能做出个判断。不然的话,脑子晕乎乎的,你二人让我往秦淮河里跳我也不会犹豫的。”
  “嘻嘻!”李香君被冒辟疆的玩笑话逗得乐不可支,忙拿手帕掩住了嘴角:“冒公子,原来你对侯公子和我还时刻提防着呀。告诉你吧,这一回可不是让你跳河,而是让你采花。有一朵鲜嫩的、高雅的人见人爱的出水芙蓉,你采是不采呢?”
  “既然是人见人爱,那我岂有不采之理?可是,侯兄他为何不采?”
  冒辟疆这话问得妙,李香君一时语塞,只得拿眼睛乜斜着侯朝宗,看他如何回答。
  侯朝宗一怔,当即捋着颌下的短须哈哈一笑:“不行呀冒兄。爱花之心人皆有之,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我已经采摘了一朵玫瑰花,带刺的玫瑰花,”侯朝宗夸张地伸着舌头:“没奈何只好整日守着她了。”
  “你——胡说八道!”李香君气恼地朝侯朝宗瞪着眼睛,伸手要揪他的耳朵。
  “噢?如此说来,合该我冒某有这个艳遇喽?只不知道她——”冒辟疆颇有兴趣地问道。
  “她嘛,就是香君的手帕之交董小宛!”
  说既已经说开,李香君和侯朝守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董小宛里里外外、从头到脚地夸赞了一番,也顾不上劝冒辟疆饮酒了。什么“绝色佳人”哪、“多才多艺”呀、“举止凝重、谈吐不凡”哪,并原原本本地将方密之拍着胸脯子做媒之事也说了出来。
  冒辟疆心中欢喜,却装得不动声色:“我说你二人累不累、渴不渴呀?来来,满上满上,先喝两杯润润嗓子,我正洗耳恭听呢。”
  “冒公子,到底怎么样,你得表个态嘛。”李香君有些着急,噘起了樱唇。
  “香君,容冒兄考虑考虑嘛,也许——”侯朝宗神秘地一笑:“冒兄还得先回如皋征求夫人的意见哪!”
  冒辟疆只是微笑不语,可急坏了李香君,她樱唇一撇:“冒公子,我这小宛妹妹眼光甚高,如若不是像你这样风流倜傥的人物,她是绝不会青眼相待的,小宛生性冷傲,那些粗俗卑鄙的庸人她是不屑一顾的。前两日她又得罪了朱统锐,也不晓得事情怎么样了。”李香君这时并不知道查小宛已经避难离开了南京。
  虽然还没有见面,但冒辟疆对小宛的相貌和才华已有了耳闻,更对她的人品有了十分的敬佩。试想,在这“金华烟月之区、金粉苔革之所”能有像董小宛这样玉洁冰清的女子是多么难得呀!
  “辟疆无话可说。对密之兄和你二人的雅意只有珍藏在心里了。既是‘盛情难却’,那我明早就亲往钓鱼巷青莲楼一趟。”
  李、侯二人闻听不禁满面笑容,李香君更是心花怒放了!她费了半天的口舌总算说动了冒辟疆。明天,只要冒公子一见到董小宛的面,肯定会难舍难分的!李香君有这个把握,因为这两人正与她与侯朝宗一样,原本就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儿!
  “这下好了,小宛妹妹就快要脱离苦海了。”李香君喃喃地说着,情意绵绵地看着侯朝宗。虽然她与侯朝宗的结合并非脱籍从良,但作为豆蔻年华的她能得到侯司徒公子侯朝宗的爱,李香君已经感到是莫大的幸福了。再说,自从与侯朝宗梳扰之后,金陵城里的那些地痞无赖再也不敢对李香君胡搅蛮缠了。
  虽说复社只是以文会友,切磋学问的一个风雅文社,而且它的成员大多是些尚未取得功名或淡泊功名的读书人,但由于近十年来它的不少成员有的通过科举有的则通过各自显赫的家世,也跻身于各地大小衙门之中,在朝廷和地方上暗暗形成了一股很大的势力,所以复社的名气更大了,尤其是在金陵,人们更是对复社里的名人雅士们尊崇有加,有些官宦子弟更是千方百计地慕名欲入,似乎入了复社就如同拿到了官爵一般。至于像方密之、冒辟疆、侯朝宗这几个复社的精英们,在金陵更是鼎鼎大名,口碑甚佳。李香君、董小宛这些出身低贱的歌妓,若能与复社名士结成连理,不就等于在身上罩上了一层保护伞了吗?
