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忧天下范仲淹

沈阳老张

“拂拭残碑览德辉，千年包范见留题。惊乌绕匝中庭柏，犹畏霜威不敢栖。”这是元代诗人王恽瞻仰“开封府题名记”碑后写下的一首感怀诗。诗人感叹包拯和范仲淹的英名，把贪官污吏比作院中柏树上盘旋飞舞的乌鸦，即使在千百年之后，他们仍恐慌畏惧，不敢靠近这两个天下争传的名字。
　　那块北宋时期遗留下来的“题名碑”至今仍在，珍藏在包公湖南岸的开封博物馆内。碑上刻有北宋历任开封府尹的姓名和上任年月。范仲淹比包拯大10岁，早包拯22年任开封府尹，任职时间为半年。包拯任职时间稍长，为一年零一个月。一年半载之中，很难说他们能有多少惊天动地的作为，但他们都有刚正不阿、清正廉洁的品格，都有忧国忧民之心，所以他们的名字永远镌刻在开封府的历史上，受到世代百姓的爱戴和敬仰。
　　相比之下，范公不如包公“名气”大。包公是小说曲艺和戏剧舞台上跨越时代的超级明星，早已成为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清官典型，开封府正是因为与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才成了百姓心目中的圣殿。对于范公，人们或许知道他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读过他那篇千古流芳的雄文《岳阳楼记》，而对他在历史上曾有过怎样的作为，却往往知之不详。
　　事实上，范仲淹是有宋一代的“完人”，英雄而兼圣贤，是名震千秋的文学家，更是名噪一时的政治家和军事家。论历史贡献和政治作为，远非包拯所能及。即便做开封府尹，他果断高效治京师，“威断如神，吏缩手不敢舞其奸，京邑肃然称治”，以至于当时京城街巷间到处流传着“朝廷无忧有范君，京师无事有希文”的民谣。无论是政声还是政绩，都足以和包拯相提并论。
　　
　　二
　　
　　范仲淹在京城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缘于一场至今仍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归政风波。
　　宋仁宗赵祯为宫女李婉仪所生，出世后就被刘皇后抱走，而李妃则被贬别宫备受虐待。仁宗自幼只知刘太后为其母，不知有生母。他12岁登基后,刘太后垂帘听政，达11年之久。随着的推移，太后问题归政成了朝中极其敏感、人人讳言的大事。
　　20岁那年，宋仁宗打算率百官在朝堂上为太后贺寿。如此做放之后宫无可厚非，放之朝廷却有损皇帝至尊，因此遭到范仲淹的强烈反对。当时范仲淹只是负责整理和校勘皇家藏书的中级官员，人微言轻，未被理会。谁知没过多久，他竟然再次犯颜直谏，批评太后大权独揽，要求归政于帝。范仲淹直谏的勇气令满朝文武震惊，却因此激怒了太后，被贬出京城。
　　范仲淹出身贫寒，不到两岁死了父亲，母亲带着他改嫁到一朱姓人家，受过不少苦难屈辱。他自幼刻苦读书，每天煮一锅粥，凉后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充饥，常常苦读到深夜。后来他独自前往南京（今商丘）求学，5年未解衣就枕，27岁时终于考中进士。他是在当了13年地方小官之后才被调入京城的。初入庙堂且来之不易，本可韬光养晦，他却抱定“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信念，接连上书议论国事，谏言切直，无所避讳。得罪太后而没有引来杀身之祸，于他已是十分幸运了。
　　两年后，刘太后去世，宋仁宗终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那些刘太后大权在握时趋颜附势的官员，此时却纷纷诋毁她，要求追究她的过失。范仲淹虽得罪太后遭贬、却力劝皇帝感念太后的养育之恩，“宜掩小故，全其大德”。仁宗深受感动，下诏不得再议论太后之事。一场宫廷中真假母亲骨肉间的大事，被不带血醒地和谐化解，范仲淹表现得可谓光明磊落，光彩照人。
　　
　　三
　　
　　包拯以直言敢谏而闻名，时常在金殿上与皇帝激烈争辩，有次竟将唾沫星子喷了仁宗一脸。大臣敢跟当朝天子叫板，这在其他任何朝代都是罕见的，但在北宋仁宗时期，敢于与皇帝公然谏争、据理辩论的，却绝非包拯一人。当时朝堂辨争几乎成了一种潮流、一种风气，而这种议政之风开创者，就是范仲淹。
