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悟

木子金军 · 发表于 2010-5-10 05:39:17

茶、酒乃是天下易得而难舍的好东西，爱好者遍及社会各个阶层，包括各色人等，人生的诸多妙处均由这两样好东西诱引出来，或勾兑出来。北宋人一度活得很安逸，尤其喜欢“杨柳岸，晓风残月”那种温柔缠绵的感觉，道是“有井水处即歌柳词”，柳永在勾栏瓦肆中创作的曲子词无疑是当时风靡大江南北的流行歌曲，即算如此吧，爱好茶、酒二物的大众仍然要远远多于爱好柳词的人群。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古人这话说得非常肯定，没有半点含糊。“饮”排在第一位，居然高于“食”和“性”(男女)，可见茶、酒的地位之崇隆由来久矣。假若从华夏诗人的手中夺去酒，从华夏文人的案前撤掉茶，中国文学将会是怎样一副难堪的面目？你想象得出吗？

茶、酒均能刺激人的神经，酒偏重于感官享受，茶则偏重于精神享受。说白了，虽然它们亲如手足兄弟，性格却迥然不同。酒是外向的，奔放的，富于攻击性；茶则正好相反，它是内敛的，沉静的，富于防御性。希腊文明最辉煌之处就在于它的酒神(狄俄尼索斯)精神，乐观，向上，***四射，创造力无穷。中华文明最灿烂之处，若要寻求与希腊文明相对应的关系，一言以蔽之，即在于它的茶圣精神，内省，沉静，万物和谐，天人合一。

酒可通神，茶能悟道。茶之“道”用十个字即可概括，这十个字是：“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我们稍稍留心观察一下，就不难发现，那些嗜欲深沉的人，急功近利的人，往往好酒而不好茶，就算好茶，也不懂茶，牛饮者、鲸吸者、饮而不解其味者何其多也。这种人当然要被《红楼梦》中高傲孤洁的美女妙玉白眼相待啦。好茶而又懂茶的，多半是一些逍遥的人、雅静的人、从容的人、气性平和的人，他们闲云野鹤，心境渊明，与茶相对，品咂之间，奇思妙想不招而至，精神较夏雨之后的植株更为爽净舒适。

酒以颠倒众生为快事，来者不拒，一网打尽，屈原高呼“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终于只能怀抱幽愤，投水自沉。茶以直抵心灵为乐趣，近接禅机，远避嚣声，峻拒红尘俗子于千里之外。一旦遇人不淑，对方也只能得到它的“肉体”，休想得到它的“爱情”。

杭州知府苏东坡微服私访灵隐寺，方丈苦无识荆的慧眼和法眼，交谈之际，东坡妙语连珠，方丈暗自惊奇，及至东坡亮明身份，方丈如梦方醒，道歉不迭，乃成笑柄一桩。“坐，请坐，请上坐；茶，沏茶，沏好茶！”诙谐多智的苏东坡将方丈前倨后恭的态度逮个正着，速成了这副画皮画肉还画骨的讽刺名联。灵隐寺方丈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势利得很，末后弥缝补救，态度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弯，让小沙弥奉上好茶，无奈其诚意早已大打折扣。

相传，茶圣陆羽煮茶，悟到“自性即佛性”，一语点破其恩师、苦行僧智积数十年的内心窒碍，使之茅塞顿开，禅悦无限。茶禅一道由此生成。

茶，首先让人的身体坐下来，然后让人的内心静下来，最终让人的性灵定下来，不再漂移，不再躁动，不再迷惑。茶近于禅，通于禅，合于禅，归于禅，中国传统文人爱茶，正在于此。

三毛尝言：“阿拉伯人饮茶必饮三道。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爱情，第三道淡如微风。”这就是禅语，唯知茶、爱茶、懂茶的人才讲得出。禅悟不受畛域的限定，不受肤色的限定，不受语言文字的限定，人心是相通的，人性也是相近的。

禅是智慧的机括，触动它，就能打开另一个非物质世界的大门，与长期隐蔽其中的自我劈面相逢，这样的把晤岂止胜过邂逅友人，还胜过约会红颜知己。这话可是一点也不夸张的。当然啦，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