  侯朝宗趁着李香君倒茶的功夫,贴在冒辟疆的耳边悄悄说道:“人说我与你是一对瑜亮,其实这董小宛与香君也是一对瑜亮呢。她的脾气同香扇坠儿差不多,你说话可得当心,千万不可惹恼了她!”
  冷不防侯朝宗的耳朵被李香君揪住了,他呲牙咧嘴地哎哟直叫唤。“哼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说我的坏话!”
  冒辟疆笑着一吐舌头:“好厉害呀!”
  冒辟疆被侯朝宗和李香君的一番好意所感动,他虽自视甚高,但原本是流连风月之人,不由得对董小宛产生了倾慕之情,早已把当初与陈圆圆交往的种种打击抛在了脑后。
  漫天的浓雾还没有散去,远远望去,矗立在钓鱼巷巷头的青莲楼像一只黑黢黢的凶神恶煞,隐约中,几盏纱灯泛出了昏黄的光。冒辟疆顿住了脚,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名噪一时的秦淮名技董小宛住的青莲楼吗?怎地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两扇红漆大门关得紧紧的,楼上没有半点生息。冒辟疆心中疑惑,好不容易才看清楚了那门檐上的几个大宇“青莲楼”。是了,就是这个地方。他迟疑了片刻,举手打门。
  忽然,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一个缝,伸出了一个黑脸,粗声粗气地问道:“一大早捣什么乱?快快走开!”
  冒辟疆初见这铁塔似的莽汉子,一脸的胡茬,两只铜铃似的眼珠子往外突起,心里便有些吃惊:想不到董小宛这人称倾城绝色的人,身边竟会有这凶神恶煞似的粗人,真是不可思议。如若这样的话,她不是要将来访的客人全都得罪了吗?倘若是碰到那班不讲情理的纨绔子弟,岂不是招惹祸端,引火烧身吗?
  冒辟疆心中有些不快,仍旧耐着性子陪着笑脸:“请问,这里可是董小宛姑娘的寓所?小生是如皋冒辟疆,特地慕名前来,烦这位大哥代为通报一声。”
  黑脸汉子牛眼一瞪:“找错了地方,这里没有姓董的女子!快快走开,不要在这里报丧似地敲门!”说完便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莫名其妙?有其主必有其仆,哼,看来这董小宛并非善良之辈。罢罢,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冒辟疆平白无故地受了一肚子气,满腔炭火顿时化为灰烬。他站着楞了一会子,转身朝媚香楼走去,他要“感谢”侯朝宗李香君的一番好意!
  当脸色铁青的冒辟疆跨进媚香楼时,正碰上李香君送柳如是往外走。“哎呀冒公子,你可来了,小宛她——”
  “拜托!”冒辟疆双手抱拳,打断了李香君的话:“若是没有你们这些好朋友的瞎掺合,我也不会受了一顿呵斥和一场羞辱。这位秦淮名妓董小宛,我算是领教过了。她若是举止凝重、多才多艺的佳人,难道会用一个蛮不讲理的仆人吗?”
  “这么说,冒公子刚刚去了钓鱼巷?”柳如是索性坐了下来,李香君忙着招呼使佣捧上香茗,并亲手端给了冒辟疆:“冒公子,想必你刚刚受了一些闲气。唉,谁会想到小宛她……”
  “算了。我倒不会去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生这份闲气的。我是决不想再提董小宛其人其事了,任凭她是天仙化人,只算我冒辟疆无福消受罢了。不过,”冒辟疆喝了一口热茶:“既然香君你与她姊妹一场,我请你奉劝她一句,她如此恃宠而娇可曾会想到结局会如何?不过,各人的头上都有一颗露珠,我但愿她长此下去能一帆风顺。”
  柳如是已经从冒辟疆的话中听明白了,她知道这冒公子刚受了一顿闲气,所以便口口声声指责着董小宛了。柳如是轻轻叹息着,定定地看着冒辟疆:“冒公子,借你吉言,小宛妹妹的确是乘着小船一帆风顺地去了苏州,她在两天前的晚上就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她,董小宛?”冒辟疆一脸的迷惑。柳如是简单地讲了董小宛连夜离开金陵避难苏州之事,不免长吁短叹,为小宛的遭遇担忧。
  冒辟疆听了,心里顿然涌起一阵惆怅,对董小宛不屈辱、不受侮,横眉冷对万户侯的刚烈性格油然起敬,更为自己刚才的抱怨和不满之辞而后悔不已。
  “冒公子,青莲楼已然是人去楼空了,小宛走时匆忙连我也不曾知晓,唉,你在这边大发脾气,小宛却在苏州那边对你望眼欲穿。我们女人家真是命苦呀!这醉生梦死、朝不保夕的下贱生活何时才是个头呀!唉,那作涌的管夷吾,真是个千古罪人,人世间不知什么时候才没有我们这般受苦遭践、被人横加辱侮,含泪强笑的苦命女子!”
