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与诗歌

木子金军 · 发表于 2010-5-7 07:17:20

诗歌这种东西很怪，一方面，它可以说是极端高雅神奇，那个做过帝王的曹丕就说过它是什么“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而有素王之称的孔子也曾讲过“不学诗，无以言”；另一方面，它又可以说是极端无用没劲的，诗歌这东西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要它来做什么？所以，毛主席才说“昔秦皇汉武，略疏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斯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总之，都是不把诗歌放在眼里的豪杰。而古希腊的“素王”柏拉图也对诗歌没有好感，认为那不过是变态狂的怪叫，所以主张将诗人全部驱逐出境。因为诗歌的这两重性，所以帝王对诗歌的态度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极端喜欢，一种是极端不喜欢。

就喜欢诗歌的帝王而言，他们往往不仅喜欢诗歌，自己还喜欢做“诗人”——有的也还做得不错——比如三国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与南唐时那个“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李煜，这两位诗词都写得不错，可以进入任何版本的文学史而毫无愧色。当然，这里边还有大量诗词做得不怎么样可照样对诗歌心驰神往念念不忘的皇帝老爷——这种爱好诗歌而又只会做歪诗的货色要是平常人，我们大都会一笑置之，称他们为文艺单相思者。可要碰上帝王也这样，我们可就有些为难了，因为他是帝王，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从我们小命计，我们不敢对他那根本就连打油诗都算不上的东西实话实说。可要不得罪帝王，那就得得罪诗歌——把根本就不是诗的东西也算作诗，甚至算作好诗，这一点对任何一个正直的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因为孔子早就教导过我们“必也乎正名”、“唯名也器不可以假人”，自己要把这根本就与诗歌不搭界的东西也安上诗歌美名，那岂不“乱紫夺朱，异钟称王”？可要是帝王做了狗屁不通的诗又要硬问你他的诗究竟如何，那该怎么办呢？是得罪帝王，还是得罪诗歌？是正直，还是阿谀？我们不妨来看两个例子。古来皇帝做诗最多而又斑斑可考者，当首推乾隆皇帝清高宗。据《晚晴簃诗汇》卷二上讲，“御制诗五集，四百三十四卷，共四万一千八百首；登基前之《药善堂集》，归政后之《余集》，又《全韵诗》《圆明园诗》皆别行，不与此数”，真可谓才同倚马，诗可汗牛，一人之篇什几当于《全唐诗》之总数！他这些诗是怎么写出来的，质量如何，我们不妨看这样一个例子：据说有一次乾隆与文臣纪晓岚一块儿到白龙寺烧香，完事后他顺手撞了一下白龙寺里的大钟，钟声未歇，他的诗句已出：“白龙寺里撞金钟……”纪晓岚一听，不觉笑出声来——这也叫诗？乾隆不高兴了：“笑什么？朕诗不好？”谁敢讲皇帝老爷的诗不好呀？纪晓岚不愧才子，马上应答：“皇上的诗好极了——我所以笑，是因为我突然想起皇上这句诗简直可以与唐代李白那句‘黄鹤楼中吹玉笛’配对比美，流芳千古！”——这当然是纪晓岚在花言巧语，因为把乾隆的“白龙寺里撞金钟”与李白那句“黄鹤楼中吹玉笛”放在一起一比，稍有感觉的人马上就会明白啥叫狗屎啥叫诗！法国皇帝路易十四也雅好涂鸦，有一次写出一首诗来感觉好得不得了，于是叫来当时最有名的文艺批评家布瓦洛来问他这诗写得如何——当然是希望对方称赞自己这诗是怎样的空前绝后妙不可言。布瓦洛不想得罪皇帝而被杀头，也不想得罪诗神而愧良心，于是道：“哎呀，皇上您可真是天纵英明无所不能呀，想写一首歪诗，一写就写出来啦！臣佩服之至！”

与这种附庸风雅而又“稍逊风骚”的帝王比起来，还有一种是刘邦那种“尔翁马上得之，安用诗书”的直率风度——这就是帝王们对待诗歌的第二种态度——极端不喜欢诗歌。他不喜欢诗歌不说，还把诗人看做夜壶一样摆不上桌面的下三烂。当然，他自己根本就不会想去做什么鸟诗人。比如英王查理九世就时常说：“诗人像赛跑的马，所以应该吃一点好东西，但不可以使他们太肥；太肥，他们就不中用了。”这不直接把诗人看做玩具么？有人曾把诗人柳永推荐给宋仁宗，可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只会做诗的家伙，便道：“此人风前月下，好‘浅斟低唱’，何用‘浮名’？且去填词。”英国大诗人庞普23岁即以《论批评》名满伦敦，自此之后便成为英国文坛祭酒达30年，地位不可谓不高，可当时的英国君王乔治二世可没把他当成回事，在他和也爱写诗的部下何维勋爵对话时，这个皇帝这么说：“你不应该写诗，写诗会降低你的身份。把这类勾当留给庞普先生吧——他才配。”

鲁迅曾感慨，中国的公共财产不容易保存，原因是：如果当事者是内行，他就把它偷光；如果他是外行，他就把它糟光。帝王对诗歌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