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不公、改革拖沓动摇卡扎菲政权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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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在突尼斯和埃及中间，利比亚似乎难以置革命浪潮于度外。不满情绪正在卡扎菲的国度高涨。民众对他一面大谈直接民主一面强化专制统治深恶痛绝。2006年我曾在《纽约客》撰文，讨论卡扎菲是否真在推动其大张旗鼓宣扬的改革。当时，改革运动以卡扎菲之子塞夫的名义进行。塞夫虽好言辞，却毫不注重实际。2005年，塞夫曾对我谈及一项改革计划，并承诺马上实施，三年后一次会议中，塞夫当着我和美国外交官的面，用同样刻不容缓的语气谈起同样的计划，却丝毫不敢羞愧。这着实令我惊异。
长期以来，卡扎菲政权冀望以漂亮的言辞换取各方支持，却从不将之付诸实践，并对因此而遭受的批评充耳不闻。此举的虚伪程度超过世界任何国家，利比亚人对此心知肚明。他们虽不热爱卡扎菲，但也不痛恨他。百姓的日子一天天地过，有没有他，在很大程度上讲并不重要。这种部落思维早在卡扎菲上台前就已在人们脑中了。利比亚人怀疑民主制度，他们觉得只有强人才能阻止部落间爆发冲突。但他们却不怎么特别喜爱当下这位强人。
在我2006年那篇文章发表后，卡扎菲政权犯下了许多战略错误。最大失策要数没有推进塞夫的改革计划。卡扎菲从强硬派和温和派的激烈内斗中坐收渔利：面对西方时把温和派人物推上台面（所以才有了塞夫和外交官的会面），在百姓面前则摆出强硬派的面孔。在政府内部，两派都自认得宠。卡扎菲为维护自身共主地位，需保持两派长期斗争。当08年这种平衡难以为继时，他选择摧毁改革派，塞夫从此失宠。由于改革以经济领域为基础而非真正引入民主，大多数利比亚人对改革并不敢冒。但改革至少给人以希望——尽管远在天边——让利比亚人相信卡扎菲在真心为人民谋福利，而非只顾自家利益。因此，2008年卡扎菲让强硬派得势造成了灾难性后果。
2月底，卡扎菲选择让塞夫发表电视讲话、警告内战危险、承诺召开宪法改革会议，这其中寓意深刻。他已经认识到改革势在必行，当下的黎波里的熊熊烈火正燃自08年塞夫改革计划流产时。次日早晨，卡扎菲宣布由塞夫组建委员会调查骚乱。可是，塞夫的露面——半岛电视台称为“绝望的表演”，另一些评论员认为他在向西方盟友而非利比亚人民喊话——太迟了，已经无法挽救这个政权。
卡扎菲政权的第二个失策是不关注民间疾苦。利比亚油多人少，本应是北非最富庶的国家。然而，大多数利比亚人处境凄惨。国家在公共领域鲜有作为，政府未尽到最基本的义务。除了防控民众反对老大哥的警察，国家没有任何东西。最近几年来，利比亚的住房危机不断升级，政府却未做任何努力提供充足的公共住房。财富集中在极少数人手里。对卡扎菲来说，改善民众生活水平本不是难事：他可以发展可持续性的非石油经济，也可以分发石油收入。但他哪样都没做。
第三个失策是忽视年轻人需求。利比亚有1/3人口不满15岁，不满25岁者比例更大。年轻人对相干治理至关重要。卡扎菲左右宠臣环绕，无法理解大规模群众不满的性质。跟中东其他地区一样，利比亚最突出的问题是年轻人失业，而国家没有任何方案解决该问题。卡扎菲从未试图接触这些愤懑的年轻人，令后者自觉人微言轻。
示威由利比亚东部开始，这很能说明问题。班加西是卡扎菲统治最薄弱的一环，众多问题由此而生。卡扎菲来自沙漠地区的部落，而草木丛生的东部则厌恶其统治。1990年代的伊斯兰武装叛乱就在东部班加西的葱翠山林中发生。某种程度上，正是出于对班加西的恐惧，卡扎菲才会诬称摩萨德授意保加利亚护士在当地儿童间传播艾滋病毒。卡扎菲一贯善于将一位敌人的怒火转移到另一位敌人身上，而使自己脱身其外。在保加利亚护士事件中，他巧妙地将东部人的怒火转移到保加利亚人身上。但此举无法一劳永逸地掩盖一个事实：卡扎菲在班加西不受欢迎。与国家西部的民众相比，班加西人更乐于表达对政权的不满。为将心中不满付诸行动，他们已经等很久了。
我不是预言家，无法判断现政权能否挺过当下革命。看到突尼斯和埃及政府温和应对示威却丢了政权，卡扎菲选择迅速残酷地镇压。然而，铁腕政策似乎激起了更多利比亚人的愤怒，能否达到预期效果还有待观察。一位利比亚外交官说：“卡扎菲杀越多的人，就有越多的人上街”。长期以来，听话的庶民一直是卡扎菲政权的根基。但由于忽视了年轻人，卡扎菲没有意识到他还有一帮不那么听话的子民。年龄换代即将开始。利比亚驻联合国副大使称，如果卡扎菲不愿下台，“利比亚人就把他赶走”。两名利比亚飞行员拒绝轰炸班加西示威者，叛逃马耳他。这或许引发军中其他人效仿。而一旦失去军人支持，卡扎菲统治的末日就将来临。
后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很可能陷入内战，并分裂成由当地部落掌权的数个小国。对利比亚人来说，这是福是祸尚不明朗。但这一定会令在该国有石油利益的西方公司头痛不已。现代利比亚有人为构建而成，是殖民主义时代的产物。随着整合国家的力量正在退却，内乱危险浮出水面。要内乱，还是要压迫？这是一个难题。但如今，对于厌倦了压迫和腐败的利比亚人民来说，内乱似乎更有吸引力。
但内乱终会消退。反对卡扎菲的力量固然强大，但其内部凝聚力却不得而知。在埃及，穆斯林兄弟会虽非革命领导者，却能将各路人马聚集到自己旗下。而利比亚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反对派领导人，严格来说，连体制内的反对派领袖都没有。如果示威者成事，卡扎菲流亡，国家将由谁来掌管？利比亚与埃及的另一个不同点是，前者是人口小国，只有600万人口。即便突尼斯也有1000万人口。受过教育、能干的利比亚人是一个小圈子，或多或少都为卡扎菲政权服务。一旦卡扎菲倒台，新政府若不想新瓶装旧酒，就必然在选拔官员组建政府时捉襟见肘。单这一点就可能让利比亚退回部落统治制度。如果部落统治不成，卡扎菲的心腹们便会再度出山，收拾残局。
赛夫曾设想改善全国通讯设施，将因特网引入撒哈拉沙漠，但终未如愿。就这点上讲，卡扎菲恐怕在暗自庆幸当初未纳儿子谏言。现在，政府正进行通讯管制，切断互联网与手机信号。在所有通讯被切断前，我在当地的一位联络人打来电话：“太可怕了，可怕得远远超出您的想像。请支持我们，将实情告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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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利坚的眼中钉——卡扎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