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流云 发表于 2012-3-5 15:34:32

村童闹学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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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童闹学图 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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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屋闹学图 华喦


  趁着教书先生睡大觉,周遭的学生们开始“大闹天宫”:有的正准备给先生的头上带花,有的带上面具挥舞着先生的戒尺,这正是清朝画家华喦笔下的《桐屋闹学图》(局部)所描绘的,他大大打破了我们对传统私塾十分严肃的想象。

  乾隆年间的某一天,画家华喦在杭州的书斋“讲声书舍”中画了一幅画,画的是梧桐树掩映之下的一座书塾:教书先生正趴在讲台上呼呼大睡,读书的孩童在教室里闹翻了天,有的戴上面具,挥舞着先生的戒尺;有的从院子里摘了一朵花,正准备插在先生头巾里。可怜这位先生,尽管梦里自有颜如玉,却浑然不觉弟子们的胆大妄为。

  作为“扬州八怪”之一,华喦因为常常把世俗主题与文人雅趣巧妙融合而颇为时人欣赏,他的这幅《桐屋闹学图》同样如此。画家在画上题诗一首:“隐几酣然正昼眠,顽童游戏擅当前。孝先便腹思经事,继起于今有后贤。”“孝先便腹”讲的是东汉人边韶的故事。《后汉书》记载,边韶字孝先,以文学知名,教授学生数百人。他曾在白天和衣而睡,弟子私下嘲讽说:“边孝先,腹便便,懒读书,但欲眠。”边韶从睡梦中惊醒,立即应对到:“边为姓,孝为字。腹便便,五经笥。但欲眠,思经事。”可见,华喦所画的,其实是历史人物边韶的故事。

  我们不知道此画究竟是为何人所作,慵懒而满腹经纶的边韶,正适合送给清代那些为功名而努力的江南文士,题诗中“继起于今有后贤”一句正说明了受画人也是一位与边韶一样的苦读诗书、连梦中都在想着经书的文士。画中的教书先生边韶正在大桐树阴下午睡,这个主题又与表现文人在树下午睡的“桐荫高士”相吻合,益发衬托出画面的文人主题。不过,华喦更高妙之处在于,他将之与“村童闹学”这个世俗的题材混融在一起,为历史故事添加了幽默与喜庆的大众情趣。

  闹学村童:理想还是现实?

  “村童闹学”是绘画史中一个流行的画题,一直到晚清,我们都能够在天津杨柳青年画中大量看到。此外,明末苏州画家张宏在年画有一幅《杂技游戏图》长卷,描绘市井之中各种杂耍卖艺的行当,其中就有“闹学堂”一段。更早的“村童闹学”则可以追溯到张宏的苏州前辈仇英。上海博物馆藏有一套明代仇英《摹宋人画册》,是世纪中期仇英为富商收藏家项元汴所作。其中一幅正是'村童闹学图"。仇英的画是20余厘米见方的小斗方,描绘了茅草房中的一个学堂,老师伏在讲台上睡觉,学生开始在教室与院子里大闹天宫,比华喦与张宏的构图更加复杂。

  将仇英、张宏与华喦的“村童闹学”放在一起,观者立即就能看出其中的相似性。画面都着力烘托“闹”,都是以伏在讲台上睡午觉的教书先生为中心,而且都是把先生放在画面的左边。学生都在偷偷拿熟睡的师傅开涮,或者摘头巾,或者簪花,或者给老师画鬼脸。动静之中,睡得不省人事的老师与为所欲为的学生形成强烈的对比,而在二者之间起着过渡作用的,是一位好学生的形象。三位画家都在画中描绘了一位端坐在书桌前用功的好学生。在仇英的画中,这位模范生身穿红衫,手拿毛笔,不以为然地扭头看着闹学的同学,桌上的描红本上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字“上大人孔乙己”,这是唐代以来开始盛行的童蒙读物的起始句。华喦画中的模范生也很容易找到,画家用两棵梧桐树将他标示出来。

  “村童闹学”这个画题,人们一直是把它当作富有吉祥含义的年画,或是反映现实生活的风俗画。最早对这个画题进行研究的是沈从文先生,他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就专门对仇英的《摹宋人村童闹学图》进行过考察,只不过他当时把仇英的摹本当成了宋人的原本。沈从文将这幅画视作“描写当前社会风俗人事,用平民生活作为对象的作品”,是“社会现实题材写生”。