  李香君的香扇坠儿脾气又发了,直说得冒辟疆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尴尬。
  “香君,”不知何时下楼的侯朝宗轻轻扯了一下李香君的衣袖,李香君柳眉一挑,并不理会侯朝宗的制止,只管自个往下说:“眼前我们南曲姐妹,像婉容、如是和横波姐姐那样已经跳出了火坑,安享鱼水之乐的,究竟能有几人?可怜小宛妹妹和我,还有白门、玉京她们,还不知栖止何所!”言罢,定定地看着侯朝宗,眼角似有泪花闪烁!
  “这是哪跟哪儿呀?”侯朝宗涨红了脸坐在了冒辟疆的身旁,故作潇洒之态:“看看,冒兄,你若是找了小宛,难免也会像我这般动不动就受她责备。我倒是已经习惯了,可是冒兄你还得做好心理准备呀。”
  “唉,说起来,我们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柳如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是抱着与其作庸人妇,不如做夫子妾的想法跟了老头子的。老头子名声在外,人也和气,可是,随着年岁一天天的增加,他反倒没了以前的那股子气节。苟且偷生,我心里是有苦难言啊。”
  柳如是这么一说,几个人都不言语了。人道柳如是夫唱妇随,衣食无忧,风风光光,其实她也有苦衷呀。
  “冒公子、侯公子,我年纪比香君、小宛她们大一些,我就倚老卖老向你二位公子进一言。”柳如是语气一转,神情严肃地看着冒、侯两人:“我们姐妹都是些苦命的人,心比天高,命却比黄连还苦。你们这些复社的名士从不轻慢我们,所以我们就把你们当成了亲人。如今香君、小宛已与你们有了缘分,你俩一定得善待她二人呀。香君和小宛年龄相当,脾气也相似,她们并不希图什么富贵荣华,也不计较什么名分,只是想早日脱离苦海!她俩都碰上了好人,你们可得把握机会呀。”
  一席话说得冒、侯二人连连点头,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侯朝宗看着李香君,字斟句酌地说道:“香君,我对你的心意你该早就明了了吧?怎么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呢?古人怎么说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嗤!”李香君抿嘴儿乐了,撒娇地对柳如是说:“姐姐,真有你的,瞧他二人这副笨拙的样子!”
  “我在想,”冒辟疆的眼中透着愧疚之意:“我一定要去苏州一趟。”
  “这就对了!”李香君没等他说完便满口赞道:“这才不枉小宛对你的一片痴情!唉,说起来,都是朝宗和方公子害的,小宛自他二人提到冒公子你之后,她的一颗心就容不下别的人了,这没头绪的单相思可把小宛害苦了。小宛匆匆离开金陵,人地生疏,如同水中的浮萍,冒公子应当早去探望!”
  “请你们放心,”冒辟疆的语气十分诚恳:“对小宛这么一个有气魄的侠性女子,冒某已经当面错过了一次,再不愿意失之交臂了。苏州我人熟地也熟,此番前往说不定能助小宛一臂之力,至于方才我的牢骚之言,请你们不要介意,各位都是冒某的知己之交,说实在话,我刚刚是被那恶言恶语出口不逊的男仆给气昏了头。”
  李香君一听喜笑颜开:“说了半天啦,我这就去热菜端酒,咱们痛痛快快地饮几杯!”
  柳如是说到这里,不由得连连发笑:“那一日因为心里没了牵挂,一高兴就多饮了几杯酒,回到隐园后可把老夫子给气坏了!嘻!”