　　范仲淹素以天下为己任，每论天下事，往往奋不顾身。这一年京东和江淮大旱，随后蝗灾又起。身为谏官的范仲淹奏请救灾，未被皇帝理会。他并未因此作罢，而是以“理怀当言，死无所避”的态度，义正词严地对皇帝连声质问。仁宗被问得无话可答，只得派他安抚灾民。赈灾归来，他还把灾饥民吃的野草、树皮之类带回京城，在宫庭内外巡回展示，以戒奢风。
　　范仲淹心忧黎民苍生的做法引起了强烈震荡，不少正义之士纷起响应。余靖、尹洙、蔡襄、欧阳修、苏舜钦等慷慨激昂之士纷纷上书指责朝廷过失，掀起了凌厉进言之风。宰相吕夷简等对此深感不安，就寻找借口，再次将范仲淹贬出京城。
　　这一次，范仲淹被贬两年，政绩斐然，被召回京师时得到提升。吕夷简对他心怀介蒂，奏请皇帝派他任最为繁忙、也最容易受到咎责的开封府尹。不料，上任不到一个月，范仲淹便把京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有一宦官头子怙势作威，无人敢惹。范仲淹下定必死的决心，向家人交代好后事，然后才上疏劾奏，最终为京城百姓除了此害。更令吕夷简难堪的是，范仲淹还将朝中官员升迁情况绘成“百官图”进献皇帝，指责吕用人惟亲，官员升迁不凭政绩、只依私情。这样一来，范仲淹噩运难逃，再次被贬。
　　范仲淹虽三次被贬，但他厉尚风节、讥切时弊的风范，却深深地影响和感召着时人，凌厉进言之风仍在延续。晚范仲淹十余年才进京出任谏官的包拯，显然也受到了这种风气的薰染。
　　
　　四
　　
　　在范仲淹被绍兴贬之际，西北边境告急。党项族首领元昊称帝，建立西夏，率领十万大军进犯大宋。宋军连遭败绩，朝野上下一片慌乱。52岁的范仲淹临危受命，立即赶赴边疆。
　　范仲淹是儒学之士，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却表现出非凡的军事才能。由于30多年无战事，有的骑兵不会披甲上马，有的士卒连武器都要雇人杠，而且将士不合，军队如一盘散沙。面对这种局面，范仲淹顶住朝廷急攻冒进的压力，选良将，爱士卒，抚流亡，垦荒地，筑塞建城，教民习射，把千疮百孔、一触即溃的西部边防，筑成了一道敌人不敢来犯的钢铁长城。他带领的这支队伍，成了大宋惟一能与西夏军队相抗衡的精锐之师。
　　就是这个时候，范仲淹会见了酷爱军事武学的张载。年轻气盛的张载希望能在疆场上有所作为，范冲淹却发现他真正的才能不在不在武功，而在儒学。张载听取建议，从此发愤读书，终成一代理学大师。与此同时，狄青也正得范仲淹赏识。他是地位很低的下级军士，作战十分英勇。范仲淹赠《春秋》、《汉书》，悉心栽培,使狄青很快成长为北宋不多可多得的一代名将。
　　范仲淹戍边4年，令敌军闻风丧胆。边民尊称他为“龙图老子”，西夏军称赞他“胸中有数万甲兵”。边境百姓间到处传唱着这样的歌谣：“军中有一韩（指韩琦），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指范仲淹），西贼闻之惊破胆。”
　　
　　五
　　
　　待边境局势有所缓和，范仲淹被调回京城。他深知大宋王朝积弊深重，提出了10项革故鼎新的改革主张。他的建议被皇帝诏令全国，历史上著名的“庆历新政”拉开了帷幕。
　　“新政”的核心是革除朝政弊病，整顿吏治。范仲淹派人到各地考察官吏政绩，把庸碌无为者一一罢免。大臣富弼见他毫不留情地罢免了许多官员，担心地说：“您一笔勾掉很容易，但是这一笔之下可要使他一家人痛哭呀！”范仲淹说：“要不让一家哭，那就害了一路（路是北宋政区名称）的百姓都要哭了。”
　　范仲淹正道直行，百折不挠，大刀阔斧地除旧图新，使暮气沉沉的北宋政权开始出现转机，一些官僚贵族却恨之入骨，纷纷散布谣言，诬蔑他结交朋党。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遭受攻击和诽谤是所有改革者都不可避免的。范仲淹胸怀博大，为人热忱，乐善好施，加之处事谨慎，*守有口皆碑，确有不少贤能之士将他奉为知已和楷模，但他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而非鼠窃狗偷的奸党。尽管如此，保守和惰性力量却强劲惊人。谤议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遭到四面围攻，成了众矢之的。