  不过,倘若我们把它当作宋代社会风俗的真实写照,我们便不得不需要解释以下的问题。问题一:如果村童们趁老师午睡而大闹学堂在宋代是特殊的风俗,那么为何在明代、清代乃至近代一直有画家去描绘相似的风俗?难道宋代的闹学风俗代代相传,跨越近千年而没有变化?问题二:倘若村童闹学并非宋代独有的风俗,而是在宋代形成之后延续下来,成为社会约定俗成的风俗,那么究竟凭借着什么,使村童闹学得以成为中国社会中的固定风俗?问题三:倘若村童闹学并非某一种社会固定风俗,而只是画家突发灵感对现实中某个真实场景的描绘,那么在宋代、明代和清代画家笔下,何以会有几乎完全“相同”的社会真实场景?

  这三个相关的问题都难以有满意的回答,究其原因,是因为村童闹学这个主题本来就不是某种真实存在的东西,它既不是约定俗成的社会风俗,也不是某个时代的某个真实景象。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在“村童闹学图”中找到不合情理之处。大白天在学堂讲台上讲着讲着就睡着了的教书先生或许真的会有,但是像画中这般睡得如此沉的却很少见。我们又要举到华喦所吟咏的东汉文士边韶的故事,他虽然可能是白日在讲台上睡觉,但却是在睡梦中猛然就被学生们的嘲弄所惊醒,并立即进行应对,使得嘲讽他的弟子们很羞愧。可是“村童闹学图”中的先生,睡得几乎就像打了麻醉剂一般,任凭学生在教室里甚至自己身上动手动脚。闹学的童子从事着各种活动,大都是极富夸张的,不可能是实际情况。在仇英的画中,院子里有个童子正在画着熟睡的先生的画像,画画的纸是一张方形的纸,尺寸不小,不会是上课时练字的纸。那么,他会在上课前特意准备这么一张宣纸,专等着先生熟睡了再为其画像的吗?他身边的另一个童子更夸张,身披着一幅写满狂草的书法卷轴,头上戴着一只小茶壶,手拿先生的戒尺,嘴上画着小胡子,扮作一位作法的老道。他用作道具的书法手卷难道是专门从家中拿来的?如果不是,那一定是从老师收藏在学堂里的书画藏品中偷取来的,试问在真实情况下,他敢把老师的收藏品如此糟蹋吗?凡此种种,都表明画面中的各种情节其实全是出自想象,并没有真实的社会现实依据,实际上,我们也不可能在中国古代社会找到一个这般闹腾的学堂。

  《西湖二集》,在《寄梅花鬼闹西阁》中,有一个比喻:“……就如小学生离了先生的学堂,便思量去翻筋斗、打虎跳、戴鬼脸、支架子的一般恣意儿顽耍。”

  《村童闹学图》,那大约是中国古代最生动有趣的儿童画之一。画中的村童扮鬼脸、蹬板櫈、给老师扣帽子,将书法卷轴披在身上,如此等等,肆意嬉戏。不过,图中所绘并不是放学后的情景,而是在老师打瞌睡时的尽情戏耍。

  实际上,老师“昼寝”是孩童闹学的一个必要条件,明代冯梦龙编《笑府》之卷二中,也有两个与塾师有关“昼寝”著名笑话:

  一师昼寝及醒,谬言曰:“我乃梦周公也。”明昼,其徒效之。师以界方击醒,曰:“汝何得如此?”徒曰:“亦往见周公耳。”师曰:“周公何语?”答曰:“周公说,昨日并不曾会尊师。”

  师喜昼寝弟子曰:“‘宰予昼寝’四字如何解?”师曰:“宰者,杀也;予者,我也;昼者,日中也;寝者,眠一觉也。”又问:“如何贯串?”曰:“便杀我也说不得,到日中定要眠一觉。”宰了也要睡,可见塾师喜昼寝已势不可挡。

  “村童闹学”其实也可以当成一个寓言来解读:当权威懈怠时,规矩便不复存在了。从另一个角度看,一种礼法当先的文化也不可能永远保持一本正经的姿态,有时也需要调剂一下,也会容忍甚至欣赏一下“闹”。不只是画,《牡丹亭》里有一出《闺塾》,就常被抽出来,以“春香闹学”的喜剧形式,大演特演。   

  但玩真格儿的就不行了。小的如《红楼梦》第九回中的《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完全是一场群殴。大的如文革期间的“复课闹革命”,那阵势,真个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今天已无法想像了。

  总之,学堂是用来学规矩的,而规矩不但是用来遵守的,也是用来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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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童闹学图 苏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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