  “真真是好事多磨!我早说了,他二人准保一拍即合,如果说的不对,我把我方密之三个字倒着写!”方密之饶有兴趣地听柳如是讲述了冒、董二人的一段误会,这会子又是眉飞色舞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方公子,若你不想知道他二人以后的情况,不如过两天你亲自去如皋冒府一趟。他二人口口声声要重谢你这个冰人呢。”
  “那倒不必了。看到与我相知相伴的好友们,一个个生活得自由自在,我这心也就安了。南无阿弥陀佛,实不相瞒,此次方某一一拜会了昔日的好友,心愿已了,不日方某即将削发为僧,斩断尘缘。这世道已经没有吸引我的地方了。”
  “方公子,你该不是说的醉话吧?”柳如是一声惊呼,钱、龚等人纷纷过来,闻听之后俱是神情不安。
  “你们干么这样看着我?不,我根本没有喝醉,我说的是心里话,这世道让我失望,万念俱灰!”方密之挥舞着手臂,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不错,年轻时我也时常出入烟花柳巷,借酒浇愁,跃马红妆,风流自喜。可是世事多舛,方某报国无门反饱受党争倾轧之苦,自此心灰意冷。实不相瞒,方某对永历帝的频频应召,曾十辞不应!此番辗转回乡,曾养病于庐山五老峰,在流泉飞瀑声中,忽然参透了人生。本想在故乡龙眠山下像陶渊明那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地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尽孝老父,著书桑样,怎奈乡官屡次登门,逼迫我出仕为大清效劳。方某只有忍痛离别老父,只等与各位相聚之后,了却了多年相思牵挂之苦,方某就落发为僧,高座寺便是方某的最后的归宿。我以后会日夜吃斋念佛为你们祈祷的。”
  众人愕然。半响,钱谦益才黯然说道:“方公子的心情老夫很是理解。当初就是因为一念之差,老夫才落得个气节痛失的下场,为此屡遭如是的抱怨。如是,钱某知道你很失望,但愿能有个补过的机会,让钱某对你表明心迹。”
  柳如是目光闪动,满怀深情地看着须发斑白的钱谦益,柔声说道:“钱爷,你也不必太自责了。妾身不会忘记你前些日子写过的这首诗,”柳如是起身,面对众人轻声吟颂起来:
  “秦淮城下即淮阴,流水悠悠知我心。
  可似王孙轻一饭,它时报母只千斤。”
  众人明白此诗的含义,如果能恢复明室,我报答诸位将远胜王孙报答漂母。方密之激动地抓住了钱谦益的手,连声说道:“钱大人此诗已经表明了心迹,你还是当年的广大风流教主!如是,你真不愧是风尘女丈夫!”
  “唉,这事就别再提了。方公子,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你们不要为我难过,在我看来,这是惟一适合我的路了,我将伴着晨钟暮鼓,潜心修道,寄情山水,吟诗作画,就此终了一生,岂不美哉?”月光下,方密之那历尽沧桑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圣洁的表情。五十岁还不到,他却已是须发斑白了。众人一阵唏嘘,默默无语。
  桃叶渡上,游人已经散尽,夜已经深了,画舫上的人们均感到了一种凉意。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夜的宁静,岸边传来一声高喊:“画舫上可有龚鼎孳龚大人?”
  “听这声音似是官府的衙役,半夜三更的还传你有什么事?”顾横波不无担忧,挽住了龚鼎孳的手臂。
  “不要慌张,应该无甚大事。”龚鼎孳安抚着夫人,朗声应道:“下官在此,敢问何事?”
  “衙门今儿晚上接到礼部火票,四百里加急。皇上有旨,龚鼎孳接旨!”
  “嗻!”龚鼎孳顾不了许多,慌忙跪地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差役展开一黄绫谕旨,就着灯光高声念道:“龚鼎孳饮酒醉歌,排忧角逐……今歌饮流连,依然如故。且为宠姬顾氏称觞祝寿,摩费巨金……值此国库空虚,国难当头,百业待兴之际,龚鼎孳不思报国反而一味沉迷于风月之中,一掷千金,实为过分。着除去礼部尚书一职,从速北上,降为侍郎。钦此!”
  “吾皇万岁,万万岁!”龚鼎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
  “龚大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何况您只不过被降了两级。”方密之于心不忍,反过来安慰着龚鼎孳。
  “都是妾身不好,惹来这横祸。”顾横波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好啦,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龚鼎孳故作洒脱:“诸位他日去北京,还盼不要忘了老夫哟!咱们今晚就此告别吧。横波,你愿陪老夫北上吗?”
  “嗯,妾身愿陪伴你去天涯海角,患难与共!”顾横波的眼泪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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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14:26:0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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