　　恰在此时，西北边境再次出现危机。范仲淹向来以国家安危为重，只得再次前往边关。他刚一离开京城，朝中政局就突生波澜。新政被全部废止，推行1年零4个月的改革无疾而终。
　　然而，改革的思想一旦深入人心便无可阻挡。数十年后，王安石变法的号角便随之吹响。
　　
　　六
　　
　　范仲淹鞠躬尽瘁地实践着他所认定的治国之道，脚踏实地为百姓办事，并不着意为文。他每到一地，都兴修水利，培养人才，保土安民，把全部精力和无限才华都投入到处理国计民生的事务中去。他给后人留下的诗文屈指可数，却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不朽地位，使他成为了众生仰望的文坛泰斗。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范仲淹流传至今的词作仅有5首，这首著名的《渔家傲》是他戌守边疆时的作品。关塞风云之气，战士守边之苦，英雄忧患之泪，凝成了一曲激越苍凉的豪唱。这首词意境宏阔，气象雄奇，为宋代豪放词之先声。
　　庆历新政失败后，范仲淹被贬至邓州。老友滕宗谅重修岳阳楼，来信请他写篇纪念文章。他孤独地在小院中焦灼徘徊，自责自求，忧国忧民。在宦海中沉浮了大半生的他早已霜染鬓发，回想如烟往事，不禁思潮起伏，无限感慨。他总结历代先贤和自己一生的阅历，将他对人生、对社会的理解，将他一生经历的政治波涛，借洞庭湖波澜壮阔的万千气象倾泻而出，终于发出一声光照千秋的慨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岳阳楼记》是彪柄史册的千古名作，也是令后人兴高山仰止之叹的一座丰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名言，是范仲淹忧国忧民思想的高度浓缩，也是他一生所追求和实践的行为准则。无论在边防，在朝中，在地方，他总是“进亦忧，退亦忧”，忧国忧民之心如炽如焰。他“不以物喜，不以已悲”，不计个人进退得失，治家严谨，俭朴清廉，死后入殓时连件新衣服都没有。历史留名的人物灿若繁星，但能才兼文武，人格*守与文章风范如范公者，纵观古今又有几人？
　　
　　七
　　
　　范仲淹喜欢弹琴，平时最拿手曲子的是“履霜曲”，所以人们又称他为“范履霜”。王恽诗中“犹畏霜威不敢栖”一句应取意于此，也可以说更多的表达了对范公的景仰。
　　当然，在民间戏剧舞台上，范仲淹和包拯的形象往往是被合二而一、浑为一体的。细读包公故事，不难发现其中到处活跃着范仲淹的影子，有些故事的主角甚至应该是他而非包拯。
　　范仲淹字希文，谥号文正；包拯字希仁，谥号孝肃。而在舞台上，包公在自报家门时几乎都称“姓包名拯字希文”，有的甚至自呼为“包文正”。包拯家境殷实，幼年并无流落、吃苦之事，舞台上的包公却象范仲淹那样自幼饱受苦难。
　　流传极广的包公故事“狸猫换太子”，是由“归政风波”这一历史事件演绎出来的。事实上，在范仲淹谏议太后归政时，包拯中进士才两年，尚未出来做官；李妃早刘太后1年去世，而刘太后去世时，包拯才任天长知县。对于这场风波，他显然没有参与的机会和资格，更不可能在寒窑相遇李妃，使皇帝母子相认。
　　包拯与范仲淹任开封府尹的时间相近、背景相近，立身行事和在开封府任上的作为相近。在千百年来的口口相传中，这两位同时代、同类型的人物被相融相混，合二为一，从而创造出一个为民除害、为民请命、为民作主的“青天”形象。包公这个独步千古的艺术形象，不仅代表包拯，也代表了范仲淹。
　　然而，“包公”形象却远远不能代表范仲淹的全部。他是历史上并不多见的圣贤之人，他所表现出来的大仁大义、大智大勇以及卓越政治才干和文学才华，是多方面乃至全方位的。与他时代的北宋名臣韩琦称他为“前不愧古人，后可师于来者”的圣人。南宋朱熹称赞他是天地间“第一流人物”。金代元好问评价他“求之千百年间，盖不一二见”。如今凡他足迹所及，一井一堤，一树一石，都成了当地人引以为自豪的纪念物。
　　在古城开封，包公湖碧波粼粼，开封府巍峨挺立，那不仅是对包拯的纪念，应该也寄托着人们对范仲淹的和敬仰。

曾经.是我

范仲淹是有宋一代的“完人”，英雄而兼圣贤，是名震千秋的文学家，更是名噪一时的政治家和军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